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舊草》第一章 大昭卷·雀妾 (1)

鄭祁,國公之子,貴妃同母弟,皇子舅,素賢,娶妻江南阮氏,年二十,翰林。有奇遇,姊宮,獲帝寵,生子葛,思家切,時位卑,主特恩,召夫人。祁隨母宮,雖年,已恭謹,觀絢爛奧妙,執母佩,寸步不離。

安王犯死罪,養雀王,獻太后,得保命。后素厚妃,暮濃,賜宴夫人,放雀王,上下盡歡。生靈善舞,清啼婉轉,玉白澤明,見生人而不懼,盡展后羽,奪目燦然。偶一仰頸,便九天,伴月而歡。祁稚懵定睛,驚鴻難抑。

酒過三巡,帝至,袖中腥若又無,后驚恐,不安跪問緣故,帝笑,言:“止殺一潑皮賊子耳。”雀王黑眸霎時如炬,尖長哀鳴,俯沖而啄帝。四座皆嘩,侍衛三十,握刺鏈,圍困多時,方鎖雀。帝怒曰:“畜生正似主!”拔劍砍,祁但撲護雀,叩拜道:“堯舜德四方,何時殺畜生!”夫人與妃,面額澹澹,皆泣有罪,帝大異,以為此子非凡,贊祁慧敏,贈雀王,命侍,引拜東宮,預作肱

祁抱雀,安久時,置于途中亭。夜霧漸濃,侍引宮燈,祁不舍,轉,雀已失蹤影。祁懊喪,握宮燈,莽撞尋雀,不多時,離宮人,似迷路,一園,四周芳香沁人,道路曲幽,不知何。轉,撞生人,引燈細看,白藍袖,初一眼,清冷似水,再觀,目眩神失,三觀,已然不見。

似謎耶,似夢耶?或……似人耶?祁迷途歸返,拜太子,東宮夜珠已撤,始知困于霰,整二更。

——載《真知錄·異聞卷一》

齊明十年,有老婦沿街兒,史大夫心仁慈,花千金買一妾。時年,鄭祁不過二十五六歲,而那小妾,十六七歲,姣花一般的好年歲,倒也匹配。正妻阮氏雖一直專寵,卻并非好妒之人,加上一直無子嗣,宮中貴人多有微詞,便欣然接了此。只等待吉日,熱鬧一番,迎此府。此前,便由鄭祁安置在外城一間民戶中。

只是,讓阮氏十分驚訝的是,自此,無論公務如何繁忙,鄭祁必然會尋片刻時,打馬到民戶中問候小妾一番。鄭祁是個君子,并無無禮之事發生,但也足夠令阮氏心中吃味了。枕間笑睨鄭祁,“郎君,那孩兒可是十分貌?”

鄭祁微微地笑了,“卑賤子,并無夫人貌。”

阮氏又問:“如此,想必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語花了?”

鄭祁搖頭,“平時只于簾讀書,并不與我搭話。”

阮氏納悶了,“既非貌,又冷落于您,郎君看上?”

鄭祁散發于枕席,閉上眼,如墜夢中,又似回味道:“我也不知為何,從不曾直視于,遠遠觀,費神思揣,心中卻枝枝蔓蔓,像要開出什麼一般。”

阮氏聽聞此言,不由心驚。次日,趁鄭祁上朝,便親自去了民戶。誰知,地方十分難找,曲曲折折,如同羊腸套著八卦鏡,著古怪玄妙之。清晨出的門,卻到午時才行至一四面荒蕪的住所。叩門,子聲聲道是無名居,阮氏想起鄭祁曾言,此子是賤籍,無名無姓,冷笑著,扶著奴婢了院。剛進門,便嗅到一陣冷冽撲鼻的香氣,此時是冬日,四端凝,卻無花樹。院中潔凈簡陋至極,無奴婢,只有一個瞎眼的老叟在打掃。而正房之門閉,四周窗格,只打開一扇,些微

阮氏上前,想要推開門,卻聽到屋清冷如寒泉般的聲音道:“夫人止步。”

阮氏后的老媽子厲聲大罵:“下賤子,主母到來,還不迎接嗎?”

那聲音又響起:“夫人止步。”

阮氏不知為何,聽到這樣的嗓音,渾有些戰栗,“為何?”

的人道:“于禮不合。”

確實沒有這樣,妾未進門,而妻嫉妒強上他人門欺人的道理。阮氏臉紅了起來,卻冷聲道:“你不過是夫君前兩天買回的事,要打要殺,什麼時候由你自作主張?”

那人竟笑了,“原來這才是子的心態,我竟今日才知。夫人無須憂心,日后府只為恩,并無他意。”

阮氏強打起神,走至一扇窗前,只影影綽綽看到簾素潔高雅。那扇窗卻瞬間被合上了,撲面而來的,是一陣風。

那嗓音又傳來,溫和中帶著些清冷,好似碎冰的玉石,“子名節為重,夫人請回。”

阮氏莫名其妙,推窗卻開不了,再問話,卻也無人搭腔,只得帶著下人憤憤離去。剛坐上馬車,卻似乎聽到院中聲聲忍的痛呼,似刑獄,又似屠戮。再聽,已無。問眾人,皆言并未聽到。阮氏以為錯覺,不以為意。

夜間阮氏服侍鄭祁加膳,他連日來彈劾太子太傅,今日傍晚才接到圣旨,圍堵太傅府。太子邊的人,差不多要干凈了。再過些時日,再過些時日……鄭祁握著酒杯,瞇眼想著,心中城府半點不,眼中卻分明有了些得意。

阮氏見他心好,紅手滿杯傾瀉了黃縢酒,撇道:“郎君,那子十分不懂禮,見我竟不跪拜。”

鄭祁握著酒杯,臉沉起來,“你找做什麼?不過是個未過門的妾,不怕有失份嗎?”

阮氏手指一僵,賭氣道:“我嫁與郎君多年,何時敗過婦德?不過一個貧,我堂堂大家婦,還容不下嗎?只是委實無禮欺人,今日便要看,日后還要我這大婦端茶送水嗎?郎君買的是妾還是婆婆?”

鄭祁自己斟滿酒,熱氣,窗外雪霏霏,屋卻有些燥熱,他拽住阮氏的白臂,往懷中一拉,啃吮起來。湖的紗被扔到屏風上,鄭祁今日不知為何,力氣十分大,阮氏不能承,氣吁吁地地道了一聲“郎君”。鄭祁的眸子看似溫,深卻不知藏了什麼,抬起阮氏的下,琢磨著息道:“我幾時向娘子求過什麼?這一次,便放了,遂了我的愿吧。”

阮氏意迷,點了點頭,不勝。鄭祁到阮氏在空氣中的,帶著涼意,瞬間想起別院子清冷的香氣,心中的無名之火更盛,這幾次索要,竟讓阮氏連日走不路。奴婢紛紛賀喜,小婦何足懼,夫人更似新婦呢!略顯輕薄的話語卻讓阮氏更加舒心起來。

三月,太子死祭,正午,東宮走水,死三百人,帝師卿悉數命喪。當時有僧人,路過國公府,遇到鄭祁,笑道:“君當真是此世前世后世他世獨一無二的賢人。”數日后,竟暴斃于佛前,雙眼剜盡。

三月初七,黃道吉日,宜嫁宜娶。

因是娶妾,加上堂上父母、岳父母俱在,鄭祁只擺了幾桌酒席,邀了至親好友吃酒聊天罷了。堂外小廝不停唱著“二皇子禮,玉芙蓉一雙”“三皇子禮,齊冠道百子圖”“平王世子禮,佛手瓜玉料三鼎”,諸如此類,顯貴的都添了禮。其實頗為稀罕的是,貴妃竟也送了禮,是支點翠的簪子,有個好名字喚“永歡醉”,曾是先皇后賞賜的珍貴事。眾人揣度一番,微笑一番,不語。

門前耳房的小廝今日似乎尤其繁忙,妾雖是偏的,門卻因是貴客只敢開正的。前前后后唱著,直至傍晚,均坐上了席,才好些,將將懶打了個盹,卻又有人叩門。

“何人?”小廝打著哈欠,探出腦門,竟一時僵住了。

“吾乃……吾乃奚山君。”門外的齒一笑。

“公子從何來,為何無下人喚門,登門為何?”小廝咽了咽口水,倒退一步,眼。

你道為何?眼前的男子著一所繡的袍子,還算華貴,只是卻是幾十年前京城也不的老樣式,袍子上斑斑跡跡有些灰塵蛛網的殘痕,不似洗得不干凈,倒像是許久沒穿。他個子頗高,卻瘦若晾,皮極白,卻白得灰敗,眼圈發黑,腳上趿著的木屐磨得草絮盡斷,腳趾不裹,怕是乞丐也不肯穿了,他卻穿得十分坦然。

“蠢,既然說了奚山君,自是從奚山來。原來也帶了幾個仆人,一路上曬暈了,眼下歇著,只得本君親自敲。至于登門,聽聞鄭祁小子娶親,我來湊湊熱鬧,順道尋尋人。”奚山君很神氣地罵人,理所當然地遞上一塊東西。

“哎喲,這是何,怎的扎手!”漸黑的天,小廝到一個到是刺的事,還會,驚駭地跳了起來。

奚山君見小廝此態,本來悠悠虛浮的樣子,卻哈哈大笑起來,“奚山盛產刺猬,送一只來賀。”

“你!”宰相門前七品,國丈家的門口再不濟也得六品,未來皇帝也算他們家的特產特銷,又豈容人如此無禮放肆,“好個無禮的小子,如此戲弄國公府,當心首異!”

奚山君卻笑得快打滾了,許久,才慢條斯理地道:“急什麼,刺猬是給鄭祁小兒的,這個是給你的玩意兒。”

他從袖口隨手丟出一樣東西,那小廝不敢接,只見一枚拳頭大的夜明珠在地上滾落,閃著和的

“貴客盈門,奚山君到,刺猬一只!”小廝捉住明珠,眉開眼笑地對院嚷道。

一層層傳,話到鄭祁耳中,卻噴了口酒,“你說何?”

“聽說是……刺猬。”管家作揖,很為難。

“將……刺猬呈上來。”鄭祁總覺自己的話有些怪異,又道,“把送刺猬的人搜一搜,如有可疑,攆了;若無,請進來。”

鄭祁已在新房,那小妾卻著一,在幔帳中,影依稀。

“為何不穿喜袍?”他溫聲問道,似怕大聲一喝,嚇到這人一般。

“公子不知,我家中規矩,素為喜,白為賀,如今我白素裳,正是心中喜悅難抑。”小妾淡淡答道。

“我聽阮氏道,你來我府是為報恩,可有此事?”鄭祁黑眸著白,左手拇指卻有些繃,連帶著黃梨的扳指約亦有些銳氣。

“夫人是子,我從不對子扯謊。”妾道,“只是,公子真的不記得了嗎?”

鄭祁心頭一見幔中人一段白皙的頸,恍惚想起那一白羽藍翎,溫婉轉,轉念一想,又似迷途中遇見的皎白容,他心中似有,又有快意,待手去扯幔帳,卻聽到管家在外稟道:“公子,那奚山君并無可疑,只是似乎十分的富貴,應是哪家的公子化了名與您開玩笑。他道此次來除了送賀禮,還有一事,便是來尋失散多年的未婚妻。”

鄭祁看著呈上來的一塊似是刺猬的東西,卻著實不是刺猬,也已不會,烏油發亮,敲一敲,不可摧,嗅一嗅,似有淡香,細品,又無了。

妾凝神了一會兒,道:“公子拿匕首切下一塊,便知。”

鄭祁依言,用隨的匕首切下一塊,霎時,異香滿室,恍然使人不知在何,哪年哪月。許久,他才如夢初醒道:“莫非,是……是歲木?”

妾遠觀雕刺猬模樣的香木,眼中有了些微笑意,“素聞歲木生于深山瘴氣之中,四周環水,樹有千年蛇看護,嗅一嗅能增壽十年,香可鎮妖祟邪祟,藥則百年不老,一屑萬金,唯有緣人可得。”

鄭祁聞言大喜,深吸一口氣,喝道:“來人,請奚山君!到榮安堂,上請,設席!”

他轉待去,邁出了門,才溫和道:“不必等我,可先歇息。”

妾垂目,拾起床頭的書簡,指節白皙而手心空白,面皮干凈無妝,偏偏額間心描繪一點殷紅花鈿,說不出的詭異。

無名無姓,亦無指紋。

奚山君掃了席上的菜一眼,珍饈百味,巧工極思,卻似看到了空氣。鄭祁微微笑道:“可是不合君口味?撤下,重做。”

奚山擺擺手,滿上酒,略顯濃的眉皺起,“不必,我只是喜杯中事,對餐食沒多大講究,如此便能勉強湊合。”

鄭祁覺得此人十分狂妄,心中厭惡,卻微笑頷首道:“君果非常人,不同凡俗。今日送上如此貴重之,與弟痛飲三百杯,如何?”

奚山抿抿,臉頰便微微鼓起,烏黑的眼圈倒顯出了幾分生氣,他搖頭,慢慢答道:“今日卻是不可。我來尋妻,尋不著,反倒醉了,不統。不過,二百杯卻是無妨的,總不會誤事。”

鄭祁驚詫此人不通世,但面上不,斟酒問道:“兄尋妻尋到我家中,想是有些眉目了。可是與我家有什麼緣故?”

奚山一口飲盡,點頭道:“此刻正在你家中。”

鄭祁又問:“尊夫人生得什麼模樣?我家中除了婢,實無年輕子。”

奚山面目略顯出些,配上那副蒼白似鬼的面容,讓旁邊的人起了一皮疙瘩。他回想著,雙手高高低低比畫,最后落定在腰,微笑道:“時,我得緣見過一面,只這麼高,生得倒是這人間難得的高貴秀。”

鄭祁有些尷尬,“那時距今日倒是多久了?想必嫂夫人亦變模樣了吧。”

奚山長嘆地慨道:“如今,應是與我差不多高!”

奚山是個頗為頎長的年,鄭祁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敷衍道:“我家倒無此等高挑子,想是君找錯了。”

管家在旁,多了一句:“怎麼沒有?小夫人不是和爺一般高嗎?”

鄭祁不留神,酒杯掃落到了地上,轉眼卻笑了,“我那愚妾定然不是。天生貧賤,是我花錢從媽媽那里買來的,又怎會是貴人的未婚妻?”

奚山君臉頰,撇道:“別是藏了我的未婚妻,不肯出來吧!”

鄭祁不悅地拂袖道:“小人之心,我一片真心報君,竟被你如此辱,張貴兒,送客!”

管家來拉人,哪知奚山卻抱住紅木桌腳,霎時間,打滾哭鬧起來,“哪有這樣的道理,你藏了別人的媳婦,還不許人說,真是王八蛋無賴兼混賬!拿了我的禮,卻要過河拆橋,更是狼心狗肺烏腸!”

鄭祁白皙的面孔一窒,冷笑道:“張貴兒,把那塊東西還給奚山君,給我連人帶打出去!”

奚山捶地哭道:“你當我不知道你削走好大一塊嗎?歲木聞一聞能多活十年,你還老子十年壽數,老子才走!”

鄭祁拍桌,森冷道:“還從沒有如此威脅于我之人尚活在人間!”

奚山瞪圓烏黑的眼睛,呸了一聲,“老子怕你就搬家,把奚山活吃了!威脅得了老子的人還沒投胎呢!”

鄭祁俊雅的面龐被氣得暴出青筋,皇子貴人們剛走沒多久,此時實在不宜出人命。謀劃許久,他才咬牙道:“你到底如何才肯走?”

奚山拿金袖蹭蹭眼淚鼻涕,眨眼笑道:“把小夫人請出來,讓我看看是不是我那苦命的妻。”

鄭祁額角生疼,不耐地揮揮手,示意管家去請妾室。

奚山坐回席上,安然厚地吃酒。聽到不斷靠近的腳步聲,他才放下杯。

“是你尋我?”妾看到這樣一個蒼白怪服的人,平淡地問道。

席外侍奉的丫鬟、小廝卻屏住了呼吸。他們初次看到子的冰冷容貌,有些害怕,又有些癡迷—第一眼不覺什麼,第二眼長長看下去,卻不敢呼吸了。

奚山走到旁,圍著順時針轉了幾圈,又逆時針繞了幾圈,踮腳比畫完這妾室的高,臉上才算帶了笑。最后站在妾對面,抬頭,與兩目相對許久。鄭祁不悅,想要阻止,妾瞬間察覺到了什麼,垂了眼簾。奚山蒼白的面容卻變得更加蒼白,用繡著金的袖子眼睛,袍子上的灰塵也到了臉上,可他并不肯錯開眼,帶著黑眼圈的雙目也顯出幾分勉強的溫。他的視線移到妾的額間印,初始翹起的角卻緩緩落下,也不知想到什麼,左手撐住桌角,右手扯著妾的袖角,別開頭去,一吐氣,大顆大顆的眼淚卻瞬間滾下,全無聲息。

妾頗為奇怪,低著頭由他去哭,沉默大方,并無異態。

鄭祁握扳指,心思百轉,若他們真是未婚夫妻……

一時間,偌大的花廳,竟靜悄悄的,除了奚山抑的哽咽,只能嗅到不知從何傳來的冷淡香氣了。

“你可哭夠了?”過了許久,妾黑眸冷淡地的袖角,收回,又遞上侍呈上的巾帕。

奚山吸吸鼻子,了把臉。鄭祁冷道:“你因何而哭?”

奚山又看了一眼妾的黑眸,其中有死寂,亦有臨斃前吸取人世的最后一口生氣。他不忍再看,了一把自個兒的臉,才哭哼出聲道:“并非本君的未婚妻。”

鄭祁狐疑,目在二人上轉過,才道:“只為此事?”

“呸,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兒,難道還不夠令人傷心嗎?”奚山猶自悲戚,卻被管家命人給扔了出去。

是夜,鄭祁命人隨其后,殺了泄憤。死士跟去,眨眼間,年竟已杳無蹤跡。又尋奚山,竟無人知是何。懷疑是鄰國細作,卻無頭緒。而仆人所收明珠,則化作一塊石頭,他不敢聲張,卻暗自懊惱。是夜,雷聲大作。

三月暮春,桃花大盛,鄉黨舂醬,制殷紅的桃花餅祭祖,余下的放在家中,給妻做胭脂。鄭祁家中封邑供奉不,均是上等脂,母親、妻子連奴婢上都是那子香,讓鄭祁十分厭煩,便躲在妾的房中作畫。

說來,新婦門半月,鄭祁夜間只去過一次,是夜妾熄燭侍奉,閉目任鄭祁作,溫暖,迎來送往,除了子之,略微致,吃痛時不睜目亦不發聲之外,與尋常子并無不同之。鄭祁頓興致索然,不等天亮便攜散發而去。

白日明亮,妾坐在偏遠亭中看書,鄭祁與友人遠遠看到,又覺風華大茂,額上殷紅,明艷伴著冷清,讓人不自。鄭祁夜晚再去,卻仍覺寡淡無味,失而歸。如此折騰幾次,阮氏笑道:“郎君素來畫蓮,此次莫非娶了個蓮花仙,特來報憐之恩?只可惜,只可遠觀,不可玩,忒為難恩人了。”鄭祁挑眉,頗覺惱怒,再不踏妾苑。

國公府隔壁原是安王京中府第,安王因結黨,被除三族,家中空,凋零下來。街巷相傳夜間子時安王府中有腳步聲,又有喁喁私語,怕是冤鬼作祟,再無人敢往,便徹底了鬼屋。請了幾回道士也無濟于事,只得聽之任之,國公府為此還封了與安王府相鄰的一座院落,正是后來妾所居的園子。自齊明十年妾府,這里鬧得越發兇狠了,男主人從不過來,夜間隔壁又似有鬼魅,到了夜里,竟無人敢來。妾每日夜間卻仍在園中掌燈讀書,泰然之。

一夜,妾翻了幾頁書,忽聽窸窣的磚瓦聲響,抬眼,卻是個裳發亮面容蒼白的年,趴在墻頭,捧腮,目灼灼。

妾不以為意,低頭讀書,策論文章,誦讀一遍,已然記。半盞茶的工夫,書已翻完,墻頭年含笑看,妾渾然不覺,又從后向前,倒默一遍。合上書時,妾抬眼,年已趴在墻頭睡,頂著兩個黑眼圈,酣然香甜。

此時門外卻道郎君將至,妾淡然地從樹下拾起一敲杏子的金擊子,站到墻下,輕輕一搗,那花年便倒回隔壁府中,撲通一聲,哎喲一聲,似個孩,邊罵臟話邊去了。

鄭祁剛進園,便聽到隔壁傳來異聲,背僵了一下,手去拉妾的衫,卻覺指尖冰冷而帶香氣,眼睛抖了一下。妾淡淡地看他,目迫,許久,鄭祁才松手,面無表道:“隨我書房,此不宜居住。”

妾道:“孔孟書中從沒載過鬼神之說,公子又在怕什麼?”

鄭祁面目變得益發僵,深深看一眼,拂袖而去。

第二日,妾讀書時,花年又來,仍是頂了一個團髻,卻裹著一塊四方巾,一干凈麻,趴在墻頭目灼灼,而略顯期待。

“我今天的裳好看嗎?”奚山君笑著問道,“我自己的,街上行人都這麼穿。”

妾并不答話,然則合上書卷,抬頭看他許久,才道:“你生得不好看,如何穿都不好看。”

奚山君哼哼唧唧,從墻頭上爬了下去,邊跑邊怒道:“阿箸,又嫌棄我。”被喚作阿箸的似乎是個年子,罵罵咧咧幾句,領著他不知到了何,再無聲響。

著墻頭,今日未梳髻,平靜的眼睛盯著墻頭被年踩倒的一簇黃野花,晚風吹起烏發時,額上紅印也如那年的目一般,灼灼起來。

平王世子回京供奉,在別院中閑來無事,邀鄭祁吃酒,席間請了“挑金樓”的姑娘,其中一個喚作奉娘的,特別貌,且舞姿妙絕倫,剛被梳攏未幾日,便被王孫公子們捧了花魁。平王世子命奉娘陪鄭祁,此善逢迎,也得了鄭祁幾分歡心。平王世子對奉娘玩笑道:“平素不我們這些魯的臭男人,今日便送你個探花郎,好好文雅一番,料想枕榻也香幾分呢。”

鄭祁年二十,中了探花才的翰林,聽聞此言,對奉娘溫文一笑,倒令這紅了臉。

酒意益濃,鄭祁昏昏醉,平王世子便命人去國公府稟告一聲,留他到了廂房,著奉娘侍候。

一時酒勁,鄭祁索著奉娘,倒有了幾分肝火,扯了衫,留待枕席,親吻一番,溫存一次,微笑地問:“探花郎又如何,可令你更歡愉?”

奉娘親吻鄭祁結,索鄭祁前胎痣,笑道:“郎君一貫魯,今日倒十分溫。”

鄭祁指僵了,凝片刻,又,十分溫暖,卻無香氣。奉娘又起來,鄭祁雙手一路向上挲,到了頸部,竟用了大力氣,掐得不過氣來。著奉娘驚恐的眼神,鄭祁冷道:“你我何時見過?”

奉娘惶恐地討饒道:“說起來恐怕郎君生疑,可妾也未曾想世事如此離奇。前些日子,妾睡,睜開眼,竟坐到了白孔雀上,四周可星斗,那孔雀說要為我尋個如意郎君,只是不許我睜眼,更不許開口。果然之后我便承恩郎君,然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心,索郎君前,竟有一道胎痕,后又有幾次見到郎君,卻不敢言語,直至半月前,那白孔雀才不曾來。”

奉娘哭泣道:“妾幾乎絕了,不想今日又見郎君,始知仙雀不曾欺我。”

鄭祁渾冰涼起來,氣,氣急敗壞地套上袍,摔門而去。

妾正眠,眉頭蹙起,似夢到什麼,忽然抱頭嘶喊痛吼起來,指骨凸起,額上沁出了的汗。鄭祁黑眸審視了許久,才握住的手,只覺冰涼骨,猶如好石,是從未過的銷魂滋味。

他年聰敏,從未被人欺騙過,此時卻被異類騙得團團轉。若真是當年那只白孔雀……

鄭祁似怨恨又似憐惜地看著妾,許久,妾卻睜開了雙眼,平淡地著鄭祁。

“你恨我嗎?”鄭祁盯著的眉眼,輕聲問道。

“為何?”妾問道。

“為我當日掐死你,丟芙蓉塘。”芙蓉塘位于花園去東宮的途中。鄭祁為博仁義名聲,救下雀王,后又擔心帝王心存芥,便狠下心腸,在懷中將雀王掐死,于未掌燈的霧中,推芙蓉塘。之后裝作尋找失蹤的雀王,又哪知迷了路,遇到皎白的絕之人,回想起來,如此巧合,正是雀王所化。

妾垂目道:“我此刻是人,而非鬼魂。”

“我第二日托姐姐去撈你的尸首,并未撈到,便猜測你是否未死。如今你還活著,當真是天厚鄭祁。”

妾垂下眼睛,“你確實得天厚,連東宮也妨礙不得你這天命之人。”

鄭祁握住雙手,憐溢于言表,“此后有我一日,雀兒與我共富貴。無論你是報恩或者報仇都無妨,只要你不離我而去,設計哄騙于我,都隨你。”

妾淡道:“奉娘與你有段夙緣,而我與君非同類,恐同榻而害君命,特此安排。待國公六十整壽,借府中吉運消弭我上異味,君何不忍耐幾日?”

鄭國公壽辰正是五月初十。確實沒有幾日了。

鄭祁溫地笑道:“何曾有異味,可是你上香氣,我倒是不得時時聞到呢。”

回手,冷道:“這幾日,郎君自便。”

語畢,放下幔簾,把鄭祁的目隔到了外面。

鄭祁自便是個表面十分忍寬容,心中卻極其有棱角之人。他平素私事從不暴之下,似乎覺得黑暗之中無論做了什麼,總不會妨礙下自己的模樣,因此十分惜自己累積的名聲。近日他作不算小,主上貴妃都有些不悅,他想了想,便撒了手,并不親自拷打太傅,只讓獄卒下了幾味無無臭的毒,碾碎在食中,讓太傅癥似重病纏,倒也不曾臟了他的高潔。誰知老匹夫彌留之際,竟一口噴在他的袖上,死死攥著,大笑道:“前日夢孔夫子,問我你幾時死,老夫惶惶然,說太子天命之人,卻早死,我怎麼知道他?孔夫子卻道,是耶,太子不若君卑鄙,不若君無恥,不若君多矣,太子既早死,想來君要長命百歲,親眼看著自己無子送終。”

鄭祁冷著面龐削斷了太傅的雙臂,食指一試,已然氣絕,并未什麼苦。鄭祁心中卻不舒坦起來,讓獄吏牽來了幾條惡狗,親眼看著它們啃完尸,才冷冷一笑,算是作罷。

他轉眼去準備父親鄭國公的壽宴,新來的廚子備了幾份菜單讓他選,鄭祁拿筆剛圈了幾個,便看到一樣菜—錦繡朝圖,他以前未曾聽過,頗覺好奇,廚子討好道:“這是小的家鄉宴請貴客時才用到的一道菜,將櫻桃、荔枝各鮮果雕,再將各雀鳥的,搗泥,澆,添尾,便了。”

鄭祁眼睛一暗,想起什麼,吩咐廚子用雀鳥的泥裹時令蔬菜,做丸子,命人給家中老一人送了一份,讓家仆記下各人的反應。

這方報完小夫人吃完吐了,鄭祁還未放心展,那方卻道夫人吃完也吐了。

鄭祁關切去問,大夫卻道是夫人有了孕。鄭祁大喜過,一連幾日都歡喜暢快至極,同平王世子吃了幾回酒,那奉娘也在,著他,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倒也憐惜,便命人贖回家中,放在妾邊暫且當個奴婢。

奉娘善劍舞,年時曾有緣跟舞姬公孫娘子學過一段時間,一招“流雪回”學得最像。素翩飛而寶劍起,白雪回落則鋒寒厲,黑發隨風與長袖齊飛,騰躍而使人不知驚鴻何方。

奉娘時常在妾邊舞劍,謙卑而惶恐。妾倒也自然,席地坐在花樹下靜靜觀看,常常一語點破奉娘舞姿中的疏。下人們看得如癡如醉,對妾所說的話頗不屑,不過貧家子苦出,還能懂得“挑金樓”調教姑娘的高明?日后都是妾,誰還高誰幾分不?都是玩罷了。

鄭祁從不許下人旁攜帶尖銳鋒利之,雖喜奉娘舞姿妙,但每次舞完,劍還是要收好封庫。隨著國公壽辰臨近,鄭祁又命奉娘改良一番,用綢代替劍,在宴席之上獻技。

妾是夜卻未讀書,坐在樹下靜待奚山君。

奉娘早早睡了,迷迷糊糊中只看到窗外一盞暗黃的燈籠,披了件裳,隔門問道:“今日已經是第五日了,您為何不肯請大夫,苦苦撐著?”

妾已經失眠五日,日日頭痛裂。以手撐額,另一只寬大的袖子卻揮了幾揮。奉娘再也無話,又嘆自己還是天真,只得告退。卻聽妾問道:“奉娘,你說,孤還有沒有活路?”

奉娘心中一,鼻中卻有些酸意,“您是雀王,雀不曾死,王怎會亡?”

妾卻淡淡地笑了,“飾太平亦是子的本嗎?”

夜風吹起妾的袍,頭頂上的花樹沙沙響,搖曳許久,才墜下一枝花苞,抖落在青石上。拾起花苞,瞇眼道:“須知萬皆有年早衰之時,焉知我便強過誰?”

忽然,樹上卻倒垂出一個腦袋,晃著黑眼圈笑道:“你是我的妻子,自然強過這世間千千萬。”

妾抬頭,那雙不甚漂亮的眼睛正,目炯炯,似賊也。

席地而坐,他一個倒垂晃落許多花葉,全落在的素和黑發上,還帶著淡淡香氣。這花別名“今朝”,素為已故國母秦氏所鐘

妾似乎早料到他會提到此,問他:“你夜夜尋來,似冤鬼纏,讓人煩惱。既然這樣自信,可有信?”

奚山微笑,從錦中掏出一片紅錦包著的竹簡,抖落開來,“有你太太太太爺爺的婚書為鑒。”

而后奚山撓撓頭,出四個手指頭,糾結著濃黑的眉道:“一個太七十年,四個太應是……夠了吧?”

妾接過書,上面的墨跡已略微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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