《啞的經》第11章 方家
直到暮降臨,蔡氏才焉頭耷腦地回來。
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什麼都擺在臉上。
因此大家一見臉,便知結果不好。
當下且忍住不問,等吃了晚飯,清啞上樓去了,三個小的也打發睡了,父子婆媳才又聚集在上房,一齊問蔡氏詳。
蔡氏沒辦這事,自覺丟臉,憤憤罵道:“不曉得哪個爛了舌頭的說!說張福田勾搭李紅棗,是不滿意咱小妹,嫌小時候得了啞病,說話不利索。我娘才了點意思,江家嬸子就問清啞會不會說話。我娘說沒有的事,說的好著呢,都是張福田和李紅棗不要臉……江家嬸子支吾,說家明輝脾氣古怪,相看了好些閨,沒一個看中的,不敢瞎做主,這事要問兒子意思。”
眾人都聽明白了,這便是流言的惡劣影響。
所以不論家還是百姓,富貴的還是貧賤的,凡為人都注重一個名節和聲譽。像退親這種事,對姑娘家的名聲最有影響了,嚴重的從此無人問津。郭家退親,張家和李家名聲掃地,郭家自己也沒逃過一劫,可謂三敗俱傷!
屋裡安靜下來,外面秋蟲“嘰嘰啾啾”鳴聲清晰可聞。
郭守業和吳氏正蹙眉思索的時候,蔡氏忽然道:“爹,娘,你們也別太急。真到那一步,就讓大頭菜娶清啞。我娘可喜歡清啞了……”
郭大全急忙抬腳踢向媳婦,卻已經晚了。
吳氏和郭守業一齊朝蔡氏瞪眼,目簡直要殺人。
郭大有和郭大貴也生氣地看向大嫂,只阮氏垂眸不。
大頭菜是蔡氏的弟弟,天生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子,因此一直沒相到媳婦。蔡氏是想清啞要是嫁不出去,弟弟可以撿個便宜,好過清啞當老姑娘,也幫公婆解決了煩心事,誰知卻犯了眾怒。
見家人面不好,郭大全也惱怒,心想就小舅子那副德行,媳婦也真敢想,難怪爹娘不高興。因朝蔡氏喝道:“什麼那一步!你說哪一步?咱小妹還能嫁不出去?笑話!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
男人很發火,蔡氏嚇一跳,再看一眼公婆,惴惴低頭。
吳氏橫了大兒媳一眼,不知為什麼居然沒發作。
“老大,明兒你跟你媳婦陪我去鎮上。家裡織的錦和布也該拿去賣了。”對郭大全吩咐,跟著又很隨意道,“順便也帶清啞去逛逛。”
郭大全聽了一怔,頓了下就急忙答應。
郭守業也詫異地看向吳氏,不明白這大忙的時候,怎麼忽然想去鎮上逛了。忽聽又問蔡氏“這農忙的時候,江家鋪子也不關門?”心中一,遂明白過來。
蔡氏笑道:“不關門。江明輝一年到頭都在鋪子裡。”
吳氏“哦”了一聲,扭頭對郭守業道:“田裡的事也不能耽擱,就出些工錢,老楊和老朱帶人幫忙收拾。明早我和二媳婦起早做些餅帶著,再裝些棗、菱角,去鎮上賣了補回來。”
郭守業點頭,道:“老三也去。問問棉花什麼價。”
至此,大家都明白了吳氏的意思,彼此心照不宣。
閑言述,次日頭遍,郭家婆媳就都起床了,進廚房忙碌;郭家父子也裡外張羅、將所帶土產搬上船。
清啞終於也被驚醒,而吳氏也上樓來。
聽說要去鎮上,清啞很歡喜,正有好些東西要買呢。
這裡什麼都沒有,電視網絡那些就不說了,書籍也沒有,想彈琴也沒有,連畫個圖樣、寫幾個字也找不到紙筆,最耐得住寂寞安靜的一個人,也覺得難以煎熬。
當下,取出自己全部私房銀子,有一兩多,下樓去了。
出發的時候,郭勤三小聞聲趕到水邊,死活也要跟去。
郭守業一嗓子喝住郭勤郭儉,卻讓郭巧跟去。
這樣安排有兩個用意:一是老大夫妻走了,老二夫妻留在家幹農活,帶他閨去逛,以示公平;二是有郭巧一路上陪著清啞說話,清啞自在些,這相親就不痕跡。
雙槳開,烏篷船遊荷葉深。
清啞攬著郭巧靜靜坐在前艙,姑侄兩個都看不夠似的著外面。前方,郭大全和郭大貴換搖漿,一推一拉悠然自得;後艙,蔡氏“呱啦呱啦”高門大嗓子跟吳氏說話,什麼“這塊田是誰家的”,又什麼“那屋子是誰家新蓋的”等等,清啞總也沒聽真切。
等到了烏油鎮,只見兩邊灰牆青瓦的民居、前方水而坐的拱橋,都盡顯六個字:小橋、流水、人家,便癡了。
船在水中行,人在畫中遊。
前世,沒能上學,爸媽除了盡可能教導,還領著跑遍大江南北、長城外、高原海濱,讓認識各地風土人和曆史。旅遊開銷是家最大的支出。爸媽所有的收,加上開書屋一年十幾萬的收,基本上都用來旅遊了。大部分還都是自助遊,花費很節省。只要能出一點空,一家三口就會出行。
去過的地方,不了江南水鄉。
眼前這地方,便像極了江南水鄉——
烏鎮、西塘、周莊……
卻比那些地方更古樸、更原始。
烏篷船靠近烏油鎮渡口,嘈雜的人聲撲面而來。
清啞深吸了一口水鄉濃鬱的氣息,四下打量。
渡口建在一堤岸下,沿岸水中並列停泊了無數大小船只,黑蓋住這片水面;形形的人或上船、或下船去鎮上,川流不息。
郭家兄弟找了一空擋,將船進去掛住纜索。
“你看船還是我看船?”郭大全問郭大貴。
“當然是……大哥看船。”郭大貴笑道,“大哥,我也想去鎮上逛逛。你待這吧,回頭我帶幾個油炸果子給你吃。”
郭大全無奈搖頭,道:“好,好!當什麼好差事。別忘了,還要賣東西呢。你要怕難為,張不開口,還是讓我去。”
郭大貴忙道:“我皮厚的很,不怕難為。我賣!”
說完俯搬起一只竹簍下船。
蔡氏和吳氏也各自挽了一只籃子,招呼清啞下船。
當下,幾人進集市。
清啞牽著郭巧,徜徉在街市上,心頭彌漫悉的覺:青石地面,窄窄的街道……若是臨水的街市,則家家廊簷都蓋得出好長一截,廊下支著貨攤,無論晴雨天氣,都不影響做買賣。
的心便悠閑下來,仿佛來旅遊的。
心裡記掛著正事,吳氏不願耽擱,徑直轉後街。
說是後街,就像村莊一樣。
相比集市,只了鋪面,卻有許多挑擔小商販。
拐彎抹角的,他們來到烏油鎮最東頭。
這裡有幾家大院子,門前朗闊,一看就是富家。
來到一家門前,吳氏賠著笑臉招呼一個婦人,“張媽媽,還記得我嗎?去年你說要棗的……”
吳氏言語活絡,又是老主顧生意,很快邊就圍了一圈人。
當下郭大貴裝貨,蔡氏過秤,吳氏算賬收錢,忙開了。
清啞見這樣,便扯了扯郭大貴的袖子。
郭大貴回頭,見妹妹朝前方示意,忙問:“小妹你要去那邊?你去吧。別跑遠了。有事我。”
清啞點點頭,遂牽著郭巧往前走去。
吳氏忙對他道:“你跟你妹妹去。這有我跟你嫂子照應。”
郭大貴不得一聲,退出人叢,追著清啞去了。
前方有座老宅院,主人姓方。
方家乃有名織錦世家,祖籍本在臨湖州。數十年前,兩湖之地織錦業發展迅猛,朝廷便在湖州和臨湖州界的霞照縣設錦署衙門,管轄兩地織錦生產及易,每年的織錦大會也在霞照縣召開。
方家便是在那時令二房一支遷來霞照縣拓展。
因烏油鎮水陸通便利,二房在這裡蓋了宅院,以作後圖。
然其後發展出乎意料,方家長房勢微,二房逐漸撐起家業。
幾年前,他們搬去湖州府城,這地方便擱置荒廢了。
此時,方家高牆,大爺方初正和好友韓希夷急匆匆往後院碼頭行去,卻被小廝圓兒攔住。
他腳下不停,上問道:“什麼事,快說!”
圓兒忙道:“遵爺囑咐,屋裡擺設都換了。那些舊的……”
方初不等說完,便道:“這個也問!或送人或扔了。你要舍不得,賣幾錢銀子打酒喝也隨你。”
圓兒道:“不是啊,爺……”
方初停步,看著小廝沉臉。
見圓兒惶然,韓希夷忍不住笑了。
圓兒也覺得自己惹怒了爺,趕長話短說:“是古琴!爺從小用的那架古琴!壞了的,小的不敢隨便就扔,所以來問爺:是找人送去修好了擱著呢,還是扔了?”
韓希夷笑道:“原以為是個蠢的,原來是個有心的。”
方初也笑了,對圓兒道:“你這樣心細很好。不過我才買了新的,那架琴嶽山壞了,縱然修好了我也不會再用,不過做個擺設當念想,還是別費心費力了。你拿去……”
他沉了一下,道:“還是別扔了,扔了太煞風景。你隨那些家一塊置吧。或者有人要呢,也算盡其用,不辜負它跟隨我一場。”
圓兒忙道:“是,爺。”
方初又問:“還有事嗎?”
圓兒笑道:“沒有了,爺。小的一切布置妥當了,等爺和謝姑娘回來。”
韓希夷笑道:“好小子,你竟比你家爺還盼著謝姑娘來。”
圓兒賠笑道:“謝姑娘將來是夫人,小的當然盼了。”
方初揮手道:“別撿好聽的說。去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和韓希夷走了。
這裡,圓兒看不見爺背影了,才轉頭。
爺走了,這院子他就作主了。
當下指揮人將舊的家用往門口搬,等舊貨行的驢車來拉走,那架古琴也在其中。
清啞就在這時候來了,一眼看見那架古琴。
忙走上前,見滿地擺的都是家,又都隨便堆放擱置,便知這家人在理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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