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舊草》第五章 大昭卷·嫁狐 (2)

是。今日,臣說的便是公孫鞅秦都之后的一段事。估上下,應是孝公五年。那一年,臨洮糧收艱難,管糧倉的小吏卻失察,留種的糧倉教幾只灰鼠打了碩大的,又接連幾日大雨,糧種全遭了霉,眼見下一年顆粒無收,殍遍野,臣斗膽,問各位殿下,若為秦公,當何如?”

眾人思索片刻,想,不難不難,再細一想,瞄了嫡子荇一眼,都了無的葫蘆,老僧坐定,誰也不做那出頭的鳥。

福太傅淡笑,看了看座下,開口:“八殿下年紀最,且先說。”

八公子年僅八歲,“啊”了一聲,指了指自己,眾兄弟低頭,無人救他,瞬間義憤填膺,“打死那幫混鬧的老鼠,誅它九族!”

太傅敲敲戒尺,依舊笑,“稚子天真,殊不知鼠輩最是猖獗,子孫無以計數,九族除盡,十族百族早誕矣。況,雖是鼠禍,殺盡百世,救不得一方百姓,亦不濟事。”

七公子知道,接下來就是他,沒得推諉,灑灑站了起來,“國家糧倉,總有一二可救濟,派個使臣放糧就是。”

太傅道:“七公子說得有理。老臣再問,我朝開國至今,可曾放過糧倉?糧乃國本,臨洮為大縣,百姓十萬,糧倉盡而民未足,屆時,國庫空虛,戰國兵事,一即發,秦彈丸苦寒之地,何以立足?”

大公子是個溫雅人,臉微紅,清咳,站了起來,“不知,不知我從宗室,自闈,帶文武,清肅令,國之上下,共省一縣糧種,何如?”

太傅笑得慈祥一些,點頭,“殿下大賢,為君當如此。只,衛公孫初變法,效不顯,文武嘩然,于孝公,頗有微詞,兼有大夫勢重,威脅宗室,公雖是賢公,可從上至下者,違者不知凡幾,又何如?”

諸子嘩然,了把汗。說什麼這老頭兒都有講不完的理,自己只活了一二十年,他活了七八十年,說也說不過,怎麼同他講?

嫡子五公子荇淡哂,站起,青擺微微起,朗聲道:“若是我,臨洮一地,民可發安居令,家居臨洮未足三世者,按姓氏,令分三十縣,借商君酷政,舉國下令,凡持安居令的臨洮之民,行至何地,鄰人縣政必置其安居。足三世以上者,仍留臨洮,臨接八縣,按貧瘠富庶,募糧種各一,或可救民。”

太傅笑意更濃,“孺子可教,想至如此,難為,難得!雖舉國搬遷,然三世之下,基甚淺,婚姻尚,總不至骨分離;三世之上,家族繁茂,不可擅,又借商君東風,重整民籍歸屬,大善。但,尚有一事,老臣不解,或許殿下可解。民分三十縣,顛沛流離,未及終地,已去一二,便是到了所分之縣,水上浮萍,毫無依靠,上鄰人欺生,又去一二,十分之民去了四分,秦地三十八縣,民生不定,可有贊你仁厚的?戰國六君,天下諸侯,可有稱你得道的?無道的昏君,縱使勞苦,又有何下場?”

五公子荇心中暗惱,面上卻笑,“俱是紙上談兵,夫子焉知,若放我于秦地,我不事?”

剩余的幾個也未提出好意見,一眾兄弟因為一窩老鼠被刁難得下不了臺。福太傅同鄭王議事時說起這一樁,鄭王先是笑,后來臉倒也難看起來,“當真無人想到,如何做?”

福太傅捻起胡須,嘆道:“除了四公子說要回去思量思量外,旁的公子都未想到好法子。不過,這等問題,于方通庶務的公子們而言,確實難了些,答不出也無妨。”

鄭王冷哼一聲,“微小才見真章。”

“話說,有幾只灰老鼠……”紅發的四公子繪聲繪地用白話對扶蘇講著他理解的糧案,一旁的侍書們了一把汗。

“聽不懂。”扶蘇冷淡回答,繼續低頭飯。什麼“秦國里面有個姓衛的人,這個人貌似惹了不禍”?什麼“幾只胖乎乎的可恨灰老鼠糧吃”?什麼“有一天晚上,布,打雷閃電,狂風暴雨,第二天,所有的糧種就不能用了”?什麼“如果你是秦始皇,一個郡縣的人都要死了,你會怎麼辦”?

從不知道大昭宗室的英教育是這個德行,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

“不是始皇,是孝公。”侍書的臉紅了,恨不得把頭埋到地里。

“不是嗎?”四公子出白牙,揪起眉,苦苦思索,不知是笑是惱。

侍書抖悲憤道:“請讓臣再為扶蘇公子敘述一遍。”

這次扶蘇終于聽懂了。他問道:“諸位公子怎麼說?”

四公子咧點評:“八弟說的最合我胃口!”

侍書攢淚,裝作沒聽見四公子的話,繼續朝下說。

扶蘇又拿起了筷子,“嗯”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四公子咆哮:“你的人呢?你的救命恩人明天就要被打板子了,你還在吃?!”

扶蘇覺得如果打板子能讓這群堂兄弟腦子清醒一些,打打也是有必要的。

他又淡淡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表示自己還要繼續吃。

四公子拿頭磕桌子,“到時候,太傅又同父王說我無用,父王又要罵我除了一武力,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會。讀書這麼難,難道父王以為所有姓的都同那死鬼太子一樣,能在短短十年讀完藏經樓的書嗎?”

讀書達人死鬼太子從六歲到十六歲,讀完了大昭國都最大的藏經樓的書,據說約有三萬本典籍,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十年三千六百五十日,他究竟是如何讀完的三萬本,至今還是個謎。

扶蘇低頭不理他,吃完最后一口米飯,才道:“這件事,并沒有準確的答案。但,或許鄭王殿下和太傅心中卻有一個極明確的答案,只是公子們無人猜出而已。”

“學生以為,秦國地偏貧瘠,不宜擅,可借糧魏國。”四公子直頸子這樣答道,看著太傅的臉瞬間變青,卻暗不好。

席上諸位公子雀無聲,四公子額上生出了的汗,福太傅沉默許久才開口:“何講?”

四公子天背書:“魏一向富庶,對鄰國韓國垂涎已久,若得,南可與楚分庭抗禮,東則與齊掎角之勢,魏如果答應借糧,秦可許魏有朝一日攻韓時,借道函谷關。”

福太傅眼中大作,冷笑,“函谷關何等重要,國尚不穩,竟還要招虎狼!他若借函谷關,反攻秦,又該如何?”

四公子似乎早有預料,又答道:“秦國國力雖弱,機會卻絕佳。一者,秦地偏僻,易守難攻,魏以秦為盟向東攻,得利更多,斷不會時機不恰,四面招敵;二者,魏若吞韓,楚、趙則必以為芒刺在背。如此,三國鋒,秦可謀發展矣。”

福太傅臉瞬間變得晦,“民生尚無以為繼,君不思救民,竟握民生為柄,借機圖謀天下,若公子為君,多佞!”

四公子神瞬間變得黯然,他不復平日的開朗無理,苦笑了笑,看了諸位兄弟一眼。他們果真神各異,尤其是荇,面容幾乎扭曲。

四公子低聲說了一句什麼,所有人都沒有聽見。

七商新豪有蘇氏家院子里掛著一面旗,黑的底子,上面描的竟像是古時部落的圖騰,筆時濃時淡,頗靈逸詭譎之氣。有蘇老爺抱著玉壺,扛著碩的肚子在闊氣晃眼的院子里踱來踱去。

“爹!”大姑娘一紅紗,飛著眼就款款擺來。

有蘇老爺搐,“我是你爹,不是干爹!擺這風流道子給誰看?”

大姑娘噘道:“整日悶在房里,無聊死了。你既是爹爹,家中最大,想個法子解解悶。”

“去去去!”有蘇老爺不耐煩地推搡大姑娘,“把你妹妹喊來。夜夜觀氣,可觀出個結果來?到底要嫁誰?”

大姑娘哼了一聲,扭著腰肢罵道:“瞧瞧這街上家家的黑煙,有幾個心善?出了青煙的不是乞丐就是奴婢,再沒有撐得起那鬼祟丫頭的眼的!娘把那個樣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兒配不配!雷劈了的焦心種子,那張臉怎麼就了我們家的姑娘?”

不一會兒,五姑娘眼淚汪汪地來了,有蘇老爺眼瞧著,更像一只水氣足的大梨子了。

有蘇老爺清了清嗓子,咕咚灌了一口茶水,和道:“姑,瞧準了嗎?”

五姑娘細聲細氣誠懇道:“爹爹,我不愿意嫁給人,您能同娘說說嗎?”

“為什麼啊?”有蘇老爺賠著笑。

“我……我小時候……”五姑娘聲音更低。

“什麼什麼?”有蘇老爺聽不清,支起耳朵,胡子一抖一抖的。

五姑娘忽然用手捂著胖乎乎的臉,哭了起來。

有蘇老爺哄了半日,才好,搭搭地說起了緣故。事不算大,但有蘇老爺估著應是心理影的問題更嚴重。

五姑娘未化人的時候,因為哥哥們都去人間尋姻緣,對說人間極,花團錦簇,便對人間充滿了好。順著靈寶山下的淡海朝前走,聽說就能到人間。五姑娘小時候狐憨膽大,趁著夜晚跳進了淡海,順著水,這小狐貍就游了起來。游啊游,游了好久,游到小小的圓滾滾的火紅軀都變得,游到筋疲力盡,天悄悄放明,銀河也被白日蒸發得黯淡的時候,終于到了一塊淺灘。那里都是鵝卵石,小狐貍抖了抖,就上了岸。

岸邊卻坐著一個掰著紅薯吃、滿臉紅薯泥的灰不拉唧的小妖怪。極了,怯生生地看著小妖怪手中的紅薯。那小妖怪卻好像沒有看到,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掉眼淚。

“你知道人住在哪里嗎?”小狐貍如是小聲問道,卻死死盯著小妖怪手中的紅薯。

小妖怪哭聲很大,蓋過了小狐貍問路的聲音。他一邊號一邊惡狠狠地掐著紅薯皮,“為什麼不肯認我?我也是我娘生的,憑什麼不認我!為什麼說我是妖怪,為什麼要把我扔掉?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你們!”

小狐貍蹲坐在了小妖怪旁,看他十分悲戚,便用火紅的小爪子拍了拍小妖怪的肩,道:“嗯,你是你娘生的,不要傷心,我也是我娘生的。你長這樣,是妖怪啊,我也是妖怪。你看,我比你難看得多,至你還像人。”

小狐貍認為像人是的唯一標準,很羨慕地看著變人的小妖怪。

“狐貍!”小妖怪終于注意到了旁坐著一只狐貍,一屁坐在鵝卵石上,尖一聲,“狐貍會說話,我的娘!”

小妖怪手中的紅薯震掉了,小狐貍飛快地撲在綿綿的小肚子下,問他:“臟了,你還吃嗎?”

小妖怪眼中的淚珠眨掉了,他驚訝地看著小狐貍,很久,才擺擺手,悲從中來,“這是我在廚房的最后一塊紅薯,吃完就要死啦。反正早晚都得死,你吃了吧。”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你的爹娘呢?”小狐貍邊塞紅薯,邊問道。

“我娘生完我,沒兩年就死了。”小妖怪眼淚又出來了,他咬咬牙,忍住道,“我爹說我是個妖怪,一直不肯認我,我娘陪嫁而來的媵姬是我的姨母,把我養在別院中。我今年五歲,該進學了,姨母對爹爹說了實話,想請求他讓我進宗學讀書。今早來了幾個侍衛,我滿心歡喜,穿上了最好的裳,以為他們要帶我回家,結果,他們卻把我扔到了森林的深。”

小狐貍聽著聽著,卻掉出了眼淚。的眼睛圓滾滾的,飽含同的淚水,“你原來是人啊。人不是好的嗎?人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崽拋棄呢?”

小妖怪絕著天,吐了一口氣,“為什麼呢?”

善良的小狐貍背著小妖怪,走出了森林。他們悄悄地趁夜進了城里,小妖怪說他從沒見過爹爹長什麼樣子,他想見見爹,然后就可以放心地死了。

小狐貍雖然還小,但畢竟是有蘇一族的妖怪,會一些法力。用皮團團包住了小妖怪,然后住了形。他們爬上了高墻,進了人間的富貴

富貴鄉里亭臺樓閣,軒榭華梁,這里連房頂垂下的祈福角都是用玉刻的。小狐貍被迷了眼,和那只小小的妖怪,不,是小小的、生著一頭紅發的人,仰著這里,像坐井觀天的青蛙,跳出了井底的囹圄,深深地迷了。

小狐貍很興地咯咯笑著,“這里就是人間啊,可真。我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地方。”

紅發孩子卻垂下了頭,“這里,本來是我的家。”

小狐貍用皮裹著他道:“不要擔心。住在這麼好的地方的人,心地一定十分善良。你爹爹只是從沒見過你,你生得這麼好看,他見了一定喜歡你。”

紅發孩子拽住一縷紅發,眼睛變得黯淡。他說:“如果有法,能把我的頭發變就好了。”

小狐貍同地用尖尖的鼻子蹭蹭他道:“我可以讓你的頭發變黑,但是我娘說,欺騙不是好孩子該做的事。你去見你爹爹,然后告訴他,你很想他。如果他愿意留下你,你要告訴他你的頭發還會變,如果他還要把你扔掉,我便帶你離開人間。”

紅發孩子眼睛亮了,他點點頭。小狐貍合十爪子,夾胳膊,口中念念有詞地轉圈圈,不一會兒,從腋下掏出一塊紅的紗囊。

“這是有蘇氏的香,你放在上,虔誠地想著你想要變的樣子就好了。”用小爪子為紅發孩子梳了一個漂亮的發髻,然后把他推出了自己保護的小小圈子,一聲尖厲長鳴,對著黑夜,把四周的侍衛都引了過來,然后,才漸漸形,小聲道:“一個時辰后我來取香,你小心藏好,若沒有香,我會慢慢失去全部法力,變普通的狐貍。”

“然后……”五姑娘泫然泣,有蘇老爺頗無興致地打斷了:“然后,他意識到了有香的好,不肯還給你,是不是?”

有蘇家的香可是好東西。狐貍一族化人時的貌全憑此香。香越濃烈,面皮越,越能人。

“不單單這樣。”秋梨的淚又涌了出來,“他趁我法力消退,現了形的時候,命人把我抓了起來,送到了廚房。我失去了靈識,越來越虛弱,睡醒的時候,娘已經在我邊。老人家救了我,幫我尋回了香,我這才能化人。”

有蘇老爺心道,倒不如不化人。這孩子還是狐貍的時候,十分漂亮,化了人,反而十分不氣候了。

“那紅發的孩子如何了?”有蘇老爺問道。

秋梨想了想,似乎有些迷,“娘當時站在樹林中,抱著我,極溫地對著遠方的一個小孩子行了一禮,似是謝那個孩子。而那個孩子一頭紅發,卻正是害我的人間小冤家。”

紅發?

有蘇老爺淡淡笑了笑,不遠的梅枝在料峭的寒中,緩緩展開小小的花朵,似是畫推硯的一瞬間,墨結凍在筆尖,暗香清冽。

天又冷了幾分,年節還有半月便要來了。四公子今年方滿二十,便被賜了宅子,從鄭王宮中打發了出來。卻也因為如此,扶蘇在這里養病躲災,心中稍安。

“你一直看書,書有什麼好看?”四公子耍了一會兒刀,雪花一挽,反手抵在扶蘇袍子上的書卷上。他這一手極俊,在冬日的下,潔白的牙齒同刀刃都亮得晃眼。

扶蘇拍掉刀,抬眼瞧著他,慢吞吞道:“好看。”

“你想考狀元,當京?”四公子拿過婢遞來的錦帕,汗,笑道,“你若志向小一些,我可舉薦你在鄭地當兒。”

“我不做。”扶蘇搖搖頭,“母親說,若我有日做不,便遠遠地躲起來。我能娶個賢惠麗的子,生幾個娃娃,食無憂。”

四公子愣了愣,又笑了,左邊角有一個小小的梨渦。他道:“我娘起初和你娘說的一樣,后來,就不這樣說啦。死之前,要我守在這里一輩子。”

“公子,大公子、二公子和五公子造訪。”侍衛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誰讓你這蠢東西多事的?”從花廳緩緩踱來幾個影,人還未至,其中一個對著侍衛和四公子便笑罵開了,“四弟這些日子不但功課長進許多,也不同我們廝混搶酒了,我來瞧瞧這是中了什麼邪,還是紅袖添香藏了個……人?”

四公子對著扶蘇使了使眼,扶蘇走過月亮門,到了隔壁的花園,伏下來。

“四哥。”三個年一行走來,荇對著四公子極淡地行了禮,繼而旁若無人地坐在了石凳上,嗅了嗅石桌上的茶香,笑道,“四哥真藏了個人嗎?茶還有余溫。”

四公子抱住茶杯,咕咚喝掉,笑道:“我剛使完刀,才倒的駿眉,正巧教你們趕上了。”

方才大嗓門調侃的正是二公子,他道:“咱們的五郎怎麼稀罕駿眉?父王剛賞他二兩羅朱,還是今年新采。楚使來時,說是八王叔特意留給父王的,連楚國統共也就只有一株樹,父王轉眼,不對,是眼還未眨一眨,就給了五弟。”

四公子眉梢笑意更深,他道:“父王素來五弟,羅朱配玉郎,再好不過。”

荇生得極好,在鄭國素來有“小宋玉”之稱。可五公子很厭惡這個稱呼,不喜歡別人議論他容貌如何,更不喜歡聽人調侃。此時四公子雖是一片贊之意,五公子卻心生厭惡,冷聲道:“我是什麼玉郎?若同四哥一起出門,能讓鄰趴在墻頭看的總歸不到荇。”

大公子伯清搗了搗荇,暗自額。他們這一行前來,本是拉攏四公子,這會兒倒像是明槍暗箭了。四公子雖一向因一頭紅發,形象特異,引人非議,而不被父王喜,可不知為何,父王卻讓他掌管了兵馬司,讓他們這些兄弟想忽略都不了。

荇話語剛完,也暗自后悔了,正要說些什麼彌補的話,四公子卻得意地大笑起來,“小玉郎這樣說,便是稱贊哥哥是大玉郎了。”

眾人都黑線了。什麼神經,怎麼能這樣?

躲在花叢中的扶蘇被濃香得幾乎跳出,他察覺到說不出的怪異,用袖口掩鼻,手指悄悄地從花朵中掩過一道隙,卻僵了,黑黑的眼珠瞬間移到了明艷耀眼的姹紫嫣紅之上。

他第一日來此園中,此前一直在客房養病。

“四弟的花園還是這樣生機。在冬天,還能有一園子好花的,只有四弟了。”溫文爾雅的大公子贊嘆道。

“四弟,這是病,得治。那些半死不活的固然便算了,只是紙花是什麼意思?雖瞧它總綻著放著,但總了些韻味,不及真花婀娜多姿。”二公子搖頭,不贊同。

這些花是假花,葉也是假的。扶蘇到的一瞬間,便察覺到了,這些明艷真的花,只是香草漿紙,隨后染,折疊描畫而

“我素來習武,是個不大讀書的人,瞧不出什麼韻味,只熱鬧。花期不同,也不盡相同,如想讓所有的花同時出現,永久不凋殘,便只有這個法子了。”四公子笑了,又蹭了蹭汗珠,對五公子荇道,“五郎,你瞧遠,所有的牡丹和尾都是我親手而折。”

牡丹?尾?

荇如墜寒冰。四公子是何意?是暗示與他為敵,向他宣戰的意思嗎?他也想嘗嘗做王的滋味嗎?

鄭王室諸兄弟笑鬧離去,扶蘇緩緩站起來,走出了假花叢。

那些假花恐怕稍經風吹雨折,便俱要一夕散了吧。并不如四公子說的那樣輕松,仿似一朝了,一日兩日一年兩年便不用管了。如此,假花比真花,更需用心良苦,費盡心機。種下假花的人,心思如此,表面卻這樣豪爽魯莽,莫名地讓人……骨悚然。

扶蘇靜靜瞧著滿園的花團錦簇,北風吹來之時,呼出寒氣,才察覺,早已是深冬。

冬日初始,他被奚山君丟棄。原先以為,要在奚山過一個窮困潦倒的年節,如今或許還算好,只是今日一觀,四公子心機也似是深不可測,居于此的時日恐怕亦不會太久了,但過年總有糧,總不會再被四面伏擊,無招架之力。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奚山諸蠢的笑

有蘇老爺從邊塞胡境購進了三千匹駿馬,他預備開牧場。鄭國人震驚了,才恍然意識到這家人并不是比一般富豪稍富貴一些的門庭,這架勢,儼然是陶朱穆儒之流。

他家的姑娘出亦變得十分闊氣,五輛馬車拉著的香車在七商環繞一周,香風明麗,華冠公伯,連鄭王及諸位公子都戒備起來。

“臣看了有蘇家呈上的世系族譜,似是周朝近戚。秦皇統一天下后,他們便于山林,不問世事。此次鄭國國境,如此大張旗鼓,恐有所圖。”太傅福大人皺眉稟告。他只知有蘇氏是商朝冀州之族,不知道周王朝還有一支。可族譜文鑒做不得假,證據確鑿,讓人頗費思量。

只是,他們這樣富是為了圖些什麼?

“福卿,仔細想想,駿馬三千匹啊……”據意味深長。

福大人眼中大作,拍膝道:“臣考慮不周,竟未想到此!他怎知……怎知大王正在興建弓騎兵營?”

據微微一笑,閉上了眼,“有蘇氏在向本王示好。孤該賞賜些什麼才好呢?”

殿中燃著一團暖香,龍口吐出的煙霧漸漸攀爬氤氳了鄭王據的面龐。在這模糊中,老太傅赫然發現,八位公子中,生得與王最像的并非公認的荇。

他想起了那個人死亡時痛苦的嘆息、死不瞑目的神、眼角垂下的淚,以及一頭紅發的孩子哭泣的面容。

“福卿。”

“是,臣在。”

“阿蕓今年多大了?”

“你喚什麼?”那雙溫的手住了他的面龐。

“我……臣季裔。”一頭紅發的孩子有些猶豫不安地轉,看了母親一眼。

“殿下,這是我新收養的四子。他的生母是個夷人,去世得早。”他的母親淡淡一笑,“我家殿下慈心,非教奴收養此子。他資質有些愚魯,又不大說話。”

那雙溫的手把紅發的孩子攬了懷中,眼睛十分明亮地瞅著他,“哈,長得真好。阿湘的孩子和我的孩子,都一樣,是神賜給氏的特別禮。”

“奴婢惶恐。他卑微下賤,如何能同太子殿下相比?”他的母親垂下了頭。他看著母親,也學著的模樣,自卑地把頭垂了下去。

“不,他們是一樣的。”那雙手溫堅定地把他的頭顱抬起,才微笑道,“太子一向寂寞,季裔,難得來京,請陪陪他。”

紅發的孩子茫然看著四周,遠方,有一個小小的穿玄衫的孩子,抬起頭,站在樹下看著樹上的一樣東西。

紅發的孩子走到比他更小的孩子的旁,問道:“太子殿下,您在看什麼?”

“唔,紅頭發。”剛滿三歲的孩子盯著他的頭發,看得不眨眼。

他自卑地把頭在領口,太子殿下卻著那頭紅發,呆呆看著,許久,才笑道:“真有趣。”

隨后,太子殿下卻移過目著樹道:“母后娘娘莫名把我的球扔到了樹上,我在樹下待了一下午,卻百思不得其法。你可會爬樹?”

漂亮高貴的皇后聽到太子的話,忍不住翹起了角。

季裔看著小不點的太子殿下苦惱發呆的表,顯然并沒有對他的頭發甚至他表達出什麼惡意,對著他的母親也沒有說出什麼譏諷嘲弄的言語,心中不知為何變得暖烘烘的,忍不住賣弄,三兩下躥到了高高的大樹之上。

他費力地拔出球,坐在樹杈上,向太子殿下揮舞著手。小太子呆呆道:“啊,了不起,撿到了。”

聽到他不帶掩飾,真誠而天真地夸贊自己,季裔笑了。小太子對著下有些刺眼的堂兄,瞇起了大眼睛,道:“我嬰,你可喊我阿嬰。”

季裔在高高的大樹上,晃著小腳,開心地把雙手鼓起,他咧開了小,“我……”

……什麼來著?

扶蘇從遙遠莫名的夢中醒來。

鄭王下了一道旨意:有蘇氏原系周朝貴族,份尊貴,自遷鄭國,傾力襄民,于社稷有功,聞家有賢,與孤之子可良配。

鄭民面面相覷。這旨下得太莫名其妙了。雖然有蘇家是有錢,怎麼就了前朝貴族,怎麼就尊貴了?況且你有八個兒子,他家五個兒,怎麼良配?難道堂堂殿下還貪圖一個豪商家的產業?這未免太可笑了。

但鄭王的旨意就這麼下了。

當夜,八個公子有七個睡不著。因為除了年僅八歲的八公子,其他各子皆含苞待放,正在佳期。

他們的門下謀臣思來想去,一致認為鄭王這個旨不可接,下得太沒文化水準了,誰接都討不到好果子吃。有蘇氏聽說要把家產全部給五,鄭國遲遲未立世子,鄭王整日調戲調戲這個娃,申斥申斥那個兒,除了因荇是嫡出,頗寵之外,誰出頭接這個旨,都無異于對鄭王殿下說,爹,您看我現在當世子,待您死了當鄭王

所有的目都膠著在五公子荇上。

荇自心高氣傲,又怎肯娶一個來歷不明的據說還是丑子?他暗中惱恨,表面上卻一派溫和賢公子的模樣,死活就是不搭腔。這個旨反正說的是“孤之子”,孤的子親生的、后養的兒子太多了,本公子就是不接了,怎麼地吧!

撐了沒兩天,大公子坐不住了,同荇商量道,不如我接了吧。你嫂子是個明理的人,有蘇家的姑娘做個公子的貴妾,也算給臉了。

荇暗地里冰得發臭的臉聽聞此言剛和緩一些,四公子季裔卻跪在鄭王寢宮前鄭重磕頭接了旨。眾位公子府中瞬間炸了鍋。老四這紅小子,到底是喝什麼長大的,膽子怎麼就這麼厚!你一個養子,雖有些權,但無勢,后院也沒吹枕邊風的娘,怎麼就敢堂而皇之,大大咧咧地接了授意給未來世子的旨?

五姑娘秋梨這廂聽聞接旨的是鄭王家的紅小子,拍著大便嗚地哭了起來。這是哪世修來的小冤家啊,怎麼就又攤上了他?了親,他若知道是先前的那只小狐貍,還不的皮做屁墊?

哭著鬧著找老爹爹去了,老爹爹喝著閑酒,著花生米,哼著《詩經》的“關雎”,卻沒空理

“把各鋪子的地契都打點好,裝到姑娘嫁妝里。還有上好的胭脂水、朱釵翠寶都買好,同二掌柜的說,要今年穆商的新樣式。他們家產珠,款式考究,連京中都比不上。嘿嘿,對了,收購一百壇二十年以上的陳燒酒,親那日拜了親家,咱們回家請鄉鄰熱鬧!”有蘇老爺的沒閑著。

“爹,我不嫁!”五姑娘滿眼淚花花。

有蘇老爺拿金袖子蹭了蹭姑娘的淚眼,嗤地笑道:“怎麼就這麼哭?你那夫君可還沒哭呢。瞧瞧你化人的這副模樣,我的小姑!”

秋梨哭得更大聲,“我不嫁給他,我要回家,同娘說,你欺負我!”

有蘇老爺翹了翹半邊角道:“,盡管回去,反正你不嫁他,這輩子指定嫁不出去了,也就甭整日繡些鴛鴦頸、連理合歡的花樣子了。先前弧瑯山君家也有姑娘得過花癡的疾,發春期嫁不出去,結果有一天發狂,自己搗著自己的肚子,最后把自己捶死了!”

秋梨的噎聲戛然而止。

“妹妹,連隔壁山頭窮得要死的奚山君那鬼模樣都能找到婆家,你又何苦擔心呢?”香風飄來,大姑娘眼一拋,拉著妹妹的手,咯咯笑了,“若真得了花癡,我的男人分你幾個也就是了。咱們是妖怪,可從不講什麼三貞九烈!”

有蘇老爺皮笑不笑,卻一把揪住大姑娘的耳朵道:“小丫頭,再興風作浪,我把你一掌扇回靈寶山。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可都收拾包袱了,戲估著完了,你就盡早起程得了。”

接著,他湊在大姑娘的耳旁小聲狠戾道:“若嫁不出去,我好不了,老子讓你也安生不了!”

大姑娘一把摟住有蘇老爺,低聲冷一笑,“你騙我騙得這麼苦,我會讓你事事順心?天下沒這麼便宜的事!先前你說你暗三娘,這才一直不婚,我自是信你,可誰知你竟喜歡上個帶把的,決定做了。本姑娘的臉被你打得至今都抬不起來,那些山頭沒良心的貨都笑話著我呢。我若不報復你,豈不顯得本姑娘子太?”

大姑娘當年云英未嫁時曾經喜歡過一個窮且丑的臭小子,臭小子不肯娶才琵琶別抱。結果偶有一日,大姑娘在人間找小夫尋歡,竟聽伴幸災樂禍地說起,臭小子竟然預備洗手做羹湯,嫁人做子了。雷霆震怒,一掌把長得有幾分似臭小子的小夫拍死。的夫君尋而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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