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之下》第五十七章
今夏聽見他的聲音,轉過來,狐疑地看看屋子,見房門仍舊關著,于是又向屋頂瞟了瞟……
到底在想什麼?遲鈍了不是一星半點兒,哪里還像個捕快的樣子。陸繹皺皺眉頭,重重咳了幾聲。
如此,才循聲看到窗口,見到陸繹時,怔了怔:“大人,原來您……”話說到一半,覺得不妥,便停了口,也不進門去,只行到窗前,規規矩矩地朝陸繹施禮:“卑職參見經歷大人。”
確是不對勁!陸繹瞇了瞇眼睛,仍斜靠在太師椅上未挪,從他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今夏脖頸那兩烏青。
“你和誰手了?”目閃過寒芒,他沉聲問道。
“哦,這個……是個誤會,不要。”今夏不自在地了脖子,“我有事要向大人您稟報。”
不待陸繹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下去。
“上堂主收到消息,送到姑蘇的……”低聲音道,“那位姑娘在到姑蘇的第二晚失蹤了,至于是自己逃走還是被人擄走的,并不清楚。”
陸繹面沉如水。
今夏接著道:“我疑心是烏安幫出了鬼,所以對上堂主說,此事是我和楊岳冒了您的名頭,其實您并不知。看的樣子,是信了。若是向您提起此事,您只管裝著不知就行。如此,方不至于連累您。”
陸繹雙目中緒復雜,淡淡問道:“所以,你是被所傷?”
“不是……我、我和手下的阿銳切磋了幾招……”
“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還跟他切磋?”陸繹沒好氣道,“直接讓他把你打一頓還快些。”
今夏低垂著頭,又開始習慣地用腳尖蹭地磚,蔫蔫道:“他功夫那麼好,我也沒想到。
“自不量力!”
“大人教訓得是。”低低道。
往日里的低眉順目都是裝出來的,陸繹不是不知道,但今日這般模樣,是聽聲音就讓人覺得有氣無力。
他盯了半晌,干脆直接問道:“你到底怎麼了?”
“沒事啊,我沒事……對了,還有件事,就是昨日……我、我、我特別、特別沒有分寸,”明明垂著頭,卻還是說得結結,“就是請您幫我找生父母的事,我、我我知道是越逾了,現下也知道錯了,大人您不用將此事放、放、放在心上……我以后不會再這樣沒有分寸……”
看著,陸繹沉片刻,才故意道:“哦,原來是為了這事,我昨日不過是隨口問問,并未應承一定會幫你找。”說話間,他看見今夏抬眼飛快地了下自己,短短一瞬,眼底的水澤重重地撞他心中。
“原來如此,那、那……那就正好。卑職告退。”
今夏默默轉過,還未舉步,便被人拽住,得回轉過來,竟是陸繹探出窗口抓住了。
“明明心里盼著我能幫你,為何還要這樣說?”他惱道,“話說得都快哭出了吧?”
他話音剛落,兩滴豆大的眼淚就從今夏雙目中啪嗒啪嗒落下來。
“你……”陸繹拿是一點法子也沒有,嘆了口氣,“先進來吧,有什麼話慢慢說。”
今夏直搖頭,悶聲不吭。
“快點進來,這是命令。”陸繹只能道。
今夏遲疑了下,往前邁了一步,手腳并用就開始爬窗戶。
這丫頭,是不是整個腦子都不轉了?陸繹無可奈何道:“……門沒關,從門進來。”
“哦……”
今夏這才繞到門口,推門的時候仍舊猶豫了下,才輕輕推開,邁進門來,謹慎問道:“大人還有何吩咐?”
陸繹行到桌邊,自己手倒了杯茶,然后將看了又看,才道:“說說你為何大變吧?”
“我哪有大變?”今夏想想這話似乎不夠恭敬,又改,“卑職沒有大變。”
“你何時變得……對我這麼恭敬?”
“我、不,卑職心里一直對您就很恭敬,但是因為出鄙市井,常常言行失當,冒犯之,還請大人多加原諒,以后卑職一定謹言慎行。”
陸繹飲了口茶水,看片刻,點點頭道:“你是被人教訓了吧?”
今夏警惕地搖搖頭:“沒有,是卑職自己反省的。”
“劉大人?不對,他的話你聽不進去。那麼,就是楊捕頭了,你今兒去過醫館了?”
今夏支支吾吾:“我是去過醫館……但是、但是這事和頭兒沒關系。”
對的話恍若未聞,陸繹接著慢悠悠道:“你一定是和楊捕頭說了什麼,然后被他重重地責罵。說了什麼?翟姑娘的事還是尋找生父母的事?”
今夏仍是否認:“不是,沒有!”
“若是翟姑娘的事,以楊捕頭的……”陸繹思量片刻,“恐怕就不止是責罵這麼簡單了,況且此事我估你也沒膽兒告訴他。”
今夏只能不吭聲。
“那麼,就是尋你生父母的事了。他怎麼責罵的,怪你不該與我走得太近,連這等私事都來勞煩我?”他目炯炯地看著。
他分析得有理有據,簡直像親眼目睹一般,今夏也沒法再反駁,只得道:“頭兒教訓得對,卑職已經知錯了,幸好……幸好大人原就未曾將此事放心上。”
陸繹冷哼一聲:“你做出一副唯恐避我不及的模樣,難道還要我上趕著結你麼?”
今夏沒聽明白他這話,只順著道:“卑職不敢。”
“楊捕頭一句話,你唯恐避我不及,”陸繹起,行到北面窗邊,一聲喟然長嘆,“枉我在桃花林救了你,又數次幫你……”
聽他這麼一說,今夏覺得自己真是里外不是人,只能先上趕著安他:“大人,我沒有……”
“你出去吧。”他淡淡道。
“大人,我……”
“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他道。
今夏沒法子,邊往門口退去邊道:“那行……我真的覺得您人特好,大人,您別惱了……也別傷心啊……”
待聽見將房門掩起的聲音,陸繹這才回過來,又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
看來,是時候去探一探楊捕頭的傷勢了。
天剛黑,楊岳替爹爹點上燈后便退了出來,坐在石階上默默發呆。石階青苔暗綠,沾染在他衫上。近幾株狗尾草,在晚風中輕輕擺著。
他不由地想——他和今夏,是不是就像這狗尾草一樣,拼盡全力地活著,拼盡全力地讓自己活得樂呵呵的,但是,不管他們再怎麼拼盡全力,終究還是野草,風過,他們就得對人卑躬屈膝點頭哈腰。
正胡思想著,一襲竹青暗云紋直出現在他眼前,他一抬眼,趕忙站了起來施禮:“卑職參見陸大人。”
陸繹輕描淡寫道:“我今兒晚飯吃得早,出來散散步,正好也來瞧瞧楊捕頭。”
“多謝大人惦記著。請大人稍候,我進去告訴爹爹。”
楊岳忙進屋告知楊捕頭,又趕忙出來請陸繹進屋坐。
“前輩請安坐,是言淵來得魯莽了。”陸繹一進屋,便連忙按住要起的楊程萬,“千萬莫要起,否則就是晚輩的不是。”
“您看我這樣子……禮數不周,還請大人恕罪。”
“前輩說得那里話。”陸繹袍,落坐在楊岳搬來的圓凳上,笑道,“方才我已問過沈大夫,他說您的恢復得不錯,只是還需時日靜養。”
“唉,老胳膊老的,其實沒甚打的,還讓大人費心。”楊程萬道。
“這是爹爹的吩咐,都是晚輩應該做的。”
寒暄罷了,楊程萬遲疑片刻,才問道:“這些日子,我那小徒兒給大人添麻煩了吧?”
陸繹微微一笑:“還好,畢竟年紀還小,莽撞些,做事難免出些差池,湊合著偶爾也能使喚。的功夫是您教的?拳腳我不甚清楚,但輕功和您比,可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兒呀。”
楊程萬汗道:“這事……這孩子子活潑,練功難免懶,我想是姑娘家,將來找個好人家才是正經,所以對也難免縱容了些,讓大人見笑了。”
陸繹笑道:“前輩言重了……對了,聽說是被收養的。”
“是……這事說起來……”楊程萬直搖頭,“這孩子看著機靈,其實一點都不懂事,怎麼能用這事打擾您呢。”
“言重言重,談何打擾,既是您的徒兒,我自然會幫著盡力找一找。”
“不不不,大人,這事您就別管了。”楊程萬話說到此,轉頭朝楊岳道,“你杵在這里作什麼,還不做些茶果,煮壺茶來。”
楊岳應了,只得出屋去。
楊程萬看向陸繹,沉重道:“其實夏兒的世,我早就查明了,只是一直不愿告訴而已。”
“哦?”
“大人,不知您可否聽說過十年前京城一起綁架案,賊首顧小風綁架了大理寺右卿董棟的夫人和兒子,收到贖金之后撕票。董夫人和他兒子的尸首十天之后才被人在山中發現。”
陸繹點頭:“我曾聽人說起過此案,后來顧小風死在京城之中,贖金卻不知所蹤。”
“不錯!當時案錯綜復雜,據我調查,顧小風綁架董夫人,是因為他自己的夫人和孩子也在別人手中。他是被迫而為,至于那筆贖金,一直都沒有追回來。”
陸繹不解:“那麼,這案子和令徒有何關系?”
“顧小風有一雙兒,今夏就是那個孩。”楊程萬重重道。
陸繹怔住:“……是顧小風的兒!”
“所以我不愿告訴,生父親竟然是賊寇,知道這些,除了心里難,沒別的好。”楊程萬嘆口氣道,“現下的養父母對很好,我實在不愿再別的心思。”
“前輩用心,若知曉,定然會激的。”陸繹嘆道。
“世道弄人,當年顧小風是賊首,誰想得到他的兒會了捕快呢。”楊程萬朝陸繹道,“請恕我冒昧,此事也請大人守口,不要讓知曉才是。”
“前輩放心,我自然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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