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舊草》第二章 奚山卷·翠申 (2)
太任了。”
扶蘇道:“山君覺得這些人之死均是大母三娘所為?”
奚山君嘆道:“三娘何都好,唯獨人太潑辣霸道,眼中不容一點沙。”
扶蘇揣測道:“或因大父翠元與曾家姑娘有染?”
“恐怕不是有染,是翠元又了真,熱熱切切要同那姑娘廝守了。”
“為何又了真?”
奚山君無奈地飲了一口茶水,瞧著曾府一派死氣沉沉,夕把柳影全映到了朱紅門上,才道:“翠元太多,遇到一個心儀的姑娘,便要癡迷一陣子。可也就這一陣子,過了些日子,便全無一意了。這病打罵皆試過,卻死活改不掉,故而說是又。”
扶蘇哂道:“既然如此,三娘何必憂心忡忡?終歸要回家。”
奚山君冷笑道:“那潑婦遇到翠元便全無章法了,平生所有氣力,除了生孩子,剩下的,但凡死前還有一口氣,也要用到拆散翠元同別的人上。”
扶蘇不解道:“妖這樣害人,殺了凡間的人,不會遭報應嗎?先前山君說自己因殺人劫財遭了報應,三娘不怕嗎?”
奚山君啐了一口,恨鐵不鋼道:“如何不會,如何沒有!這鬼世道,妖便是使用障眼法哄騙了人,都會遭雷劈,更遑論害死幾條人命!那潑婦又豈不知,不過死不悔改!”
方語畢,天便變得沉起來,烏泱泱一陣云疊來,風卷著閃電,片刻便到了邸后院上空。
驀地,一聲響雷,震得人耳碎。
奚山君臉變了,走出民居,扶蘇跟上,卻發現行走極快,如風一般,就這樣消失在眼前。
當奚山掀開珠簾,繡樓上已經十分熱鬧。
滿地皆是水,養荷花的細瓷缸碎了一地,荷葉上幾條小錦鯉垂死掙扎,不停撲騰。窗臺上一只花貓蹬掉了一只新繡鞋,長一聲,張開尖尖團團的,叼走了可憐的魚,從奚山君腳下刺溜躥走。
一個滿焦黑的人轉了,已瞧不出原來樣貌,只一雙黑眼珠泛著恨意,緩緩轉過來。瞧見了奚山,口中吐出一團黑氣。
焦黑的人手中提著一把寶劍,寶劍的頂端還帶著焦黑。
與奚山四目相對,兩相無言。許久,這被雷劈得焦黑的人,卻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米齒,紅了眼圈,傷心道:“他不肯跟我走。”
聽聲音,只道是個文靜的兒家。奚山君目轉向香氣撲鼻,一片紅的帳幃,卻連嘆氣都懶得嘆了。
一張兒床,著兩只野鴛鴦。
相貌倒都稱絕,可惜皆在瑟瑟發抖,沒什麼儀態氣質。
“我與翠郎是真心相惜,姐姐全。”滿頭珠釵的母鴛鴦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我殺了你全家,曾姑娘,為了一個男人,你死了全家,你怎麼還敢說,同我夫君真心相惜?”被雷劈焦的人不敢置信,一掌劈在綺羅繡的屏風,那一片湖山瞬間雨打風吹去,裂縷縷。
“我歡喜翠郎,至死不渝!”母鴛鴦癡癡著公鴛鴦,眼波流轉,全是意。
“你呢?”那瞧不出面貌,聲音文靜的子向生得仙氣飄飄的公鴛鴦。
公鴛鴦端的一臉仙人相,卻膽怯得像見了鷺鳥的蚌殼中,被黑人目這樣惡狠狠地打量一圈,竟哇地大哭起來,淚珠子想也不值錢,一直掉,一直掉。他哽咽道:“娘子,我錯了,我知道自己錯了。”
公鴛鴦原是大父翠元,被雷劈黑的則是大母三娘。
三娘聽聞此言,緩了緩,聲問道:“錯了可改不改?”
翠元哭得慘烈,鼻涕都掉了出來,可即便如此,還是像一個貨真價實的仙,他啜泣道:“可我是真心喜歡曾姑娘,喜歡就是喜歡,該怎麼改?”
三娘起袖子,文靜地咬牙切齒道:“那我呢,你喜不喜歡我?”
翠元哭得肝腸寸斷,好似死了爹娘,“喜歡,我喜歡娘子。”
說完,漂亮的眼珠為難地瞧著旁擁著的曾姑娘,仙氣飄飄,聲音卻越來越小:“都喜歡。”
“翠郎!”曾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十分用。
三娘后退了一步,手背了眼,良久,才紅著眼,拿劍指著二人道:“夫婦!我殺了,劃花的臉,看你還喜不喜歡!”
翠元吧嗒掉淚珠子,噎道:“就算毀了容,死了,我也喜歡,覆水難收。若死了,我定然心如刀絞,娘子不如一并連我也砍了。”
那曾姑娘也凄慘道:“夫人,你既已殺我爹娘兄長,不愿我二人一起,又何苦留我同翠郎人間掙扎,我們愿意一同死在夫人劍下謝罪!”
“你閉!”三娘口燥臉紅,顯是說不過。
“你呢!倘使……倘使我和二人,你只能選擇一人,你又選誰?”劍尖刺到了翠元的間。
翠元看著三娘許久,才含淚閉目道:“之前是你,遇到曾姑娘,便是。”
“三娘!”一直靜靜看著三人鬧劇的奚山終于開口打斷這有些難堪的場面,“休要再問。”
“翠元生來多,癖好如此,近乎癡,也近乎病,你便忍了此一時,隨我先回去如何?”奚山瞧著三娘神變幻不定,面部的不斷搐,又道,“府中這幾人尚不到頭七,鬼差未來勾魂,現下還了這闔府命還不遲,也免得附稷追著你劈。”
相傳,附稷是一種天魚,手持雷槌,游弋云間,專劈世間不行正道之徒。
三娘卻低下了頭,許久,才問道:“山君,若二郎當時娶了那個子,你又當如何?”
奚山君笑了,“他若娶了那個子,我豈不欣喜若狂?他若如世間俗夫,只重,我豈不欣喜若狂?他若有朝一日眼淚也能橫流,我豈不欣喜若狂?”
三娘低聲道:“我與山君不同。我喜歡的人若是也喜歡我,便只能喜歡我一人。哪怕他喜歡旁的子只是一時一日,我也斷然不會讓他好。他喜歡我不能是最喜歡,更不能只是淺淺的喜歡,最喜歡時還有次喜歡,淺淺喜歡我那深深喜歡又給了誰?他只能喜歡我。”
語畢,焦黑的手從口掏出幾個珠子,作勢狠狠一,奚山君臉卻黑了,攥住的手腕,“你莫要胡鬧,碎這幾人的魂,就真的要遭報應了!”
惡狠狠地瞧著曾姓的子和翠元,“這賤人毫無廉恥,為了心上人愿放棄忠孝節悌,枉生為人,連我等妖族都不如,今日若不讓父母兄弟因而死,賤人壽終之時永墮畜生之道,我日后被雷劈,又豈能心甘愿酣暢淋漓?”
“接下來呢?”扶蘇聽到此,紅爐火上煨著的一壺茶水也就煮沸了。扶蘇取了壺,潤了潤杯,淡淡一笑,問道。
奚山君吃了好幾杯茶水,才無力道:“你猜。”
扶蘇想了想,道:“嗯,三娘變了石頭。”
奚山君一口茶噴了出來,“你怎麼知道的?”
三娘語畢,口中便念念有詞,惡狠狠地盯著一對野鴛鴦好一會兒,把翠元駭得滿面汗淚替,霎時間,竟……變了一塊石頭。
一塊焦黑的巨石。
扶蘇淡聲道:“三娘苦苦糾纏,殺了一眾人,偏偏不肯殺丈夫和那子,擺明是不舍得殺翠元,也不肯殺死曾姑娘讓他傷心,如此一來,還能做些什麼?離開翠元看他二人逍遙決計是不肯,翠元得的這等風流病一時之間又不會同曾姑娘斷了,只能閉目隔耳,不聽不看,陪在翠元邊,等他回心轉意。”
奚山君有些驚訝,也有些贊賞道:“你年紀尚小,竟這樣聰慧。”
“之后呢?你便回來了?”
“我帶不走,便只得來找能帶走的人了。”
曾家連死五人,晴空朗日又遭了雷劈,侍人都覺邪門,十分惶恐,拿著包裹紛紛逃竄,扶蘇與奚山君一起登府時,偌大一個邸空的,只剩幾個道士卷了幾串珠子朝外跑,連侍衛隊也都不知所終。
堂前五口棺,從老到排列,尸首皆面慘白。
閨閣之在姹紫嫣紅深,傍晚日落,余暉灑在一條孤單單的甬道,多寂寞。
奚山君穿門而,步履沉穩地上了樓閣,推開廂房一扇折門。
翠元和曾紅枝已不知所終。
室空,鴛鴦戲水的花樣還未完,鎮紙著,風吹過,水紋似乎也開。
奚山君一副癆病鬼模樣,仰那塊無五無覺的石頭,它稽可笑,自欺欺人,要這樣在別人的閨閣中,固執地沉默下去。
“瞧我帶誰來了?”奚山君在夕中微微一笑。
扶蘇被拉得跌跌撞撞,拂去白袍上的灰塵,拱手行了一禮,玉冠冰涼,烏發,垂到了前,“蘇冒昧來此,還請大母賜見。”
那石頭許久都沒有靜。扶蘇向奚山君,下頜一抬,扶蘇轉,黝黑的石壁上卻滲出一層水。
“哭了?”扶蘇不解。
奚山君走近石頭,出手,那石頭竟裂了一條紋,憑空長出一張,乖乖吐出了五顆火紅的丹珠。
奚山君笑瞇瞇地看著石頭,斯文道:“我猜,不是哭了,是嚇尿了。”
眨眼間,巨大的黑石頭變了一塊澤潤的白玉,無瑕的軀上卻布了一大塊的暗紅斑痕,垂著的一把藍玉穗四十,縷分明,握在手心,剛剛好。
把白玉放襟,五顆丹珠分別塞五尸口,不多時,五人俱有了呼吸,面紅潤起來。
與扶蘇一同離去,兩日間,出了左鎮,約莫翻過了兩三座山,快至奚山轄境,卻瞧見路旁蔭的樹上,棲息著一只翠猴兒,軀形態是只普通猴兒,可是憑空卻讓人覺得不知何強了這世間眾猴兒一頭,仙氣飄飄。
猴兒瞧見奚山君,從樹上跳下,了的懷中。
奚山君折起一枝柳,狠狠地了那猴兒一頓,冷笑道:“怎麼,那樣天仙似的人兒也膩了,想起回家了?”
猴兒被打得鮮淋漓,一雙水汪汪的眼只瞧著奚山君討饒,卻不敢呼痛。
“曾小姐呢?你可壞了的子?”
猴兒吱吱兩聲,連連搖頭。
“已回了家?”
猴兒又點了點頭。
“前日還在海誓山盟,如何肯的?”奚山君譏諷地問道。
猴兒搖一變,又了貌白的仙骨年,垂頭,低聲如蠅蚊,幾不可聞,“我不喜歡了,就這麼搖一變。”
任哪個癡的姑娘瞧見風度翩翩的心上人變一只綠的猴子都會嚇得尖昏倒,曾姑娘沒,還能跑得這樣快,足見人與人生死相許的深也不過如此而已。
“有趣嗎?”奚山君又拿柳枝狠狠地打了翠年一下。
年泫然泣道:“無趣極了。人與妖在一起,誠如那些道士所言,沒什麼好下場。”
奚山君抿了,臉晴不定,許久,才扔了柳條道:“不愿瞧見你這張臉。”
翠元委委屈屈地搖一變,又變了小猴兒,跳到了奚山君肩上。
扶蘇一直沉默不語,正午的太照在那翠發的猴兒上,它頸間竟系著一塊閃閃發的東西。
奚山君側目一瞧,打了翠元的頭一掌,“手賤的病幾時能改掉,到底也清清淡淡地修了這麼久的道了。”
翠元委屈地用爪子抱住頭,卻自覺理虧,益發不肯言語。
扶蘇定睛瞧去,那塊東西正是三娘化的白玉。瑩瑩澤澤,溫潤貞靜。
翠氏族人,皆擅竊,大父翠元,個中翹楚。
扶蘇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瞧見整座奚山,才曉得它原本這樣高。可縱是這樣高,夾在巍峨群山之中,也不過是個巨人叢中的矬子罷了。
“此山為何喚奚山?”扶蘇問道,“我看過《群山冊》,大昭十幾代的地圖也都讀過,從無一山奚山。”
奚山君微微一笑,“公子且閉上眼。”
扶蘇點了點頭,只覺被那人握著手,隨著風一陣行走,鼻子被霧氣潤得的,再睜開眼,已到了半山腰的石頭房子。
松開他的手,上的麻吸了草叢中的晨,變得答答的。
“我小的時候不讀書,嫌書卷太沉,亦不琴,厭琴聲太悶。哥哥問我想做什麼,我說我想看人。”
扶蘇淡淡一笑,一襲藍袖白衫,側問:“為何看人?”
奚山君微微愣了愣,才道:“我同我哥哥說,看很多很多的人,才知有些人為何這樣可怖,另一些又為何這樣可。讀不懂的書反復看了總能看懂,看不會的琴譜練多了也終有一日可閉目而奏。那人定是也一樣,看多了便明白了。”
“那山君在山上三百年,可看清楚了人?”
奚山君垂眸道:“我做了山賊,昏天暗地地殺人,瞧他們為了求生手段百出,絕掙扎,又怎會不明白。可是,那些可的人都變得可怖,可怖的人又變得弱。”
扶蘇有些詫異,只帶著些不濃不淡,恰到正好的語氣道:“你本就錯了。”
“為何?”
“你用惡意去試探世間至惡,如何能得善果?你并不知道會得到這等答復,可見山君竟白白枉費了三百年的工夫。你并不懂得人心,至今仍然天真。”年紀尚的扶蘇點評三百多歲的老妖,真真是青潔的面容帶了幾分辛辣,令人咂不出滋味來。
仿似沒聽到,早早陷了沉思中,“這些又說遠了。那日我哥哥聽我這樣講,便說……”
“奚者為奴,憐我奚兒,囚于閨閣囹圄,終不得見世間川巒,人生百態。”
奚山君席地而坐,旁有清澈河流盤旋而過。笑了,眼睛像那些被冬日亮的星星,能照亮人間,“公子聰慧。我哥哥正是這樣說的,他說贈我雅號奚山君,我之后來到此荒山,有奚山君,方有奚山之名。”
扶蘇彎下,對著,淡聲道:“山君的哥哥定然不大山君。”
“為何?”
“我若是山君的哥哥,定然會狠狠斥責山君一頓,再罰山君抄寫上千篇《子規》,讓你絕了此等念頭。”
“又為何?賜我奚山君之名如何便是不我?”
“子在大昭生活本就不易,行為舉止皆有眼睛盯著,輒得咎。有福氣的孩皆是未出嫁時有父兄護,出嫁之后佳偶守候,倘使生了反骨反倒苦。若不滅了你反骨,日日增長如此氣焰,放縱你心中,焉知便是你?不過害了你罷了。古來有一番作為的子固然載史冊,但命運坎坷,轟轟烈烈之后,便是長久的寂寞。我若有妹,豈舍得顛沛流離,愿默默無聞。固有一日得榮耀垂名,也皆因此有兄,上了戰場救了君國,治了洪災利了萬民,為掙得誥命貞婦之名。何故推自己之責,一榮辱皆綁于孩上?”
“那……那倘使先打一頓,而后罰一千遍抄寫,再贈此名又是何意?”
“他似乎在斟酌,究竟要把你養什麼樣的姑娘。”
扶蘇夜間頭又痛了,奚山君日間理滯留的政務十分疲憊,早早便沉睡了。
他與名為未婚夫妻,卻逾了本分,躺在一張床榻之上。
他與之間,隔著兩塊石頭,二五與二六。
這樣荒謬的,與妖同榻的日子,扶蘇從未嘗試過,可是在疼痛湮沒所有的之前,為了不吵醒奚山君,惹怒這暴君妖怪,他踉踉蹌蹌地推開了石門。
當初來到的那晚,聽到的蒼涼男聲又遙遙傳來。他倒在草叢中抱頭許久,卻依舊無果,只得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辨著這聲音究竟在說些什麼。
“滿山之月,花鬼鳥仙,酆都之城,正無人。打散的,寂寞之徒;忘卻的,年歲偶駐。一落拓,萬片彩云隨風沒,竟秋時,俺老兒痛攢千年,一聲哭。”
扶蘇聽了許久,終于聽得全部,緩緩又緩緩地喃喃念了出來。
打散的,寂寞之徒;忘卻的,年歲偶駐。
扶蘇抑了許久,念著念著,鼻子卻終究酸了起來,似乎要被撕裂的額頭抵在潤的青草之上,年重重地著氣。
奚山君喜歡看人,他卻不大喜歡。奚山君皆因不懂,滿滿天真總裝得世故,可三百年何曾門,他卻因為太懂,滿滿世故故作白年,十幾歲已是風霜眉眼。世間不由得人低頭,人似豺狼形,皮越發厚,異樣。一低頭,高高在上還是深深低賤,生生不息,滿眼都是得不到將來的癡怨。
翠元與澄江赤水的年水君是老的好友,因結神君,眾妖連帶著也總要給他三分面。
奚山君央他焚香禱告,請來了千里之外的填壑方士。這一族居于南國楚地,生的雖是人形,但個子極小,約莫只有一兩粒黃豆疊起來這麼高。祖輩都是修道人,喜穿道袍,戴秋葉巾。可有一,卻不大像道士。那便是任憑道行多高,仍舊管不住自己的。這與翠元天生仙骨卻改不了好盜的病有異曲同工之。填壑方士一族十分貪吃,且什麼都能吃都吃。一般妖族求他們,不過是農忙時請他們吃些害蟲雜草,此時奚山君想到請他們,則是苦于扶蘇之疾。
他們的首領有些癡迷地瞅著石床上昏迷的扶蘇,惋惜道:“這是多好看的小公子啊,怎麼便不想要了,請我們來?”
他們以為奚山君請他們來是為了解決不要的廢。
翠元有些妒忌地瞧著扶蘇的面龐,森森地出兩只利齒,“若能生吞活剝了他,何勞方士們親自?”
奚山君冷笑一聲,翠元背脊發涼,諾諾地退到一旁,“都聽山君的。”
方士們疑地拱手,齊聲道:“請山君說明。”
奚山君一笑,拍了拍手,便來了幾個翠年,捧來各糕點果子,瞧著填壑方士垂涎的眼神,熱道:“不急不急,方士們遠道而來,本君囊中,沒什麼可款待的,些微水酒糕點,聊表謝意。”
眾方士口中說著客氣客氣,卻已然撲到了點心山中,水果海里。
待到一炷香,風卷殘云,桌上清掃一空,連盤子都被吞了腹。
那首領打了個嗝,道:“楚國這幾日鬧瘟疫,樹皮都讓死鬼啃完了,便是我,此前也結結實實地啃了好幾日泥。山君如此通知趣,有何請求,吾等如有微薄用,哪敢不盡力?”
奚山君垂目瞧他們皆吃得肚兒圓滾,才一笑道:“實在不是什麼大事。躺在榻上的公子,是我未過門的夫婿。他萬事皆好,只有一,先前遭人毒手,顱了三針,幸而有雀王相助,暫時保住命,只是疼痛難忍,大羅真仙也不住,絕非長久之計。我思量許久,這才想起請方士們相助,吃了這幾針,緩我夫婿苦痛。大恩大德,本君另有所贈,絕不虧待方士,只是但求萬事小心,勿要傷他軀腦顱。”
那首領桀桀怪笑道:“山君心計頗深。先擺上這一席,讓我等饜足,原是怕我族人一時失控,不知輕重,吃了你那夫君腦殼。放心放心,他生得這樣好看,我決計不忍。”
奚山君拱手不語,只微微笑了笑。
首領只帶了二三方士,從扶蘇耳中爬過,沿著曲曲折折的甬道,要到達的終點是年的頭顱。
扶蘇睡了一覺,做了幾個不是很太平的夢。一會兒瞧見母親的臉,一會兒又看到父親。許多毒蛇生著人的面龐,不斷地撲向母親的軀,卻一直微笑著,看著父親所在宮殿的方向。窗外明明是橘的天空,云卻變了一樣的。扶蘇拼盡了全力,也無法靠近母親,任由那些蛇咬住母親的脖頸,把的后冠淹沒。
許久之后,他聽到了時睡前經常聽到的歌聲,誰哼唱的已然記不太清,可是每天晚上的安眠似乎都是因為這溫的聲音。
“麋鹿何食,食吾昭谷,采野之萍,滿向東。麋鹿何,馨香吾鋪,采野之茅,涉沼以東。麋鹿何歌,亦鼓亦呼,伐昭之竹,晚屏自東。麋鹿何樂,樂吾之樂。吾愿有鹿,惜吾之鹿,長樂長樂!”
為何要用自己的糧食、自己的床鋪、自己的鼓瑟、自己的快樂去養一只鹿,如何才能因此得到更多的快樂?
扶蘇不太明白,睜開眼時,果然……也沒瞧見這樣一頭麋鹿。
只有一頭妖怪,倚著石床,睡著了。
奚山君贈了填壑方士一套剪紙,是妖力傾注,素來心的一樣東西。吹一口氣,便能變駿馬香車,酒瑤姬。馬車日行千里,若無止令,晝夜不停。不論車外是什麼景,車總是一片春明,水袖楚腰,如履平地,如仙境。
這些小人歡喜壞了,翠元卻十分哀怨。這原本是他央求奚山君許久,請相贈之,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說通了,今日卻轉眼贈了他人。
“但凡我有什麼錯,寶也不該便宜那些茹飲的侏儒。”翠元仙氣飄飄,振振有詞。
奚山君本在瞇眼午休,方歪了一小會兒,聽到翠元來了這樣一句,隨手起幾上一卷書,扔到翠元臉上,冷笑道:“但凡有些廉恥面皮之人,做了那等事,都不敢在君主面前這樣理直氣壯,依你的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功勞蓋過了天。”
翠元想起什麼,瞬間蔫了,“三娘不肯見我。”
他白皙頸上系著的紅瑕白玉這些日子,始終十分黯淡。
翠元盯著白玉許久,一撇,眼圈開始發紅,眼瞅著金豆子要掉了,奚山君喝住他道:“閉,不許哭!有在這兒纏著我哭鬧的工夫,還不如去求扶蘇。”
翠元對于“扶蘇”二字十分敏,狐疑道:“我們夫妻之事,與一個人又有什麼相干?他帶著孽債來到我們家中,不知何時便闖下大禍,雖與山君有婚約,卻不過是喬公心中不滿,一腔怨氣撒向了大昭皇室罷了。山君一向聰明,我們皆知你那便宜夫君作古多年,你好不容易逍遙了,何必蹚這等渾水。”
奚山君惻惻地瞧了翠元許久,直到他打了個哆嗦,才擱下筆道:“你既知道我生平事跡,又清楚我脾氣品,便知我最不耐煩瞧見旁人哭。怎麼,還不肯滾嗎?”
扶蘇許久沒有換服了。他有些潔癖,此時卻不得不忍耐。那一日他夢中不知發生了什麼,再醒來之時,額上的紅印淡了,頭也不痛了。
石頭房子中冰冷冷的,推開石頭門,門外層層青草之上,是一套新做的衫,與他素日所穿,布料針法皆如出一轍。
他有些詫異,但是依舊帶著新去了溪水之畔,卻被眼前的景震住了。河畔得麻麻的,滿眼去,皆是綠瑩瑩。
扶蘇走近,也著水面,溪水十分清澈,倒映出清晰的人影,除此之外,便沒有別的異了。許久,那些綠年依舊一不地著水面。
“咦,今日為何無風?”其中一個如是問道。
“我不喜歡風。”另一個這樣道。
“有風好。臨風而立時,水中的我最英俊。”
“無風好。四野平靜時,才能顯出我文秀斂之。”
“其實,不管什麼時候看怎麼看,我都這樣好看。”又一個對著溪水,笑出了白晃晃的牙,“人是這樣的,不得不嘆造不公。”
“我最近十分煩惱。”一個剛化了人的翠年嘆道。
“為何?”眾猴兒齊聲問道。
“我生得這樣傾國傾城,以后我拾的媳婦太過自卑,憤而死可怎生是好?”年郎哈哈大笑,狡黠而得意,轉眼,卻與扶蘇四目相對,后退了幾步,捂住眼道,“晃瞎猴眼。”
眾人見扶蘇來了,行了行禮,便開始長吁短嘆起來,不多時,悻悻然,作鳥散。
扶蘇對著水面,瞧著水中人那張冰冷冷如臭石頭一般的臉,許久,忍不住了,出細白的牙齒,青順的眉意外地舒緩開。
不遠的樹后,藏的一襲黃衫正在牙齒打戰,抖抖抖。
“何人藏在樹后?”扶蘇斂了笑意。
那襲黃衫繼續抖,抖抖抖。
扶蘇朝那樹后緩步,還未到,便見黃衫藏的地方冒出一陣白煙,煙散了,人卻不見了。
地上草叢中,好一攤水。
這一日,扶蘇坐在橘樹下讀書,二五見他疲憊,便化石頭,供他放書吃茶。
夏日風暖,不一會兒,有了倦意,他便倚著翠石合上了目。
有人躡手躡腳地到了他旁,扶蘇掀開半簾目,瞧了一眼,又合上,不如山。
那人了扶蘇的袖,比了比袖長,似乎在看合不合,許久,才滿意了,正要離去,卻被扶蘇攥住手腕,他緩緩睜開眼,問道:“你是何人?”
眼前是一個黃郎。那裳十分明亮,卻不知是什麼布料,握起來十分冰涼,好似暖了冷水,刺得人眼痛,涼得人心驚。
那樣的黃便直直地映扶蘇的眼中,未給他毫緩解之力。
他錯開了目,帶著寒氣淡聲道:“不要讓孤再問第二遍。”
郎撲簌簌地掉淚,地上又是一攤水。跪倒在地,磕頭道:“臣有罪,萬死難辭,無見君!”
扶蘇一怔,松開手,又道:“你抬起頭來。”
郎抬起頭的那個瞬間,扶蘇覺得所有的都在奔騰涌,幾乎沖破了皮,可是,瞧見那張臉,那管又被凍住了。他審視道:“你是何人,又有何罪?”
黃裳的郎,原本生了一張玉白溫的臉,可惜,半張臉上,卻蔓爬過一朵紅花,直直延到發際。
自慚自己容,又垂下頭道:“臣有罪,辜負了主公。”
扶蘇若有所思,站起,手拉起來,語氣緩了一些:“你定是山君口中所言大母三娘,幾時見過孤?”
石頭二五化猴兒,撲到三娘懷中,笑道:“母親,你總算肯出來了,父親知錯啦,都急壞了。”
三娘轉,奚山君從石頭房子中剛剛走出,正惻惻地看著。
了眼淚,福笑道:“讓公子見笑了。妾有故人,與君相像。”
白日的時候,扶蘇曾尋找那歌聲,卻無功而返。
奚山君夜間提了一塊燒和幾壇酒,帶著扶蘇朝山崖走去。
距離山崖越近,月更加皎潔,歌聲也越發清晰。
“山君帶我拜訪何人?”
奚山君道:“我能帶你回來,全靠此人一塊聘禮。”
“歲木?”扶蘇思緒清晰,在黑暗中,對著奚山君,略有局促,“山君,蘇一直有疑問,不知可問否?”
奚山君腳下未停,道:“公子但說無妨。”
扶蘇頓了頓步子,“孤知山君為君,亦知山君為妖,更知與君有婚約未盡,然則,然則……孤并不知,山君是男子還是子?”
奚山君緩緩回頭,幽幽地道:“本君自是男子。”
扶蘇又頓了腳步,孩子般稚氣未的臉上帶了幾分尷尬道:“先時道你是孩兒,你去哪兒,我竟還要護著,可見是我輕率了。”
奚山君用手拉下眼瞼道:“我何時說過我是子?”
扶蘇顯然失,但教養極好,仍認真問道:“兩個男子怎婚?婚依照哪國之禮?奚山或有舊書可循?”
奚山君卻把頭抵在他前,笑彎了腰,“真真是天真小人!玩笑話都聽不出嗎?哪個真要你娶男子了!”
有些無奈地了手指,年整齊的黑發綰著玉冠,即使永遠那樣淺那樣淡的一張臉也在月之下,變得有些錯覺的溫。
歌聲戛然而止,遠傳來蒼涼洪亮的嗓音:“奚山何故扭,做出兒態?”
奚山君笑了,晃著寬大的麻袖子,攜住扶蘇白朝前而去。
“大哥莫要取笑,一時忘形。子就是這樣麻煩。”奚山君如是道,扶蘇著眼前之景,卻有些驚訝。
這是一棵生在石壁中的參天古木。如松非松,似樟非樟。夾生存,而生機。瞧著它,每一片葉子在月下都閃閃發亮,仿似瞧見了生命中的無限生機。
它很高,生著一雙藐視生靈的雙目,眉白得垂到了樹下,壯的樹上盤踞著一條花皮的蟒,若人拳頭,嘶嘶地吐著鮮紅的芯子,三角頭上的一雙三角眼仿佛淬滿了毒,兇神惡煞地著扶蘇,緩緩蠕著,帶著危險的氣息。
“是個上等的脆骨頭。”那樹似人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樹緩緩搖晃起來,發出沙沙的響聲。
“瞧著就好吃。”那嘶嘶吐著芯子的蟒惡毒地盯著扶蘇,甕甕地開了口。
奚山君提出酒,放到樹下,笑道:“許久沒見哥哥們,還是這樣活潑。”
蟒一頭埋在糯米一般的白之中,狼吞虎咽起來。樹卻用眉卷起一壺酒,淋口中。許久之后,二妖方噫嘆道:“什麼時候才能如二百多年前那樣,暢快地吃一場呢?”
扶蘇想起奚山君所言報應,那些日子,這些瘋狂無所忌諱的妖怪,恐怕吃了不人。
奚山君指著
大叔,彆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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