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舊草》第三章 大昭卷·畫賊 (2)

后的大司農,讓他梗著脖子罵喬二放任空餉小兒誤國。來往見面,小兒殷切真誠,他好不心虛。

在敏言殼子中的扶蘇也無奈,若不照著話本子走,瞧這形,似是這夢永不會醒。雖則也有一二好,便是在話本子中總也千杯不醉,敏言公子酒量奇好的聲名傳了出來,但壞也不,便是任憑滿桌香,總吃不出滋味,每每嚼蠟。

他此時應邀來府,便是因知曉后事,那話本子中的佳人媯氏本是太尉府家的遠房親族,年失怙,投靠于府,寒酸凄涼度日。扶蘇琢磨著創造一次天雷地火的相識,才子佳人,英雄人,總要有人牽線,剛巧,喬二送了帖。

故而,酒席上,頂著敏言殼子的扶蘇便有些目游離,他思索如何才能看到媯氏,可對面清爽如仙的年,何等城府,一時套話,倒也不易。二人飲了不下三壺,扶蘇沉痛告罪,但請離榭出恭。小廝們恭恭敬敬地跟著,他只能踩著恭桶,翻墻溜走。

書中說到媯氏住在海棠園,敏言曾經夜探過佳人送相思。那一段真意切,扶蘇記得二人淚眼婆娑,因一面劫,各自訴著相思衷,敏言天生會話,那時對著黑暗中深閨的道:“我只是想再瞧你一瞧。我怕再也瞧你不到。”這是扶蘇聽過的最辟的一句話,略回憶,一皮。

他白日從恭桶外的天地游了一會兒,已被這偌大的園子弄得灰心喪氣,君不見,滿園皆是青蔥木,花果琳瑯好人間;君不見,遠兩三閑暇豬,陪著山羊與孔雀。平白一個園子,雅致這樣,卻養著些誰也不養的畜生,私下里飲酒時長史暗罵喬二郎妖孽,只喜與畜生為伍,如今看來也有幾分出。只是回憶書里,黑燈瞎火,敏言還能到閨閣,被黑暗中只見過一面的震得渾一哆嗦,淚眼婆娑,真確定沒認錯,不是被豬撓了?

鬼才知道。

他站到大樹下,有些眩暈,頭上卻砸過幾只青苦未圓潤的棗。一抬頭,翠十分,什麼都沒有,扶蘇心想二公子倒也別致,園子里什麼都有,連猴兒都養著,這會兒調皮了,便來戲耍人。正想著,發上又砸了兩粒棗,瞧這不懂事的猴兒!

他再抬眼,來不及回的小小形卻已暴。唔,三寸丁。

短小是短小,卻乖巧地抱著大樹,梳著兩朵羊角辮,好似一個撥浪鼓。

“三姑娘可要下來?”扶蘇微微地笑了,瞧著頭上的綠云,抑住拔劍殺的沖,溫地問道。

三寸丁抹了抹淚,學市井漢子拱手道:“謝相公公子仗義,因我頑皮,吃了我哥哥的罰,才在這兒哩!你且好走,我自蹲著!”

扶蘇面容平和,也回禮道:“那便不打擾三姑娘,我自在樹下略歇一歇,你且莫淘氣,往我頭上投棗。”

三寸丁小手握著一把剛拽下的棗子和葉,撒落在年的裳上,有些遲疑地問道:“這樣?”

扶蘇不惱,面無表地點頭,但也理解哥哥為何總這樣稀奇古怪地罰。實在是……不討喜的孩子啊。什麼都不懂,卻要裝得這般世故。

三寸丁癡癡琢磨一會兒,才看著滿是灰塵的小手,似是對年,也似叮囑自己一般道:“這可得好好記住,你示好時,別人許是不欣喜,下次且換旁的。”

扶蘇問道:“這可很難?我朝著你扔東西,你喜歡嗎?”

三寸丁疑了一會兒,回道:“相公公子不吝賜教,植原歡喜。只是我也不知。時廚娘朝我面龐扔飯時,我十分歡喜,因不必忍;可母親朝我扔東西時,我又懼怕十分,擔心氣急難克。這可算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扶蘇嘆氣,拾起棗扔到樹上的小孩的羊角辮上,淡淡地問道:“如何?”

小孩喬植卻興了,如一只猴兒從樹上蹦了下來,扶蘇眼前一片黑,這是他與喬植第二次切磋。

那孩子跳到了他的上,抱著他棗紅冰涼的戲服,帶著孩子特有的心埋在他頸間,“我歡喜你扔我,你瞧著也歡喜我,真好。你真喜歡我,我也真真喜歡你,這可好哩。”

扶蘇算了算,自己在這里已經待了兩月有余,卻沒有一離去的跡象。每次睡醒起來,依舊還在話本子中。朝堂上私邸中的人一個比一個鮮活,有每天憋著一勁遞折子給滿朝文武添堵的史,偶爾也會在酒樓中抱著哪家貪醉酒酩酊,哭一團云說當年我們也曾是同年的知己好友你如今怎麼就這樣壞了;也有攢著銀錢等待去賤籍的婢二丫,不僅準備嫁給隔壁家的小子,而且重點是隔壁小子居然高五尺二,據說很俊,還有個大名狗剩。寫話本子不帶這樣認真的,每個人都有起承轉合,人塑造得有點假,一向平和風雅的扶蘇心里的琴斷了幾弦,他寧愿回奚山聞猴

敏言手下門客三千,鳴狗盜之徒也有幾名。托他們尋媯氏下落,卻只得到寥寥數語,再深尋究,似乎太尉府也并不曾接濟過這樣的親戚。他邊人人鮮活,唯獨話本子中吹得九天玄下凡一般的角不見了。

去了哪兒?敏言不與在太尉府后花園相逢相知相親,喬二郎也不會為了舉兵征討北方三十三諸侯,繼而謀逆死,敏言更不會因為喬二郎之死而轟轟烈烈地拋棄喬植,而后娶了。倘若不全這一雙英雄人,這戲本又如何落幕?

京都的夜格外,此時的百國諸侯還沒到四分五裂,家子孫也還沒有互相角逐殘殺的慘狀,更不存在他父親那樣充耳不聞天下事的天子,信步沐浴在月下,天下一統四海升平更讓人心醉。

他同司徒家的四公子秦郎飲酒而歸,微微帶了些醺意,瞧瞧,世界越發真實,連吃了酒水也醉了。秦郎醉態可掬,對著敏言行大禮,他老子是鐵桿的敏黨,這一廂哈哈踉蹌笑道:“我知公子敏大度,亦知喬二郎心毒,何度能容侏儒妻,何毒謀嫁侏儒妹?”

像放冷了的馬蹄糕,白而潔,扶蘇怔了怔,微微地笑了,棗衫在天中隨風作響。他說:“是而稱為大度,是而稱為心毒。天地原各有各的命,一任高潔無手攀,一任低賤足踏。豈想這樣低矮,又何見得這侏儒便愿為我的妻、二郎的手足?你生來又可選擇做大度還是毒祟,莫非長如此,父母無功,師長無功,司徒府的高院墻無功?世人皆凡人,凡人皆辛苦。”

空氣中有一聲脆響,遠的巷角,臟污的桌幾,白瓷湯濺了一地,小小的三寸丁還沒有桌子高,劉海都籠在了厚厚的虎頭帽中,雙手就用抱著碗的姿態凝固在那里。扶蘇看見三寸丁,微微地愣了。

緩步上前,低嗓音躬問道:“三姑娘為何在此?你可又逃了出來?二郎為罰你,得你跳水爬樹,為何仍不改?”

泥地上灑落的是一地白胖的蝦云吞,本是一品絕,此時卻在泥土中黯然。年靠這孩子好近,頭飾珊瑚紅冠,白玉的臉頰被酒得紅了起來,連睫也這樣長長的。三寸丁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才蹲到地上,撿起云吞囫圇塞進了口中,沒有知覺地嚼著。年皺眉,這樣臟,便的下吐出來,卻抿著,像是許久的雛鳥一般,惶急地咽了下去,許久,才哭著說:“我在水里蹲了許久是想著太尉府外的云吞好吃,趴在樹上兩個時辰也是因為太尉府外的云吞好吃,可是它們并不好吃,太尉府外也不好玩,然而……等我嫁給你,再要到這樣不好看的太尉府外吃著這樣難吃的云吞,卻再也不能了。”

扶蘇輕輕拍了拍小孩絨絨的虎頭帽,眼不自覺地彎了,問道:“為什麼?”

三寸丁含淚哽咽道:“相公公子,你這樣不喜歡侏儒妻,如我哥哥有個侏儒妹妹一般,他懼怕丟臉,把我藏在太尉府中十三年。那你呢,你娶了我,是不是要把我藏在哪里三十年?二哥說,只要我嫁給這世間最好的男兒,便任憑我的相公把我帶到天涯海角,看懸崖上的紅花也好,看海底的白珠也好,山高水長的一輩子,永不管我。我怕我嫁給你,跳河爬樹也無濟于事了。”

他低著頭揮了揮長長的棗紅擺,向秦郎示意,后的那人打了個酒嗝,歪歪扭扭地由小廝扶著,走了。

天冷了,扶蘇抱起了這小小的孩子,高高舉著,擺在眉眼前微笑端詳。他淡淡地說:“如此,何不遂了我的愿,趾高氣揚地長高?令我歡喜你歡喜到打仗吃酒讀書琴都忍不住帶在邊,這才是山高水長的一輩子。”

三寸丁眼睛鼻頭都是紅的,瞧不出半分可,只是慘兮兮的不忍目睹。出三個指頭,小心翼翼地說:“雖則看著是孩兒模樣,可是我都十三歲了哩!一者,長高的難度比海深,二者,二者男不親。”

扶蘇微微地笑了,把三寸丁放回原地,又店家做了兩碗云吞,喝了些湯水,發了酒意和寒氣,再抬頭時,孩子小小的臉龐如明月尖尖,左手抱著碗沿,左臉著碗,泛著淚疲憊地睡了。

甩過府中的丫鬟養娘,逃過層層侍衛,不知是翻墻還是爬狗,再在熙攘不曾見識的人世尋到這樣一碗想吃的蝦云吞,于,大概是戰戰兢兢太過惶恐的一天。

棗紅衫子的年背著戴著虎頭帽的三寸丁,怎樣瞧都有些稽。尤其他卷起雙袖,出一雙白皙瑩潤的手臂,與斯文優雅更不搭邊。

太尉府前有幾盞橘黃的八角宮燈,長長的竹挑著,在風中忽明忽暗。

他背著喬植緩步走近,小孩子的呼吸綿長有序,在他耳邊,帶著暖意。好生奇怪,他今日一點也沒有殺的沖

那一眾奴婢看到他,都有些無措,領頭的青雙髻最先反應過來,跪倒在地。后面的奴婢也都瞬間跪倒。

那青出一段頸和半張明好看的面,沉靜地磕頭道:“奴向公子敏請安,公子千歲。”

扶蘇覺得頸間有些,之前看到喬植便會浮現的殺人沖又出現了,小小的虎頭帽這時垂在他的下頜旁邊。他忍了忍,那青卻跪著出一雙纖長無瑕的玉手,溫順道:“兒聲譽為重,請……公子敏把三姑娘還與奴。”

扶蘇凝視這孩許久,才瞇眼問道:“爾是媯氏?”

似乎恍若未聞,低聲道:“二郎今日盛怒,家中奴婢已槌殺十人,你若在此,阿植恐雙遭殃,公子何不速速離去?”

扶蘇的下,淡聲道:“孤問爾,可是媯氏?”

并不言語,許久,卻抿,倔強地不肯抬頭。

那話本吹捧,媯氏是天下第一人。

扶蘇忽覺眩暈,再醒來,已在奚山石頭房子中。二五、二六蜷在他睡,口水三千尺。

他真真切切地做了一場大夢。

十七休沐了幾日,帶來了人間的消息,扶蘇方知,堂弟覺病在彌留,派往各國發喪的使臣團都已經在穆王宮待命,祖母宣太后儀滯留咸寧宮,似是因兩位孫兒凰與明珠先后遭遇不測而悲傷過度,連食了三月的素食,湯藥也是綿延不斷,太醫令言說如此行事并非攝養所宜,可是老太后似是打定主意,不肯回京都了,任憑陛下幾次真意切地上請陳都沒有用。

穆王世子覺自四歲時拜別咸寧二殿來到京都百子閣讀書,便養在太殿宣太后膝下。因祖母伯父寵,行事素來肆無忌憚。扶蘇與堂弟覺脾不投,關系亦不大和睦,一個未來的陛下,一個未來百國最大的諸侯王,反倒常因一些瑣事生出齟齬來,雖則往往是覺挑釁,扶蘇并未放在心中,但他這堂弟因他的態度益發鬧起脾氣來,只讓前后七十二殿犬不寧,眾人雖然不敢讓他忍讓,但里里外外不了,都請太后娘娘調停,言語又不敢得罪覺,便只說,太子與穆王世子又拌淘氣了。蒼天可鑒,扶蘇自埋首古籍,每天的功課又排得滿滿的,大儒們給太子上課都是前腳出后腳進,只把小太子累得連話都懶得多說,哪來的興致與人拌淘氣。

十七道,年水君與他們這些下臣閑聊時曾說起覺此次的災禍,乃是三朝元老、已故的云相云瑯所畫的一幅仕圖惹起的禍端。云瑯是仙人轉世磨煉,這幅畫所畫的又是他心之人,故而畫中仙氣純正橫溢,后因機緣巧合,不知是哪方的孤魂走進了畫中,因這一點仙氣庇佑,倒讓它練出了幾分氣候,有了迷人移之力。前些日子,云相之墓因被瘟疫腐氣所侵,青城殿下倍不悅,傾盡自己封邑三國之力為云相重新修陵墓,陛下因解姑祖癡心,一生未嫁,又嘆云相生前文武功德,便默許這墓規格高了一檔,青城放開手腳,似乎把一輩子的痛苦和憾全傾注到了這一方土地之上。打開墓室時,這位拄著頭拐杖白發蒼蒼的老公主卻傻眼了。墓室什麼都沒有,伴著棺槨的只有遙遙相的一張黃圖。云相當年推辭青城殿下婚事的一番說辭到現在還振聾發聵—“臣自道,無姻緣,但容天地君王”。他說他一心向道,對人沒興趣,心里只有天地君王,他說青城殿下之姿,足配天人,些小臣卿,齊大非偶,他說臣此生此世不娶一人,殿下但可放心。

青城殿下的憤怒憋屈到了極致,當即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昏厥過去了。一直領旨陪同老人家監墓的世子覺心細如塵,察覺墓室異狀,好死不死取下了畫,結果又好死不死被畫中藏的鬼魅纏住,行事大異于常,而那畫撕不掉、燒不毀,無論扔到幾千里外,第二日定然又安安穩穩地回到覺枕邊,道士巫族神婆都請過,卻無濟于事,這才淪落到今日境。

青城殿下也一直纏綿床榻,老人家倒不是被鬼纏了,只是萬念俱灰,鐵了心不打算活了,起膀子等著死了去間跟云瑯拼了。一幅畫鬧得皇室兩位重量級人這副德行,也真的是千百年之罕聞了。

“畫中人畫的是哪家貴族小姐?畫中鬼魅底細來歷又如何?”扶蘇一邊與十七扯著閑話,一邊拿朱筆批閱這些日子積攢的山中事務,奚山臨行時把政務移托給了扶蘇,隔壁幾個山頭都在抱頭痛哭,綠猴家最近行事春風化雨,不搶糧食不打群架真的令人不了,有道是人大抵犯賤,妖也一般,被仇人折磨慣了,他一改風格,你反倒不了。

十七捧了一捧核桃,吃了幾顆才道:“畫中的不知是當年哪家的貴族小姐,大抵是因青城殿下之威,二人并未挑明,這段誼便無疾而終了,云瑯想是念,又頗深,方留畫棺為念。至于畫中鬼魅,說來,卻是公子無疾而終的妾侍呢。”

十七語氣曖昧,笑得促狹,扶蘇繼續朱批,一副“你說不說你說了老子也不會激你”的表,十七無趣,鼻子道:“公子可還記得您的初禮婦人質水?”

初禮婦人,就是教王子們行云雨之事的千挑萬選出的良家。扶蘇頓了頓朱筆,倒想起這一樁來。扶蘇因是太子,十六歲生辰方過,宣太后便開始張羅初禮婦人之事。而這件歷朝王子皇孫都一帆風順的事,到了扶蘇上,卻出了個岔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因覺對他太子哥哥的一片“癡心”所致。

也許有些人,生來就是注定的冤家。而冤家有的你沒的,便都是好的。覺便是這麼一個邏輯,太子哥哥的,都是我的我的我的。他想要的,是我的,他的,是我的,他恨的,更是我的,他興趣的,是我的,他瞟了一眼的,也是我的,除了他不是我的,他的都是我的。于是,千挑萬選的良家姑娘質水悲劇了。

因為,一溜純可人的小姑娘排排站在小太子面前,太后娘娘一邊挲懷中小世子的青發,一邊喜滋滋地問大孫子:“兒啊,你瞧瞧,喜歡哪個?”

扶蘇正在看前朝大儒張頷的《濯雪集》,抬起眼,從激得直哆嗦的小姑娘們上淡淡掃過,隨手指著距離自己最近的大眼睛問道:“你什麼?”

臉頰紅了,笑著出了石榴一般齊整的牙齒,“妾質水。”

扶蘇敲了敲書,淡聲道:“質水與濯雪,倒是個好對。”

說完,便垂目看書了,宣太后懷中看似乖巧的年卻笑了,揚起飛揚跋扈的漂亮眉眼,一雙眼微微轉了轉,便好似攪了一池桃花水。

那一夜,質水沒有送到平吉殿,在路途中被覺堵住,在枯草叢中幸了。質水后的宮人嚇得慘無人,誰也沒想到穆王世子如此行事。宮人告宣太后,太后為了顧全面,只得另派了一名良家,而質水則被關了起來。扶蘇素來有早睡的好習慣,隨侍的太監雖則提醒年今晚是人的大日子,年依舊早早睡了,他那天做了個好夢,夢里吹吹打打,娶了個瞧不清楚臉龐的小姐。后派去的姑娘在平吉宮側殿坐了一夜。扶蘇醒來方知換了人。他去太殿向祖母請安,途中,卻遇到看押質水的老宮人,原是心存不忍,守在此告了太子。按宮例,初禮婦人如失貞,則必然杖斃。如今為了掩蓋齷齪,便要草草行刑了。扶蘇想起了《濯雪集》,那倒是本難得的好書,他請安時,想了想才道:“覺如喜歡,給了便是。娘娘何苦為了兒左右為難?”

宣太后臉紅了。覺已央求一夜,說質水是他難得瞧中的孩,兄弟間贈個把侍妾在皇室中本是尋常之事。

后來,質水被送到了覺殿中。

再后來,質水被覺吊死在殿前樹上。

再再后來,陛下下旨,太子尚小,選初禮婦人之事可推遲些許時日。一推遲,便推遲到了太子薨,自然也就沒了初禮婦人。

十七說的鬼魂便是質水死后不甘的魂魄,因機緣巧合,去冥間的路途中遇到云相墓冢,又機緣巧合吸畫中,又機緣巧合被覺拿了起來。有道是報應不爽,世間之事本是這樣一環扣一環。

扶蘇卻似被霧水籠罩,他已記不得質水長的什麼模樣。十七笑道:“鬼魂如何相貌我等原也瞧不見,只是水君多年前,曾瞧過那畫一眼,畫中人一,生得倒是極好的,可面白赤足,眼睛無神,著一粒黑棋子,卻不是什麼可模樣。不知覺是怎麼著迷的,才讓這鬼魅有了可乘之機。”

扶蘇憶起這嫡親堂弟,無奈時卻也說了句冷笑話:“他喜歡的,素來是與我相干的。想來是我前世的妻。”

十七干笑,“山君善妒,公子不宜與旁的子牽扯。”

扶蘇又握住了朱筆,手指白潤,骨節分明,微微低頭,淡淡地笑道:“奚山之主更妙,大抵是我前世最大的債主。”

年懸浮在半空中,看著明珠環繞的榻上、面憔悴的自己。他想起了寢宮含元殿外的楓葉,秋天時,也是這樣,帶著最后的紅艷干枯消融在泥土中,好像再也不能挽回。

“殿下的心愿我已滿足,為何還不回去?”紫金散人蹙眉看著眼前半明的年,他似乎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麼聰慧。

覺的青發垂到了腰際,環抱雙臂,冷冷地吐出口氣,道:“我的仇人還未死。”

紫金散人忍氣勸道:“媯氏既然出現了,你的仇人一定會死。可是這人死了于你有何益呢?你鬼氣太重,一時被鬼魂住了,才會生此執念,待過兩日,喝兩劑湯藥便好了。”

那半明的變得益發淡,覺并不妥協,“不親眼看到死,我如何安心?”

紫金散人從未見過這樣別扭的小孩,角不可見地上揚了一些,“你恨未曾見過你,也未曾過你,更未曾阻過你,你恨呢?”

覺冷笑,“我前世是因而死,九十九個仇人已殺,只剩下,豈可甘愿!”

紫金散人暗惱這王子脾氣大,不識好歹,若非世代君命,他又豈肯出手相救,只道:“你若殺夠一百人,就中了那鬼質水之計!質水你殺前世之人只為破你前世累積功德,郎,令你今生無法如意!你說你想見見畫中之,我已將你的魂魄藏在書中,借扶蘇之帶你一游,如今心愿已了,為什麼不肯收手?”

覺轉過頭,合上了目,眉間微微擰起,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帶著前世的記憶而生,卻獨獨不知的結局是如何。你且讓我安靜地看一看。”

隔壁山頭的山君陸續回來了,奚山君卻還未歸。眾猴撇,君父是慣會躲懶的,那天上不知如何逍遙景呢,公子掌家有度,為人又溫和果斷,便益發怠慢了。

奚山若是聽見這話,定然要呸它們一臉。此時是被一件事絆住了手腳,實在回不來。原來,這幾日,工作快要告罄,接近尾聲之時,天上竟新來了一顆星,小小的,皺的,發出烏青的芒,跟顆梅子一般。任憑如何去,都不見效。起初還不肯說話,后來肯說話了,卻一直掉眼淚,奚山的抹布被它哭得能曬出一堆鹽來。

“你究竟怎麼了?這般沒完沒了,惱人極了!”奚山君著急了。

那顆梅子又開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山君不知,我……我還是鬼的時候,還沒被道士變星星前,曾看到過轉鏡。我的郎喜歡的姑娘不喜歡他,他以后無妻無子,孤苦一生。一思及此,我便心頭絞痛,不自覺地掉眼淚。可恨我做了鬼也幫不了他!”

轉鏡是經過巖海骨山,秦廣王殿前懸著的鏡,可知前世今生來世。

奚山君思忖了一下,才道:“你莫哭,把你郎的八字給我,我與你排一排,卜一卜,人雖天命已定,然則些微細節之或可逆轉。”

梅子哭得打了個嗝,道:“我聽家里的老人說,他生下來的時候正值冬季掛臘的時候,的日子已不得而知。”

奚山君從懷中掏出殼,嘆氣道:“時辰可有?有了時辰,算一算姻緣方位也是能約莫六七分的。”

梅子想了想,道:“我祖母說,因我家住在道旁邊村落,那夜睡得極不安穩,約莫四更天剛過,天微微了點亮,便聽到雜無章、嘚嘚的馬蹄聲,他們應是去各國報喜的使臣。祖母起床燒水時,隔壁里正家已掛了紅布,只道是國喜,大昭有后了!”

奚山君麻一晃,殼掉在了云上。

奚山君如何心暫且不提,扶蘇卻過得十分忙碌充實,幾乎將那話本子的怪夢拋到腦后。然則細細思索,真覺荒唐。那時節,似是回不來了,他偶爾也覺得娶了喬植也不錯。養著這樣一個奇怪厚臉皮的孩子,生活或許變得沒有了人世的規則,也就有趣許多。旁人只道,喬二郎對侏儒妹態度晦嚴厲,與平素溫和待人一貫不同,卻不曉得,這年在以旁人看不出的耐心教養喬植。他與喬植幾次相見,從談吐言語,便知這姑娘完整地讀過《左傳》《春秋》等史,亦懂得幾分丹青古琴之道,若無有心人支撐,以喬植母族落魄寒酸,素來被皇室冷待的趨勢來看,又怎能被這樣細致育。須知,喬植長兄已是前車之鑒,堂堂太尉嫡長子,如今卻活得窩囊至極,十分不顯。

這一日,他依舊按例早早休息了,與早些年理東宮政務不盡相同,這些妖怪們百無忌,從不講什麼道理。若要與他們和平共不得要給些用的事。譬如翠大善理賬務,便借去附近幾個山頭幫諸妖整理陳年的舊賬;而三二善際,便與那些妖怪吃酒聯絡;三九會做陶,便用奚山的紅泥制出了幾套上等致的陶飾,送給臨近各府的姑娘們。這些日子,翠家子弟各盡其用,此一時籠絡,雖不至人人夸好,妖妖點贊,但好歹挽回了些微名聲。又因奚山君昔日威,總也不至于被諸府得寸進尺小瞧了去,此一懷一威懾,鄰里反而和睦,山中各猴兒也都滋潤許多。

這夜,他睡得極香甜,約莫值的四一滿山敲完三聲梆子,他竟又做了個夢。此夢與之前的話本子大不相同,瞧起來霧騰騰的,并不清晰,確鑿是個虛無縹緲的夢,與敏言無關。

這夢來得好生蹊蹺。

這一次,他不是任何一個人,每一幕卻歷歷在目。

三寸丁已經跪在廊外兩個時辰,似是他那日送回去之后的景。廊上金鉤掛著的鸚鵡都被巧手的小丫鬟裹了一層暖耳。人說宰相門前七品,連鸚鵡也金貴了些,只有小姑娘薄薄棉上一層寒霜,白凈的鼻子上也似乎結了凍,茫然地著那春意的房門,有些難過,有些慌張,也有些不知所措。

太常寺的兩位主管大人已經等了許久,來時見跪著皆有些尷尬,匆匆行了一禮便眼觀鼻鼻觀心,等著喬二郎傳喚。二郎昨夜染了寒氣,咳了一整夜,輾轉到了清晨,剛歇下。

侍丫鬟們不敢攪擾主公休息,只引二位大人到了側殿去,目掃過三寸丁時,冷漠中帶了幾分寒意。三寸丁只能裝作沒有看到,想是已經習慣這樣的境,繼續麻木地跪著。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青裾繡著大團杜鵑的推開了門扉,暖氣得三寸丁一

“阿植,你為何還在此?”環佩叮當,額頭白皙高聳,原不是一般的姑娘,而是扶蘇見過的媯氏。

三寸丁也一愣,“表姐為何在此?”

兩個時辰前,還沒有跪在此的時候,表姐便在此了,因這兩個時辰并無人進出。或者,昨夜表姐本沒有回園子里。三寸丁一僵。

媯氏淡淡一笑,“二郎倦怠不適,昨夜熱了起來,我向他稟告你已回來的消息,二郎一直沉默不語,我不敢離去,便只得隨著眾婢侍候他用藥,后與眾人在外間角房迷糊一會兒,醒一會兒,不知不覺就到了現在。”

三寸丁抬起頭,揪著眉道:“表姐,你的份,不必在哥哥面前低三下四,便是母親舅父死了,媯氏另有驕傲。”

媯氏彎腰,輕輕點了點三寸丁的額頭,嫣然一笑,“小家伙,你可在他面前驕傲起來了?你二哥如何的子,你可是不知?你昨日未斷是他熱迷糊了,還未來得及發落你。他剛醒來,修容、墨言正在伺候梳洗。你且莫等了,丁、李兩位大人遞了折子,一議事又要好一陣,跪在這兒,他又不承你的,到時又冷嘲熱諷一番,何苦呢?”

三寸丁搖搖頭,認真道:“我哥哥對我可好哩,你不知道。”

媯氏像是聽到了再好聽不過的笑話,揚起白皙的一段頸,逸出清脆的笑聲,隨后,那張棉花一樣的小臉,笑道:“許是呢,只是我還沒發現。可憐你若不這樣想,倒是活得尷尬。人得看清自己的命,不是看輕,是看清。姑母死的那天,我就知道,你若不莫名其妙地死了,定然有比你如今還要悲慘千百倍的一日。可現在只是活得冷落尷尬,許是他真的待你不錯呢。”

說完也不理這孩子是否能聽懂,便踩著云一般的步伐從容高貴地離去。而喬植果真……聽不懂了,耷拉著虎皮帽,云里霧里地思索表姐這一番話,然后跪在原地神游天外,連一狐裘的年抱著暖爐,帶著一眾人太監幕僚從面前走過也不曾發現。眾人都看著哧哧笑,這小侏儒……還真是傻得可憐。

回過神,搖了搖頭,看著空無一人的寢殿,愣了。二哥呢?

三寸丁一日只思考一回,思考完便懶了,可有可無地跪著,眼睛掃著殿主位上擺著的一盤青皮橘子和一碗酪,凍僵的腳益發的涼。哥哥去哪兒了?快點回來啊,就算是打斷了,也能在被窩中療傷啊,況且定然有橘子和酪吃,定然不用讀書挨罵,而之前也已嘗過蝦云吞,這樁買賣十分劃算,看來還真是天大的事哩。

然后,然后三寸丁就歪頭睡著了。至覺得自己睡著了。

再然后,被一床被子悶得快死了,隨后,手,只到一段的銀冰線,一個激靈,被嚇醒了,才發現自己手中握住的是二哥的一段袖。

一陣冷厲的風,兩張折子砸到了湖藍屏風外。喬植過一角,看到兩位著紅朝服的男人遠遠地跪著。從被褥中微微探出頭,則看到兄長一段錦繡如畫的發。淡淡的薄荷香縈繞了整個寢殿,殿中沒點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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