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舊草》第三章》 (1)

這個冬日格外的冷,平國東郡的酒館生意十分紅火。環繞著東郡,隔斷五關的護城水赤溪百年未結冰,今年卻也奇異地上了凍。這并不是件什麼好事,因為赤溪水勢湍急,是平國和大昭東疆天然的屏障。多次,隔海相的東佾夷國以命相搏過了五關,卻面對赤溪束手無策。

“赤溪子今年忒怪!水勢這樣急,竟也結了銅鏡面。昨夜個降了白,婆娘添了兩床被一個爐還是架不住的涼。今兒早上我晨起磨漿水掀豆皮,打著哈欠,眼沒睜明白,你猜怎麼著,倒騰半天磨沒靜,只聽嘎嘣一聲脆!”酒館旁邊的小販子邊舀甜豆腐遞給幾個喝了酒的客邊笑道。

“如何了?”幾個穿著胖大棉的酒客追問道,這其中有一個是軍爺,正常休沐三日,與朋友約到城飲酒驅寒。

“哈哈,說了您倒也不肯信!夜里太冷,野外的貓子鉆進了磨里,它本就凍僵了,我一轉磨,它尾斷了,嘎嘣脆。”豆腐販子眉飛舞,從腰中掏出一段細長的黃來。

眾人嘖嘖稱奇。這貓子本就是個稀罕,傳說有些靈通,是個極吉祥的事,山野人跡罕至才或可見一二,逮它何其難,倒是自己送上門了。

“我聽先人說,貓子斷了尾倒也不會死,可是真的?”其中一個問道。

販子又舀了一碗遞過去,點頭笑了,“正是呢。我婆娘說它靈罕,可不能害,便把它放了,又常聽人說它的尾也有幾分靈,可保平安,我便系上了。”

酒館對面是一個館,二樓的窗推開了,到了午時,這些子方有些靜。最近東郡的楚館生意都不錯,大昭剛打了一場勝仗,銳不可當。近了年節,便放松了些。樓上幾番俏笑罵,其中一個丫鬟模樣的小姑娘探頭問道:“豆腐郎君,貓子尾賣不賣?”

那幾個客人長脖子,卻瞧見室幾個對鏡梳妝,香肩半孩兒,頓時與魂授。丫鬟慌忙遮窗,休沐的軍爺卻呸了一口道:“可見是幾個婊子,倒值得你們這樣了!這才是沒見過世面呢。”

那丫鬟并不能瞧清楚相貌,一頭烏的漆黑發擋住了眉眼,倒也不惱,輕聲道:“這世上人何其多呢,我們自是見識不夠,但倘使你見識夠了,卻也益發不肯說這樣的話,折損姑娘的名聲了。”

大昭對子約束甚重,良家子不可輕易見男客。這丫鬟是拐著彎兒地罵當兵的呢。

那軍爺輕賤地瞧了丫鬟一眼,鄙夷道:“但有俗婦無知,卻未想下賤無恥到如此地步。我說的小姐比爾等高貴了不知凡幾,不單單有這人間沒有的容貌,還有一副忠勇腸、報國心!數數你樓中上下多子,便算上這天下所有的子,除了床上勾子迷男人的功夫了得,還剩些什麼?倘使萬萬個賤人婊子抵得上這麼一個小姐,我倒要跪地認錯了!”

倒是誰?”小丫鬟似是個斯文的姑娘,心頭含了一怒氣,但擋住了后幾個怒氣沖沖的子。

“大將軍章戟之,章咸之!”

這軍人一語,卻驚四座。章咸之倒是個世間難尋的子,貌可傾城,原是個做太子妃的人才,卻在兩個月前,與攜天子旨意的穆王世子一同進了軍營。戎裝,海上迎戰,破了東佾五次奇襲,連素來聰慧驍勇,不按常理出牌的穆王世子都屢次賞賜,以旌其功。

那丫鬟怔了怔,正要開口,酒館深卻有一陣低咳,打斷了這著實難堪的場景。暗的一桌,與青黑的墻壁相鄰,一的男子啞聲開口道:“如爾所言,天下的子倒可以這子為典范了?”

他扶著竹椅,酒碗半溫,緩緩站了起來,踱步到了眾人之間。

這是個年約弱冠的年,眉眼生得好俊,只是極差,臉帶煞氣。他站得極直,不染一塵,冷這樣的天,卻只穿了薄薄一層黑衫,青發髻,牢牢系了一層黑緞。

“正是!”那軍人點頭道。

年語帶譏誚,攥住凈白的手道:“生得貌是其父母之功,邊關領兵因一片沽名釣譽心腸,以為典范,這世間干凈清白的孩兒倒變得以貌取人,埋怨父母,為名利而可愚弄天下萬民了。”

窗旁的小丫鬟愣了愣,倒未想到有人替們辯白幾句。只是,章咸之是何等人品,街頭巷尾日日相傳,說的不是反倒是罪過了,于是便道:“公子俠義仁心,何必與這莽夫一較長短。隨章姑娘何等高貴,與我們這等子并不哪里相干。自好的,我們也活我們的。”

那兵人啐了口道:“何不問問天下男子,是愿娶你口中的清白干凈的婊子,還是章姑娘?”

黑衫年眉生得極是齊整青郁,瞧得出是個心中極有城府的善斷年。他瞧著屋檐下長的冰凌子道:“你心中敬佩章姑娘的忠勇腸、報國心?”

“正是。”

“你說這世間只懂依附男子,不懂行軍打仗的子都是婊子?”

“不差。”

“如此看來,你不止敬佩章姑娘的忠勇腸、報國心,你更敬佩這樣一個忠勇腸、報國心的子是個貌的……婊子。”黑衫年拔掉了那塊冰凌子,似乎不齒說出話,冷冷蹙眉,閉上了眼。

“你!”兵人與朋友一眾皆愣了。

在豪族,是因有一個好父親;練就一好武藝,是因有一個好師傅;今能走上戰場,是因為未婚夫是未來的百國之君。此三者,無一不是男人之功。而你口中的婊子,之所以家境貧寒,是因為父親征兵遠去;繼而淪落風塵,是因為荒涼戰禍連年時無天子、國君、父母救濟;被你等罵作婊子,卻是因為這偌大天下的男子從未把們當人。這等孩兒可敬可佩,反倒沒有依靠男人了。”年聲調忽然變低,瞧著低低的天道,“章姑娘之所以了這獨一無二的章姑娘,皆因這世間萬萬千千的子無法無能不可為章咸之。”

前些日子,都在謠傳,章咸之已被陛下定為未來陛下的皇后。可后來穆王世子來了,又傳這高嶺之花許是要被大昭明珠攀折了,眾人并不知曉,黑年倒似乎知道些什麼,故而說得似是已事實。

那幾人皆被噎住了,小丫鬟趴在窗口眼睛,著,后的那群子卻皆低聲哭泣起來。最后,此一兵士卻冷笑道:“那也是命!天命里有的便是這麼一個萬人景仰的章咸之!全天下的人,無論男,瞧見的也只會是這樣一個章咸之,而非勾欄里無人記得名字的丫鬟!”

年卻忽而向了豆腐鋪的販子,提聲道:“您的貓尾可愿相賣?”

那豆腐郎君同酒館老板均怕事鬧大了,冬日開張生意本就不易,鬧起了反傷和氣。黑衫年遞過一塊碎銀子,豆腐郎君連忙解了充作如意結的貓尾,遞給年道:“小公子,夠了夠了。眼下天寒,瞧您欠佳,何苦與人口舌之爭?”

黑衫年略笑了笑,稍顯古板郁結的面龐上帶了幾分舒緩。他著窗畔瞧不清面容的小丫鬟道:“你為何想要貓尾?所求何?”

小丫鬟雙腕疊,黑發初初蓋過雙目,下尖尖,怯生生道:“一者,我……我的小鳥兒丟了,聽說貓尾能祈求心愿,使人心想事;二者,我爹爹不大好,我想再求個愿;還有,還有貓傳聞原是月娘化,我漸漸大了,他們都嫌我木訥,不肯娶我,便想靠貓尾改一改運道。”

黑衫年握著貓尾如意結,朝上一拋,便到了那孩子懷中。他笑了笑道:“倘使你長大了,這世間的男子心心念念的還只有章姑娘,若我未死,你不嫌棄,我便回來娶你,可好?”

小丫鬟愣了愣,風吹起的頭發的時候,踮腳,黑衫年已走遠。用小手摁住額發,瞧他背影,低低喚了句“師兄”。

,一群濃妝艷抹的子邊世邊無奈道:“小冤家,都說你的小鳥兒我們未曾見了,你還敢日日尋來!”

可是,它從這里飛了,就再也不見了呀。

東郡在大將軍章戟和赤溪的守護下,幾乎了一座鐵桶。平王世子刻意避其鋒芒,派來的文都是些不理事的,東郡倒益發像是章戟一家的封地了,郡中子民皆以其為尊。家有男丁者,十四五歲人時,便大多送章戟軍營,由章戟磨煉,立下奇功者不知凡幾,世人頌稱“章家軍”。

章戟亦是個十分仁厚的將軍,每年冬日都設粥棚施粥。三年前,獨章咸之不知為何,竟得了天子旨意,扮男裝去昌泓山,先前歸家時便到軍營,后來仗打贏了又日日來到粥棚看顧著。自任著男裝拜孫夫子為師,這兩載,行為舉止便十分古怪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寄信說何日何時東佾奇襲,一會兒又言此生注定不嫁帝王家。

說起東夷佾國,在東海之上,與大昭隔海相,雖是個夷國,但崇尚周禮孔論,與大昭上百華國相比,禮數學識毫不遜,然地褊狹,產不,野心日盛,禮儀之學日漸了掩藏虎狼之心的屏障。大昭自哲宗繼位,近二十余年,東佾時常挑釁,大大小小的戰役經歷不下百場,章戟鎮守此十余年,一直忠心耿耿,但兩方作戰,有輸有贏,東佾又慣襲,雖討不到什麼便宜,可驚擾百姓,讓人煩不勝煩。直至去年,這種兩方對峙的局面卻改變了,章將軍如有神助,每次東佾帶人襲之前,他便早早命人做好準備,每每殺敵個措手不及。東佾主帥,時年二十歲的嫡次子八皇子鎩羽而歸時,總要咬牙切齒,罵一聲“老匹夫”。

東佾襲,年年都要來個七八十回,可是章咸之卻次次都能料到,章戟驚訝孫夫子竟教了兒如此能耐,章咸之鎖眉不語,道是并非夫子之功,全是夢中仙指點。

怪力神之事,章戟一生以命博取功名路,本是十分排斥,之后發生一樁事,卻又令他不得不信。

章咸之說,穆王世子近日會來求娶,央求他定要拒絕。他與穆王素無,穆王世子又是個世家爭搶的香餑餑賢婿,何時得上他一個武夫,況且依陛下之前行徑,許是咸之別有安排,與如今假死的太子有莫大關聯,只是不知圣人如何想罷了。橫豎算起來與穆王世子沒什麼相干。章戟笑了笑,點頭應了。孰料幾日后覺果至,帶了陛下旨意,一者東南兩軍借過年之機互相切磋戰,二者朕有佳侄,卿有佳,或可結秦晉之約?

陛下倒是話未說絕,并非直接賜婚,可是天子的面子又有誰敢駁?章戟想起兒所言,夢遇仙,這才如醍醐灌頂,不由他不信了。

他愁云滿面,覺像是看出,笑了笑,不以為意,扔下旨意,帶著三千兵馬進了軍營。他在將軍府設宴款待世子,章咸之不得不幃后見禮,世子覺冷冷一笑,掀開珍珠的鮫綃,一戎甲,低頭瞧了章咸之半晌,眾人皆詫異,一國之世子會如此無禮,他良久卻道:“天下聞名的人,不過如此。”

章咸之本該氣惱,可瞧著年郎那樣高高在上的倨傲和如玉的容貌,出了劍,架在世子頸上,卻是一笑,“如何才能證明,我不是不過如此?”

世子覺與章咸之訂約,若在三月之能讓天下人皆知曉這世間有個章咸之,他便自請旨,解除婚約。

于是,章咸之進了軍營。過幾日,東佾又來,竟犯在有仙人相助的章咸之手中,便宜立了個奇功。自此,名聲竟漸隆。

平國有三郡,三郡皆有八門,門外四里,極,設有蓋奴坑。坑里埋的都是些無主的罪犯、乞丐和奴婢尸首,府因嫌逐個埋葬麻煩,只設了這等大坑,破席一卷,草草埋了了事。若有遠方親友尋來,便去府衙領個牌子,取一把鐵鍬,到坑里撈一撈,運氣好的,尸未化,還能認出是你家三姑八姨,運氣不好的,就看見一堆骨頭直直瞪你了,那可真真活活嚇死人。因此,府衙雖有此制度,但是領牌子的寥寥無幾。

這一日,卻來了個怪人,在主簿一連畫了八個鉤,領了八張通行牌,問他尋什麼,他也低著頭不語,病病歪歪的,遠遠看著,讓人心生寒氣。

他拿著鐵鍬尋了二十八天,一整個年下。每日太未出,他便背著鐵鍬去了,天黑了,滿尸泥方進城,有些時候太晚了,就在城門外的沽河旁,靠著枯樹吃酒。城門的士兵說他酒后便會哽咽不止,一整夜斷斷續續的,好不瘆人。

不知這怪人又尋的是哪門親?生時不珍惜,等人死在這荒涼,他反倒哭得似沒了考妣。賣酒的都認得了他,細瞧五,是個俊秀公子,可通氣,讓人不敢近,平白覺得鰥寡無

這一日,他又買酒,賣酒的忍不住問他:“郎君今日可有所獲?”

連同儒鞋都沾了潤的泥土,小公子搖了搖頭,抬起眼,卻給了酒家一個笑。這笑想必發自真心,他周有了些人氣。酒家也展眉,“郎君想是放開了,這樣也好,莫太傷心,況且,酒吃多了也傷。”

的書生用袖抹了抹眼,提起酒壺便去了。酒家略一晃神,再看書生走過的土地,竟平添了一道蜿蜒的跡。他駭了一聲:“小郎君,你可是傷了?”

書生已走開十步之遙,卻愣了,“嗯?”

他眼中掛著兩串淚,不,是兩道,涓涓不絕。

傷心不淚,為難冷面人,一腔心頭

書生著河水,靠在一棵樹下吃酒。這棵樹面貌拔,似松非松,似柳非柳,冬日依舊垂著翠綠的枝條。

他握著酒壺,在樹下灑了一圈酒水,才道:“樹兄既已怪,何不陪弟吃口酒?我在此將近三旬,每日哺酒與兄,樹兄卻遲遲不見,是何道理?”

河水極深,在黑夜中泛著粼。月襯著粼,有微微的亮。書生沉默了一會兒,吞了幾口酒,那樹卻也不語,待過了會兒,樹后卻冒出裊裊白煙,白煙中走出個長衫的黑影來。

黑影遲疑了會兒,道:“你自吃你的酒,過你的日子,尋我做什麼?”

書生不語,把酒壺遞到了黑影面前,道:“無有知音,甚是寂寥。”

黑影倒也識趣,吃了口酒,溫雅道:“世上人多呢,尋我一棵樹能說什麼?”

書生笑道:“觀兄形,應有百年,風吹雨搖在此,不啻人間百歲智者。小弟有難事不解,可家中兄長不在,無人能解疑,故而請教樹兄。”

黑影覺出他似是誤會了,但也不修正,只道:“你且說說,我且聽聽。”

“世間有人我,有人憎我,有人說我對,有人說我錯,如此,我當聽哪一句?”

“有某說你對,是因你所說之事合他心意;有某說你錯,是因你所做之事與他所想相悖。說你對的許是你說了他不敢說的,承擔了他不敢承擔的,故而你,故而對你擊節稱贊,說穿了實在酸;說你錯的許是你真錯了,因你之錯太過明顯,已暴在諸人之中,而諸人皆是知道真相之人,他們不語,暗自看你笑話,那直接說你錯的許是憎你,但你應謝他直言這一回。”

“我時開始讀習經書,每日寅時必起,沐浴焚香而讀三百遍書,故而淺薄,可我現在仍如舊時虔誠,卻為折磨,這又是何故?”

“無人你,無人憎你時,你不他亦不恨他,如今有人你,有人憎你,你自為種,種子已種下,強作無無為還有何用?”

“我日日等待仙去天宮,卻夜夜活在地獄。我向往前者,反而總擺不了后者,又當如何?”

“地獄的都在等著仙去,神仙住的不過是白日的地獄。除了不分晝夜的明,他們有何強于你?”

“先時我不信人間何是長久的,亦總覺人與畜生無有不同,因人一生如此短暫,悟到什麼,也只剩來不及。古時南鄉有真人無常,他說,‘斯命短矣,造化不提。’樹兄怎麼看?”

“人的壽命短到連談到造化都是笑話,好與壞也不過暖水熱火一遭,你會過炎涼世故,便知曉活過為最之詞,死了是最真之話。”

“樹兄若生為人,覺得如何‘死了’才好?”

“若是我,我想死到山澗,天地之間無人尋到,連鳥都不去的地方。”

“為什麼?”

“這樣尸就能慢慢腐爛消散,不用與這來去都匆匆的人生一般。聽聞骨頭化得慢一些,可以慢慢等,等到靈魂骨頭都變這空氣的一部分,我便能融這世間,同這世間一般污濁了。到時候,便再沒有人嫌棄我,也沒有人為了求取我擁有的最后一樣東西而哄騙我,同我說這世間存有許多真的假話了。”

“嗯。”

東佾大軍又來襲了。這次的主帥依舊是東佾國八皇子聞聆,可是兵馬卻增加了十倍,足足十萬人。因為探子報,赤溪一脈結冰了,厚得可行人行車。三關之外,最大的障礙解除了。

對東佾來說,百年難得一遇的時機,就這樣來了。

聞聆躊躇滿志。先前一戰,被穆國世子覺一箭留下的疤痕還在肩上鮮活地提醒著他,此仇不報,寢食難安。此時接近過年,昭人都松散起來,天時地利人和皆占,若不攻下平地,借為跳板,逐鹿中原,恐怕連天都不應了!

東佾人又來了!

軍訊傳來之時,多百姓見勢頭不對,十萬雄兵銳不可當,連靜潼關總兵忌禾站在城樓上都灰頭土臉搖搖墜,便紛紛拿著細,攜妻兒朝東郡逃。軍訊傳到東郡將軍府,是五個時辰之前。章戟反應敏捷,慌忙了常服,著了戎裝,正去點將臺點兵布陣,卻被覺攔住了。

“大將軍,再等等。”覺一紗袍,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扣著茶碗,裊裊的煙便斷斷續續起來。

“三關總兵忌禾、赤榕、張正雖都是猛將,但智謀不足,關人手不足,定然擋不住十萬大軍!殿下,此時不去,還要等到何時?!”章戟代表大昭皇帝心中罵了東佾皇帝千百次,大過年的也不消停,干著這等渾蛋事兒。

“大將軍,你莫不是忘了手中還剩多兵?”覺不耐。章戟罵手下沒腦子,自個兒的腦子也只是桃仁大小。

章戟跺腳,心中暗惱。這下被陛下和覺這小兒坑慘了。前些日子,覺另拿出一張旨,從章戟調十萬兵去南國,趁南蠻各部士氣低落,預備一舉拿下南三十部落。為防止有變,覺便守在東佾一,穆國另調了上卿云簡率兵。

只是即便是有大昭明珠,擅長以勝多、險狡詐的覺又能如何?剩下的三萬人皆是老兵弱將,加上三關各八千兵馬,滿打滿算也不過五萬余人,勝算之又

覺瞟他一眼,心中暗罵老匹夫不事,口中卻道:“云簡已與我來信,三十部落已悉數歸順,他帶兵趕回,最早明日,最遲后日也就到了,大將軍何須憂心?”

章戟按捺住怒火道:“殿下說得好生容易,那這兩日怎麼辦?”

覺啜了一口茶水,沉思片刻,懶道:“三萬兵馬暫且全布置在郡外,為防敵軍扮流民,這兩日閉四門。”

“三關百姓六萬余人怎麼安置?若是出了事,稍不留意,這萬世臭不可聞的便是某!”章戟咆哮道,他在花廳中輾轉不安,許久,才對一旁的丫鬟道,“請小姐,快去!”

章大姑娘此時也正在苦惱。丫鬟慌而來,未披厚便去了。

“父親,如何了?”章咸之匆匆朝覺行了一禮,瞧著爹爹那張比茅坑還臭幾分的臉,輕輕問道。

“東佾又來了,這次帶了十萬人!”章戟咬牙切齒,恨恨地捶桌。

章姑娘大眼一亮,名揚天下的機會到了,“父親,兒隨您一道!”

思索著穿什麼甲,梳什麼發,如何腰肢更細,眉眼更俏,如何颯爽英姿萬人景仰。

覺挑眉,打斷了章咸之的思緒,低聲冷道:“大姑娘,此時可又有良策?”

章戟攥住了兒的手,眼中充滿芒,“如何做?仙子如何說?”

章咸之忽而冒了一頭冷汗,想起了自己正在煩惱的這一樁—黃仙已經許久沒夢了。

“我……我……沒說。”貌端莊的姑娘像被掐住了嚨,瞧著爹,許久,沒敢吱聲。

章戟跌坐回了椅中,雙手抱頭,臉烏青。

覺忽然笑了,緩慢的語調中卻帶著冰冷霾,“老匹夫,不靠運氣鬼神兒,便打不仗了嗎?”

平國國民一向淡定,只要秦將軍沒倒,平王沒倒,就算東佾沖出三關,他們也大抵不會逃。可是,這一次,苗頭有點不對。

來的不是一千敵軍,而是十萬。搶的不是邊城的一點糧食、貨、珠寶玉,而是沉了十幾艘軍船之后,看都沒看地直奔三關。

守靜潼關的是個廢,東佾八皇子一揮令旗,三兩下強攻,守將忌禾便丟盔棄甲,摟著夫人姬一路往陸逃。

十萬兵馬近了佳夢關。總兵赤榕剛上任。他原是秦戟手下最得力的戰將,與東佾八皇子對戰不止十次,此番新上任不到一月,自是一派士氣昂揚,不肯退讓。

佳夢關兵馬八千,赤榕雖以敵多,心中卻頗有些籌謀。八皇子一路經過水戰,戰馬俱是從海上運來,兵馬又都有些暈瀉之癥,每次東佾討不到便宜的緣故便在此—后力不足,中看不中用。

赤榕暗自嘲笑忌禾是個無用至極的廢,可是,轉眼間,十萬兵士團團圍住佳夢關。他在烽火臺上遙戰車上的八皇子,才發現這廝的眼神十分不對勁,烏黑中著熊熊烈火,八皇子以儒將自詡,這樣毒辣興的表在他臉上還沒出現過。

等到城下的每一個士卒擺好盾牌,火弩已經朝著關去。赤榕愣了。兩軍對壘還沒見過這樣的,不等對戰幾回便開始大規模進攻。

可是他來不及想清楚。因為千萬人攀著墻梯已經奔涌而來。

沒來得及準備應對十萬人的石頭和火弩,赤榕也中了箭。他掛了免戰牌,妄圖延緩一日,等援兵到來。

昭、佾雙方早有共識,若主將傷,可掛免戰牌一次,停戰一日。

對方也掛上了,赤榕吐了口,方松了一口氣,可是,不到片刻,那塊烏黑的牌子又被取下了。

等到他的首級被東佾八皇子一劍割下時,赤榕做了冤死鬼,還沒弄明白事態為何會變如此。

免戰牌這次不奏效了。

短短三個時辰,東佾兵馬卻已沖破海戰和一關。佳夢關戰死三千人,剩下五千兵馬和萬余百姓如今束手就擒。

東佾匹夫,蠻夷之國,不守信用!

人,烏泱泱的人。

他們都是大昭將士,為了妻兒守在關。一朝主帥被殺,城墻攻破,沒來得及死的,便了待宰的羔羊。

“皇叔!”八皇子聞聆恭敬地對帳中的那道黑影行禮。這臨時搭起的帳卻沒有毫敷衍之,四角都掛上了東佾皇室的象征—朱紅的鸞雀玉垂。

的人份尊貴至極。至八皇子目前也只敢掛上兩盞。

“嗯。”帳之人聲音低啞,可是周戾氣卻十分重,恭恭敬敬站在帳外的聞聆結結實實打了個寒戰。

“謝皇叔為孩兒在上皇面前言,孩兒才有機會報月前一箭之仇!”聞聆口,想起先前被穆國世子的一箭,恨意又涌上心頭。

東佾局勢與大昭大不相同。東佾除了當今的皇帝,還有一個力旺盛的高壽太上皇。太上皇年過六旬,退位之后,依舊風流不減,弄出了幾個小皇叔,眼前的便是最小的,與他年齡相仿,深上皇喜。皇帝陛下倒也不如山,朝權畢竟還在上皇手中把持著,他待這弟也素來放心,因為倘若他將來百年之后有個什麼不測,饒是死在上皇前面,繼位的也絕不會是這弟。

聞聆父親之命攻打大昭,圖啃下平國三郡,移民于此,站穩基,以謀他日兼并百國,問鼎中原。但是章戟守在此,強攻攻都不奏效,他同母哥哥煽風點火,他爹便對他十分不滿,褫奪了他的軍權,拿了他的帥印。

小皇叔一貫不理國事,行為舉止捉不定,此次卻為他出頭,向上皇要了十萬兵馬。

聞聆幾乎流淚了。他爹太摳門,給過最多的一次也就五萬兵馬,他拿什麼跟以勇猛著稱的章戟拼?想想上皇陛下手揮一揮,不當一回事地給了小皇叔十萬兵馬,饒是他再尊崇禮學、深知孝悌之意,也不酸了酸,人心到底是偏的。

小皇叔一貫十分狠毒,一路上把他的用兵之法削了個七零八落,用人布陣皆親力親為,這次馬匹陸運,海上火弩戰也全是他的主意。

“皇叔,這次咱們掛了免戰牌,不守信用,恐被上百華國詬病我們大佾……大佾……”聞聆難以啟齒,其實他心中也不齒這種行為,奈何令符在皇叔手中,他剛掛上免戰牌,立馬被他老人家拿板子打了手,跟訓小孩兒似的,最后還是聞聆親手拿回的牌子。

之人卻了帳外人一眼,寒聲道:“說什麼?鄙夷狄,不識禮數,毀約背信?你等一日,他們便不說了嗎?要想腰桿直,不是別人說你直你便直起來了!等到他們恭維你腰直的時候不直也直!臉糊上幾層金玉才敢出門的畜生,膽肺也狗吃了!我幾時許你掛免戰牌了?自己手賤,便要背得起罵名!”

聞聆汗流如注,然心中所求他甚多,只得咬咬牙,忍了,“是,皇叔教訓得是。”

“佳夢可降了?”許久,帳之人才疲倦問道。

“是。兩萬余人皆已降。”聞聆小心翼翼問道,“敢問皇叔,這兩萬昭人當如何置,是要編行伍還是關押起來?”

人沉默許久,才握的皮套,冷寒道:“就地坑殺,一個不留!”

已過了一日,雖然覺神依舊閑適,可章戟已經等消息等得焦灼萬分了。章咸之從未下過廚,這會兒怯生生地捧著一碗湯圓來,卻也難減老爹爹的一臉怒氣。

聽過原委,覺瞧著窗外的蠟梅,順手折了一枝,若有所思道:“大姑娘,這世間可真有報夢的仙?莫不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章咸之含著兩汪淚,垂頭喪氣道:“一向是準的,去年年初,自我做了……做了一個夢,便夜夜能夢到。日子益發久,生的模樣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覺額上一粒明珠,在寒日中依舊溫潤,他表卻不若明珠,泛笑諷刺道:“可有大姑娘生得?”

章咸之厭煩了這種骨悚然的覺,賭氣道:“若非鬼神,為何形貌如此清晰?殿下說我夢中所見為虛妄,我便畫與你看。橫豎殿下和父親是不信的,看一看也未嘗不可!”

丫鬟奉上筆墨紅黛,章咸之似是十分稔,不消一盞茶的工夫,便得了。

“父親,且看。”

章戟心中一團,幾十年報國為民的好名聲仿佛頂上懸刀的西瓜,頃刻便要落得一片慘紅了,哪里還要理會這小兒的拌耍癡,把畫一把奪過,一團,恨恨地扔到了角落。

覺的眼睛只在畫上一閃而過,再出白皙的手,瞧著那變一團滾落一旁的廢紙團,卻只得停滯在空氣之中。

“報……報大將軍!”副將隨著探子一同面蒼白,跪倒在了章戟腳下。

“如何了?”章戟聲音發,近乎咆哮。

“稟將軍,忌禾棄關而逃,赤榕將軍戰死,賊子已奪兩關,現下只有靖總兵傅瑜苦守,只是一個時辰前了東佾八皇子一錘,眼下了重傷,生死未卜。”

覺目冰冷,渾似讓人墮冰窟之中,他咬牙道:“不過三個時辰,這幫酒囊飯袋!”

副將忽然淚流抖道:“殿下!東佾上皇九子還下令把佳夢關兩萬軍民就地坑殺,無一人生還!”

章咸之跌跌撞撞地抓住副將,掉了眼淚怔道:“多人?再說一遍!”

“兩……兩萬!”副將泣不聲。

章戟癱到了地上,呆滯良久,才哈哈大笑道:“完了,全完了!千古罪人,罪人章戟!”

章咸之哭倒在父親肩上,“爹爹,這可如何是好?陛下知道我們兵敗,定然怪罪!”

“不能輸,我們不能輸!”章戟忽而抬起頭,攥住兒的手臂,目如炬,“令符呢,令符在哪兒?”

覺聽到“令符”二字,角浮現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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