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舊草》第四章 奚山卷·酆都 (1)

“酆都,西南城,鬼族居,吏治判理。”

——《幽冥集·酆都》蜀人撰

奚山君打從天上回來,便生了些災。隔壁的隔壁,翠蒙山君與廣陵的城隍長訂了親,本是件喜事,連吃了幾回酒,回來卻有些暈暈乎乎的,施不得法,步履好不凌。天漸黑,酒意未散,一不留神,草鞋絆住了石塊,子一摔,頭上磕出桃大的包。好不容易歪歪扭扭回到山上,一杯茶還沒口,便有子孫稟告,道山下有人送禮前來,說是慶訂婚大喜。奚山君一聽便知來者找岔地方了,定是翠蒙那的客人錯地方了。本未當回事,只說講明事由,推了便是,哪知山下當差的猴兒愁眉苦臉地捧回個大盒子,稟道:“君父,卻說是給您的,并未錯。我還未問旁的,那人便走了。”奚山君一時詫異,端詳那盒子許久,瞧著并無異常,便輕輕打開,竟是好大一條斑斕的毒蛇,盤踞在,瞧見奚山君,便猛地昂頭,咬上了的額頭,出招狠戾,似有些法力,卻是來取命,奪修為的。化外之地,野妖甚多,嫌棄修行艱苦,便去恃強凌弱,謀取旁的妖的修為,本也是常事。這蛇原也在翠蒙山君盯了奚山君許久,見醉得狠了,必能討得些好,這才暗中化了個假人,前來送禮,他自個兒躲進了盒子里。

奚山君瞬間酒醒,打掉那蛇,見桌上有燭,轟鳴一聲,順手一擲,便用法力把那蛇燒得焦黑。可蛇毒已侵了額頭,尋到老三角,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歪倒了。方醒來,卻又聽聞素來與不睦的幾位山君竟趁火打劫,結連幫,要來尋仇,已在山下扯了旗,囂著要以死謝罪。

扶蘇亦聽聞此事,卻覺十分詫異,他從未曾想,奚山君一個子,惹是生非的能力竟這樣出眾,好端端的時候,欺男霸,趾高氣揚,誰也不愿輕易得罪,只是但凡聽有些不好的苗頭,還不至樹倒猢猻散之境,便有人上門要除惡務盡了,真真讓人哭笑不得。

奚山君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的。扶蘇卻道:“山君保重。我且下山看個究竟,或可化解。”

翠元、三娘也忙不迭跟了去,山下正罵得熱鬧。

這一簇,長著牛角的山君恨道:“老天有眼,奚山這幫猴子也有今日,有種奚山君那個王八犢子別躲,跟咱大戰一場,好好清算清算!”

小猴子們掏掏耳朵,只當沒聽見。扶蘇一聽便笑了,行禮道:“敢問山君,清算些什麼?”

牛角君咆哮道:“憑什麼你家過年過節送禮就要逮我家子孫吃?三百年都不帶換換的,專揀我家吃!”

“竟有此事?”扶蘇轉,小猴子們臉紅紅的,有些尷尬道:“我們嘛,它們家多。”

那一簇,長著羊角的山君聲淚俱下,“吃完還他媽說我們膻!奚山君你個臭不要臉的!”

扶蘇正要勸,又有長著冠的山君咬著小手帕道:“你們誰有我慘?看見我就兩眼放,想非禮人家,想把人家!臭流氓!”

小猴子二五咽了口口水,著頭皮道:“洪昌君,君父并非想要非禮你。”

形洪昌君卻忍不住抖的淚水,捂住尖尖的噎道:“呸!那個臭流氓每次都著我的冠說:小家禽,快些快些長大吧。誰他媽是家禽啊!誰他媽沒長大啊!長得高了不起啊!上輩子是人了不起啊!”

扶蘇了天一陣,微微笑道:“山君們此侮辱,蘇十分同。敢問各位山君,此時待如何?”

牛角君道:“讓每年過年送只猴子到我家做叉燒!”

羊角君道:“那個臭不要臉的為發起的人攻擊向我道歉!公開道歉!告訴大家,我們才不膻,猴子更膻!”

洪昌君翹起蘭花指,“讓砍掉一只手,哪只手我的冠,就砍掉哪只!還我冰清玉潔無瑕之軀!”

扶蘇道:“奚山上的猴子皆是石頭,石頭卻是不能食用的,這倒有些為難。若奚山君道歉,卻是不難。我或可寫封書函,親自代奚山君向諸位道歉。至于砍手,子記仇,若是了手,此時因傷不便還,待好了,豈不更要變本加厲地吃?”

翠元這方暗自上山,繪聲繪地學著,奚山君額頭上本綁著絹帶,此時竟將帶子一扯,形極快,不過瞬間,躍到了山下,踩在巨石上,了袍角,眼圈烏黑,眉帶邪氣,冷哼道:“要單挑的上前!要把我猴兒做叉燒的上前!”

牛角君驚疑不定,見不似傷,可是架在油鍋上,不得不上前。奚山君的麻袖中登時飛出一段麻繩,把那牛兒綁得結結實實,冷笑道:“但見我平素為榮壽君留著面子,從不肯逮山君山上兒孫反是錯的了。山下凡人多殺豬宰牛,你怎不個個去討公道?”

牛角君掙扎著,罵了幾句,奚山君拿著塊布塞到他中,對十六等人道:“牛里脊煎了,牛一煮,牛角磨了做些藥材賣到山下兌二斤杏花酒,牛下水做下酒菜!”

牛角君傻了。羊角君見雷霆手段,直罵道:“你個臭不要臉的!當心遭雷劈!”

奚山君喝道:“殺人才遭雷劈。弱強食,除了殺人,我殺誰都是天經地義!”

羊角君啞口無言,只“你你你……”的說不出話來。奚山君卻笑了,“福德君,你可知我為何每每只挑牛吃?”

羊角君不確定地回答:“為我留些面子?”

奚山君笑瞇瞇的,“我平素矜貴,確實勉強不得,不大吃腥膻之啊。”

羊角君一口氣沒上來,噎暈了過去。牛角君神變幻,為自己的比羊勝出一籌有些高興,又覺得其實自己是要憂傷的。

形君嚇住了,含淚道:“我……我……”

奚山君挑了挑眉,高深莫測,“你不是家禽?”

君邊跑邊哭。

扶蘇忽而有些好奇,“山君,究竟是人好吃,還是牛好吃?”

“皆不如君。”

此前皆是些小事,倒也罷了,可之后生出一樁,卻是無論如何都無人猜出的禍端。

卻說小猴子二五這日在溪邊撿到了一個嬰孩。他提著籃子晃晃悠悠地過來,倒教一眾人都嚇了一大跳。

他說他要養這孩子做媳婦,奚山君一打開包裹的小被子,是個帶把的,二五消沉了好幾日。

紅紅的,眼睛亮亮的,鼻子翹翹的,怎麼就是個男娃娃呢?

奚山君略猶豫,掐指一算,這孩子似是有些來歷的,上還帶著些仙氣,便留下養了。二五抱著孩子不撒手,奚山君冷眼瞧他幾日,倒呵護備至,反正也留不長,便由他去了,平素三娘也幫著照顧照顧。

起初只當是個普通的孩子,誰知到了夜間,他周竟發起幽藍的來,雖然微弱,但在黑夜中十分清晰。

奚山君不知這孩子是什麼來歷,將他抱到歲木,這萬年老樹只瞧了一眼,便道:“快扔了,惹禍,惹禍。”

奚山君回到石頭房中,從麻袖筒中掏出一塊殼,卜了一卦,正是大兇之象。

“快些松手。你君父這些年卜卦從不曾差過分毫。扔了他,我給你撿個更好看的媳婦兒。”翠元似是看出事態的發展興許會很嚴重,便也對二五板起了臉。

二五抱著嬰孩,搖了搖頭。

三娘哄道:“好孩子,娘中午給你做好吃的,明天去集市給你買凍梨子吃,你便聽娘的,把他丟了。你瞧他雖生得可,可里是什麼還不曉得呢。”

二五的眼睛霧蒙蒙的,想掉眼淚卻忍住未掉,轉頭,瞧向了奚山君。

奚山君素來疼他,一年大半時間,他都是跟著奚山君的,父母反倒都沒有親了。這會兒他桃子尖的小臉兒上帶著哀求,奚山君思及因奚山窮困,這些孩子著實懂事,也著實可憐,平素從不曾有過什麼過分的要求,瞧了那嬰孩許久,才道:“留下吧,是禍躲不過。”

二五破涕為笑,抱著那嬰孩作了個揖,“君父,我把他養得乖乖的,等他長大了,便放出山去,一準兒不能禍害咱們家呢。”

翠元嘆氣,“山君平素雷霆手段,為何這會兒要順著二五呢?這嬰孩分明同扶蘇一樣是個禍,我怕山君一時之仁,后患無窮。我去阿年討個說法,問問他的來歷,再作置。”

三娘不贊同:“眼下人間瘟疫鬧得十分兇狠,齊、楚、鄭、魏幾個大國都封了城池,你再去人間,不大妥當。過些日子再出山。”

翠元帶飄飄,卻已遠去,“我走水路,此事不宜耽擱。”

三娘見他走遠,已勸不過,想起什麼,轉頭對奚山君道:“自從公子離宮,大昭的景象眼瞧著一日比一日差了,似是難逃頹敗之勢。人間如此,卻也罷了,如今連仙界妖國也頗不停當,真是多事之秋。前兩日,十七從年水君寄信來,講了一件事。原來,痘神、辰更仙都瞧上了一位天尊的高徒,這仙人去人間歷練了幾百年,本為了積累不世功德,日后回天宮再升一格掌一方山河,故而轉了幾世,都是人間的相爺。原本安安穩穩的一樁好事,辰更仙卻按捺不住寂寞,私下凡間,投胎會了郎,這些年,執掌時辰換日夜遮星辰的竟都是手下的仙子,前兩日事發,有人匿名告發那位天尊縱容弟子勾引仙。你也知道,兩位天尊……素來是見不得對方好的,思凡本小事,如今卻鬧大了。”

奚山君“哦”了一聲,笑道:“想是痘神又有什麼靜了?”

三娘搖頭,也笑,“想來我們這些妖,雖子偏執一些,卻也一貫循規蹈矩,如今反倒是神仙們壞了世道。痘神原本與辰更仙有約,天尊高足下界,二位都不許作弊,尋由頭去探心上人,趁那仙人凡,道心不固之時去勾引。此時辰更仙竟私自下界,痘神焉能不怒?到道祖哭哭啼啼,你也知道,緒一,人間的孩子多半是要生災長痘的,道祖仁心,命人下界去緝辰更仙,誰知在九嶷山尋著的仙,可靈卻全然尋不到蹤跡了。辰更仙打定主意不讓眾仙壞姻緣,一墜凡間,便拋了仙。茫茫人間,嗅不到的仙氣,如何去尋?”

奚山君瞇眼道:“仙界鮮見這樣癡的。莫非人間的瘟疫與此事有關?”

三娘道:“誰說不是呢。道祖道法深厚,本能尋到,可是他算了算,卻說人間原該有這一劫,竟莫名放過了辰更仙。痘神吃了個啞虧,窩了一肚子火,心中埋怨道祖事不公,思量許久,卻依舊不能平憤,便打算借著自己的司職把辰更仙出來,所以……”

“所以,便放了瘟疫到人間,十六方瘟神下界了一半。人間已有近百年未下瘟疫,道祖也挑不出病,更何況,十六方只下去一半,大昭雖元氣大傷,卻不至滅種。想必辰更仙和那人間的相爺仙骨靈有知,也會不安,到時又能把辰更仙出,真是一石二鳥,好計謀。”

三娘點頭,“近日年水君接到法旨,道祖命他在赤水、澄江中施法,護住漁民,謹防水界也染了瘟毒。十七寫信來,便是告誡我們小心一些,提防瘟神路過。”

奚山君著灰蒙蒙的雪天,道:“這些神尊總說,人命是早就注定,妖命也是早就注定,統統記錄在間的簿子上,可是痘神行舉止,道祖事先都不知曉,間又豈能料到?到時人死了,他們事后添補上,便又出來故弄玄虛,說萬種皆是命了。神道挾勢,蒼生命薄,不啻螻蟻草芥,為之奈何?”

二五生病了,得了風寒,熱得極重。

那嬰兒生得大了一些,紅紅,腮團,瞧著驚心魄的麗,帶了幾分異相。奚山君又拿殼卜了幾次,兇象益發顯倚著石桌小憩了一會兒。如今既已修道,夢便了,若偶爾為之,定然也是上天有所啟示。

這一日,便做了一個極古怪的夢。

奚山君夢見天氣轉暖,到了夏夜。站在一塊從未去過的沃草地之上,那里有一棵極高的大樹,比起歲也不遑多讓,樹下站著一個孩子。

那孩子出手,痛苦地喊道:“君父,救我,救我!”

奚山君留意孩子相貌,不僅與翠元有幾分相像,與三娘也有幾分相似,但是著實沒見過,有些疑地朝那樹下走去,可是,剛一接近,卻聽到嗡嗡之聲,嘈雜至極。

抬起頭,卻被駭住了。那棵大樹上滿是蝗蟲做的窩,它們在啃噬大樹,那孩子痛苦地哭泣,出手,卻不能彈,他說:“君父,是我啊。”

奚山君又邁了一步,樹上的蝗蟲卻似聽到了靜,都停止了轟鳴,一雙雙黑漆的眼珠瞪向了奚山君。奚山君瞧著麻麻的眼珠,吞了口口水,頭皮發麻,可是,還來不及逃,千千萬萬的蝗蟲已朝著襲來,對面的孩子忽而出了詭異的笑,“你不肯救我,只能如此了。咱們,一起去死。”

瞬間,那孩子長高長大,重重的蜂群外,天上的云不停地變幻流走,瞧他變英俊的年,又瞬間長了皺紋,添了白發,彎了腰,拄了拐杖,到最后,脊骨完全彎曲,皮松松垮垮地掛著,他垂著頭,蝗蟲啃噬著奚山君,許久,這人抬起了頭,骨幾乎腐朽,那張臉卻又變了另外的模樣。

他微微一笑,詭異道:“君父,你瞧瞧我,好看嗎?”

那張臉,是年輕的……扶蘇的臉。

奚山君尖一聲,卻從夢中驚醒。

臉上滿是汗珠,神經質地著四周,扶蘇并不在石頭房子中。

奚山君推開門,風雪灌衫,正要去尋扶蘇,遠遠地,卻來了一個愁眉不展的黃衫人,正是三娘。

一見奚山君,好似瞧見了主心骨,抱住,泣道:“不好了,二五不好了!”

奚山君心口一,“如何便不好了?尋常風寒,怎麼就不好了?”

三娘哭得說不出話,只不斷重復道:“快去看看,山君,你救救他,快救救他!”

床腳的搖籃里,嬰兒的額頭益發飽滿高隆,整個人宛若吃了一般,不斷咯咯笑著,帶著饜足之態。二五躺在床上,卻無了生機,黯淡,面容枯槁,小爪子上青筋暴起。

他瞧見奚山君,樣子像是十分歡喜,卻滾滾落淚,虛弱道:“君父。”

奚山君眉心一皺,鼻子有些酸,到了床沿,輕聲道:“好孩子,你覺得如何了?”

二五點了點小腦袋,依舊是平時的笑模樣,卻沒了生機。他反應已經有些遲鈍,緩緩道:“我覺得我馬上就要好了。我剛剛夢見了凍梨子,咬了一口,還像我小時候那樣好吃,妙極了。”

二五長到六七歲,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也不過是年節時其他山君捎來奚山的幾個梨子。奚山君一時不舍得吃,又怕壞掉,把梨埋在雪里凍起來。二五小時候夜里時常驚哭,跟著睡的時候,他一哭,便取個梨子,拿木勺舀了喂他,二五便不哭了,眨著還殘留著淚珠的眼睛,瞧著梨子,眼睛亮晶晶的。他覺得這是世上最甘甜的果子,興地問:“君父,這便是傳說中的王母娘娘的蟠桃吧?這樣好吃。”

奚山君便笑,給他拭了眼角殘留的淚,講會兒故事,小猴子就沉沉睡著了,一夜不鬧。

思及前事,瞧見二五如今油盡燈枯的模樣,奚山君心中慘然,為他把了把脈,卻更是難過,勉強笑道:“我這就去給你買凍梨子,等你睡醒了,想吃多吃多。”

,想要離去,二五卻哇的一聲哭了,眼中帶了點知覺,他惶恐哭道:“君父,你抱抱我,好不好?自從我長大,你平素便只抱弟弟,好久沒有抱過我了。君父,你不要走,我不要梨子,也不要蟠桃,什麼都不要,求求你抱著我,我不想死,我知道我不懂事,家里哥哥弟弟侄兒們一大堆,誰也不該求爹娘或者君父多疼一點,可是,君父,你抱抱我,在我死之前抱抱我,我一個人,好害怕。”

奚山君忍了半晌,平息了,才冷靜道:“你好好休息,莫要想太多。我你母親去給你買梨,我也去求藥去。”

二五抱著被子,在墻角,他瞧著奚山君離去,眼淚止住了,咬著牙,再未作一聲。

搖籃中的嬰兒,眼睛分明還天真,此時卻帶著冷瞧向了二五。

奚山君去各的仙醫給二五看癥,他們皆搖頭,說是大限到了,無論如何也是無法起死回生了。奚山君覺與那嬰孩有關,便從二五那里把嬰孩提來了,自個兒看著。

瞧了幾日,并無什麼端倪,可是,離了二五,嬰孩似乎也沒了生氣,飽滿水潤的小臉很快干癟了下去,過了幾日,竟莫名斷了氣。

奚山君實在是不清楚頭腦,可是,又過幾日,二五竟奇異地自己好了起來。但是,這孩子似是變了一個人,不再如往常一般那麼說話了,瞧著奚山君,也不如往日親昵了。

眾人倒也未來得及關注這等小細節,二五終究無事,大家都十分欣喜。

奚山君卻覺得哪不妥,做了那樣詭異的夢,卜算的結果又是如此,心中總是憂。翠元又還未回來,只得打起神,時刻留意著。

未過幾日,卻又有了一樁喜事,三娘發現自己有孕了。奚山君把脈時一算,方一個多月,與那嬰兒來奚山的時間相符。

似是悟到了什麼,時常不留神,一雙眼便飄向了三娘的肚皮。知道里面躲了個什麼,只有清楚。

夢解開了。

“三娘,如今事多冗雜,這孩子要不得。”奚山君細細觀察三娘的神

三娘的臉卻瞬間變得蒼白,“你在說什麼?”

奚山君問道:“雖是你的孩兒,倘使是個禍,可還留得?”

三娘有些踉蹌,一貫十分聽奚山君的話,垂下頭,眼圈都紅了,卻忍淚,許久才道:“都依山君的。只是……只是阿元知道了,想必會大鬧,不肯干休,既然你……不,我把腹中……這團骨扔了,你便……你便不要告訴他我曾經懷了孩兒,免得他傷心。”

奚山君瞧這樣難過,許久,才笑了笑,的額發,溫和道:“騙你的,傻姑娘。莫哭了,哭腫了眼睛,丑得慌。”

三娘卻哭了,捶道:“你何苦這樣哄我?我剛剛快難過死了!你這山賊,沒皮沒臉沒心沒肝的東西,欺負了公子,還欺負我!我們都欠了你的嗎?”

奚山君笑了,眼彎彎的,“他是欠了我的,但我欠了你的。”

又道:“這兩日,我要出趟遠門,不在山中,便為你輸些法力加持,等翠元回來,再讓他為你保胎。”

奚山君朝三娘肚子輸了大半晌妖氣,臉上的卻是黃紅替,一會兒平靜一會兒痛苦,素來未這樣認真過。

最后,一道刺目的返回到了奚山君,三娘卻有些驚嚇,竟從不知奚山君法力會這樣高深,收法時靈氣這樣強。

奚山君口一窒,口中一梗,似有什麼,卻又咽了回去。拍拍屁便走,“我這便去了,則三五天,多則半個月。”

三娘不曾想這樣惶急,還未叮囑些什麼,已不見人影。

奚山君也是走到半山腰才發現扶蘇一直跟著。他安安靜靜的,的聽覺又有些退化,竟一時未聽見。可巧轉過頭,竟嚇了一跳。

這公子原來一直在后不遠跟著。

“山君如此惶急,所為何事?”扶蘇瞧著,眉淺淺的。

奚山君惻惻道:“你跟蹤我?”

扶蘇卻疑,道:“做什麼怕別人跟著?”

奚山君有些東西在躁抑住,神有些古怪,卻笑道:“你快回去,我倘使使了法,你定然是跟不上的。如今疫病四起,哪都不大太平了,我在奚山設了結界,你便老實待著,我過幾日便回。”

呼吸有些急促,語速也極快。轉便要施法,甩了扶蘇而去,年卻握住了的麻,道:“我知道那個嬰孩是什麼。”

奚山君心中一驚,轉頭掃視了扶蘇一眼,扶蘇卻道:“我從書中瞧見過,前幾日便有些生疑,后來查出三娘懷孕,我才猜想到,興許同正源時代的一個傳說有關。”

扶蘇從藍袖中掏出一只長長的事,另一端凸起的是極薄的銅鏡面。上面鑲嵌了許多碎玉紅藍石,石下是金質,在下瞧著,十分耀眼。

他把這到左眼眼眶,銅鏡面對準山下,瞇起了眼。

奚山君在山上這許多年,從未見過這東西,微微調理氣息,問道:“這是什麼?”

扶蘇轉了轉圓筒,自言自語道:“遠方有瘴氣,今日不大瞧得清,相隔三座山的地方什麼?那里有許多尾極長的小松鼠和一個瞎了眼的男子,他抱著一只極的小豬。”

“翠蒙山君?你看到了?”奚山君狐疑地盯著扶蘇手中的細長筒,有些吃驚。

扶蘇收回那道:“多智而妖。你與我并無什麼不同,何必怕我拖累你?”

他又道:“相傳正源時代,剛剛有人之時,神州之上曾興起過一次瘟疫,那時的瘟神肆猖狂,腳印遍布所有的土地。《正源志》中記載,時有子,踩瘟神攝鯤腳印有,后產子,此子所在之,人畜皆染時疫,先死者往往為母。二五撿到的孩子,大概就是瘟神攝鯤。他領命下凡,生在水中,隨著河流到了奚山。攝鯤為了長大,吸取了二五,可二五只是個孩子,并不能讓他提升多,于是他便趁三娘懷孕之際,了軀,一仙氣鉆進了腹中,趁機汲取三娘和翠元的道行,再害了他夫婦二人,等到誕生之日,定然大有作為,能順利完上天的使命。”

奚山君目盯著那碎玉寶石鑲嵌的細筒,并不在意扶蘇的話,微笑道:“仙人們行事自有考量,他們任時,我們做妖的卻不能直接對抗,生生應了也是常有的,你這樣聰明,到底也印證了上蒼仁慈,為大昭留了一脈生機。”

“是你給了我一脈生機。”扶蘇搖搖頭,指著細長的筒道,“這東西名喚千里眼,據說是仙人留之,父皇又鑲嵌了這麼些東西,后來賜給了我。每當我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生得什麼模樣時,便拿來瞧一瞧。他埋我時,這千里眼陪葬在了棺中玉枕之旁。”

“這次為什麼堅持要出山?”

扶蘇瞧著奚山君灰敗的面龐,反問道:“你為何還未倒下?明明生生把攝鯤的靈引到了自己的。”

為三娘保胎,其實是強行帶走了瘟神。

奚山君笑道:“我未到終點,為何會倒下?”

扶蘇把千里眼舉到了橙染的天空中,轉了轉筒,道:“太馬上要落山了。”

奚山君扣住了扶蘇的手,使出了最后一法力,麻袖鼓起了風,“這世間,唯一能化解瘟神戾氣的地方,在蜀國酆都。你若愿來,便隨你。”

奚山君法力盡失,是在兩天之后,距離酆都還有半日的腳程。

口中出了一大口鮮,瞧了扶蘇一眼,怕他看到了心生不安,又咽了回去。說:“你背著我,莫要走道。我恐怕快要不能制瘟神,到時禍害了凡人,讓他依傍人,傳染疫病,反釀大禍。”

扶蘇點點頭,把云紋的袍擺系在腰間,背起了奚山君,這才發現清瘦得可憐,幾乎覺不出什麼重量。

漸漸黑了,他們在有月的小道上趕路。奚山君有些昏昏沉沉,卻不敢睡著,勉強笑道:“公子可會唱歌?”

扶蘇搖搖頭,“不大會。每年祭祀春神時,父皇會給我教化的任務,我唱不好,二弟、三弟時常替我唱。”

奚山君眼彎了起來,“唱一唱,鄉野何曾有人聽,不好又如何?”

扶蘇眉眼淡淡的,玉冠下的黑發在清風中緩緩飄揚起來,帶著溫旖旎的弧度。他垂目道:“你若笑了,我便摔你下來。”

奚山君伏在年的背上,重重費力地點了點頭。

扶蘇的嗓音十分清爽冷脆,可是哼唱時,沒有一句在五音之中。奚山君聽完之后,閉上了眼,許久,握了雙手,臉憋得通紅。扶蘇臉微黑,嚴肅道:“你試試笑出聲來?”

奚山君哈哈笑了起來,摟著扶蘇的長頸,直起背,好似一匹長長嘶嚎的狼,就那樣對著白白的月,笑得中的小舌頭一抖一抖,氣貫長虹。

扶蘇愣了愣,發現自己的威脅不奏效,卻沒有松手,又,許久,才道:“再淘氣,摔死你。”

奚山君一張丑臉朝扶蘇臉頰湊了湊。像個小,親昵道:“小相公,有沒有人對你說過,很喜歡你?”

“他們或者懼怕我,或者輕視我,大多并不喜歡我。”

奚山君的聲音忽而變得響亮,笑了,“是,他們是對的。我也不喜歡你,不……喜歡我的小相公!”

扶蘇的表很微妙,淡淡地翻了翻白眼,他從善如流,“我也不喜歡你。”

若問鬼城酆都何最多,那定然不是鬼,而是……棺材。酆都有百國最大的木料集市,也有世上最好的棺材。楠木、梨木、梓木、香樟木,能想到的,這里都有。雕飛,鶴雕,雕紅獅,百子千孫,仙托骨,真是……喜氣洋洋。

奚山君把扶蘇的千里眼典當了,買了一最普通的棺。

然后,然后棺材抬進了離十王殿最近的善人莊,也就是放無人認領的異鄉客的死人莊。

再然后,奚山君躺了進去,閉目,合棺。

叮囑扶蘇,為了借酆都鬼氣消融瘟神戾氣,送他歸天,之后的七七四十九日,絕對不可以在下開棺。

絕對不可以。

兇神惡煞、表猙獰、痛不生地嚇唬扶蘇,扶蘇坐在一旁烤火,烤山芋。

他在想念自己的千里眼。

財不白,果真是千年不變的至理名言。

他不喜歡妖,這話可是真得不能再真切。誰會喜歡?見了鬼了。

扶蘇坐吃山空了幾日,只能出去謀生路。雖則是鬼城,不知為何,酆都的疫卻是蜀國最輕的。

酆都的紅油湯餅十分有名,紅湯香面,晶瑩韌,扶蘇站在攤前許久,才淡淡問道:“店家,招不招伙計?”

若論一個高高在上的太子是如何走近餐飲行當乃至面條業的,只能說,他唱歌沒什麼天賦,做菜、拿刀、拉面卻是一把好手。

什麼都需要靠天賦。比如他做太子做得被人活埋宮,頗眾臣鄙夷,可是,他面煮湯,小火咕嘟咕嘟時,大家便都贊好了。

不過三十日,酆都皆知,十王殿前,有個小哥同閻王搶起生意了,吃他湯餅的比給十王上香的多。

小麥殼,面紛紛揚揚蓋上烏淡目,扶蘇險些忘了,棺材里,他還有個一直未曾醒來的未婚妻。

距離四十九日,還剩半月。

這幾天,蜀國全國戒嚴,路人都了許多。吃紅油湯餅的人也了許多,店家打起了瞌睡。扶蘇的眉、睫上都是面,手中還握著一塊圓圓白白彈十足的面團。

有些事總是一瞬間發生的,而這些一瞬間發生的事往往給人造一輩子的影。

扶蘇就影了。

“小子,上十碗湯餅。”來人呼出了一口寒氣,他的嗓音十分悉。

滿臉面的扶蘇抬頭,瞧見了微服私訪的天子陛下,他爹。

連蜀國都有了瘟疫,幾個皇子殿下顯然已經起不了安作用,天子陛下也坐不住了。

他終于,也來了。

“十碗?”扶蘇垂著頭,使勁面團,仿似那并不是一團面,而是一團扎手的刺猬。

陛下揚揚眉,點頭。

陛下后只跟了稀稀拉拉幾個侍衛和最的三皇子葛。

侍衛悍利落,葛紫翩翩。

店家也醒了,瞧見來人不凡,殷勤地手幫陛下去銀貂大麾。扶蘇瞧見了那件銀,在冬日的下閃著亮,瞧不到一

他卷起單的袖子,呼了口寒氣,兩只修長的手開始一點點展開面團。

“這是店家的孩子?”陛下十分平易近人,與店家聊道,“看著十分能干呢。”

那店家笑了笑,他無兒無,瞧扶蘇溫和懂禮,又是個孤兒,本就有意收養,日后留待養老,便默認了,躬笑道:“只有一把力氣,貧賤之人,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陛下也笑。他年輕時十分英俊,人到中年,添了一皺紋,卻又顯得威嚴神氣許多,“你只有這一個孩子嗎?那定是十分惜了。”

店家哈腰道:“為了活命討生活,哪還記得疼他他,不死便罷了。貴人呢?貴人想必一定多子多福了。”

陛下笑了,扶蘇揚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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