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舊草》第七章 大昭卷·三公 (1)

三公者,素來兩相一將。此余與諸君皆無異議。然則將星可為子耶?孝武朝曾有例,子一時掌三軍。余與晉令澤辯,澤曰一時之計,終將星者乃武忠公蕓也。蕓逝,天子泣于堂,三日不朝,由此可見一斑。余笑言,將納后宮,安得復提。澤不以為然,道皆妄言,武天子與無私。澤素慕武朝,自與吾槍舌劍,然則,史轍早消,余與友不過野話一二,窺探圣朝事罷了,豈有定論耶?

—《野趣·說史篇》

十年前,平王找了相士算平境大運,那相士據說是前朝國師褚上人之子,文王卜卦極準,敲一敲殼,便知乾坤。平王此人一生,便應了他的封號“平”,年不出彩地在王子堆里混著長大,封王的時候默默混在哥哥們后,誰當天子都沒他什麼事兒,待到大婚,又娶了個不起眼的王妃,不出兩年,安安穩穩地得了個兒子,雖然這個兒子生來瘦弱,太后太妃們看一眼便撂到腦后了,但平王還滿意,至是個男孩兒。而平王世子漸漸長大,也同平王年時一樣,混在一眾秀鐘靈的王子中間,又開始了平淡無奇的一生。

相士晃晃殼,睜開一雙晶亮的小眼睛,笑著說:“卦象好啊。”平王眼睛都亮了。如何好?莫非他有朝一日能諸位王兄里最有錢、最百姓喜如穆王一樣的大賢王?莫非他哥哥的兒子一朝死完后他兒子有朝一日順位繼承當上皇帝,而他臨老當個皇帝爹?莫非全天下的土地,有一半在某一年寸草不生,他哥哥一怒之下道,全給了平王吧?!平王想非非,心肝直跳,問道:“怎麼個好法?”

相士哈哈笑,“王爺大福,有生之年,平境都如今日一般太平。”

平王瞬間兩眼發花,揮揮手,蔫了起來。那相士卻捻著山羊胡,不肯走,遲疑道:“不過,大運之中倒有個小小的劫,不知當講不當講……”

平王興味索然,打著哈欠道:“先生但講無妨。橫豎不過哪年又發了水,封地糧食又不夠了……”

相士斷然打斷他的話道:“并非如此簡單。依照卦象,平境倒像是要出禍。”

“怎麼個禍?”平王眼睛亮了,生活已然如此索然,若是有個貌的妲己、褒姒撓去他的心肝倒也不枉此生。

“似乎,似乎……若無意外,貴寶地應是要出兩個王妃,一個……禍國殃民的皇后了。”

平境共分三郡,東郡、澄江和金烏。東郡為邊境重兵把守之地,澄江以大昭第一淡水澄江為名,而金烏取名,則是因欽天監手冊記載,此地為日頭最圓最大,觀日景最,后才以“金烏”命名。

金烏與澄水接境,泛舟觀日一向是文人客最喜好的,故而金烏一向人群熙攘。高談闊論、儒帽風流的是逛茶館、樓的書生,沿街賣、油腔的是商戶,緩緩悠哉、依柳而行的是馬車中的公子閨秀,一、呼來喝去的是衙吏,觀形容,一切皆一目了然,涇渭分明。只是最近一二年卻來了一伙看不出道道的家伙,均是黑束發,手捧船只,行街嚷,似做買賣,句句“唯吾大道,素行封謹。恥有,但憑隨心。無有窮富,無有名利。如夢虛妄,皆可變當”。如有人好奇上前,那些人手中捧著的極小極致的船只便發出耀眼的金,纖毫畢現的小小十六金窗扇扇璀璨攝人。

聽說有富人嫌生活無趣,賣夢金窗,說要換取人生至樂,三日后出來,便喪了斗志,不到一月,把萬貫家財拋得干干凈凈,離家出走,不知去了何

又有貧窮書生,自小算命相士皆說是大貴之相,卻命途多坎,考了十五次秀才仍未中,他素來說娶妻當娶鄭華,做當為商李丞。商鞅、李斯均是先朝赫赫有名的丞相,而鄭華則是當今貴妃鄭氏堂妹,小小年紀便艷名遠播,書生聽聞可賣夢,便把此夢賣了,了第八扇金窗,換取食無憂。待他出來,果真不出半年,他便意外得了良田千頃,錦高樓,食無憂起來。只是秀才依舊不中,鄭華也在年后堂兄鄭祁封侯,鄭氏權力達到巔峰時許配給了二皇子。書生熱衷算命,固執地認定自己當日了金窗,棋高一著,復找相士算命,相士卻嘆息良久,并不言語,只是搖搖頭。

自富人走了,書生闊了,那些黑人手中的小小金船益發顯得神起來。富貴人沉逡巡,不敢進,卻又忍不住,窮人個個趨之若鶩。不多時,金烏、澄江兩境一夕巨富、一夕賣妻倒皆變得不甚稀奇了。有好事的賊趁夜到過一只船,映著月還沒瞧出個細致明白,那金船便自己燃了,半晌,只留下余燼。

平王也聽聞此事,與王妃嘀咕幾句邪之類,便無下文了。他素來是個懶王,加之因算運道灰了心,封地的政事多半給了世子玖,自個兒游山玩水逍遙自在,自是不管誰富了,誰又窮了。富戶納稅,窮漢接濟,稅銀不曾,糧倉不曾多,也就罷了。

平王世子更是個懶人,便更不理了。只是與他一起賭錢逛楚館的幾家紈绔公子不到半年卻因此換了幾茬,著實讓人窩火。

“報!報……世子,司徒公子來不了了,司徒老爺換了夢,莫名其妙把所有的鋪子賣給旁人,帶著公子走了。”小太監滿頭的汗。

玖微笑著輕搖山河扇,著的酒杯卻瞬間碎了。環顧四周,寂寥無一人。

東郡邊將章將軍有一,閨名咸之,芳齡十五,素來傳聞貌仙姿,見過的人無不愣神震驚,飄了手帕、摔了扇的算是正常反應。金烏太守之,小書呆恒春七八歲時曾見過章咸之一面,滿口念著:“金屋可藏卿,芳草可飾卿,朱不必點,蒹葭何須念。鳴到殷商,鸞鳥雙周旋,心驚宜慢跳,寒冬似春暖。復有萬古念,丹心竟又遲,一日忽聞說,此為……章咸之。”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個兒家中,嘟囔著便迷糊地發了熱,輾轉許久仍不好,有老人說怕是丟了魂,果真,竟抓了魂才好。自此,章咸之名更是傳開了。

便是這樣的章咸之,及笄之年,將軍府的門檻顯見得換了幾十個,平王也含蓄地表達了要結兩姓之好的好意愿,可是將軍卻始終緘默不肯。有得不到人的世家子私下含恨道:“這人難道心這樣野,還真想去做個皇后嗎?”

章咸之聽聞,回道:“有何不可?才貌如斯,吾自己尚不忍糟蹋,又豈能便宜爾等庸俗無能之輩?咸之不止能做皇后,還可做元后。此生若非元后,必鎮守邊關,報國為民。”

此語,不可謂不狂妄。平王聽聞此言,想起先前相士的話,復又想起太子人品,倒也覺得是有幾分實在的天作之合,便作罷了。只是章咸之貌、才名、霸氣剛剛傳到陛下耳朵里,太子卻薨了。如此一來,章咸之反倒益發嫁不出去了。

不大擔心,章將軍亦不大擔心,父倆安心守在東郡,翹首等著以文立國的東佾哪一日想不開拼了老命,空有一好武藝的父倆便好拋頭顱,灑熱,誓死報國了。

故而,章咸之那番話的最終解釋,其實應是:我想當大昭第一個將軍。

只是,東佾還沒來得及想不開,章咸之反倒先想不開了。

做了一個夢,夢境十分真實。

夢中的途中遇到一個快死的書生,給了那書生一塊餅,轉眼書生卻了權傾朝野的右相。當朝本來已逝的太子詭異地未死,到家來提親,見他一眼,魂飛魄散,幾千萬只白鴿齊齊從懷中散出,轉眼,自己已經站在中宮殿中,昔日忍辱的太子了天子。

皇帝陛下表面對溫和甜,十年專寵,心中卻冷淡無,想要的只有父親手中的一道兵令符。恰逢東佾出兵大昭,父親被任命為元帥,與東佾殊死抵抗,右相大人卻彈劾父親通敵賣國,意圖謀反。皇帝陛下毫不留,下令滿門抄斬。父親濺白旗,親眼看著,尖出聲,昏死過去。醒來時,已經在冷宮,寒氣人。

再過十年,一個從未見過的小太監卻不知從何拿出令牌,讓喬裝,出了宮。剛走到城門,喪鐘卻響起,原來是右相大人病逝了。

小太監說:“右相大人當年,只能保您一人。如今,也只能保您一人。”

道他為了一飯之恩,小太監卻說,當年去提親的,除了太子,還有右相。

轉眼,皇帝陛下卻已追到,居高臨下,握著柄劍,抵在的頸上。他問令符在何,章咸之淚如泉涌,心中五味雜陳,“您究竟曾經喜歡過我嗎?”

如若他曾喜歡過,為了江山穩固,戰功彪炳的父親或許依看來偶爾顯得盛氣凌人;可是,如若他只是口腹劍,虛與委蛇,那的父親憑什麼要忍搭上滿府六十三條人命的噩運?

“不曾。一分一毫一刻一時都不曾。”皇帝陛下看著,冷道,“既然不肯說,那就把這個沒有。”

鴛鴦共連理,結發為夫妻。

想說,令符我早已給了你,可是,那劍尖漸漸穿的心臟,一切又歸于沉寂。躺在虛茫一片的黑暗中,痛骨髓,蜷小小干癟的一團,遠走來一個黃,看不清模樣,卻諷刺道:“這回,你可瞧清楚了?章咸之,你記住,他不喜歡你,一分一毫一刻一時也不曾喜歡過你。咸之,我將能借之都借與你,你可能瞧得清晰?”

章咸之呼痛,卻忽然睜開了眼,滿臉汗淚。茫然看著閨閣之景,卻不知自己在何,只是痛得哭都哭不出,握手,手背上的青筋暴了出來,轉,金架上的鸚鵡卻搖頭晃腦地念著恒春的詩:“一日忽聞說,此為……章咸之。”

大丫鬟跑來,鶯聲燕語,玉溫香,“娘子,有白年來求親,稱自己為孤。”

又有三兩不的小丫頭嬉笑低語:“門外有個書生,中了暑,倒在了我們家前。”

時間:齊明十一年六月初六丑時一刻。

地點:赤水源頭襄河一座破船塢上。

:四個沉睡書生,一個漁夫,外帶一個丑布偶。

事件:黑稠不見五指的河水中,有一樣東西正在悄無聲息地往上爬。爬著爬著,眼珠子掉了,爬著爬著,半截胳膊甩開了。它爬呀爬,爬呀爬,終于爬到了船頭,巍巍地站了起來,不小心被木檻絆了一跤,一個趔趄,胳膊又甩掉半只。腥臭味瞬間彌漫了整個船塢,書生們靠著書簍睡得很,此起彼伏地換空氣,懵然無知,有一個似乎還做了夢,笑得臉都起了褶子。那東西黑拾到了眼睛和胳膊,又安了回去,而后使勁吸了一口氣,它似乎聞到了好聞的氣息,緩緩而僵地扭了扭腦袋,正對著月的,是一張腐爛了一半的臉龐。這是一只水鬼,儼然上岸來拉人了。它躬下了子,湊到一個眉目平凡的書生前,狠狠愉悅地吸了口氣,悄無聲息地咧開了腥臭烏黑的大,哈喇子瞬間滴在了年的布之上。那年歪在一側,依舊沒有發現,千鈞一發之際,只見說時遲那時快,他背后靠著的幾乎變形的書簍里卻騰地蹦出來一個小東西,雙手叉腰,氣焰囂張,前空翻,后空翻,鯉魚打連環踢。

水鬼看愣了。小東西卻瞬間抓住了水鬼臉上的一塊爛,打了個提溜,一個猛撲,水鬼未料到它有這樣的氣力,一個趔趄,撲通倒回了水里。

一聲巨響,這群差點做了水鬼的書生們終于有了些微知覺。年輕的船夫匆忙跑了進來,一一推醒眾人,道:“了不得,公子們,快醒醒,水魑來抓替了。”

“啥?啥玩意兒?”船塢中間,唯一一個華服年跳了起來,歇斯底里地尖,“船家,你老母!不是說這條河最太平?!”

與他相鄰的另一個滿補丁的貧口水,溫和道:“怎見得就是水魑呢?水魑又是誰取的名,可是俗稱的水鬼?我只聽見了咕咚聲,若是取名,也該‘咕咚’才是啊。再者,你這樣驚慌失措地來了,不分青紅皂白就說是水鬼,難不這水鬼是船家養的?不然怎的它一來你就知曉了?”

船家快哭了。他又去搖靠在船頭的一的書生,可是書生卻遲遲不醒。他哆哆嗦嗦地出了手,這人卻全無鼻息。船家三魂沒了七魄,號喪道:“了不得了,這小公子果真被水魑勾了魂,如今船上死了人,可怎生是好?”

船尾一直靠著書簍的扶蘇迷迷糊糊地手到背后簍中了一陣,卻瞬間坐起了,腦子空白了一瞬,努力忍住一歡喜,沒有表地瞪著船夫道:“了不得了,我媳婦呢?誰了我的人?船家你人了!”

船家聲淚俱下。

船頭,沒了呼吸的黑年腳下的水面卻緩緩浮現出一個一,梳著東倒西歪的包子頭的布偶。

本已在睡夢中悄無聲息死了的黑書生閉著目,卻出了蒼白嶙峋的手,了冰冷的水中。

許久,黑書生睜開了眼,仿似久病的冷面龐上掛了一不顯的諷刺,食指與中指起一個漉漉的丑娃娃,虛弱地問道:“誰家的丑婦人不要了?莫要臟了一池水。”

事件結果:扶蘇莫名其妙多了三個結義兄弟,一個姓章,一個姓黃,一個姓嬴。

姓章的是個姑娘假扮的,生得千萬般貌,瓢子卻跟蕓一樣,魯暴躁,一手推倒一個年壯漢,大家都看出是個的,卻老實地閉了

姓黃的是個啰唆得沒了邊兒的年,心眼多得像蜂窩,有些被害妄想癥。任何一件事讓他去想,他總能得出兩種結論:一是除了他的旁人都是壞人,二是所有人活著的主要目的就是陷害他。雖臉紅,但請相信,這只是天生的,與臉皮厚薄無關。

至于姓嬴的則是一長袍,連儒帽也是黑的,隨背著藥爐,整天森森病懨懨地靠在船頭,一副下一刻就要病死的模樣,對誰都沒好臉,與扶蘇的沒有表雖無限近似實則大不相同,扶蘇的沒難度,這個難度大。

總結起來,章小公子是別人都不如他,黃小公子是別人又欠了他,嬴小公子是別人別靠近他,扶蘇,扶蘇則是別人別……發現他。

齊明十一年的六月初六,公子扶蘇覺得這一天是他自從認識了丑妖怪奚山君之后的那些窮日子中,最別致的一天。

特異貌的章公子拍人肩,似乎是種與人見禮的方式。大半夜遭了水鬼之后,燭漾中,這個詭異的年從船頭拍到了船尾,從左肩拍到了右膀。拍黃公子的時候,他先是不敢置信,再萬種驚喜,拍嬴晏的時候,他一頭霧水外加肅然起敬,拍扶蘇的時候,他本來心不在焉,誰知拍完左肩,章小爺的臉比上好的絹紙都白,再拍右肩,踉蹌了好幾步,勉強穩住腳步,掛了個極勉強的笑臉道:“弟聞聽各位公子皆往昌泓山求學,既然有緣聚于此,日后又是同窗,不如以天地為敬,結為異姓兄弟吧。”

來了,來了,終于來了。

另外三個年都在心底嘆了一口氣。他們基本可以確定眼前的貌公子是個人了,而且基本確認,自己可能被訛上了。

不怪年們這麼想。最近六十年來,不知從哪位姑娘帶出的風氣,扮男裝上學還是流行的,爹娘送去的還都是一等的書院,就指著姑娘們自個兒爭氣,挑出個金婿來,把戶籍遷到大國去。

為什麼?因為諸侯國太多了。什麼?諸侯國多又怎麼了?昭天子雖不歡喜,但各國諸侯皆私下有令,除士人外,國與國不通婚。也就是說,在戶籍制度森嚴,各國地盤又太小的況下,這就好比一個窩里的老鼠只能自行婚配,就算母的富余了,一公多母,也絕對不能便宜別家的公老鼠。

于是,憑什麼呀,好不容易生了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不去配別國英俊富強的男兒郎,還要配隔壁鄰居摳腳的大漢嗎?所以,家中生了姑娘的,但凡爹娘家族有一點資本,也要把姑娘推到大國書院去,不為別的,就為挑個大國的士人婿,日后高中了,好提攜家族,擺賤籍。既然國君不仁,做了初一,那就休怪庶民做這十五了。

大昭建國三百余年,如今民風已十分彪悍。各國互相封閉,除了邊界走商,使者互訪,民間極互通信息,姑娘們也就不大顧忌什麼名聲了,就算在外面鬧個不好看,可回自個兒家,關了門,照樣過得有滋有味。

規矩,那是給貴族子守的。庶民子要想改命,除了賣夢,只有嫁人這一途徑了。

這些日子,家中有預備出仕的年郎的貴族家庭都聞書院變,有些古板的,愿孩子在家中自讀,也不肯讓他們出去,被幾個不知所謂的庶民賤貨移了。姑娘們扮男裝的手段登峰造極,有些書院嚴格測驗了,也不免了幾尾魚。

年們之所以判斷眼前的貌兒郎是子,是因為,據說扮男裝的姑娘們,酷與人結拜。

這不,他們只是坐個船,躲個雨,就已經被瞄上,非說有緣,非要結拜。

扶蘇并未出聲,不地等著,可是那三人都是來回地試探發招,留給年的也就是一個后腦勺。扶蘇扭頭,清水中漾的是一張平凡木訥的面龐,霎時間覺得,自己大概是自作多了。

扶蘇用了奉娘給的人皮,換了個臉和名字,如今姬谷。這張臉不好看也不明,反倒顯得有些糙,那些眼高于頂的姑娘是瞧不上的。這姑娘說要與自己結拜也許只是捎帶,只為了讓場面看起來更圓融。

他媳婦年后突發慈悲,扔給他一個包袱,說為了響應天上人間養養婿的主要目的,本著不悔夫婿覓封侯的原則,讓他去平國孫大家求學。扶蘇覺得想當皇后想瘋了,可是聽說孫大家家中的藏書可比擬大國,他乖覺地閉了。臨行時這妖怪給他繡了個一模一樣的自己,丑得令人發指,還一直慈祥地說想家了就看看娃娃,就是娃娃,娃娃就是。換言之,如果娃娃被他怎麼著了,奚山君必然十倍百倍地對他怎麼著。

扶蘇多想扔了這鎮宅利。任誰家長大的公子都不這玩意兒。

扶蘇面無表,但神游天外,回過神時,三人已經拍板決定,結拜了。沒人問他的意見,扶蘇也沒什麼意見,因為這三個人沒一個是吃素好惹的,此時說要結拜只是各懷鬼胎,他懶得得罪他們,只是決定以后漸漸避開他們。

上岸休整時,破廟外,一人扯了一條柳枝,大半夜的,月亮白得瘆人,四滴鮮紅的溶到了一個破碗盛的烈酒中。

“天極為約,太一明誓,紫宮訂盟,末星為鑒,吾四人今日結為兄弟,脈共溶,心形相一,互敬互,永不相害。”章姓年如是震天吼,咕咚咽了口酒,眼睛卻直直瞪著扶蘇。

黃姓書生小臉紅撲撲的,微笑道:“弟十七,諸位孰為長兄?”

年似乎待見黃書生,眉眼一,漾出些道:“兄十八。”

嬴晏虛弱地咳道:“十九。”

扶蘇面無表,大言不慚:“我為長兄,今及冠。”

公子扶蘇這一年滿打滿算,剛過十七歲的生日。這世間,有些人壞得很出,比如覺,也有些人,壞得不出挑,壞的目的只是為了愉悅自己,比如扶蘇。

四人論了兄弟齒序,彼此見了禮,從長兄到四弟,依次是姬谷、嬴晏、章甘、黃韻。他們皆未行冠禮,均無表字,便只以兄弟排序互稱。

扶蘇垂目,卻聽見黃四郎低緩溫道:“弟素來不信那些空話,既然諸兄長都喝了酒,日后若違今日盟,殘害了彼此,便哥哥們遭五馬分尸、曝曬吊顱之刑,如何?”

這是伍子胥的死法。

扶蘇聽著不對勁。哦,敢就他們三個當哥哥的得發誓,誰害他誰當伍大帥。這人瞧著倒一臉溫,臉紅著都能給人下套。

嬴晏久病蒼白的臉上顯得很沉默,但許久之后,他點頭應允了。

章甘啐了口唾沫,熱沸騰地瞪著扶蘇道:“對,那等小人遭天打雷劈,死無全尸!”

扶蘇淡淡笑了,喝了口酒,拍了拍藍袖上的塵土,拱手道:“既已結拜,本與諸弟在船中暢飲一番,奈何我囊中除了束脩,已無余錢,只得步行去孫大家,如此,兄便先行一步了。”

他面貌平庸,舉止卻是說不出的煙云水汽,風流高士。他背起書簍,便要揚長而去,誰知簍中的布娃娃卻瞬間卡在了廟門外的香爐口,死活拔不出來。

這最后一點灑的姿態便破壞殆盡了。

年無奈地著在香爐中頭腳拉扯笑得一臉張揚無恥的布娃娃,覺得妖的妖法無不在,讓這樣一個他,原本大可以清淡婉約一些的公子在此,看著三人臉上燦爛的笑意,也不帶了些怒火。

他想這真是世間最可惡的妖,臉頰卻微微帶了紅,那吊在布娃娃頸上的繩結卻絞著香爐,更

黃四郎看著那娃娃,微笑道:“約聽聞兄長是有妻室的,這娃娃與我那未曾謀面的嫂嫂有何關聯?”

章甘狐疑地看著自己的左手。到過去時為何沒到此等變故?……不是他的元妻嗎?

扶蘇梗了下,回頭解下娃娃,握在手心,手指把娃娃的包子臉得益發丑,嗓音清冷,“是有一房妻室,生得貌如花,靜如子,真真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從不上房揭瓦,與日月爭著發亮。”

孫大家名湖,字澤堂,孫武后人,樂安人氏。昭文帝之后,舉族搬遷至平國金烏昌泓山,過上了半居的生活,世代靠開書院為生。

之前的幾代夫子資質平庸,教出來的弟子也平庸,如今的孫夫子是瞧著平庸,挑選的弟子也皆是落魄世家弟子,可是,組合的結果卻不是平庸,而是逆天。當先帝手下尚書閣謄錄二十年中了文武榜的三甲出時,平國昌泓書院竟占了足足三十人。平國雖地方富足,卻是個十足的小國,教育不興,一國能中十人都屬運氣,更何況一郡一山,中了三十人。百國都震驚了,紛紛打聽孫湖是何人。可是,除了知道此人是孫武后人外,旁的一概似是無什麼過人之的。眾人皆以為是偶然。可是三年后,他又舉了三十文武進士,十五文,十五武,不多不。孫湖弟子出寒微,反而能使先帝放心去用,他的弟子有一,便是文武兼備,雖個個達不到頂尖執牛耳之界,也即是無出將相,拜三公之才,但文者頗識行軍連縱之法,武者皆治國微之目,真宗十分贊賞。

到了哲宗朝,孫湖已了教育界的一塊活招牌,士子們哭著鬧著要去瞻仰當世孔夫子,生得好的、家世好的卻憋了一肚子火,他娘的不收不收還是不收!莫非窮的、落魄的調教出來特別有滋味?口味也忒重!

扶蘇與嬴、章、黃三人是一起到的。那三人堅持非與結拜兄長一起步行前往,這一路,倒也清了彼此底細。

扶蘇自稱是戰國時晉國沒落貴族姬氏五世孫,手中的名帖和推薦信一應俱全;嬴晏則是孤兒,前朝嬴氏一族叛,九族皆被云相斬,只余下一癡兒。行刑時云瑯曾言,嬴族逃不過三代,三代之后,若不亡,人人得而誅之。而嬴晏便是這癡兒的后人,到他,已傳了三代。他來平國本意含糊,似是并非一開始便往書院讀書,而是為了尋人,不知為何,最后卻變了主意;至于章甘,只說是世家后人,卻未說明是哪一家,姓章的世族說多不多,說也不,有名堂的便是那麼三家,一是章氏,二是崔城章氏,三便是秦帥弟子,東將軍章氏,眾人依他來時方向,猜測可能是東兩家中的一家;而黃韻黃四郎,形容十分貧寒,面容溫和,格卻冷辣多謀,他不掩來意,求學的目的便是為了有朝一日效仿先祖登上三公之位,至于他的先祖是誰,扶蘇在腦中想了半天,從西周太公開始數,也沒數著姓黃的。

孫夫子孫湖是個中等材,不大起眼的男子,雖似貌不驚人,眼睛卻十分明亮,他考校學生,不選文,不比武,十分簡單明了—自報家門,然后從遠的接待學生的草廬,走到孫夫子喝茶納涼的地方便可。

許多貴族子弟仰慕孫湖,也曾穿寒,造假名,可是,孫夫子老眼毒辣,掃一掃便瞧出了。

看著又一個垂頭喪氣被掃下來的璟郡王氏子孫,章甘有些抓耳撓腮,“他怎麼就瞧出來了?!這人一裳比乞丐還破,瞧著也無什麼世家氣度!”

黃韻含笑不語,嬴晏默默無語,扶蘇神游天外。

前頭的人被刷了一大半,還有一個抱著孫夫子的,撕心裂肺地哭道:“夫子,俺真窮,俺家真窮啊!”

孫夫子淡定道:“不,你是貴族后代。”

章甘在遠樹蔭下跳了起來,罵道:“扯他娘的淡!這人我可注意觀察了,手上滿是厚厚的繭,若非家中貧寒,哪能生出這許多?”

黃韻繼續含笑不語,嬴晏繼續默默無語,扶蘇繼續神游天外。

終于到了最后,到兄弟四人了。孫湖考校得也有點不耐煩,對著紫砂壺,灌了口茶水道:“樹下那四兒,一起來。”

章甘一路走得戰戰兢兢,轉眼看那三兄弟,沒心沒肺,一個比一個帶飄飄,一個賽一個步履勝仙。

孫夫子瞟也沒瞟四人一眼,問道:“讓我選兒,兒有何過人?”

章甘舒了口氣,自信地出雪白的牙齒道:“我生得俊,見過我的人都說,這世上,能與我一較高下的,只有穆王世子覺。”

,到哪兒都背著饅頭的黃韻笑道:“我家貧。”

黑袍,到哪兒都背著藥罐的嬴晏默道:“我病弱。”

一雙藍袖,到哪兒都背著媳婦兒的扶蘇淡道:“我臉皮厚。”

孫夫子依舊未抬頭,瞧著瑩潤秀致的壺道:“還有呢?”

章甘騰地從背后出一把亮【花,霏,雪,整,理]閃閃的寶劍,上躥下跳,飛花舞道:“先生,我武藝高強,從小到大,就沒人是我的對手。我能徒手劈倒碗口的樹呢,可厲害啦!”

黃韻道:“我家貧。”

嬴晏道:“我病弱。”

扶蘇道:“我臉皮厚。”

孫夫子挑眉,“沒有別的了?”

章甘膛,雙手背在后,笑出酒窩道:“親的先生,請允許我給您背段書吧。我會背全本的《詩經》,外加《戰國策》和《昭書》呢。”然后,搖頭晃腦地背了小半個時辰。

黃韻道:“我窮。”

嬴晏道:“我病。”

扶蘇道:“我……”

孫夫子抬眼,打斷扶蘇的話,啼笑皆非道:“我知道你臉皮厚。”而后,他抬頭掃了四人一眼,指了指章甘,章甘的眼睛瞬間亮了,夫子卻道:“你走,他們三人留下。”

章甘愣了,這載歌載舞半天,就落了這麼個下場,敢他娘的誰臉皮厚誰才招人啊。

“為什麼?”年章憤怒了,咆哮了。

孫夫子打了個哈欠,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年章咬牙,心中道:我清楚你祖母個爪兒!可想起什麼,他渾一激靈,隨后從行李中出一張紙,恭恭敬敬道:“這是一位貴人讓學生給您的。”

孫湖看完卻臉大變,站起,冷道:“我今日礙于他的面,只得將你留下,但兒在書院中需潔自好,好自為之!貴人瞧中了什麼,你比我清楚!”

孫湖半旬以來,陸陸續續從一千多名子弟中挑出了三十人,便封了昌泓山。學堂中右掛李子像,左掛孔丘圖,中間還有一卷栩栩如生、高寬皆約三尺的孫武像。

三十名學子來自百國,穿著一樣的云水鶴衫,拈了三炷香,拜祭了祖師,這才在后舍分配了房間。扶蘇與嬴晏一間,黃韻與章甘較走運,一人分到了一間較小的房。黃韻家中特別貧寒,恩師孫澤堂便命他定時去山下做采買或做些瑣碎的零活充當束脩,作息與諸位師兄弟并不相同,故而給他單分了一間屋子。至于生得極俊的章甘,因他力氣十分大,眾人倒也未往是個姑娘考量,只想恩師興許特別看重他,才另辟一間屋子與他。

章甘實在想不明白,“為何兄長們同四弟那樣渾不吝的回答,反倒選上了,而我表現這樣齊整,卻不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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