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舊草》第三章》 (2)

詭異的笑意。他轉,徹徹底底不安好心地瞧了章咸之一眼,輕聲道:“大姑娘,陛下賜婚為的也是這一樁,本殿下也很好奇,值得賠上我正妃之位的兵令符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沒有人見過傳說中的兵令符長什麼樣,因為它只是個傳說,存在于三十年前的傳說。

三十年前的國丈秦鼎剛掛帥印,出兵鬼蜮,卻節節敗退。鬼蜮三十萬大軍,勇猛彪悍,又喜吃人,大昭兵士與鬼蜮對抗的那些日子,活著回來的兵士都說,如同人間煉獄。每一個兵士如若淪鬼蜮人手中,不過瞬間,便變支離破碎的白骨。據說,鬼蜮軍隊打嗝時的氣息,都帶著揮之不去的腥氣。他們是人間的魔,是人無法對抗的魔。

可是兵令符出現了。最后的結果是,三十年間,鬼蜮大軍從無一日進犯大昭。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見過的人只說了四個字—聞風喪膽。

人間的魔,遇見的是間的鬼。

相傳,這道符,在章咸之手中,要作為嫁妝,帶到帝王家的東西。

可是,太子“死”了。

覺此行奉旨與大將軍聯姻,為的便是這道令符。

章戟忽然明白了什麼,看著覺,冷汗流了滿面。他和兒似乎陷了一個巨大的陷阱,只是自己還未發現。

“大姑娘不想嫁給本殿下,本殿下亦不愿強人所難,既有今日契機,不妨就此出來,我也順應了差事,如何?”覺揚起眉,齒一笑,出了手。

章咸之被他的目打量得后退了好幾步,許久,才哭喪著臉道:“沒有了,爹,令符早就沒有了。”

章戟站不穩了,“你說什麼,哪兒去了?”

章咸之握住手,勉強鎮定道:“賣了!我賣與換夢人了,我用兵令符換了我同爹爹兩條命,和……和……”

“和什麼?”

“和太子扶蘇的孤獨終老,妻兒不得善終!”章咸之咬牙,偏頭閉目道。

爹爹終于吐了一口

“大姑娘可真是個會算賬的聰明姑娘。”覺不怒反笑。

章咸之咬牙,心一橫,瞧向了覺,“在金烏,在黑人的金船中,他們說我是天生的皇后命,嫁給誰都能當皇后!我說我不當皇后,我要當將軍、元帥,我用兵令符同你換—此生當不了皇后!”

覺不是想娶嗎?他還敢娶嗎?

覺的黑眼珠更加冰涼,他未有反應,章戟卻一掌打了過去,“孽障!你可知兵令符是誰的?你可知兵令符是干什麼的?”

章咸之被打得臉頰腫了起來,卻哈哈大笑道:“兵令符不是章家祖傳之嗎?它不是為了保章家老的命才存在的嗎?它保不住你,爹,它保不住你!”

章戟大手捶地,捶出來,“婦人誤我!章家污名史冊,全因婦輩!”

他掐住的脖子,咬牙切齒道:“兵令符是秦元帥用命換的,為的便是天下黎民蒼生和太子殿下一條命!你這無知的蠢!”

章咸之迷了,搖頭道:“不對,不對。既然是他家的東西,夢中他為何要奪取?”

章戟幾乎咆哮:“太子為何要奪?這原本便是秦將軍予他的,臨終前,千叮萬囑!”

覺之前一直氣定神閑,除了知曉上卿云簡快至之外,兵令符也會被出,打勝仗兼完陛下給的終極任務毫無力,此刻卻也頭疼起來。他最終瞧了這父一眼,冷聲道:“通通閉!副將聽令,調一萬兵馬守好四門,凡有關百姓要求城,通通不準!剩余兩萬人隨我從小道靖關!”

書生吃醉了,就靠在樹上假寐。夜極深,水漾,樹鬼靜靜低頭著他,卻瞧見了奇怪的東西。

他飄飄曹大殿中,已沉沉睡去的黑書生卻握著驚堂木,冰冷地瞧著被提上來的一個個犯人魂魄。

他言語比平日狠戾無,若是審到男之事,便要判男子去勢,子幽閉,在間囚三百日后才肯放回道;審到兒孫不孝父母,則鬼面益發沉,拿著手上神鞭,甩到那些不孝之人的上,骨與便瞬間離,堂下之人不住,罵他昏毒小人,書生便冷聲諷道:“這世上的毒小人一日不除,我便一日領著這虛名。既有你們,幾時到本判做毒小人?”此語一畢,他卻更加憤恨,咬牙切齒道:“把這世間不仁不孝之徒都投胎為人,下一世讓其子依法炮制!不盡苦難不許重歸世!”

書生旁主簿并鬼隸戰戰兢兢,不知他今日為何如此,著恐懼喚了下一人,卻是一個為謀家產殺兄害弟之徒。樹鬼飄到他旁,瞧著嬴晏,見他目直而寒,暴怒含憤,與他目對視,書生卻渾然不覺,仿似得了切之痛,只掙得白皙手骨猙獰,咬牙切齒問堂下之鬼:“你為何殺兄害弟?”

鬼魂泣道:“小的一時糊涂啊,但見萬貫家財要分作三份,心疼之下,便起了歪心。”

書生恍惚間似乎戴上了鬼面,冷聲又問:“你同你的兄弟可是一母所生?”

那鬼魂大著膽子道:“雖與小的一母所生,但是得了錢財,卻也是各歸各家,各自奉養老小,小的雖有私心,為了銀錢害了兄弟,卻也是人之常,判大人開恩哪。”

書生卻沉默了,他沉默了許久,沉默到握著驚堂木的修長雙手青筋凸起,卻忽而放聲大笑,笑到這間神殿都抖起來,一旁被羈押戴著鎖鏈的小鬼也懼怕得細聲哭泣起來,原不知間的判是這樣可怕的。等到風平浪靜,樹鬼瞧見書生眼中一片模糊,他用手扶著鬼面,凄涼道:“痛煞我也!原是人之常,竟是人之常!”

樹鬼驚詫間,搖曳了幾下樹枝,長長的樹葉兜頭落下,卻也砸醒了樹下的書生。天亮了,他緩緩睜開眼,就那樣癱倒著,沒有倚靠地咳嗽起來。

他仰頭看著樹,平淡一笑。

“樹兄,最后一問,國土與民,孰重?”

“民重,國土更重。”

“何解?”

“民有敬老之德,故而永不相絕,然國士為國土之寸爭,可死九族,如此,莫不清楚,孰重?”

有顛破了草鞋往城門奔跑的難民,他們哭喊著“夷人來了,快逃”。

書生凝視著那如同殘破的蜂房一樣擁而來的平民,許久,才轉頭,緩緩笑道:“樹兄都懂便好。我問你這許多日許多難題,你都懂便好。明理的方能自在。”

樹鬼魄本在飲酒,可那虛幻,握著酒壺的指節卻益發冰冷。

書生又道:“此這麼冷,你可介意?”

黑影不知他何意,搖了搖頭。

“此只有趕路之人匆匆經過,你長住于此,可孤單寂寞?”

黑影又搖頭。

“此……”

黑影打斷了他的話,“你日日去蓋奴坑,尋的是誰?我或許見過。”

書生猛地灌了一口酒,在慘淡的月中微微笑了,“日后再也不去啦,不勞煩樹兄掛懷。”

“為何半途而廢?”

“我每一翻過,今日才知,他不在那兒。”

“他在何?”

“你的腳下。”

“什麼?”

“人間鏡中看回,我找遍每一寸土地,除了腳下。不,這大昭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

書生忽然坐起了,黑影問他:“書生,你要去哪兒?”

“關外。”

“那里正打仗,你看來往凄惶的流民。”

“莫攔。我與樹兄緣分盡于此。你既都懂得,便要做得。日后關外傳來什麼信兒,且莫難過,自在修行這天地間,管它神鬼天佛。”

“我知世人,饒是你拼盡全力,也斷不為些微誼去與你付出同等誼。雖不知你此行為誰,你我世間微塵,何必苦求于此?”

“世事無常,我若不盡本心,還有誰肯為他?”晏二繞著大樹,把酒水全澆在樹上,便轉過了。他一黑衫,手握韁繩,并未遲疑,駕著已停歇三十余日的馬車,馬蹄聲聲,瞧不清楚的眉眼,消失在泱泱災民之中。

大樹是個瞎子,他閉著眼,靜靜的。

災民遙鄉關,卻發現城門已然閉。他們在途中聽聞兩萬軍民被活埋坑殺的慘狀,一路上恐懼疲憊至極,宛若一串竹籃中的青蛙,跳不出,只能唱著比誰都凄慘的歌。

“軍爺,放我們關吧,軍爺!我們有老有小,定然不是細作!”一個男子背著老娘,牽著子,撲通跪在了城門之前。

站在高高的城門之上,一鎧甲的兵士揮一揮手,后一排弓箭手面肅穆,挽起了滿弓。他喝道:“還不快滾!大將軍有令,不許任何外民關,強行關者,視作敵軍,格殺勿論!”

幾個弱的婦人聽聞此言,自覺沒了生路,兩眼一黑,昏倒在地上。剩下的災民開始放聲大哭起來,畏懼地著高高的城樓,除了兩眼分泌的無用的東西填滿每一條壑,張開大大的,再也無計可施。

一個小小的孩子從眾人中站了出來,吐了口濃痰,激憤道:“我爹爹是章家軍,我哥哥也是章家軍,爹爹前年死在陣前,哥哥去年死在敵手,今年,一轉眼,我也要死了,可是不是死在佾人手中,而是死在章家門前!倘使讓我濺這城門之前,能讓你們認清我們是大昭的親人,能給剩下的人一條生路,今日,我便隨爹爹哥哥們一起去了!”

一語剛畢,他朝城門上撞了過去。

幾乎一瞬間噴濺出來,孩子滿臉是,倒在城門之前。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城門之上的弓箭手放下了手中的箭。可是那個發號施令的將士依舊揮著長矛,滿面淚水,指著眾人,目堅毅,“軍令如山!不許!放一匪,誤的是大昭江山!”

風吹過大樹,大樹中有黑影,黑影披散著長發,在下一片明。

他緩緩手指,到了風,也到了

索到城門前,靜靜抱住了孩子。

他瞧不見旁人,旁人也瞧不見他。

只有那聲,不知從何而出,振聾發聵,所有的人聽得分明:“千千萬萬人口口聲聲為了大昭江山,大昭江山不是一個將軍、一個殿下、一個皇上,而是大昭的每座山、每條水、每一寸國土,我手上的這條人命!”

黑影忽然流著眼淚,仰頭大笑起來,狀若瘋狂,“夫唯萬萬人為我一人,萬萬人載我一人之,萬萬人不愿我活,萬萬人求我大赦,我又為何人,善為何人,惡為何人,猶若木,生不如死,又為何人!”

聚了散了,風起云涌,不知打哪里從誰家,又來了個白的小將軍。

小將軍溫地從樹下挖出了一個紙鳶,細長的手指拂去紙鳶上的灰塵。

紙鳶上斑斑點點,滿是印。寒風刮得凜冽,他輕輕松開了手,紙鳶便飛過了關山。

瞎子,恨嗎?

還覺得世事與爾無關嗎?

聞聆憂喜加地裹得十分嚴實的輦帳。他這惡毒的小皇叔,當真惡毒得有些手段。等過了三關,平國唾手可得。

一路上,以太平閑散著稱的平國人呼兒喚,哭泣不停。他想起了死前被縛著手的兩萬殘兵,像一只只被打折了腳的家狗,用盡了生命最后的余力,齊齊慘起了亡國之音。

他從未親眼看著這麼多人在自己的眼前失去生命,佳夢城中下起了大雨。年前,盼來的不是雪,竟是暴雨。

東佾兵士鏟著泥土的手在抖,他們無法再繼續下去,因為那一張張絕的臉在哀求。他們與這些人一樣,穿著戰袍。可是,不同的是,見到這等人間煉獄,他們再也不會選擇第二條路—寧可戰死,也不會投降大昭。

“這是沒有骨頭的下場!”聞聆說將士個個心驚膽寒,他的這位皇叔卻沒有任何表,說了這樣一句話。

“大昭太平太久了,如今絕了皇嗣,正是好時機。”

聞聆愣了一愣。皇嗣不是早就絕了嗎?

朱紅步輦中的那兩條毫無靜,許久,那人才出手,聞聆垂眼,小心翼翼地背起眼前的年。

他的小皇叔素來深皇寵,可只有這一條,讓他永生隔絕于王位之外。

東佾上皇九子聞爽,是個天生的瘸子。

“皇叔,孩兒瞧這靖關一時半刻便可攻下,您不妨先進些食。這一路行來,上皇唯恐食不周到,吩咐孩兒帶了幾個宮中的庖廚,一路上不可短了皇叔的湯食。”聞聆背著小皇叔在靖關外的樹林中走,聞爽許久未出步輦,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先前一張繃著的臉卻是慢慢和一些了。他道:“辛苦你了,八皇子。”

聞聆笑了笑,卻不作聲。他這皇叔子一向孤傲,恐說些什麼,便惹得他怒了,反而不

“八皇子,你瞧,大昭好嗎?”聞爽凝著遠方,靖關中炊煙不絕,卻被大雨澆熄,那個城池,如今一片死寂。可是,他知道,一旦日出來,里面有數不清的糧食谷、珠寶金幣,還有數不清的穿著堂堂冠冕的昭人。

“好。”八皇子笑了,“聞著就芬芳。”

聞爽也笑了。饒是前方一片雨,天都在為那場大昭史上出現的最悲慘的殺戮而哭泣,也掩蓋不住他們志在必得的快意。

“天快亮了。”這雙無知覺地垂著的著天,神卻有些晦不明。

八皇子微微一怔,朝林中又走了幾步,才輕聲道:“皇叔,兩日一夜了,睡一會兒吧,孩兒為您守著。饒是大昭明珠來了,也不怕。”

年點了點頭,伏在聞聆背上沉沉睡去。林中風了,八皇子到背后年披著的狐裘,幫他戴上了連帽,沉目靖關。

這是東佾人世世代代的夢想,就像狼崽子生下來就會廝殺。

真之前,總是無盡的焦灼。

靖關,穆王世子等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上卿云簡,章咸之盼到了夜想日思的郎。

降伏三十部落,立下不世奇功的上卿云簡,正是失蹤已久的黃四郎。

兄弟四人還在一起之時,三人知其脾,下棋,做學問,每每要求最好,每日三頓拼命加餐,便笑他道:“沽名釣譽魔深者,四郎也;口舌之揮之不去者,四郎也。”

這樣一個黃四郎,單槍匹馬,跪在覺面前,“殿下,臣幸不辱使命!”

覺笑了,下馬,拍了拍他的肩,“干得好,云卿!一鳴驚人,不愧是云相之后,青城殿下提攜之人!”

云簡,福州人氏,古來賢相第一人云瑯之族孫,云氏遵照云瑯言,居三代而不仕,而云簡,恰巧是第四代。

章咸之愣了許久,才淚如雨下,“四弟,你去了何?”

云簡一鎧甲,含笑瞧著章咸之不說話。

章咸之一裝,當他不認得自己,雙手束起發道:“我呀,三哥,章甘啊。”

云簡一路疾馳而來,眉眼結塵,卻依舊秀溫潤。他微笑道:“三哥,好久不見。”

章戟環顧四周,不見一兵一卒,慌忙問道:“敢問上卿,我章家十萬兵馬呢?”

云簡緩緩一笑,溫道:“什麼章家十萬兵馬?簡未曾見過。”

章戟慌了神,厲道:“上卿,昭、佾戰事如此吃,莫要再開玩笑!若無兵馬,你我眾人,今日皆要命喪此,惡名昭著百年了!”

云簡掏出手帕,拂去臉上的塵土,才粲然笑道:“今日兵敗,臭名昭著的是將軍,死的也是將軍,與簡有何相干呢?”

覺狐疑地看了云簡一眼,他卻轉,垂下眼,笑道:“殿下,陛下有旨,您給臣剿匪的十萬兵馬,依舊納衛軍中去。至于大將軍,若然守關不力,戰死了,他再派兵馬來助陣;倘使打了勝仗,自有加進爵之日,殿下與章姑娘的舊約依舊不改!”

口大悶,指著他,許久才道:“你!你怎麼敢同陛下……”

穆王之臣,竟事兩君。

云簡淺淺一笑,輕道:“我許諾殿下的事做到了,許諾章姑娘的事也做到了,與陛下結緣,全賴二位提攜。我于越姬山上已料到今日,殿下何必怪我今日背信棄盟,不能忠心耿耿?”

他轉眼向章咸之,帶著深深的意,也帶著深深的恨意,只是依舊溫,依舊微笑,“三哥,你呢,你把郡試的題目泄于我之時,把我引薦給陛下之時,可曾料到,被你一眨眼害了的吾等,也是你今日的下場?”

章咸之怔怔道:“你竟這樣想我,竟這樣想我!我當日給你試題,只為讓你高中,何曾想過要你死?”

“你害我這輩子都要凄涼,都要寂寞,豈非生不如死?”年彎起了眼,白皙的皮好似敷了一層又一層的,笑意這樣冷,又這樣僵

他騎著馬朝著緩緩而來,這世界仿似便只剩下他們二人了,意與恨意織在一起,瞧著他,心碎起來,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們相遇時,是在一只小小的船舍中。拍了拍他的左肩,又拍了拍他的右肩。

那時沖破膛的是什麼,是親眼瞧著太掛在天空,暮碧海的塵埃落定,認定了命運的轉變自他起始。

的人不同了,一切自是都不同的。

平國金烏水畔,長著一種“檀央”的草,長相普通,卻深君子之德。因落日余暉常常曬在湖面之上,別的水草吸了日,生得益發茂濃翠,深恩澤,可是檀央依舊是原來的模樣,舒展而淺淡,溫而不見虎狼之勢,素來為文人客所喜,稱其“九德備”。

他便是這樣的君子檀央,而是照亮君子的太。太意何其濃烈,卻暖不熱檀央的心。

章咸之很絕,鼻子一酸,忍住淚,低聲道:“你是不是……是不是一開始便同世子認識?”

云簡把手帕遞給章咸之,溫聲道:“我認識他,同認識你,一樣久。十一年的六月初五,我為賊人所劫,倒在章府門前,你命丫鬟趕我走,路過的殿下覺卻給我一餐飯,一袋饅頭。”

章咸之齒俱苦起來。當日心中作一團,懼怕命運的到來,便本能地把他推開。這一推,竟推得這樣遠了。

一切,又都變了。想起什麼,尖道:“大哥呢?大哥與你一起失蹤,你回來了,他人呢?”

云簡閉上了眼,笑了笑,苦道:“自是,從君所愿。一袋饅頭,誰給的,到頭來,又有什麼區別。我是賤命,他為百國太子,福澤深厚,命為何也這樣賤?”

從君所愿。

章咸之打了個激靈,許久,眼淚卻抹也抹不去了。著他的眼睛,不敢置信,卻逐漸絕起來,“你殺了他,你真殺了大哥!”

狠狠捶著他,雙目赤紅,泣不聲,“你為何沒有遭到五馬分尸之刑,為何沒有天打雷劈,死不超生啊?”

他仰頭著黑夜,這天灰蒙蒙的,“若群星有靈,我何至于還能活到今日任你再罵上這遭。”

天極星空曾起約,同為手足永不害,哪個若是違前盟,閻羅殿前不能容。

章咸之魂不守舍,哽咽道:“我夜夜都夢見你們回來了。你不理我,一直朝前走,他說他不當皇帝了,一輩子就做姬谷,做我們的大哥。可是,說完這樣的話,卻朝著大海的深走去,我追過去,大哥卻已經被海浪淹沒,鮮把海水都染紅了。我的子也沾了他的,那麼黏稠腥,無論如何洗,都洗不掉。”

說:“我夢中得了一份考卷,原想助你一飛沖天,步青云,誰知釀下彌天大禍,險些害了諸位師兄命。”

年輕笑道:“三哥,你幾時與他們那樣深?你只是怕他們死了,回來找你報仇,正如你對大哥,不,是對太子扶蘇那樣廉價而搖的。你不知道扶蘇對你深種嗎?你不知道他每日吃完晚飯便抱著書坐在窗前,等你經過,只是為了多看你一眼嗎?他每次瞧見你,歡喜得眼珠都發亮,就那樣沉默地瞧著你,卻從不肯多與你說句什麼,只唯恐你心生煩惱。已做了聰明人,又何必再裝傻?”

道路兩旁開云海的束離花落到年的肩上,他溫和而殘忍道:“你把考卷給我時,如何叮囑于我?你讓我告訴所有的人,書院中的每一個人。扶蘇與平王世子好,倘使日后株連獄,如有一人不死,如有一人與平王世子有所互通來往,那便是扶蘇!你通過這樣的方式,告訴盤錯節的家人已故太子還未被斬草除!告訴天下諸侯扶蘇的行蹤!陛下送你到書院讀書,便是為了讓你日后輔佐太子,你為陛下所制,不敢輕舉妄,只好借刀殺人。你雖算了什麼,雖然此事明明與他無干,他卻去了。他同我說三弟對著空的房間燒紙錢,看得他心中愀然。他說他沒有,他說他不明白為何對我們兄弟手足的來得這樣茫然洶涌,讓他不知所措。你說,若不是你,我如何確定大哥便是太子扶蘇,便是我的主公覺預備鏟除的人呢?”他眼睛彎彎的,聲音幾許溫,“不是我,也有別人。”

紅花落到紅上,黑發的俏麗娘卻狠狠地搖著頭,眉眼帶著殺氣,擲地有聲,說服了自己,也掩蓋了心中的浮,“是你殺死了姬谷,是你殺了他,我終究只是想想,我什麼都沒有做!”

云簡躬下,雙馬并行,這一團白云悵然地抱住那一團紅日,他嘆道也似泣道:“我邀他去越姬山上賞花,他帶了一提五花。他與我,皆過得那樣不如意,都是難忍之人。越姬山上霧氣濃,束離花比山下開得早。我同他說,是我與你合謀設計了他,我同他說,我們都想要他死。他問,倘使他死了,我們又能得到什麼呢?我若殺了他,便能還了世子恩,你若殺了他,便能心神安寧。我們都有所得,只有他失去了。他死在了束離花叢中,被我用淬了毒的長劍一劍穿破臟。他臨死的時候,明明還在搐,可是卻長長久久地閉上了眼睛。他的眼中有淚,不知是為你而流,還是為我而流。我害怕他哭,害怕他死了還要哭,便挖出他的雙眼,放在盒子中,呈給了世子。”

他與這樣擁抱著,目卻天各一方。他眼中的淚水幾番奔涌,卻終究含笑吞下,“倘使當日是你施舍給了我一頓食,那結果會是怎麼樣呢?我會為你賣命,我會為你癡狂,我喜歡你,你喜歡大哥,我便不用弒兄殺弟。”

在瞧不見彼此的對面,一個幾乎發狂,一個險些執。

逃過了命,以這樣的方式。

終于放聲大哭,云簡卻溫到冷酷道:“你不是喜歡我嗎?你說你喜歡黃四郎,你強迫自己喜歡黃四郎,如今可功了嗎?”

聞聆、聞爽養足了全副的神等著大昭明珠,可是,明珠未到,卻等到了另一個不速之客。

靖關本來只剩下不到千人。可是,這一步之遙,竟因那人的到來,顯得舉步維艱起來。

說起來,這本不是多麼了不起的人,也不是如何強壯英勇的將軍,可是,便那樣,一,滿面磊落地站在東佾十萬兵馬之前。

單人匹馬,手握鋼鞭。

他說:“誰若想進關,先從我尸上踏過。”

十萬兵士都發出震天的笑聲。

請不要懷疑,他們都在蔑視,蔑視眼前這瘦弱得連頭都似乎拖不起來的男人。

“關下何人?”聞聆笑得如見到一只塵世間隨可見的螞蟻。

那人聲音不那麼洪亮,語氣卻如此強。他說:“在下昭人。”

“你與總兵傅瑜是何關系?”

“他為,吾為民。他重傷已死,而吾未死。”

聞聆笑了,對著后的朱紅步輦道:“皇叔,大昭國的良民來了。”

聞爽也微微笑了,殘忍道:“既愿報國,那便從他尸上踩過去。”

“得令!”十萬人之聲齊齊發出,聲勢洪浩,直達蒼天。

雨水了那人的布。他面蒼白,表卻十分冰冷沉。他緩緩拔出鋼鞭,手骨瘦弱得可見伶仃之態,卻在雨水擊中那鞭,明鐵之上,濺出水花的瞬間,一揮手,最前排的一行士卒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八皇子一愣,眾人皆一愣。

“殿下,待末將取這昭狗首級!”一個小將騎馬橫戈而來,他手中的銀槍對準了那個孱弱的軀。

閃爍,兵鞭互抵,一個回合,那鞭卻捶碎了小將前的甲,左手一瞬催進,待到男子冰冷滿面地緩緩扯出,那將士直直著前方,口的心已被鋼鞭挑出,晃似是不住,須臾,直直墜馬下水中。

覺、章戟等人趕到靖關時,被眼前的慘狀駭住了。

城還是那座城,城外的雨卻更大了。雨水結溪,溪水自西向東,流到眾人腳畔的卻是鮮染紅的滂沱。

千人用人墻堵著城門,被雨水和人墻擋著的城門卻顯得那樣孱弱,仿佛隨著他們無盡的膽戰心驚,吹一口氣,城墻如紙,便塌了碎了,隨著幾萬人的命去了。

“來者何人?”副總兵的臉被雨水侵蝕,他瞧不清雨中的軍隊。

“是我。”章戟一金甲,如同高山一般巍峨,出現在眾人面前。

可是,他在他們眼中找不到毫敬意和欣。那一雙雙陌生而仇恨的眼睛仿佛憋屈了幾十年,便等著在這一刻撕碎他。

他是他們的大將軍。可是,兩萬百姓被活埋的時候,他不在。門外那單槍匹馬的羸弱年未著戰甲,以一敵萬的時候,他不在。

年說:“千萬不要打開城門,千萬,不要送出大昭。”

他們問他為何而來,他說:“我哥哥不在,我得為他守住家。”

“開啟城門。”副總兵聲音疲憊沙啞,咬牙,揮了揮在雨中了的令旗。

他耳中一直聽著廝殺攻城的聲音,多害怕下一秒一切都變沉默。那代表,那個本不該為希年,在他們的希中終于徹底死去。

隨后,便只會是更加瘋狂的重響,只會是再一次雨中的活埋。可是,這一次,他們沒有那麼多人。因為,那些與他并肩作戰的戰士早已為大昭的天子獻出了只有一次的生命。屈服在戰爭面前是最無恥的表現,但屈服他們的不是敵人,而是遲遲不到的皇恩浩

一萬兵馬緩緩走出了這座城池。護衛古城的清河現在一片污濁。

“二哥!”章咸之怔怔地著前方,許久,不言。

那個昭民布,那個一紗衫的年有些遲鈍地轉了轉眼珠。他的口和上,都有一支長長的箭,手中握著的鋼鞭上,挑著的是一顆頭顱,上面有一雙于極度的驚恐中不肯瞑目的雙眼。

章咸之對上了那雙眼。鮮從黑年的角流下,又滴在殘尸的雙目之上。他面孔沉而帶著些與人世的疏離,靜靜地拿著挑著頭顱的鋼鞭對準了章咸之和旁面上慘白無的云簡。他說:“不許喊我二哥。”

他遲緩而痛楚地放下了鋼鞭,咬牙關,狠命一握,口的箭便隨著淙淙的鮮拔出。那張臉著他們,帶著像是割去上的每一塊一般的痛楚,混著泥水和鮮的手握住了長箭,在黑長衫的下擺重重一劃,那塊原本與長衫是一,針針相連,線線相依的布,直直墜了泥水中。

“晏與爾等,從今而后,宛若此袍。”他呼出人世間最后一口熱氣,眼中熱淚滾落,卻發白。

“二哥!”章咸之跌坐在地上,滿臉淚水。

云簡頭中意淋漓,他大笑著指著他問道:“嬴晏,你痛不痛?”

嬴晏著他和章咸之,搖了搖頭,平靜道:“不痛,一一毫也不痛。”

“為何不痛?那是你的,那是你的手足!”云簡微笑問他,眼眶潤。

嬴晏聽聞此語,卻含著淚,笑了,“你問我?”

著眼前的那十萬大軍,霧中瞧不清楚面龐的敵人,“君親自砍斷了我的手足,骨節俱斷。今日之痛,傷不到骨髓,痛不到心臟,何足道哉!”

“你知道?”云簡愣了。

嬴晏卻不答他,又轉向戰場,拾起鋼鞭,勉力咬牙道:“聞氏匹夫,還有何能,盡可使出!”

雨下得更大了,站在雨中的人卻連接了天和地。

八皇子聞聆著死在自己面前的近千名東佾兵士,心中卻存了惜才之心。他問道:“小將軍,你所求為何?大昭予爾多,東佾十倍百倍奉上!”

嬴晏的黑發黏在了臉上,他想了想,才干道:“晏……晏所求不多。”

“那是何?”聞聆心中一喜。

嬴晏笑了,環著四周道:“我哥哥用他的命換了我一命,我得幫我哥哥守住大昭,守住他的疆土子民,不然,若是這樣便到了黃泉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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