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之下》第一百三十三章 (3)

這是今夏第一頭進陸府,只覺得頗大,跟著岑福轉過山石,過了九曲橋,才至一在花樹之中的屋舍,屋舍仿舊唐而建,頗古意。

岑福在屋外恭敬垂手道:“老爺,袁姑娘帶來了。”

老爺!

今夏一驚,要見自己的人不是陸繹,而是陸炳?!

屋舍的拉門原就半開半合,中傳來陸炳的聲音:“讓進來,你們都且退下。”

除了岑福,旁邊又冒出來數名家仆,皆聽從陸炳的命令,魚貫退下。

陸炳找來究竟有何事?莫非他已經知曉自己的真正份?還是有別的緣由?今夏尚楞在原地,不知自己是否該進去。

“袁姑娘,進來吧。”陸炳語氣中帶著嘆息,“有好些話,我早就想找個人說說了。”

又遲疑了片刻,今夏才了靴子,換上擺在門口的木屐,往里行去,走了兩步,便看見陸炳正盤坐在矮幾前,旁邊一個紅泥小火爐,上面茶水正好煮沸……

“傷可好些了?來得正好,”陸炳用竹制茶則舀了一勺茶葉水,“待沸上兩沸,茶就好了。你平日喜歡喝什麼茶?”

今夏盯著面前這個人,以前也曾見過陸炳,但都遠遠的、隔著人、且陸炳皆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但今日見到他,卻覺得他再尋常不過,只是眉目間的滄桑憂患也比常人來得更重。

“……我什麼茶都喝。”答道。

“坐吧。”

陸炳指了指自己對面。

無論他今日要談什麼,自己終究都占著理,著實不必懼他。想到這層,今夏與他一樣,盤膝而坐。

茶煮好,陸炳替斟了一杯,放在桌面上推過來,抬眼看,輕嘆道:“你的眉和你祖父很像。”

今夏怔住,如此說來,他已經知曉自己的真實份。是有人告訴他?還是他自己查出來了?

“你不必張……”

“我不張!”今夏當即否認,戒備地盯著他。

見狀,陸炳也不著惱,反倒微微笑道:“你雖是夏家的后人,但對我來說,算不上什麼威脅。”

既然他把話說開了,今夏也就不再客氣,冷冷道:“當日,你率人到沈家舊宅,救出我姨和我叔,我十分激。但想來,那時你還不知曉我的真正份,現下既然你已經知曉,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我有言在先,此事我爹娘并不知,你不必再費周章去對付他們。還有我姨,也請你看著沈鍊的份上,放過。”

“對付一對以做豆腐糊口的市井夫妻?”陸炳慢條斯理地吹了吹茶水上升騰的熱氣,“我還不至于閑這樣。”

今夏盯著他:“你今日要我來,是想斬草除?”

“不過是與你說說話罷了,你不必張。”

“我不張!”今夏再次重申,“而且我與你也無話可說。”

陸炳片刻,突然笑道:“你挑眉的時候與你祖父特別像……我知曉,你恨我,覺得是我害你們一家人。但是,以你祖父的為人,即便沒有我,他也難逃一劫。”

“你胡說!他為清廉,為人剛直,卻被你勾結嚴嵩,讓仇鸞污蔑他結邊將。”今夏怒道。

陸炳不急不燥道:“為清廉是事實,為人剛直也是事實,只可惜他做得過了頭。過剛易折,當時朝中有句順口溜‘不睹費宏,不知相大;不見夏言,不知相尊’,可知朝中眾臣對你祖父是何觀。”

“你害了他便害了他,還給自己找借口,這等臉,只會讓人不齒。”今夏思量著今日橫豎是豁出去,言語間也不再客氣。

“我只是說出事實,并非給自己找借口。”陸炳也不著惱,喝了口茶,才道,“我告訴你,你的祖父可不是個省油的燈。當年他手上有一封彈劾我的折子,為了求他把此事下來,我不得不在他面前下跪哭求。”

下跪?

哭求?

今夏呆楞住,雖然聽楊程萬提過陸炳曾經有求于夏言,但卻不知場面竟會難堪至此。陸炳當時已經是錦衛指揮使,以他的份,向夏言下跪哭求……

“這件事在我心里擱了許多年,總算是說出來。”陸炳微微一笑,笑容里竟有著說不出的輕松,“當年我因為此事,將夏言恨得咬牙切齒,其實這麼些年過來,回頭再看,才能看清——我跪得并不是夏言,而是放不下的名利。夏言呢,看著是個倔強老兒,卻看不得人哭,經不住人求,心還是太了。”

今夏聽著,怔了好半晌,才道:“他是個好人,可被你們害了。”

陸炳已不再否認,著今夏,緩緩點了點頭:“是啊,可惜等我覺得對不起他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你……你當真覺得對不起他?”今夏定定著他。

陸炳不答,從桌底取出一柄長匕首,擱到今夏面前:“你是夏家的后人,若心中忿恨,不妨刺我一刀,我絕不還手。”

今夏靜靜盯著長匕首,似在思量著什麼。

過了片刻,秀眉顰起,朗聲道:“我是六扇門的捕快,律法嚴明,豈能私下用刑。何況,你也算于我有恩。你若當真有悔意,就請啟奏圣上,昭雪我祖父冤,還他清白。”

不去匕首,陸炳目中有贊賞之意,他自袖中掏出一疊卷宗遞過去:“這些就是可以替夏言昭雪的資料,你且收好。”

今夏不可置信地接過那疊卷宗,略略翻看,手不由自主微微抖著。

陸炳又道:“但你要記著,當今圣上為人甚是自負,認定無人能騙得了他,更加不會認錯。他在位一天,你就不可能為夏言昭雪。你只有等到將來新帝登基,才能提此事,否則就是在引火燒。”

今夏看著他,已不知曉眼前此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仇是敵是友?

“可惜,我大概是等不到那日了。”陸炳笑嘆了口氣。

今夏把那疊卷宗疊好揣懷中,猶豫了下,朝陸炳認真道:“這是你欠的,我就不用謝你了吧?”

倒是頗欣賞行事清清楚楚,陸炳答道:“不必。”

有腳步聲急急地往這邊趕來,聲音嘈雜而急促,還可以聽見人聲。

“大公子!大公子!”

“大公子,您不能進去,老爺有吩咐……”

……

是陸繹?!

正揣測著,不過轉瞬功夫,陸繹已經疾步進來,兩人四目相投……今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是著他。

“爹爹,您找來作什麼?”陸繹問陸炳,語氣著焦急。

陸繹不答,開口便薄責道:“你看看你,連靴子都不換就踏進來,踩得一地泥。袁姑娘還比你懂事些,知曉先換了鞋再進來。”

陸繹楞了楞,目瞥向今夏的腳。

“岑福!”陸炳喚道,“把袁姑娘送回去吧。”

今夏站起,行至陸繹面前時,忍不住停下腳步,將他看了又看。

“你,好些了?”陸繹輕聲問道。

盡力朝他笑了笑,道:“已經好多了。”

兩人四目相,自是有千言萬語,卻是不能說。

“咳咳。”陸炳咳了兩聲。

今夏驟然回神,不得不收回目,與陸繹而過,隨岑福離開。

陸繹轉的背影,直至消失,才復轉過來。

“爹爹,您找來作什麼?”他復問陸炳。陸炳已經接連好幾日都臥床休息,難得今日看上去有些神,怎得突然把今夏尋來,莫不是知曉些什麼了?

陸炳抬眼,慢吞吞道:“我也想問,你總三更半夜跑到人家門口呆著,作什麼?”

“我……”陸繹語塞,“您怎麼知曉的?”

陸炳冷哼一聲,不理會他。

陸繹不住擔心,接著問道:“方才,您沒為難吧?嚇唬了?”

“你看的樣子,像被嚇唬過麼?”陸炳轉開話題道:“對了,俞將軍的事已經有些眉目,很快就會把他轉刑部大牢,由刑部尚書黃文升親自審理。黃尚書那里我已經打點過,應該會安排他去北邊戴罪立功。先在北邊呆兩年,再尋機會往回調吧。”

陸繹聞言大喜:“如此再好不過,多謝爹爹。”

“你扶我回房去,我還有件東西要給你。”

陸炳扶著桌子站起來,忽然子一歪,整個人栽倒下去。陸繹大驚,慌忙扶住爹爹:“爹爹、爹爹……”

似在片刻之間,陸炳整個人都垮了下去,面灰白。

“扶我回房……”陸炳低啞道,整個人要靠兒子的支撐才能勉強站住。

從未見過爹爹這般模樣,陸繹心中甚是焦灼,看出爹爹已無氣力,他干脆將爹爹抱了起來,一直抱到屋床上。

“爹爹,我馬上命人去請大夫來。”陸繹輕地將爹爹放下,拿靠枕墊在他后背。

陸炳努力撐了撐子,手指向多寶格:“你把那部《杜工部集》拿來。”

“爹爹,請大夫要。”

“不……你拿過來。”

不放心地讓他靠好,陸繹將多寶閣上那部《杜工部集》取過來。

陸炳的手已經使不上力,示意他將書冊打開:“把里面那封信取出來。”

信?夾在書冊里?

陸繹心中泛疑,翻了好幾頁,才找到夾在其中那幾張薄薄的信箋,遞給爹爹。

陸炳卻擺擺手,示意他自己看。

心下詫異,陸繹展開信箋,有一張風水堪輿圖,詳細說明某塊地如何如何有王氣,得此地者有得天下之勢。另外幾張詳細描述了嚴世蕃如何霸占這塊地,在上頭建造樓房等事。

“這是?”

“這是我幾年前就給嚴嵩下的套,”陸炳了口氣,艱難道,“藍道行已死,中翻供,正是圣上對嚴嵩對厭惡的時候……嚴世蕃勾結羅龍文通倭的罪證我已放回你的書房,現下就是扳倒嚴家最好的時候。”

“爹爹,你……”

陸繹萬萬沒有料到陸炳對嚴家還留了一手。

代畢了,陸炳疲憊地閉上雙目,口齒含糊道:“代給你,我就可以放下了……你去吧,讓我歇歇……”

“爹爹、爹爹……”

眼看陸炳臉愈發灰敗,陸繹忙替他把脈,脈搏弱而無力,時有時無,竟已是油盡燈枯之照。他大驚,連聲喚人去把大夫喚來,又趕命人趕去煮參湯……

參湯未煮好,陸炳便已撒手人寰。

今夏得知陸炳的死訊,已是第二日。楞了好半晌,想起昨日他與自己說話時雖看得出病態,但神尚還好,怎得突然就死了?

陸繹,他必是很難過吧。

夜后,今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翻起來,又把陸炳所給的卷宗拿出來。點燈恐怕娘親要罵費油,便拿到院中,借著月細細再看一遍。

夜風輕輕拂過,小院里很涼快,能聽見外間那株大棗樹沙沙作響,把這份卷宗看了又看,回想陸炳講的話,心中就如一團麻。

這份卷宗上有些紙已經微微發黃,顯然已經有些年頭,陸炳一直將它留在邊,難道說他心里一直存有替祖父昭雪的念頭?

還是他不愿這些資料落在他人手中,所以藏在邊?若這樣,他為何不干脆毀了這份卷宗,豈不省心?

陸炳,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真人琢磨不

今夏漫無目的地著院墻外,棗樹枝葉迎風擺著,怔怔看著,忽然想到那日清晨看見的腳印,驟然起,拉開院門……

棗樹下,來不及避開的陸繹

真的是他!

他來過幾次?曾在這株樹下坐了多久?

陸繹緩緩站起,月過樹葉照著他略顯蒼白的面容,憔悴而疲倦。

“昨晚是我守靈,今晚是二弟守著。”他輕聲道,“可我睡不著,就出來坐坐。”

今夏只是看著他,覺得他不真實地像一個幻影。

“……坐這里能讓我覺得好過些,我想不出比你家門口這株棗樹下更好的地方。”他自嘲地笑了笑。

仍看著他,生怕一眨眼他就會消失。

“……我知曉我不該來的,可心里不好的時候,就想來坐坐。”

今夏一聲不吭地快步走過去,一下子抱他,什麼話都不說,只是這樣地抱著他。

正濃,群星靜謐。

嘉靖四十四年,嚴世蕃因通倭、勾結江洋大盜、霸占有“王氣”的土地,被判立斬。

嚴嵩被沒收家產,削返鄉。家中抄出黃金三萬二千余兩,白銀二百余萬兩,另有珠玉寶玩數千件。

午時未到,午門前人

已復原的今夏等大批六扇門的捕快被臨時調派過來維安。

看著烏央烏央的人群,其中不乏自帶酒壇,就地暢飲者,甚至還有喜不自,當街載歌載舞者,楊岳嘖嘖嘆道:“素日沒看出來,嚴世蕃人緣真不錯,斬首能讓人歡喜這樣。”

今夏不言語,抱著樸刀,冷靜地看著周圍。

“怎得?你不跟著歡喜歡喜?”楊岳用胳膊肘捅捅

“不急,等他腦袋當真落地了,再歡喜不遲。他這樣的人,只要腦袋不落地,指不定還會出什麼幺蛾子。”今夏看著刑臺,“我得看著他腦袋掉下來才能真正安心。”

楊岳笑道:“看不出你還謹慎。”

午時將至,嚴世蕃與羅龍文被押上,跪在刑臺之前。此時,百姓們群洶涌,喊打喊殺,呼嘯之聲有排山倒海之勢。

日頭毒辣辣地曬著,嚴世蕃跪在刑臺上,披頭散發的。

今夏疑心重,目探究,盯著嚴世蕃,就想看清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嚴世蕃。冷不丁,嚴世蕃驟然抬起頭來,目森冷,緩緩掃過周遭的人,看見今夏時,居然還認出了寒一笑。

炎炎夏日,他這一笑是讓今夏腳底生出一寒意來。

閃過,人頭落地。

陸繹立在近的樓上,冷冷地看著刑臺上的跡,面無表

嚴世蕃死后,沈夫人與傷愈的丐叔也離開了京城,承諾找到地方落腳之后就會書信告知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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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繁華的大街上,一男子拼命在往前飛奔,今夏帶刀在其后追趕。經過街角時,今夏將刀連鞘一起擲出,飛砸在男子背部。男人踉蹌一下撲到,還未來得及起,便被今夏一腳踹倒,干脆利落地反剪了他的胳膊。

“今夏!今夏!出事了!”

楊岳從后面著氣追上來。

今夏擰住男子的手,抬眼看著楊岳,著氣等著他說下文。

“言彈劾陸炳,說他是黨,圣上下旨,將陸繹革職抄家獄,還要追討陸炳生前的十幾萬贓款!”

“……”

今夏駭住,手上失了準頭,險些將那男子的手擰斷,痛得他大聲呼救。

“人呢?現下在哪里?”

“聽說已經被抓進詔獄。”楊岳皺眉道。

把那男子往楊岳上一推,今夏轉就往詔獄方向飛奔,到了詔獄外,卻被擋在外間。

“我是六扇門的捕快,有公務在,讓我進去!”今夏掏出制牌亮給守門的校尉。

校尉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沒有公函,六扇門也不得!”

“我真的有公務在,你先讓我進去,回頭就有人把公函送來。”

校尉仍是搖頭,將擋在門外。

“你……”

“袁姑娘!”岑福趕過來,將拉到一旁,低聲道,“沒有用的,除非你有公函,否則這些家伙只認錢不認人,不會讓你進去的。”

“你是錦衛,”今夏一把揪住他,“他們肯定會讓你進去,你帶我進去!”

岑福為難地道:“實不相瞞,陸家出事后,連我和岑壽也被撤職了。現下,連我也……”

“那他在里頭怎麼辦?”今夏急得不行,“我知曉詔獄里頭的規矩,進去沒錢孝敬就得打,他現下被抄了家,哪里還有銀子來打點。”

“我也正是為此事著急。好在詔獄有大半是老爺的舊部,就盼他們能看在老爺的面上,對大公子和二公子網開一面。容出功夫,讓咱們去想法籌錢。”

今夏問道:“要多銀子?我馬上回去籌!”

“我知曉你家不容易,能籌多是多吧,我和岑壽也在想法子。”

“行!”

今夏一猶豫都沒有,拔就走,徑直去了六扇門。

“我要預支一年的月俸。”朝管賬的廖師爺道。

廖師爺干瞪著

今夏急道:“你瞪我做什麼,趕的,我要預支一年的月俸。”

“不行,沒有這個規矩。”廖師爺不滿道,“六扇門又不是你家開的,哪有這樣跑過來想支銀子就支銀子!”

今夏掃了他一眼,低嗓音道:“你在李家胡同養了一房妾室,這事,你也不想我捅到嫂夫人那里吧?”

聞言,廖師爺大驚失:“你、你怎麼知曉的?”

“我怎麼知曉你就別管了,就說支不支銀子吧,痛快點!”

廖師爺哭無淚,道:“一年的月俸真的不行,沒有這個規矩,若是被上頭知曉,連我的飯碗也要被端掉。我最多只能幫你爭取支半年的月俸,這也是冒了風險的。”

“半年?”

“最多最多只能半年,”廖師爺懇求地看著,“你再我也沒用。”

今夏無法,只得道:“行行行,半年就半年吧。”不管多都是銀子,能籌多是多

拿了預支的月俸,今夏又往家中趕去,見到袁陳氏,什麼都不說,撲通一下就跪下來,把袁陳氏嚇了一大跳。

“這孩子,怎麼了這是?你別嚇唬我啊!”袁陳氏拉扯

“娘,孩兒今日遇上難關了,您能不能把給我攢的嫁妝錢給我。”今夏不肯起,抱著,“娘,求你了!”

袁陳氏被弄得心慌慌的,追問道:“什麼難關啊?你總得告訴我吧。”

“我現下還不能說。”

“你這孩子,我連你要銀子做什麼都不知曉,我怎麼能把銀子給你呢。”

今夏仰頭看:“娘,你把嫁妝錢給我,我答應你,不用這錢,我也把自己嫁出去。”

“說什麼胡話呢!”袁陳氏被弄得暈頭轉向。

今夏跪著抱:“娘,我求求你了,這事真的很要,若是、若是……我就活不了。”

“什麼活不了,你胡說什麼呢?”袁陳氏在今夏臉上,的,驚道,“你怎麼了?怎麼哭了?”今夏從小到大,就甚哭過,今日這般模樣,著實將嚇著了。

“娘,你把嫁妝錢先給我,以后我保證把自己嫁出去,還把錢再掙回來還你,好不好?”今夏懇求道。

“……娘要你還什麼錢,你個傻丫頭,攢這些銀子還不是為了你麼。”袁陳氏把扶起來,“別哭了啊,我給你拿銀子去。”

“謝謝娘!”今夏拿袖子胡抹眼淚,“銀子我自己拿吧。”

“不用,你不知曉在哪里。”

“不就在灶間釣魚簍子下面的瓷缸里頭麼,您沒換地方吧?”

袁陳氏楞了楞,回過神來沒好氣道:“你個死丫頭,什麼時候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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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支來的月俸和嫁妝銀子,今夏趕找到了岑福和岑壽。

“一共是六十四兩銀子,夠不夠?”把一包銀子擺到桌上。

岑壽拿出自己的包袱:“我這邊湊了一百三十兩。”

岑福道:“我已經找人打聽過,他們還沒有為難大公子,應該是還念著舊。我尋思著再用銀子上下打點一番,大公子在里頭日子也不至于太難過。”

“那……能見著他麼?”今夏忐忑道,“不見著他人,我心里終歸放心不下。”

岑福點頭:“這事我來想法子,你且回去等著。”

接下來接連過了七八日,都沒有等到岑福的消息,不放心去問,岑福總是說沒法子。

“自從嚴家那件事之后,里外變特別大,原先當值的人現下也不。”岑福皺著眉頭嘆氣。

岑壽在旁只皺眉,不吭聲。

今夏無法,整日呆在六扇門坐立不安,直至這日黃昏,見楊岳匆匆忙忙進來。

“陸大人的外祖母家也被抄了,方才我看見一大批眷被押進京來,淳于姑娘也在里頭。”

“啊!那他的外祖母呢?”

今夏一驚。

“聽說本就年事已高,遇上這樣的事兒,人便有些不住,在路上染風寒,還未到京城便死了。”楊岳道,“我想把淳于姑娘贖出來。”

“這些眷要送往何,教坊司麼?”

今夏張問道,人一送進教坊司,再想往外頭贖,可就不容易了。

“不知曉,但聽說想買丫頭的,可以先去挑。”

“那你還不趕!”

楊岳躊躇道:“我擔心我爹爹不同意,他不愿意,我便拿不到銀子,如何贖人?所以才來找你商量,怎麼樣才能讓我爹同意。”

“先把人贖出來要,你去老廖那里支銀子。”今夏附到楊岳耳邊,如此如此這幫說了一通,“……你只管這樣說,不愁他不給你支銀子。到時候人已贖出來,頭兒再要反對,也沒轍了。”

“真的?”

“真的!你趕,萬一人被別人挑走了怎麼辦。”今夏催促他。

楊岳被說得一急,撒開長就去找老廖支銀子去了。

沒想到陸家出事,竟然連陸繹的外祖母家也被牽連進來,現下陸家的狀況,與當年的夏家何其相似,覆巢之下無完卵。今夏心中百味雜陳,剛想去看看這些眷都被押在何,才出六扇門,就看見岑壽匆匆忙忙過來。

“快來,我哥找你!”岑壽招呼

今夏奔過去,跟上他:“他在里頭怎麼樣?好不好?怎得等了這麼久,這些日子我都快急死了。”

的模樣,岑壽言又止。

“怎麼了?”他的神沒有逃過今夏的眼睛。

岑壽為難地別開臉,被今夏又給拽回來。“他到底怎麼了?你快說呀!”今夏急道。

“……其實是大公子吩咐的,他不想見你,我們別帶你進去。”岑壽一口氣道。

今夏一愕:“他不想見我?!”

岑壽也很是煩惱:“我也不知曉究竟為了什麼,他再三代了,我和我哥也不敢違他的意思。”

“那……現下是他肯見我了?”

“不是。”岑壽急得直嘆氣,“大公子在里頭不太好,可能這些日子變故太多,老爺剛剛才離世,又出了這麼大事,他整個人都不太對勁。前幾日還肯吃些東西,這幾日連水都喝得很,我和我哥都擔心……”

只是聽著,今夏就已經心急如焚。

岑壽領著到北鎮司后頭的小門,門口守衛顯然已經打點過,見他們到了便趕招手讓他們進去,岑福在里頭等著他們,引著今夏曲曲折折往里頭走。

這還是今夏頭一遭進北鎮司的監牢部,比起悉的刑部大牢,詔獄冷,而且彌漫著一終年不散的腐爛氣息。到都能聽見哀嚎和□□,飽含著巨大的痛苦,錐子一樣扎耳中,聽得人骨悚然。

監牢比起刑部的監牢,更小,更加低矮。略高些的人被關在里面,想要站直腰都不太容易。

今夏跟在岑福后,曲曲折折地走,經過一間又一間監牢,看見中一個個或憔悴不堪或麻木呆滯或已不人形的囚犯,心里一陣陣發不敢去想,陸繹現下會是怎生一個模樣。

發霉的通道上,岑福毫無預兆地停住了腳步,轉向左側的那間監牢。

“大公子。”他輕聲喚道。

監牢中的那人一灰袍,長長的黑發披散下來,看不清面容,靠坐在墻上一

是他麼?

今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慢慢蹲□子,輕聲喚道:“是你麼?”

聽見的聲音,灰袍人的子微微一震,緩緩轉過臉來,不可置信地看著。監牢頗小,今夏從木欄中探手進去,輕輕撥開他臉上的頭發,出他清雋蒼白的面容……

“這里不好,我他們不要帶你來的。”陸繹朝微微一笑。

岑福知識趣地拉著岑壽走到稍遠,以作避嫌。

看見陸繹現下這般模樣,再想起他昔日何等風姿卓絕,今夏心中酸楚,卻知曉自己絕對不能在他面前傷

“這里不好,想來東西也不好吃,可總會過去的,所以你還是得吃點。”今夏的手慢慢下來,握住他的手,朝他笑道,“我小時候在堂子里頭,那里也不好,可那會兒我也沒虧待過自己,吃得可多了,一群孩子就數我最胖,我娘一眼就看上我了。”

陸繹低首看的手,大概因為他的手冰冷之極的緣故,的手顯得特別暖和。那暖意通過手心直傳到他的心里。

看見好端端的,真好,他想。

“因為你有金甲神人護佑,”他微微一笑,低喃道,“逢兇化吉、遇難祥……”

今夏著他,想到還在新河城時,他就像現下這般握著自己的手,對說——“……別怪自己!所有的事,我都會給你一個代,只是我需要一點時日。你只要好好活著,不要去想也不要去做任何報仇的事……”

驟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麼,一下子攥他的手。

“你說過,所有的事,會給我一個代的。”問道,眼睛盯著他,目不放過他任何一變化,“嚴家已經被扳倒,你現下莫不是在拿自己的命想給我代?”

陸繹微微垂下雙目,一聲不吭。

今夏再也忍不住,又是氣惱又是傷心:“你怎麼能這麼傻!你以為你這樣做,是在給我代麼?”

“……這個仇太大,我也不知曉該怎麼還你,現下這樣,正好。”他低聲道。

“你……”今夏被他這一氣,腦子倒清醒了許多,“你要給我代是吧?你知曉麼,因為你在這詔獄里,為了能進來見你,我不預支了半年的月俸、還問我娘把我的嫁妝錢全要出來。你聽清楚了,現下我連嫁妝都沒有,想再攢銀子,又得花好幾年景,到那時候我肯定了沒人要的老姑娘。你若要給我代,就好端端從牢里出來,把我娶了,這才代!”今夏拽著他,面對面,一氣把話說完。

莫說陸繹愣住,因聲音清脆,連同稍遠的岑福和岑壽也是一愕。

“你……你莫忘了我們兩家之間……”陸繹語氣不穩,不可置信地看著

“我祖父死了,你爹死了,嚴世蕃也死了,嚴嵩被發配邊塞,那些當年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你若把自己也搭進去,那……我想我也活不了。”今夏頓了頓,“方才的話,我是認真的,我向我娘要嫁妝錢的時候,就朝說了,不用嫁妝,我也能嫁出去,才肯把銀子給我。”

陸繹看著一臉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不知為何,淚水不知不覺就滴落下來。

今夏握他的手:“現下,該到你了。你答應我,再難也要好好活著,別的事都不用去想,只想著一件——我在等你!”

陸繹定定看著

“答應我了?”

陸繹出手穿過木欄,的臉,微笑著點了點頭。

“以后別來了,省著點銀子,等著我就好。”他囑咐道。

今夏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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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此后,今夏、還有岑福等人一直在致力于為陸繹昭雪。

三年后,陸繹再次上折,首輔張居正也為其雪冤,認為陸炳救駕有功,非謀反叛逆黨。此時當朝天子已非嘉靖,而是萬歷。萬歷下旨,赦免陸繹,免去追贓,并令陸繹復原職。

正是臘月里,江南飄著細細小小的雪花。

曦帶著兜帽,手持貨單,在渡頭一樣一樣地清點此番自京城送來的貨品。一陣寒風卷起,掀開的兜帽,手去扶,不留神貨單從手中松,被風卷走,飄向河面。

還未去追,便見一抹人影飛躍出,翩若青燕,足尖輕點過船篷,接住那張貨單,在空中旋而回,最后落到上曦面前。

“堂主。”

仍舊如舊日里那般,阿銳喚了一聲,將貨單遞到手中。他面上的舊痂已經盡數落,但仔細看還是可看見條條傷痕。

曦看著他,邊泛開一笑意:“喚錯了,現下我可是幫主。”

阿銳一愣:“這麼說,你和幫主,不,和謝家公子……恭喜啊……”

曦打斷他:“我沒親,那兩壇子酒還在湖底沉著呢。謝霄去了西北,這偌大個幫無人料理,我幫著老爺子暫時料理著罷了。”

“……”得知還未親,阿銳訕訕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曦看看他,又向水面,輕聲道:“等天暖了,你幫我把湖底的兩壇子酒撈上來吧。”

阿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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