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臨水，正是靠著山中的一溫泉水，隔著窗子，可看見月下霧氣氤氳。

“陸大哥，你先把他的上下來，我要替他清洗傷口。”沈夫人又轉向今夏，“你去打一盆泉水來。”

今夏忙不迭應了出去。

丐叔上前替陸繹將袍下來，不經意間，陸繹懷中的兩份信函掉了出來，家信函制式與民間不同，一便知。他忙手忙腳地用袍覆上去，一并包裹起來，眼向沈夫人。

沈夫人也正看著他。

“這個……那個……”他支支吾吾。

“陸大哥，你趴在地上作甚？”沈夫人淡淡道，“快起來吧，再到外屋多拿幾盞燈進來，這里不夠亮。”

“好好好。”

估并未留意到，丐叔心存僥幸，把袍放到一旁，便去外取油燈。

見他出了屋子，沈夫人瞥了眼那堆，并不手翻檢，又向陸繹，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麼。

外頭溫泉邊，霧氣撲到面上，帶著些許刺鼻的氣味，今夏拿了水瓢，低頭近看那泉水，竟是鐵銹的，用水瓢撥了撥水，水下影影綽綽似有什麼件也跟著扭起來。吃了一驚，著壯著膽子拿眼細瞅，好不容易才分辨出水中竟也有小蛇，莫約手指頭細，一條條隨著水波漾，愜意之極。

此地還真是個蛇的福地天，今夏深吸口氣，盡量不去驚到小蛇們，一小瓢一小瓢地把泉水舀上來，滿了一盆便趕捧去給沈大夫。

“沈大夫，水打來了。”恭敬道。

沈大夫點點頭，卷起自己的袖，從銅盆掬水來凈手，三下兩下之后，取出來輕輕甩甩手，仍吩咐道：“把水倒了，再打一盆來。”

“馬上就來。”今夏二話沒說，把水端出去倒了，復打了一盆泉水來。

沈夫人仍是用這盆泉水來凈手，然后仍道：“再打一盆來。”

于是今夏又去打了一盆，然后眼睜睜看著沈夫人仍舊用這盆水來凈手。

將手洗凈，取過旁邊潔凈的布巾仔細地著手，沈夫人曼聲道：“再去打一盆。”

“行！”今夏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麻利地端著盆就奔出去。

看著的影，沈夫人微微一笑，轉向丐叔道：“這丫頭年紀雖輕，倒有幾分耐心，要不然，就是對郎用頗深。”

丐叔嘿嘿笑道：“你只管折騰，沒事，皮實著呢。”

沈夫人偏頭瞧他，面微沉道：“莫非，在陸大哥眼里，我是個刁鉆之人？”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丐叔連聲陪笑道，“我是說，你怎麼做都對！真的真的，要不你差遣我，我也是做什麼都愿意的。”

沈夫人盯了他一瞬，然后道：“若是我讓你把衫都了呢？”

“……”丐叔雙手護在前，神張，“這個這個……不太好，有傷風化……不是不是，主要吧，我子骨弱，了怕涼。”

說話間，今夏已經又端了一盆水進來，饒得是春寒料峭，來來回回幾趟，鼻尖上已沁出了細的汗珠。放下銅盆，先關切地了眼陸繹——他此時赤著上，趴在竹榻，雙目仍舊閉，人應是在昏迷之中。

“沈夫人，水打來了。”今夏用袖子胡抹了抹臉，笑道。

沈夫人這回沒有再凈手，看著道：“你這麼來來回回地跑，必定頗有怨言，心里在暗暗罵我吧？”

“怎麼可能！”今夏瞪大眼睛，反駁道，“我像那麼不懂事的人麼？您這樣不世出的高人，肯定得有些派頭呀，別說多打幾盆水凈手，您就是再多洗幾次腳，或者連澡一塊兒洗了，再換上七八套裳，也是應當應分的。我心里頭就剩下對您的崇敬了，怎麼可能有怨言！”

滿臉真誠地看著沈夫人。

沈夫人不太舒服地噎了下，轉向丐叔：“我久未出門，外頭的世道是不一樣了。”

丐叔忙道：“不是，這樣的，擱外頭也算是難得一見的。”

沈夫人俯自木柜中取出一卷布裹，在桌上展開，燭火下，一整排的銀亮得灼眼，有大小各異的銀刀，刃口薄如冰片，還有銀鑷子、銀剪刀、銀鑿子，甚至還有一柄銀鋸子……

“陸大哥，你幫我到竹林里抓條蛇回來。”沈夫人指著旁邊的草簍子，吩咐道。

丐叔應了，拎著草簍子出去。

沈夫人把銅盆端至榻邊，取了一方干凈布巾，沾了水，從陸繹背上的傷口下去。

這泉水并非一般的水，淌過傷口時，周遭的立時泛紅。今夏在旁看見陸繹眉間皺，應該是十分疼痛。

用泉水將傷口反復清洗了幾遍，直至周遭紅得反復要滴出來，沈夫人這才取過一柄小銀刀，刀刃鋒利之極，將傷口切開，再從傷口深切下一小片。

，一下子涌出來。

今夏只是在旁看著，心里都一陣陣發，又看見陸繹在昏迷中雙手攥握拳，想是疼痛難忍，忍不住手過去覆在他手上，卻被他一下子握住。

沈夫人聚會神地將切下來的放在一個銀盤子上，正好丐叔抓了蛇回來，打開草簍子，讓小青蛇慢慢游出來。

有腥味引著，小青蛇扭著子，徑直朝銀盤游去，繞著那小片游了幾圈，然后一口咬下去，幾下就吞腹中。

看著蛇吃下去，沈夫人似松了口氣，又仔細端詳那青蛇的變化。

只見青蛇將吞腹中之后，原本鱗片青翠如玉，華流轉，慢慢地，鱗片上的澤暗淡下去，青翠也一點一點褪去，呈現出灰白，直褪到尾尖，剩下小指頭長的那麼一小截便不再褪了。

整條小青蛇變了小灰蛇，唯獨尾尖仍舊青翠，在空中扭著，顯得有幾分有趣。

“行了，把它送回去吧。”沈夫人將小蛇仍舊裝回草簍之中，目中有慈之，“過幾日，它自己將毒消解了，褪下皮鱗，就能回復原來的模樣。”

今夏忍不住口道：“您的意思是，蛇能消解這毒，是不是他就有的救了？”

沈夫人淡淡道：“理是這麼個理，但他豈能和我的蛇比，能不能救和能不能活，這是兩件事。能救的未必就能活，這都得看他的命。”

今夏的手此時尚還握著陸繹的手，重重地點著頭，著沈夫人道：“他能活，他有這個命！”

沈夫人看了片刻，問道：“有些事，我須得事先說明——方才你也看見了，蛇對抗此毒，尚需要褪去一鱗片，人想要解此毒，其痛楚不亞于蝕皮噬骨，他若不住，要自尋短見，可就怪不得我了。”

“……不會的，我不會讓他尋短見，更不會怪您，您只管用藥就是。”今夏斬釘截鐵道。

沈夫人點點頭，自袖中掏出一小柄短笛，湊到邊，一種怪異的曲調自笛傳出來。說它怪異，是因為它似有調又似無調，忽高忽低……

今夏心道這高人的病還真不是一般得多，詫異地看向丐叔，剛想低聲詢問曲子這麼難聽可否需要喝彩捧場，就聽見窗外傳來一陣令人汗直豎的沙沙聲，而且這個聲音居然還有點悉，這才是令覺得骨悚然的最重要原因。

笛聲一停，還沒來得及倒口冷氣，就看見一個巨大的蟒首從窗口探了進來，通赤紅，在夜里，雙目簡直就像是燒灼的火炭，閃閃發……

“桃花仙！”今夏在心中嚷出這三個字，然后不由自主地挨向陸繹，這下子，換下意識地攥住他的手。

赤蟒扭了幾下蟒首，沈夫人緩步上前，它冰涼的鱗，嘆道：“開春以來，沒聽見外頭有人告狀的，你乖的，是吧？”

蟒首居然還點了幾下。

“你這廝臉皮太厚了！前幾天還把我們堵在桃花林里，差點喂了你的徒子徒孫。你這也好意思說自己乖！”今夏腹誹。

了幾下之下，沈夫人從懷中掏出個小銅匣子，打開匣蓋，遞到蟒首面前。

今夏尚在詫異之中，便看見赤蟒一口咬住銅匣子，用力之猛，都讓人擔心銅匣子會被它咬癟掉。而它嚨間發出的嘶嘶聲，也表明它此時極為痛苦。

沈夫人近乎是心疼地看著赤蟒，但仍是等了好一會兒，看見蟒首已不再用力，綿綿地擱到自己懷中，才將金匣子取了下來。

方才還是空空的金匣子中，此時有流的聲響。

今夏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沈夫人是在取這赤蟒的毒，只是不知這赤蟒是否自被養大，竟然會如此乖巧，蛇毒析出對它而言何等痛苦，它竟然心甘愿地咬住金匣子。

沈夫人將金匣子放到一旁，對赤蟒好生安了一番，才放它去了。赤蟒仍從窗口退出去，但并不游山林，而是潛了溫泉之中。

取蛇毒不易，作為毒，這蛇毒在黑市上貴重堪比黃金，今夏是知道的。當下看見沈夫人從柜中捧出一個瓷罐，從罐中拿了兩枚龍眼大的藥丸出來。一枚搗爛并摻一小滴赤蟒毒，然后敷到陸繹的傷口上。

另一枚用溫水化了，端給今夏。

“他若面發青，呼吸急促，便喂他喝幾口。”沈夫人吩咐道。

今夏小心翼翼地接過碗，張地注視著陸繹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