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往南，山路頗多，曲曲折折，馬車行起來并不快。

楊岳給昏迷中的阿銳喂了些米湯下去，又給他的傷口換過一遍藥，才爬出馬車外，與駕車的今夏并肩而坐。

“他怎樣了？”今夏低聲問道，他們這輛馬車殿后，距離其他三輛馬車尚有些距離，倒也不怕被人聽見。

“傷口倒是愈合得很快，就人總不醒，會不會是這里頭了傷？”楊岳用手指了指頭。

“不會，我檢查過他的頭部。”今夏口中雖然這麼說，心里也有點犯嘀咕，“……不過萬一有牛針之類的暗，說不定沒看出來。”

楊岳道：“我想，還是該找個大夫給他瞧瞧。”

“嗯，等歇息的時候我找時機和陸大人說。”今夏道。

聞言，楊岳楞了下，想起爹爹的話，遂道：“……還是我去說吧。”

聽出他語氣有異，今夏瞥了他一眼：“你怎得了？這幾日我就覺得你古里古怪的，好像老防著我。”

“哪有。”

楊岳不自在地從手中接過韁繩，做專心駕車狀，豈不料他這幅模樣落在今夏眼中更顯心虛。

“快說，爺沒耐你是知道的。”今夏手作勢撓他腰眼。

“別鬧，待會驚了馬可不得了。”

今夏睇他：“……是不是頭兒吩咐了什麼，你不敢告訴我？”

楊岳不做聲，專心致志地趕車，今夏也不迫他，歪著頭專心致志地盯著他看。過了半盞茶功夫之后，楊岳終于敗下陣來，嘆了口氣道：“爹爹說了，我看著你，讓你離陸大人遠點。”

今夏一怔：“頭兒是怕我得罪他？”

“爹爹也沒說特別清楚……”楊岳抖了抖韁繩，“我估他的意思，一層自然怕你無意中得罪了他，還有一層大概是擔心男有別，怕你被他占了便宜。”

“頭兒就是容易想太多。”今夏無奈地嘆了口氣，朝前頭努努，“你瞧人家表妹知書達理如花似玉，怎麼可能瞧得上我。”

“說得也是。”楊岳附和著，隨口問道，“那位表妹什麼來著？”

沒好氣地轉頭瞪了他一眼，今夏才答道：“淳于敏，是陸大人的外祖母的娘家大哥的二公子的兒。”

“啊？”楊岳一下子沒聽懂，在腦中捋了好幾遍才反應過來，“是陸大人外祖母的侄孫，如此說來，也是大家閨秀呀。”

“還用說，服侍的老嬤嬤比我娘都氣派。”今夏嘖嘖道。

正午日頭正烈，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家山野小店打尖，但小店中唯有大餅和野兔，做得糲，莫說淳于姑娘，便是隨伺的丫鬟嬤嬤也都皺了眉頭。

見表妹食不下咽，陸繹便讓店家復去做些清淡點的菜肴端上來。今夏在旁無趣，自取了大餅到店外邊，邊看著車夫給馬匹飲水邊撕餅吃。不多時，整張餅便已囫圇吞下，究竟什麼滋味也沒嘗出來，只管個肚飽。

給馬飲過水，兩名車夫自旁經過，徑直進小店去。今夏若有所思地轉頭看了眼他們的背影，眉間微微顰起。

一兔從旁遞過來。

“兔是老了些，你多也吃點吧。”楊岳道。

今夏搖搖頭：“你吃吧，天熱，我吃不下……你看見那倆車夫沒有？”

楊岳也不勉強，回手來，點頭道：“看見了，是練家子吧？”

“不是一般的練家子，”今夏擰眉，“瞧他們走路的模樣，哪里像個人下人。”

“興許大戶人家的車夫是比尋常車夫要氣派些，再說，淳于姑娘出遠門，外祖母派幾個手高強的人護衛著，也是理之中。”楊岳轉向，“怎得？你疑心他們有問題？”

“就是覺得不像車夫……你待會記得提醒陸大人一句，對他二人多加留意。”今夏叮囑他。

楊岳點點頭。

說話間，有人自后行來，今夏心有所，扭頭看去，正是陸繹，旁還跟著淳于敏。

陸繹對楊岳吩咐道：“淳于姑娘因車馬顛簸，脾胃虛弱。我看這店家的飯菜也尋常得很，你善廚藝，能不能料理兩個小菜，好歹讓多吃幾口。”

“大人過獎，卑職只擔心山野之地，只怕食材上……”楊岳頗為難。

“你先去灶間看看，不要你做山珍海味，可口就好。”陸繹溫和地堅持。

楊岳只得去了。

剩下一個今夏在原地，只能干看著他們兩人，偏偏陸繹也不開口。

“……那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大楊待會兒若做的不好，大人您也別怪他。”今夏朝淳于敏也是一笑，“淳于姑娘也請多包涵。”

淳于敏溫婉笑道：“袁姑娘說得哪里話，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該請你們多包涵才是。”

寒暄客套是今夏的拿手活，當下笑道：“山路崎嶇難行，天又熱，怪不得姑娘，便是我們也無甚胃口。”

“你們當捕快，日東奔西跑，甚是辛苦吧？”淳于敏問道。

“分之事，都是應當的。”今夏笑道，“其實，這一路行來尚好，若是遇上大雨，那才真辛苦。”

話音剛落，就聽見遠遠天邊滾過一陣悶雷。

陸繹斜睇了一眼，什麼都未說，轉仍去。淳于敏朝笑了笑，也跟著進店去了。

今夏瞇眼，手搭起涼棚，朝遠眺，果然看見天際云層烏的。

“也許只是過路的云，不一定會下雨吧。”喃喃道。

吃過楊岳所做的山珍小菜，一行人復啟程，才行了不到一個時辰，瓢潑大雨從天而降。

原本就崎嶇的山路泥濘不堪，愈發艱難行。馬車時不時陷泥坑之中，今夏所在馬車因載最多，車上還有個阿銳，故而是馬車中最沉的一輛。

今夏與楊岳忙活著將毯鋪在車下，再策馬推門，淋得像落湯一般。饒得是這樣，還是有些坑實在難以逾越，幸虧陸繹讓前頭一名車夫來幫他們推車，這才順利前行。

除了他們這輛，其他幾輛馬車狀況也好不了多，連陸繹都親自來推馬車。除了淳于敏，因陸繹堅持不讓下馬車，其他眾人皆是全。

終于在日暮時分到了鎮上，住進客棧之后，各自先回房中梳洗更。

今夏才換好裳，邊想心思邊著頭發，聽見有人敲門，開門后便怔了下——已換過一竹青直的陸繹立在門口。

“大人……”

原想問他有何吩咐，轉念想到自己方才思量的事，連忙手把他拽進來，徑直把門關上。

見秀發半，又見張地關門，陸繹頗好奇地靜觀其變。

“大人，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今夏正道，“不知道大楊向你提過沒有，淳于姑娘所帶的兩名車夫有古怪。”

“有什麼古怪？”聽聞是這事，陸繹興致不高，淡淡問道。

“那兩人都是練家子，而且功夫不弱。今日幫我推馬車的那人，力明顯要強過我一大截，著實不像尋常看家護院的武師。”

“那麼，你覺得他們會是什麼人？”

今夏皺眉忐忑道：“那就保不齊了，會不會他們像阿銳那般，也是嚴世蕃的人？”

陸繹嘆了口氣，靜默了片刻，才道：“我會留意他們……你這整日就在想這事？”

“當然，我越想越覺得他們可疑，大人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今夏說罷，這才后知后覺地發覺陸繹手里還端了碗湯，“……這是姜湯？”

“嗯。”陸繹點頭。

“大人您還特地端姜湯給我喝，您真是太客氣了，卑職何德何等……”

今夏滿心歡喜，一邊客套著一邊就去接姜湯，卻見陸繹回手去。

“不是給你的，是讓你替我端去給淳于妹妹，是姑娘家，我不好進屋子。”陸繹吩咐道，“你快端過去吧，姜湯趁熱喝才好。”

“……卑職遵命。”

同樣都是姑娘家，但份地位不同，果然是云泥之別，今夏暗嘆口氣，把半頭發隨意一挽，接過陸繹手中的碗，就去給淳于姑娘送姜湯。

待復回來時，陸繹已經離開，有一碗冒著熱氣的姜湯好端端地擺在桌上。楞了一瞬，估著是楊岳給送來的。

“還是自家人好。”心里雖這麼想著，卻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