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舊草》第三章 大昭卷·畫賊 (3)

何香,喬二郎素來不香。喬植眼珠黑白分明,瑟了,安靜地聽著兄長言語。

“本君素來厭煩那些諂之詞,蘇庭和縱有三分能耐,可憑他一人之力伐西渝,遠遠不夠,陛下拿他打我的臉,我一個孩子又懂什麼,又懼什麼?這半壁江山沒本君,固然也能靠他吃掉,可是,若想討得幾分好,卻是癡人說夢。這幾日我稱病不朝,陛下幾次都被蘇派勸阻,圣意難測,反不如讓他們吃了苦頭再說。你們就閉上,消停些,且看他們的手段。敏言那樣狂傲,不過被蘇庭和、李池等人當了槍使。”喬二郎依舊在微笑,但語氣卻帶著疲憊,似是大病未愈,說完一陣話,便咳了起來。

喬植幾如條件反,一雙小手迅速抱住了兄長的腰,暖意橫溢,住了二郎上的寒意。他微頓了頓,卻未推開喬植,只繼續在屏風道:“命謝季在京畿布置好,這幾日,陛下便有圣裁。你們且警醒著,尚書閣中眾人口風都要些,李梁玉同他夫人外室那等賬看看笑話已可,莫要鬧大了讓敏言抓住把柄。他如今囂張,又勝我當年幾多,猶未見陛下怒些許,便知偏袒之意。饒是爾等不,陛下也饒不了蘇庭和。”

其中一人聲如洪鐘,卻因有顧忌,了幾分嗓音道:“不日,主公便要了敏言兄,這一番安排,我與諸位大人猜測,實不懂主公深意啊。倘使預派三姑娘去奪那狂悖小兒之志,可是不妥。三姑娘實在……實在生得寒磣些,并不能得寵,反倒不如媯姑娘妙些。”

喬二還未來得及言語,喬植在他背上,傳輸著熱氣,卻張地吞咽著干沫子,心跳得厲害。這時,滿室又陷寂靜之中。許久,那白年才帶著幾分咳意,淡聲道:“為何你們總要猜測本君是為了奪他的志?他有何志可奪?不過俗庸夫耳!與之相,似若與三娘相,渾上下遮也遮不住的鄉佬氣息。”

佬……喬植抱著喬二的雙手委屈地了回去。喬二冷哼了哼,三寸丁又條件反地笨拙地抱住了。

屏風外的另一人似是悟了,拊掌笑道:“吾君大智!何苦奪他志氣,只這一人,便可惡心那無恥小兒五十年!”

喬植鼻子有些酸,這些大人,慣常不會說人話,慣常不會注意到再小的三寸丁也會傷心。

喬二卻閉了目,道:“他二人若能相守五十年,倒解了本君心頭大患。你們且退下,若陛下依舊問起病,只說漸好了,過幾日便可上朝。”

二人喏喏,躬退出殿外。

三寸丁這才有些委屈不滿地道:“旁的壞人要害別人,總要避著那人,可哥哥要害我,為何從不避我?我的相公公子日后若不喜我,哥哥臉上便有了嗎?我是你二哥養大的,他們只會說二哥教導無方。”

白綢黑發的年冷冷地推開三寸丁,沒有平素的一溫和和氣,淡聲道:“誰準你同我說話的,既然醒了,便滾出去。”

三寸丁很苦惱。苦惱得幾乎把一頭黃的胎發悉數揪掉。二哥不理了,是的,不是冷嘲熱諷,不是責備罰,不是這樣容量的小腦袋所能想到的任何一種相方式,二哥只做了一件事,不理

以前也想過吃了這碗蝦云吞的下場,抄書罰站挨打各種檔次無力,抄書一途早已爐火純青,雙手能同時寫不同字,罰站其實可以有很多花樣,頂書舉棋金獨立,水里陸上樹叢中,都藏一只三寸丁,一二三呀不許。挨打倒還干脆些,只是不承想,二哥這輩子表富的時候卻是挨打的時候,輕一些,要皺眉,重一些,也皺眉,這一窩子的丫鬟仆娘最怕打,不知是輕些好還是重些好。

吃了一碗云吞,這一切都沒了。哥哥不罰了,早出晚歸,寒氣郁郁不散,白裘烏發,面帶醉人微笑,卻益發不合群。對,旁人說是仙氣,與哥哥口中的鄉佬完全不同的氣息,可是喬植看來,就是不合群。誰也走不近他,他也不走近誰。

他罰,作如是觀,他冷,又作如是觀。一時間,小小的三寸丁腑中好似冷雪熱湯替換著一來一去。可是,平復了,每日一思,滿滿便都是如何認錯了。雖然檢討逃家吃一碗蝦云吞如何也及不到靈魂深,可三寸丁的靈魂深卻覺得再也不能這樣。

怕二哥不理,這世上只有他肯理

夢中的公子扶蘇看著話本子中喬植的臉,安靜地看著。他覺得自己有些不妙,嘆了一口氣。

喬植站在府門外等二哥。

冬日,暴雪不息。一副夾襖,略顯單薄了些,可是這孩子自便像個小火爐,倒是不懼冷。趴在門,剪得禿禿的小手住了一點點門,踮腳站在被雪掩埋的銅耳朵下方,倒是益發不顯了。

喬二郎的六騎青日紋馬車還未到。喬植的虎頭帽上堆滿了雪子。一吸一呼,便氤氳出了霧氣來。就安靜地站在那里等,忽而想起什麼,又飛快地在雪中奔跑起來。跑回自己的院落,抱回一把皂大傘。飛雪連天中,遙遙地,小老頭一樣的管家已經小跑著去開門,喬植跑得更快,雪中的腳印一串串,而重,吱呀一聲,銅鈴拉出了低悶的聲響,在雪中著氣,高高地舉起傘,笑著抬起了頭,“哥哥,二哥,下雪了哩!”

然后,那小小的笑就僵在了臉上。

還沒想起下一句話該說什麼,昔日大泗宮中名最重的六品秋娘已經出一條厚厚的棉,踹在了小兒的心窩上。三寸丁一個仰翻,在雪地中滾了幾滾,后腦勺磕在了府門前那棵百年的梅樹上,總算停了下來。

樹上掉落的雪塊全沾在了三寸丁的眼睫上。

秋娘搽多了頭油,發服帖,脖頸闊,圍著一塊厚厚的麂子皮,聲音嚴肅而高拔,眼睛清明,目不斜視,“誰礙了殿下的路,老又護駕了!”

三寸丁頭有些暈,垂目行禮時,鼻已經一滴滴落在了雪地中,暈染出了一朵朵紅花。

秋娘后是一個裹著貂裘的子,姿格外的玲瓏,卻瞧不清模樣,在外面的右手素白一片,只皓腕上戴了一塊玉鐲,質地細膩純瑰麗十分。

微微松開裘,掃了一眼三寸丁,像是瞧見一粒令困擾的灰塵或是銹了的釘子,出纖纖玉指扶住秋娘,溫聲道:“二郎可下朝了?這畜生為何就這樣跑出來了?他養著玩耍卻不好好管著,沖撞了本宮一次兩次本不必計較,可是日子久了,便瞧出這小東西的本來。這樣乖戾難馴,二郎想也膩了,便打殺了吧。”

喬植驚恐地低著頭,瞳孔了起來。覺得口劇痛,益發不過氣來。

“是!”秋娘依舊目不斜視,可是微不可見地,角浮出一微妙的笑意,握住子的手道:“殿下,二郎如今是益發諒陛下了,太殿娘娘很滿意。”

子也添了笑意,遙遙著梅道:“今年瞧著花生得也都齊整,真配吾兒,素兒捧了送到你家公子殿中。”

站在末位喚素兒的丫鬟清脆地應了聲,朝著梅樹走去,憐憫地看了三寸丁一眼,出雙手來剪枝。那一廂行刑的也來了,喬植嚨中咕噥了一下,最后卻干了下去,磕了磕頭,閉目道:“孩兒謝殿下賞賜。”

那被稱作殿下的子頗有興致,“我賞了你何?你快死了,小畜生。”

行刑的婆子握著一把鐵錘,抵在孩的太。那樣輕輕一聲脆響,定然腦漿四濺。

三寸丁咳了咳,忽覺頭腥甜,張卻吐了一口,用夾襖蹭了蹭意才道:“殿下肯這樣輕易放過孩兒,孩兒含笑九泉。”

那殿下眉眼卻變得郁起來,緩緩踱了幾步,右手攬過貂裘,出一,才輕聲道:“你知道自己像什麼嗎?”

鑲著紅玉的步搖漫漫,帶著旖旎的弧線垂到了小孩的臉頰,喬植頭腦昏沉,覺得好看,便出小手去抓,卻被那殿下一只玉手狠狠擰住,略長的指甲扎進了小孩五指間的渦,喬植猛地一痛,搖了搖頭。

子眼神驀地變得冰冷,卻聲道:“你小時候經常吃螞蟻吧,因為很,所以看到螞蟻就往里塞。殺死它們無關良心,也不用考慮后果,甚至吃過之后也只是覺得這味道太惡心,正是如同我瞧著你的樣子呢。”

吃掉一只螞蟻是世間最惡心也最簡單的事,喬植想了想,明白了的意思,小聲道:“酸的,并不難吃。”

出籠在袖中的手,指著天,冷嘲道:“你可知它為何這樣高?”

小孩認真地答道:“人和畜生有路可以走,可這土地總是骯臟擁,小鳥也要有路,所以才有了天。”

曾經花費一天思考這個問題,故而很快口而出。

子笑了,用手指起了小孩的下,那一雙懵懂的眼剛好對上了冰冷腥的錘。說:“天之高是為了蔑視你里的卑賤,是為了看著你如何不容于世,如何凄慘死去!”

繼而,丹紅的吐出了二字:“行刑!”

小孩的額角帶著印,看著錘重重落下。手中還握著傘柄。

可等了許久,錘沒落下,卻有如溪流般的滴到的眉間臉頰。

一滴,兩滴,奔涌而來,眼中滿是猩紅。世間靜止了,許久,行刑的漢子如一塊巨石,轟然倒塌,驚悚了每個人的每個孔。

城古樸的鐘聲響了起來,那扇高大的門再次開啟。喬植聽到了悉清脆的鈴鐺。六馬奔騰勾勒青的車徐徐駛來。

馬車外站著一個挽弓的年,黑發薄,廣袖像兩只快要起飛的紙鳶,在風中作響。

他微微地笑了,好一個檀郎,“母親殺母親的螞蟻本君自不管,可了孩兒的,孩兒卻不會手呢。”

轟然倒塌的漢子額上一支竹箭,不停地滲著,瞳孔擴散開來,死不瞑目。

三寸丁愣愣地看了年一眼,不同于剛才的視死如歸,懼意霎時如波濤襲來,棉瞬間濡了,在冰冷的天氣中,尿臊味和雙間一熱煙好不明顯。

在被子里已經哭了兩個時辰,自覺十分丟臉,無論如何都不肯出來。

被子外靜得駭人,知道,做了這麼無恥的事后,有潔癖的二哥若還肯理,才真的是出了鬼。

丫鬟們走的聲音也靜止了,不知過了多久,三寸丁腫著眼,沒打采地開一角被。

這是的閨閣,一草一木、一瓶一都是二哥添置,沒有人間的俗氣,也跟這俗人不大般配。

窗前坐著一個年,握著一卷書,半邊側影在雪中,如玉琢磨。

“哥哥?”三寸丁泣,喊了一聲。

“嗯?”年沒抬頭,手枕臉頰,看書看得認真。

三寸丁指著窗外,又掉下了兩串淚和兩管鼻涕,“哥哥,下雪啦!”

“你是覺得我瞎了?”年收回平素的微笑,淡聲道。

三寸丁泣不聲,“哥哥哎,我知道你這輩子都不想再搭理我,剛巧出來這丟臉一事,我也自覺活不下去了,今天這麼多人瞧著,尿床什麼的日后連我孫子都知道了哩!我這便撞墻去了,你好好活著,日后莫忘了給我燒幾張紙!”

年待一貫沒好聲,這會兒卻忍不住笑了,真的是白牙秀眉,好看極了。

三寸丁吸著鼻涕,傻傻地看二哥。年卻一把從被子中把撈起,放在懷中,蹙眉問道:“城外的云吞真的這麼好吃?”

三寸丁覺得委屈,嗚嗚哭了兩聲,頭搖得像撥浪鼓。

年撥開小孩的劉海,看到一點凝固的跡,怔了怔,許久,細長溫潤的手指才放在那一方小小的額上,淡哂道:“你這樣淘氣,原不必為了一碗不好吃的云吞這樣灰心。城東譚老記湯餅云吞做得倒是有幾分滋味,待你好了,我讓人帶到家中來嘗一嘗。”

三寸丁只是一味地哭道:“我聽聞城外有雜耍人,手中連拋十個八個橘子不落,城外的姑娘們翻花繩也能翻出幾百個花樣哩!哥哥又不會,做什麼哄我?誰鉆狗便是為了一碗云吞了,只是我到底時運不濟,一出門,燈籠都掛上了,路上黑黢黢的,只能吃碗云吞罷了。”

一貫怕死了喬二,可喬二對有幾分好,這憨大膽便橫著肚子長,真的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喬二郎淡淡地瞥了一眼,小孩噤了聲。

他手畔恰恰有一盤清香四溢的膩脂橘,南國貢來之,極為清甜,年拿起了兩個,在這暖和的小閨房中上下拋了起來,試了幾下,又添了幾個橘子,細長的十指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那幾點如同小燈籠一般的橙紅越來越高,也越來越快,直至年收起雙手,一捧橘子又乖巧地回到他的手心,小孩看呆了。

年咳了咳,問道:“你說的可是這般?”

小孩傻傻地點了點頭。

不知又過了多久,雪下得更大了。時人崔景曾寫詩贊雪“吹落廊花紅一點,回首人間白半城”,便是說這雪下的態勢。前些日子扶蘇在話本子中看到這首詩,倒是愣了愣,崔景并非虛構之人,一時間,心中糊涂,分不清這本子真與假了。

他在夢中,不覺寒冷,可那些小廝、丫鬟卻個個兜著手,抱著暖爐,來來往往的,帶了些平素沒有的瑟,可見是冷極了。說起這些丫鬟、小廝,他又思慮起一樁,覺得話本子極不靠譜了。太尉府中,居然有可稱為殿的建筑,而且還是兩座,空前絕后,匪夷所思。平素走的丫鬟、小廝也不過是些大家都有的,可跟在喬二郎君邊的卻盡是些宮侍閹人,左右讓人想不通。

漸漸地,隨著寒風,人了,前后矗立著的兩座宮殿在飛雪中也看不大清晰了,遙遙地,雪地中只有一個紅白帽的人,雙手抱著瑤琴,漸漸地走了過來。這人是正角媯氏,與喬植是姑表姐妹,極是親,如今還未到后來為了一個男人你死我活之境,姐妹二人常在一起玩耍練字琴,這一回,想是媯氏無聊,又來尋喬植玩耍。與喬二郎關系有些曖昧,令人玩味,倒不是書中所說喬二對相思一片,反而像是這孩對喬二有些放不下,可礙于骨氣,又不肯親近的模樣。

媯氏生得清雅,玉石般的,花神般的態,與三寸丁天差地別。丫鬟們接過瑤琴,正要解下沾了雪的斗篷,卻看到閨外將要被蓋住的腳印,遂問道:“二郎在?”

丫鬟們點了點頭。其中一個伶俐,解釋道:“二郎說不必姐姐們侍候,們便都去了角房等待,表姑娘來得也巧,我便去通傳一聲。”

媯氏搖搖頭,道:“他們兄妹說閑話,我一個外人湊什麼熱鬧!只是這琴剛調好音,最是好玩的時候,你們給三娘就是了。”

方才答話的丫鬟忍俊不道:“我們也難得見二郎這樣平易近人,可到底不合他那樣神仙人品,姑娘也去勸勸,二郎素來肯聽你的。”

媯氏失笑,素手扶了扶新簪的一排玉珠子,一點紅笑出兩排整齊牙齒,清秀文雅極了。

便朝閣樓上去,邊走邊對后的丫鬟笑,“二郎幾時荒唐過,只他兄妹自說話,便是同鴨講,二郎氣偏也大,知道那孩子自由,卻要看著,一步也不肯放了,一時可心了,真的是掌心上明珠養著,頭上做窩捧著,不知道怎麼疼才好!一時不聽話了,又是打,又是罰,花樣百出的,看得人都累。我這些年往的小姐妹,哥哥們奔前程,素來是不大理們的,說了二郎這模樣,們卻道,寧愿要自己的哥哥,不理就不理,娘家混得一口飯,婆家才是一輩子!偏二郎不懂這……”“道理”二字還未吐出,方踏上樓閣的這妙姑娘本在笑著同丫鬟說話,一轉,凝視著窗閣卻愣了,于是,上的話便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霧氣漫漫騰騰,爐火烤暖了閨閣。窗前兩個影,一白一黃。白的是個公子,黃的是個孩子。公子抱著孩子,背對窗格,黑發垂在了束腰上。一塊碧玉玦勾住一段發,真的是天生的好皮好骨。孩子的小臉倒是看得清楚,隔著額發,笑容好看得要把人融化。跪坐在年懷中,看著那雙細白的手撐開一段絨絨的紅繩。那繩啊,比的斗篷還要紅上千倍,一團火一把星子,也沒有它明亮溫暖。

小兒歪頭看著,稚氣的目全放在了花繩上,在揣哥哥造出的第一百個花樣,這樣厲害的哥哥,比那些城外的小姑娘還要厲害上千倍,這樣想著,就耍賴抱住了哥哥的頸,膩在他頸間說著,我哥哥是世間最好最好的哥哥,先前有人用一萬個銅錢同我換,我說那得考慮考慮,可是,如今,十萬個銅錢,一百萬個我也不換。世上的好東西可多啦,但都不是我的,只是我有這一個哥哥,他們卻都沒呢。

的哥哥還在僵地撐著花繩,在年眼中,這世間就沒有比這一段小姑娘的玩意兒更俗氣的東西,他鐵青著臉看花繩,可過紅繩別致的圖案,窗外有一個姑娘正在看看花繩的他。

許久,年把小孩從頸間又安置回懷里,淡聲道:“你這憨孩兒素來說鬼話討嫌。日后隨你夫君過活,哪兒還記得哥哥。”

小孩撇,“夫君又不好吃!哥哥打我我也認,罵我我聽著,可這樣懲罰是個什麼說法?我若嫁了人,便這輩子再難見哥哥,你若心中煩躁,冷疾犯了,又找誰發作?”

年冷道:“你慣會撒潑,順著桿子往上爬!我養你為了什麼,你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但沒有用這個威脅到本君的道理!敏言如何待你,只憑你日后的手段,帶著神佛做嫁妝,自己不修為,照樣沒什麼造化!”

小孩不說話,打著牙,害怕地用頭抵著年,把的溫度一點點傳給年,淚卻掉了,埋怨道:“我活著本就沒出息,本就艱難,你何苦拆穿?”

年面發冷,怔怔地看著手下的孩兒,沒有表地吐字道:“你覺得活著費力,任憑誰也沒好過多。何苦生為人,人就是這樣苦,你倘有本事,下輩子便托生為一塊石頭,那才妙。”

扶蘇笑了,靜立雪中,著這三人。媯氏表尤妙,極這二人,又似恨極他們,似不防備,又似心底早就有幾分預,一時間,一張俏臉青白錯,最后,眉眼俱愣了。

年心念一,一掙扎一解,便睜開了雙目,果然還在石頭房子中。

這是第二夢。

道士著天上日月的更替,看著病床上逐漸微弱的氣息,最終有些惱怒,寬大的袖子拂起涼風,給了一直垂頭沉默的靈魂一警醒。他說:“殿下,天寒也冷,已至極限,莫待悔之晚矣。”

飄浮在天地之間的這撮靈魂忽然間笑了,他抬起頭,帶著無窮的艷,悵然問道:“道士,為何還未死?”

道士用拂塵指著他的心,那一點金圈,冷道:“它不死,這黃如何死。”

年閉目,手探口,表變得扭曲起來,他費力地掏出了什麼,道士卻踉蹌地后退了幾步,有些驚詫,也有些不敢置信。

他把心掏了出來。

魂不附,心神俱失。

他說,這事其實不大難。

紫金散人覺得荒謬極了,問他:“世人做任何事都有前因。我救你是因救了人間天子,可累計三百功德;天上那山君看你目不善,是因為想要除了你,扶持他的夫君;質水潛伏畫中,尋機害你,散你功德,是因你生狂悖,害了命;而你呢,分明神志清楚,卻甘愿為一幅畫所迷,前前后后,歷經三百余年,不肯放下前世?”

世子覺的靈魂握著一顆鮮紅的心,忽然笑了,“我不要它了。不是那些仇人害得我如此,是它。這樣便安好了。”

是這顆心令他這樣狼狽,是這顆心令他這樣慘痛,是這顆心令他那樣死去。

紫金散人自畜生化形,不,自他是一頭小狼崽子起,吸取日月靈氣,了道門開始,幾千年中,從未到這樣奇怪的人。

年從毫無生氣的袖口,掏出一幅卷起的絹畫。

畫上是一個姑娘,他看了千萬次,從未過眼睛。長得那樣好看,是他自人世洪荒,有記憶開始,從未見過的好看。熨帖著他的心,眉眼角像是為他而生的契合。

他前生只見過一次。那一天,是他的娶親之日。

他站在鸚鵡橋的左岸,簪著珊瑚枝;站在鸚鵡橋的右岸,冠霞帔。

他看著,在風高天暖的八月夜晚,朝他走來。

出了手。

然后……然后,發生了什麼呢?他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他瞧不見冠霞帔下的那張臉。

他記得前世的每一個瞬間,包括每一個妄圖害死他的政敵得意的瞬間,但是,除了這個瞬間。他知道是最終害死了他,所以,此生他來尋仇了。

他看到黃子畫像的那一瞬間,便知道,畫上的人就是蓋頭下的

這個……妖

紫金散人日頭,道:“還剩半個時辰,長命香就要燃盡了。縱然太后氣深厚,也抗不過命數。”

畫中子模樣的鬼質水與他合時,吸了他大半氣,趁他昏迷之際,攜著他的魂魄,他洄逆前世,把他的政敵一一殺盡,損了三千功德,三魂六魄如今只剩一魂,不得地府,升不得仙天,這才不沉不浮,了天垣,巧被他撞見,置了質水,方挽回最后一魂。又幸得太后氣鎮,故而剩余魂魄也悉數尋回了,正當紫金散人覺得自己三百功德唾手可得時,熊孩子出了岔子。

穆王世子覺玩膩這人世了,他什麼都不想要,只想看一看畫中的真

扯你娘的犢子!

紫金散人在心里暗罵熊孩子,明面上卻不便得罪,屈指算一算因果,他前世與那山君相公的前世,倒是休戚相關,故而便把前世之事化一個半真半假的話本子,扶蘇上當,借他充沛的氣帶奄奄一息的覺到前世一觀。

孰知熊孩子得隴蜀,還想宰了前世最后一個敵人,而這廂扶蘇似是因玄機,漸漸對前世之事有了些應,縱然不翻看話本子,竟也能自發做一二照應前事之夢了。

人間這趟渾水益發渾濁,倘若讓二位天尊知曉了是他所為,莫說仙,給他拴條狗鏈子都是輕的。

“老道士,急什麼?”他捧著心,放在舌尖上。咂再三,竟是苦的。

扶蘇沒料到自己還有第三夢,但來時,也如決堤的江水,任誰也無法挽回這結局了。

敏言還是非媯氏不娶,喬二郎還是出征了,喬植還是被拋棄了。

他最后的夢,不是話本子的大團圓。這次的他,又是敏言,可是,卻只能困在敏言的殼子中,不能彈。這個敏言是活生生的!

扶蘇怔怔地了四周一眼,這里是大昭舊都城咸寧,還未遷都之前的舊都城,于今日已是穆王宮。

蒼老的男人已經坐在太極殿的那張金椅上很久很久,所有的卻已經遲鈍了。裊裊不絕的香氣從瑞口中吐出,敏言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扶蘇到發自這老人全心的疲憊。

終究還是讓他當上了帝王。

所有的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喬二、喬植、年和孩子,不管風華絕代還是赤子天真,如今都從這話本子中消散無蹤了。

扶蘇一直想看到結局,看到時,心中卻在苦笑。還有誰比他蠢,為故事中的人煞費心神。

老人凝視著香爐子已經很久,七八月的天,大的白玉柱子都沁出了一些汗珠子。他似是已然干枯,通冰冷,與這炎熱絕緣,也與這世間牽絆日淺。

“四福何在?”他巍巍地開了口,蒼老的皮囊幾乎撐不起那高貴的玄袍。

大昭尚水德,以玄黑為帝王之

四福是個眉垂到臉上的老太監。他子骨還好,小跑到帝王邊,下幾個時辰心中的焦慮,逗趣道:“在,在,奴才在呢。”

老人反應遲鈍,緩緩轉過渾濁的眼珠,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陛下,武德門未時的鐘方敲過半刻鐘,只是今年依照夏令,算來,尚不到您午休的時辰,膳令進了幾道消暑的湯水,奴才試過,不加冰冷死,幾味薄荷紫蘇,倒還算清爽。”

“不,寡人是問,今日是八月初幾?”老人擺擺手,打斷老太監的話,語速陡然快了些,略微坐直了子。

老太監四福的心直打鼓,最近幾年圣人寵姜夫人,一顆心撲在給了他青春的齊姬上,倒不再提起此日,他還以為圣人自此放下了,到底底下人連同謝侯爺也能消停幾年了,年年此日到臣子家中巡視,巡視完了還要毫無例外地冷著臉申飭堂堂一個侯爺一頓,四十年無,真不知謝侯怎麼煎熬過來的。

他是從老宅中伺候敏言一直到今日的老人,故而知道那些事,但是新人年年有,舊人年年變,因為今天獲罪的不知凡幾。圣人雖龍威逆鱗難測,倒也不是不講由之人,可到了每年的今日,真的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四福著頭皮答道:“回陛下話,今日……是初十。”

太極殿陷了死寂之中,老人不知在想什麼,四福的眉卻跳得益發快,滿面都是晶亮的汗珠。

許久,那高高在上的天子竟出一點笑容,緩緩道:“原來到了皇后出嫁的日子啊。”

皇后……哪個皇后?

今年的反應為何與往年都不同?

四福不知天子是何心思,只得順著他的話道:“是呢,四十年前,娘娘就是今日嫁給陛下的,陛下當時還是個公子。”

天子帶了些回憶之,微微笑道:“四福,你可曾見過還是新嫁娘的皇后?那時節是什麼樣子,你可還記得?”

到底……是哪個皇后……

四福的汗水益發多,那一日,可是嫁了兩個皇后。一個是陛下的心頭手中寶,另一個是陛下的……眼中釘中刺。

可是,那一日之后,全變了。

是誰?天子說的到底是誰?

四福揣度上意,可終究還是心疼這益發糊涂的老主公,只給了他一點好的回憶,“奴才……見到了。娘娘啊,那一日穿了一水一般、火一般暖的嫁水河岸的繡娘采了三月新開的玉棠雪貫做花印,選了吉時飛過高嶺的火之態繡,八十八個繡娘,連一瓣葉、一只眼都要做得三日方才能,滿都城的百姓都說,隔著花轎,那份清貴都能沖天。您和皇后拜見先帝時,奴才斗膽看了一眼,那時奴才還是個孩子,卻知道,男人這輩子都不能瞧見這樣的姑娘,瞧見一次,他們就再也無法把別的子放在眼里。您說娘娘多好看呢?奴才覺得好看極了,無人能比的好看。”

老人擺了擺手,有些混,卻道:“不對不對,寡人記得,皇后的裳上什麼都沒有,那是一件十分干凈喜慶的紅裳。生得倒是萬分好看,就同閨房中的小像一樣好看。”

四福苦笑,他還是猜錯了。他以為陛下忘了,他以為陛下同先皇后生了五子一,先皇后專寵了一輩子,到底是獨一無二的分,他以為另一位皇后只是一個得不到的影子。

可是,誰會把一個影子揣在心里一輩子。

“你說,寡人那時可好看?皇后瞧見寡人的第一眼,可歡喜?”老人口中似是問著四福,可是目穿過了空氣,不知聚焦在什麼地方。

扶蘇到敏言整個人在抖。

“陛下行冠禮的時候,諸侯都說公子敏是前三百年后三百年都再也尋不到的好看的公子。”

敏言忽然間笑了,“比之喬二如何?”

四福沉默了。

敏言皺紋笑得更深了,“你倒是越老越實誠了,老頭。聽近侍奉皇后的奴婢道,我行冠禮的時候,皇后說,他們夸我好,只是因為他們未曾見過弱冠之年的哥哥。”

他帶著些許咬牙切齒的歡暢淋漓道:“可惜,喬二郎未到弱冠,便不在了。”

喬二郎終究還是死了。

扶蘇苦笑。他死了,阿植命運只怕急轉直下,比畜生還不如。

話本子中,阿植被拋棄,到了此,敏言為何稱阿植為皇后,虛虛實實,扶蘇已經不知如何判斷這荒唐的一切。

敏言又陷了沉思,許久不語,太極殿外,有小太監輕輕叩門,四福松了口氣,去門前應事,才知,姜夫人見天熱,便帶了燉品來天子籠寵。這小子是益發恃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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