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舊草》第三章 大昭卷·畫賊 (4)

不知分寸了。自從先皇后媯氏不在了,后宮就沒再太平過,今日是你稱大,明日是寵,一個個千,環燕瘦,瞧著天子胃口是頗好的,只是今日是否還能消化,四福在敏言邊四十年,卻不敢確定。

“陛下,姜夫人求見。”四福彎腰稟道。

老人回過神,卻無不悅之,只道:“讓進來。”

四福倒有些意外了。四十年來到了此日,陛下總是異常的歇斯底里,帶著與天相爭的固執,在元皇后的舊宅,也就是如今謝侯爺的家中,砍著園中的每一朵海棠。

還是恨?什麼?四福品著總覺得不對味,許是年紀大了,近日,對著逐漸圓了的月亮,卻忍不住嘆息落淚。

這樣的男人,這樣敏多疑,這樣狠狡詐的男子怎可對一個姑娘如此?這樣的一個帝王啊。

他只見過一面,卻瘋了一輩子。

姜夫人是個十分高挑拔的子,面貌十分白皙清麗,肩膀瘦削,走路時總帶著些從容,一鵝黃素,目是純然對人世的好奇和

這麼……不祥的子。

四福打從心底對,可是這孩是已故的相爺祁恒所獻,祁恒為人清正不阿,深為陛下和萬民信賴,因此這孩倒也不為諸臣所排斥,一路扶搖直上封為夫人卻也未見史上諫誤國,當年的媯皇后于專寵一事上,可沒磋磨。

“遲娘來了。”天子的笑意很明顯,扶蘇到他蓬的心跳,這一刻的敏言,似乎極為快活。

“妾思念陛下,便來了。”的臉頰變得有些發紅。

天子的眼睛都變得溫。他小心翼翼,想把孩捧到手心,出了一雙瘦長干枯的手,把小手放他的手心,老人把拉到畔,語道:“這幾日朝堂繁忙,遲娘還好嗎?”

姜夫人點頭,雙頰緋紅,“妾去海棠園中賞了幾日花,在膳房中吃了幾日不同的菜,又和旁的夫人姬妾們說了許多民間故事,覺得十分開心呢。”

天子的笑意更深,溫的長發,眼神迸發出年郎才有的盎然生機。他說:“這很好,你該是如此的,如此便很好。”

四福想起了元后,那個一素樸紅,站在鸚鵡橋畔的子,若嫁給陛下,上陛下,想必也是姜遲娘這樣的子。養在深閨,萬事不知。

可是,一切都是陛下和他的想象,而姜遲娘只是與他們的想象相合。

“陛下,妾聽到一個怪嚇人的故事。宮中姐姐們說海棠園中鬧鬼,那鬼還是個十分漂亮的人,每年只在八月初十出現。妾有些害怕呢。”姜遲娘依偎在天子懷中,呢喃撒道。

扶蘇察覺老人的變得僵,許久,他推開了這絕子,冷冷嘲諷道:“沒有。”

遲娘被推得有些踉蹌,自進宮,千萬寵,陛下還沒待如此過。到底沒見識過這位陛下的手段,只當他是和的老人、溫的夫君,便負氣道:“陛下又怎麼知道的?”

敏言怔怔地看著,許久才低聲道:“我等了四十年,都沒來。不會來了,你放心,這世間哪一哪一年哪一日都會鬧鬼,卻不是太丘宮中每一年的今日。不來的,夫人放心。”

不來的。

四福孱弱的老心臟有些堵。

姜夫人帶著疑,一步三回頭,留不舍地走了。敏言卻似乎一段枯木,失去了最后的生機,他說:“寡人這輩子,從沒有想得到卻得不到的東西。”

四福知道天子被這個問題困了許多年,略顯尖銳的嗓音帶著些干勸道:“陛下,您從未……從未求過元皇后啊。您求的從來不是,所以不曾得到啊!您要的是皇后,皇后陪伴了您那麼多年,為您生了五子一,娘娘雖有福得伴君前,可又何嘗不是上天賜給陛下的恩典。”

敏言笑了,“若連四福都不解,世上恐怕無人再懂寡人的心了。孤家寡人便是這麼回事,怎麼來的,就要怎麼去。”

四福聽見此語,心中翻江倒海的酸。他說:“元后娘娘是好,可是陛下,奴才斗膽問一句,那樣好的時候,您在哪兒呢?”

那樣好的時候,您在哪兒呢?

回喬家老宅,看舊時閨房,又有何用。什麼都不打,什麼都不傷人,可錯過的、不要的緣分化一輩子的執念,誰又能如何?

“寡人家人,便知此生六十年,一年三百六十日,一日十二時,歡愉不過是蜉蝣之一瞬,快樂不過一年之幾日。沒有瞧見的時候,天下倒還是個天下的模樣,死了,天下變了一樁樁瑣事。從此我活著僅僅是為了熬完最后的日子,不管二十歲還是六十歲,不可恨嗎?寡人多希掐死。”敏言的笑容帶著慘意,也帶著腐朽,強弩末路之,“我掐不死啊,死在我的面前,輕飄飄地為我的結發妻子,我抱著的尸坐在鸚鵡橋上三天三夜,我們的頭發早已糾纏在一起,卻再也不肯睜開眼。”

四福跪在的水磨石上不停磕頭,老淚縱橫,“奴才有罪,奴才該死,奴才有罪,奴才該死,奴才是懂陛下的苦的,可是,奴才想著日子久了,還有什麼坎過不去的,陛下,四十年,整整四十年啊,您年年探元后,可曾瞧見什麼了?回不來啦,若轉世投胎,便不是先前的模樣,不是,您又該如何呢?”

“寡人記得的眼睛,記得的氣息,記得的神態,記得過的人,記得的執著,若有來世,只要我還是我,就還是。”扶蘇不知道是他的心在無端地痛苦,還是這老人的。

“若是娘娘不愿再與陛下牽連呢?”

“寡人殺了的人,搶了的人最想要的東西。想要的一切,來世都要從寡人手中討回。”

四福忽然間掐尖了嗓音,抖道:“陛下,奴才有急事稟!謝侯長子和王妃已跪在殿外三個時辰,陛下,謝侯爺病勢洶洶,不過這幾日之事,他老人家是江東世襲罔替的爵,可如今府中卻沒有一個正經的世子,奴才斗膽請陛下為元后娘娘積福。”

敏言目突然變得冷厲如霜,他把桌上高高的一摞忽視許久的竹書悉數揮倒在地,字字帶著冰碴子:“莫要以為上上下下都被謝氏打通關節寡人便要如謝氏的意!寡人是許他世襲罔替,可沒承諾不斷了他的后!”

謝季?

扶蘇忽然想起,之前夢中,在喬二郎聽過這個名字。昔日的喬派年將軍,京畿司謝季。

四福了謝家的好,又與天子素來深厚,只好迂回道:“陛下,老奴只是一條賤命,死不足惜。陛下繼位,天下歸心,萬民太平,上百華國還敢求什麼呢?可坎離閣中,二十八功臣,如今已去七七八八,謝侯爺又敢求什麼呢?謝侯之錯,錯在一語之謬害死喬皇后,陛下為何不令謝家子孫萬代為娘娘守陵以贖罪呢?”

敏言冷笑,“一心二主之人,難測忠佞!”

四福從寬大的袖中掏出一個上了鎖的小巧玉盒,連同一把玉匙呈到敏言面前,垂頭道:“陛下,謝侯叮囑奴才,玉盒中是他老人家的忠心,也是陛下來世尋到娘娘仙蹤的唯一途徑。”

扶蘇聽到此,正待細看盒中為何,額頭卻似被人猛地一彈,驚怔間,竟醒了。

“這狼道人!”著麻的癆病鬼掌心施力,無字書碎了滿地,扶蘇緩緩睜開了眼。

奚山君從天界應卯回來了。見此場景,氣急敗壞。

抬起年白皙的下,端詳一會兒,才冷笑道:“還好,沒失了魂。這賊子,竟拿一本無字書拐了我的相公,你倒實在,這樣肯上當!予你本什麼書都能讀得趣味!”

扶蘇站起,一雙冷清目,緩緩凝視奚山君許久,才道:“山君瞧著眼。”

奚山君面容蒼白,病態丑陋,聽他此言,竟覺心虛,后退一步,斯文地笑道:“瞧秋風著,吹了公子的腦子。”

扶蘇淡淡一哂,不再言語,于桌上陶壺中倒出兩杯清水,一杯遞與,一杯啜了一口,才道:“無字書不大有趣,但我夢中之景著實鮮活。我遇到了一個小小的姑娘。”

奚山君從鼻中哼出一口氣,道:“莫說小小姑娘,大大姑娘與你也有關系。老子去天上灑掃幾個星星,挨個數,這麼大地,也能到你的舊人。”

扶蘇愣了,奚山君益發盛氣凌人,一只腳踩在石椅上,指著扶蘇道:“質水說差點為你的第一個妻子。”

那顆梅子大小的星星在與告別時,是這樣說的:“我質水,慕過的年曾說,和濯雪很配。”

喚作質水的姑娘,一直期待著為那個一直低頭看書的年的妻子。哪怕最卑微,哪怕很快被拋之腦后,可是,為著他同說話時的和善認真,曾經那樣期待為他的第一個妻子。

但是,因為穆王世子的不平之心,年霸占了原本干凈的質水。絕的質水害怕那樣冰冷暴的年,還期瞞天過海,可最后依舊被發現。那些日子,還在看著《濯雪集》的年并未因此而生氣,而是把賜給了穆王世子。覺因為太子的毫不在意,轉而卻對恨之骨,在冰冷的雪夜,把吊死在樹枝上。那麼多殿中的宮人曾經走到垂死掙扎的質水的邊,可是,卻又漠然地走開。質水的希了絕,質水終于在雪夜死亡。

扶蘇帶走了質水的心,質水又帶走了覺的魂。

因果循環,世間報應,從不是因為死亡,而是因為希的徹底破滅。

扶蘇淡淡地笑道:“我與夢中的小小姑娘說,等長大了,便帶去看懸崖上的紅花、海底的白珠,歡喜歡喜到打仗吃酒讀書琴都忍不住帶在邊,山高水長過一輩子。”

“然后呢?”

“然后,死在了長大嫁人的那一日。”

齊明十年八月初十,穆王子愈。越明年,出使江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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