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唱的戲里，多的是寒窗苦讀的書生，知道窮苦人家的孩子若是想要出人頭地，那便只能考科舉。

可他沒有夫子引進門，就如這般瞎子過河，便是苦讀一輩子也沒有半分用，況且他村里又是出了名的掃把星，胭脂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出的能當上大得到重用的，就是在青唱的戲里也不曾見過，一般來說都是配角的料兒。

胭脂看著他每日這般做無用功，有些惋惜，他聰明又勤勉，若是有人將他引進門，日后必是能學有所，對他這樣的子也會有所益，到底是可惜了。

這日狂風大作、夜雨飄撒，照葬崗的規矩，滯留人間鬼魂瞧著本就是凄楚可怖的，還在這樣的雨夜里飄飄作凄楚狀招鬼晦氣，多半是要被閑話的，葬崗的鬼魂有極是碎的，平日里也沒什麼事，就這麼點小事也可以翻來覆去念叨個沒完，是以沒幾個鬼魂敢壞了這規矩。

胭脂雖不在葬崗了，但也不耐煩這種雨夜飄出去，永世不能投胎就怪凄慘了，沒必要再找這麼荒涼的背景來襯托自己了，便窩在這小不點旁邊瞧著他看書了。

這外頭下暴雨，里頭下小雨，風吹的搖搖晃晃竟然也不倒下去，這棚子也是怪牢靠的。瞧著這番凄楚蕭瑟的模樣，胭脂不由看向他，慨道:‘這般也可以了，至比狗住的好些。’

又看著他正用手指比劃的那個字，比劃完以后又正看著書上的字出神，想來他也是知道這樣學來毫無用。

胭脂不知他究竟在堅持些什麼，就算整本書的字都會寫了，不能知曉其義，對他來說這就是一本鬼畫符。

瞧著他低著頭可憐的模樣，便湊過去瞧了一眼，看他手指點著的字道: ‘這個字念容，你們人有句話說的好，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則剛。這里頭便有這個容字。’

他低著頭默然，胭脂安道:‘你這家律法太過無趣，還是青唱的戲有趣，等你死了我們一道去聽吧，反正你這牙簽似的板也撐不了幾年。’

他看著那個字，輕啟念道:“容？”

胭脂瞪圓了眼睛看著他，他識字？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則剛。”他頓了頓像是琢磨了一遍，不得其意便抬起頭一臉不解的看著胭脂:“聽不懂。”

胭脂:“……”

胭脂:“！！！”

胭脂一下彈離他邊，死死著灶邊，把他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掃了一遍，雙目驚恐得看著他，巍巍道:“你看得見我？”

他眨了眨眼。

“在林子里就看見了？！”

他一臉無辜的點頭。

胭脂疑道: “既然看到了我，又為何裝作看不到？”

小兒面無表道:“我怕。”

這確實該是一個小兒該說的話，只是和這副表有些不搭。

頓了頓，很是疑:“我長得這般面善，你怎麼會怕呢？”

小兒明顯噎了一噎，想是沒見過這般不要面皮的鬼，這會兒倒是有了幾分好奇:“你是鬼嗎？”

胭脂緩過勁，想要扳回點面，便換了個舒服姿勢翹起了二郎，挑了挑眉傲然道:“鬼？我可比鬼厲害，葬崗的鬼有八都被我揍過，有七半都是哭嚎而逃~”

第一次見眼，還能和凡人說上話，這是一件多麼讓鬼羨慕的事，這要是讓葬崗的那群孤魂野鬼知道，還不得飛奔而來圍著說上三天三夜，直說得口吐白沫而亡……

小兒:“……” 要是可以他還是蠻想看看鬼哭嚎而逃的模樣，想必會很有趣。他彎了彎角想出個笑模樣，可一想到自己這般境，又有什麼資格笑，角片刻就落了下去。

胭脂見他一副連笑都不會的模樣，問道:“怎麼了？”

小兒眼神黯淡，搖了搖頭。

胭脂默然，若是讓住在這樣的棚子里，也是笑不出來的。

看著他手著書面便問一直都想問的問題:“你為何要識字？”

他低下頭看著書面，手在書面挲，“村里的夫子總對他的弟子說，學問好的才能出人頭地。”他頓了頓，眼底有些黯然道:“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

他才六歲，不是十六，也不是六十，不過一個小娃娃，眼里卻滿是荒涼。

胭脂在葬崗見過這麼多是是非非，知曉有些事就是注定的，他就算學富五車又能如何，他這樣的出，但凡有點眼見兒的都不會讓他仕，只怕上頭忌諱牽連自己，非親非故何必為旁人冒這個險。

更何況場險惡，明爭暗斗無數，仕途不是靠才華就能走得通的路。

胭脂看著他言又止，他確實沒有別的路可走，待在這里是死路一條，生養他的擺明了要往死里折磨他；可離了這里，他靠什麼吃喝，若是去幫人打雜，他年紀小雇主自然不會要，不走又怕他熬不到自己長大。

想這麼多也無用，現下對他來說識字是好的，讀書識字修養心，既然承了他上的祥和之氣，那教他識字，便當是回報吧，至于往后如何，便往后再說吧。

“我若是教你，你可愿意學？”

小兒一愣，隨即一臉希冀問:“你說的是真的？”

胭脂道:“自然當真，我家中可多的是藏書，往后可有你學的。”那位千金小姐生前想必是個書癡，陪葬品中都是一箱子一箱子滿滿的書，是以胭脂不是個普通的，是個有書香氣的！

他聞言極為歡喜，眼里帶著滿滿的笑意，對著胭脂脆生生道:“見過夫子！”

胭脂覺得這個稱呼頗為新鮮，便十分用的頷首問道:“你什麼名字？”

他聞言眼里沉了笑意道:“我沒有名字。”

胭脂心下了然，即便有名字只怕也不是什麼好名字，抖了抖二郎:“既如此，我給你取個字吧，你家中長輩姓葉，畢竟是生養你的，姓氏還是不可丟的，剛才那個容字也恰巧適合你。”

頗有深意的看著他的眼睛道:“益惟謙，有容乃大，你往后就容之吧。” 若是知道往后葉容之會讓如此難過，一開始就不會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他，即便往后他真的了那樣的人，亦不愿意。

雨聲漸停，霧氣彌漫，雨后混著青草泥土的清新氣息撲面而來，頗為心曠神怡，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