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錄》第296章紫宸含元

在這樣的寒日,廣闊而冰冷的大明宮含元殿上,只有微弱的日過窗戶,薄薄的,淡淡地鋪了一層淡

李舒白慢慢地出手,握住了自己邊的黃梓瑕的手。

越窗照在他們上的日雖然熹微,但也總算讓這宮廷里難得地充滿溫暖氣息。他們攜手看著坐在榻上的帝后,只覺得他們雖然高高在上,卻也于暗黑之中,可憐可嘆。

李舒白轉過頭,朝著黃梓瑕微微一笑。

剛剛一番剝繭的推理,加上心口重的負擔,已經覺得十分疲憊。但他的笑容讓覺得又有了力量,與他纏的手指握,綻放出微弱的笑意。

站在他們不遠的王蘊,默然將臉轉向一邊,退了半步,右手已經覆上自己腰間攜帶的刀柄。

事到如今,皇帝也不再遮掩,只看向王皇后,點了一下頭。

王皇后將手從皇帝背上收回,一直側坐的子緩緩轉過來,然后抬起雙掌,啪啪拍了兩下。

的大殿之,腳步聲驟起。披堅執銳的林軍自殿外急沖而,箭在弦,刀在手,將李舒白與黃梓瑕團團圍住。

一直站在殿一言不發的王蘊,率領著幾個下屬向著帝后行禮:“請陛下旨意,如何置這二人?”

皇帝口嗬嗬作響,俯視著下方的李舒白良久,聲音低沉而狼戾:“你畢竟是我四弟,我又如何能看著你命喪刀兵?今日……朕與你最后喝一杯酒,以了……兄弟之。”

王宗實冷眼著李舒白,親自捧著酒樽走到他面前,設好兩個酒杯,滿滿斟上。

李舒白看著他手中托盤之上的兩杯酒,一左一右,金杯之,看似毫無區別。

王宗實抬手取了一杯,遞給李舒白,面容上依舊是冰冷森的模樣。等李舒白接過那一杯酒,他又親手端起另一杯酒,走上丹陛陳設在龍案之上。

李舒白舉著那杯酒,垂眼看著微微晃的酒水許久,才垂眼一笑,說道:“多謝陛下恩典。只不知這杯酒飲下后,陛下要如何置臣弟?”

王皇后替榻下的皇帝持起酒杯,向他致意,說道:“夔王請飲了此杯,陛下自會決斷。”

李舒白看了王宗實一眼,目又轉向王皇后:“臣弟敬陛下。”

王皇后見他將杯中酒湊到邊,卻不喝下,便坐到皇帝邊,將酒遞到他的口旁。

然而皇帝口,只輕輕的手腕,艱難說道:“朕……怕是喝不下,還是皇后……”

王皇后會意,轉頭舉杯示意李舒白,說:“陛下龍包公案,怕是喝不下此酒,便由本宮代了吧。”

李舒白舉杯沉,丹陛上下,一片寂靜。

四周刀兵包圍,隔窗而來的日明晃晃地照在刀尖之上,再反到他們面容之上,就似無數閃爍不定的鋒芒加

杯酒在手,利刃在

絕境,無可逃。

黃梓瑕只覺得后背的汗沁出,已經裳。在他后輕聲道:“王爺,喝完之后,我們立即出宮……或許,還有辦法將魚卵排出。”

“若是無法排出呢?”他以杯掩口,輕微

那麼,他就會變如禹宣一樣,或者如張行英一樣,或者如鄂王一樣,為偏執邪念所,最后走火魔,至死依然執迷不悟。

黃梓瑕咬一咬下,輕聲說:“無論您變怎麼樣,梓瑕今生今世,不離不棄。”

李舒白轉頭凝視著,看著堅定而澄澈的目,也看著眼中的自己。他的影始終在的眼眸最深,不曾波毫。

他的角忽然浮起一笑意,他一手持杯,一手輕輕的臉頰,輕聲說:“是嗎?讓你看見那樣的我,我肯定比死了還難。”

黃梓瑕一時口哽住,不知如何回答。

他卻已經放開,回向皇帝舉杯,說道:“臣弟多謝陛下恩賜。這一懷酒,是臣弟這些年來飛揚跋扈,僭越本分,罪有應得。如今臣弟心甘愿領此君恩,而梓瑕卻屬于無辜卷,為我而冒犯陛下的種種,還請陛下看在這杯酒的分上,能令走出大明宮,不必波及。”

他雖是對皇帝所言,但王皇后已經點頭,說:“黃姑娘雖有冒犯,但在我族妹與衛國文懿公主兩案中,也屬有功,陛下仁德恩慈,只要夔王肯俯首認罪,自然不會追究。”

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以空杯底對他。

李舒白舉杯,回頭看了黃梓瑕一眼,輕聲說:“走。”

“王爺!”黃梓瑕忍不住低呼出來,待要撲上去之時,卻已經被王蘊拉住了手肘。

眼睜睜地看著李舒白飲下那一杯酒,眼眶中不由得涌出淚來。倉皇地回頭看王蘊,他臉上表復雜,只拉著出了刀兵叢,指著殿門說:“你走吧。”

黃梓瑕回頭看著被圍困的李舒白,眼中的淚已經涌了出來:“不……我等著他。”

王蘊隨著的目,看向圍困之中的李舒白。

他恍惚想起在蜀地時,李舒白找他長談那一夜白己所說的話。當時他說,固然王爺天縱英才,運籌帷幄,然而在家國之前,人命如同草芥,何況只是區區一個失怙。有時候,毫厘之差,或許便會折損一叢幽蘭。

而李舒白當時只給他七個字:“我自會護周全。”

如今,他真的信守承諾,無論在何時何地、如何境,他始終護著,即使在這樣的況下,依然殞不恤。

著李舒白,低聲喃喃道:“是我輸了。”

黃梓瑕不知道他的意思,只站在殿門,一瞬不瞬地著李舒白。即使一轉便可逃離重重危機,可依然佇立在那里,沒有挪半寸。

李舒白向著帝后拱手行禮,說道:“臣弟就此告辭。”

王皇后緩緩坐在皇帝邊,抬手正要示意他退下,卻只聽得皇帝的聲音微微響起:“且慢……”

李舒白停住腳步,微微抬頭看他。

他倚靠在王皇后的上,明明已經力竭,可艱難張開的口,猙獰如同背后屏風上須爪怒張的龍首。他聲嘶力竭,一字一頓地說:“四弟別急……再等一等。”

李舒白站在他面前階下,揚首直視著他,微微瞇起眼睛。

即使在知曉先皇駕崩時發生的一切、即使知道皇帝奪走了屬于自己的皇位時,他眼中依然存在的一點華,消失了。

他盯著自己的哥哥,盯著這大明宮與天下的主人,沒有出聲。只是那目中瞬間蒙上的森冷與決絕,讓坐在皇帝邊的王皇后悚然而驚。不由自主地收了自己的雙肩,坐得更加筆直,手抱住皇帝的手臂,卻不敢說話。

而皇帝的目已經渙散,他的眼神投注在李舒白的上,就像是投注在虛無之中。

他說:“先皇去世時,我們太急了……以至于父皇將喝下去的藥又咳出來了……”

李舒白聽著他聲嘶力竭的息,看著龍榻之上茍延殘卻還心心念念必要置他于死地的這個人,忽然冷冷地笑了出來。

他說:“陛下過慮了。其實留得一時半會兒又有何用?臣弟早已準備好了夾竹桃,回去服半個月,必能殺死腹中魚蠱。”

王宗實靜靜肅立在一旁,什麼也沒說,只緩緩退了一步,袖起了雙手。

李舒白這冰冷的話,讓皇帝頓時掙了起來。他的手在空中舞,大吼:“林軍……林軍何在?”

王蘊看了黃梓瑕一眼,轉向著皇帝應道:“陛下!林軍右統領王蘊率眾在此。”

皇帝以最后一力氣站起,指著自己模糊視野中李舒白的影,厲聲嘶吼:“此等屠戮親人之輩,朝廷如何能留?盡可殺之!”

王皇后扶住他僵立的軀,不敢出聲。

局勢終究還是發展到這一步,濺含元殿已無可挽回。

黃梓瑕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全流得太快,讓所有的神經都繃得太,眼前一片昏眩。張大口呼吸,退了一步,靠在墻壁之上,盯著被林軍團團圍住的李舒白。

王蘊見始終不肯離開,也不再管,手中細長一柄橫刀已經出鞘。他刀尖斜斜向下,向李舒白走去時,最后又將目落在黃梓瑕的臉上,口

黃梓瑕聽到他低聲說:“很快的,只是一瞬間。”

黃梓瑕看見他幽暗的瞳孔微微收。這讓剎那間想起,在蜀地遇險的時候。那時的深夜埋伏沖散了夔王府衛隊,王蘊在后方追擊,發令說,一黑一白馬上兩人,務必擊殺!

那時他奉命而來,如今,亦是奉命而去。

無論何時,他家族的榮耀與他為王家長房長孫的使命,永遠高于一切。

殿林軍都已得到了王蘊的示意,沒有理會為難一個人靠著墻壁,默然打開了手中的箱籠,拿出了里面的一件東西。

太宗皇帝賜給則天皇帝的那柄寒鐵匕首。這是公孫鳶用以替小妹報仇的利刃,也是鄂王在母親面前毀掉的兇

雖然已經殘破,刃口也卷了,但還足以拿來殺人。

將它握在手中,看著刀劍叢中的李舒白。

而李舒白只朝看了一眼,等看清周圍的林軍都已被王蘊屏退之后,便綏緩回過頭去。他佇立在殿上,沒有看面前的王蘊,反而看向丹陛上的皇帝,問:“陛下,可是真的要除臣弟而后快?”

一直氣力竭的皇帝,聽到他這一句話,卻有了靜。

他抬起手,直指向李舒白,狠狠提起一口氣,歇斯底里地說道:“今日殿上,必誅夔王!”

這近乎瘋狂的口吻,讓殿上林軍都怔了一下,才舉起手中刀劍,跟著王蘊步步近。

王宗實朝王蘊一點頭,轉快步出殿,自然是安排他的神策軍去了。

黃梓瑕盯著面前這層層人墻圍的包圍圈,眼看刀尖越湊越近,李舒白已經無法困。

右手五指,將匕首反手握

只想著,若自己持這樣一柄匕首在后方攻擊王蘊的話,能不能替李舒白換回剎那的機會呢?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他若能抓住,是不是應該能逃離含元殿?

可逃出了含元殿之后,他又能如何擊退外面的上萬神策軍,從大明宮全而退呢?

這樣想著,又將左手微微抬起,按了按自己的前,頭腦在一瞬間清明至極。見過無數刺心而亡的尸,這一回,可能要到自己了。這刀子已經殘破,不知道會不會卡住腔肋骨,一定要小心點。

還未等找好肋骨,林軍夾擊中的李舒白已經一個旋,開始反擊。刀陣之中青閃過,誰也沒看清是怎麼回事,只聽得叮當作響,抵在最前面的兩柄刀頭已經落地。

李舒白的手中,赫然是一把細長的劍刃,如匕首般握在手中,正是那柄魚腸劍。

魚腸劍削鐵如泥,李舒白進退驅避極快,轉眼間已斬斷無數刀劍。然而殿上衛士不下百人,他手再好,一個人只有一柄短劍,終究力有不逮。

王蘊見他連傷十數人,已現頹勢,才雙手握刀柄,正要上前時,殿門口忽然傳來一聲;“住手。”

站在丹陛之上的王皇后,居高臨下,一下便看見了殿門口進來的人,不由得臉微變,問;“王公公,你怎麼一個人?神策軍呢?外間的林軍呢?”

王宗實的面容較之以往更顯蒼白,連鬢發都已微顯凌,來到王蘊面前時,一抬手便將他持刀的手下,低聲道:“你先退下。”

王蘊心知必定出了什麼事,但又無可奈何,只看了氣息已現急促的李舒白一眼,默然將刀鞘,示意林軍散開。

殿靜下來,才聽到殿外的聲音,零星的刀劍相接聲。

王蘊立即奔出含元殿,卻見龍尾道上,尚有幾的侍衛尸,而更多原本駐守在殿外的侍衛,都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堵住含元殿左右龍尾道和團團圍住含元殿的黑甲軍——

王蘊自然認得,京城十司之中,唯有夔王李舒白調征徐州、南詔、隴右的軍隊銳,一手重建的神武、神威兩軍,才披黑甲。與其他各司征募的兵丁不同,唯有這兩支軍隊,編制最,可戰績最赫然,戰力最令人戰栗——因為,京城的兵馬之中,只有他們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人的,而且,從無敗績。

外面的神武軍已經向他圍攏過來,王蘊立即退回殿門。他帶著最后的希,看向宮門口。畢竟,神武、神威兩軍,人數并不多,只要京城其他兵馬趕到,掃平他們并不足慮。

然而他目所及,唯有閉的宮門。而宮門口甕城的城墻之上,正有一隊黑甲軍朝下箭。

王蘊不必看也明白,定然是王宗實率來的神策軍,正被封在宮門口的甕城之。看來外面堵住了大明宮門的,應該便是南衙十六衛的軍馬。神策軍被包圍于,前無進路后無退路,居高臨下這一陣箭,下面的人絕無生還可能。

他只覺全冷汗一時都冒了出來。還沒等他轉奔回殿,一柄刀已抵在他的心口,有個聲音不不慢地響起:“王統領,好久不見。”

王蘊看著面前這人,神愕然:“景祥?你沒有死在蜀地?”

“在蜀地多承王統領盛,本想早些回來報答恩,但王爺尚有其他事吩咐我,故此來晚了。”他的語調一如既往地溫吞,連臉頰濺上的跡,都顯得不那麼刺目了。

“這麼說,各地的異,便是你在外聯絡的?”王蘊勉強鎮定心神,“你確是夔王的左膀右臂,助力不小。”

景祥只笑了一笑:“愧不敢當,奴婢前幾日剛剛才完王爺囑托,差點趕不上了。”

刀在前,王蘊卻只瞥了一眼,緩緩將自己的刀橫過架在上面,說道:“景祥公公請放心吧’林軍對你們王爺,也是客氣以待。不信,盡可進瞧一瞧。”

他退后一步,避開了景祥的刀尖,見他沒有再往前遞,便轉過,大步向走去。

殿林軍本就只剩下數十人,如今被黑甲軍團團包圍,又見景祥率眾進,正在驚惶相視之時,李舒白已經喝道:“所有人等若要活命,便放下兵刃,退出去!”

士卒們都傻站在那里,此時慌之中,唯有看著王蘊。

王蘊握著手中橫刀,看向帝后,仿佛沒聽到一般。直到王宗實按住他的肩,低聲音問:“蘊之,你要連累王家嗎?”

他怔了怔,手下意識地一松,那柄鋒利無比的橫刀終于墜落于地。“當”的一聲響聲之后,接著便是林軍其他人的兵落地的聲音,叮當不絕。

王蘊退了兩步,看向依然靜立在殿的黃梓瑕。而的眼中,卻沒有他。

的雙眼只著李舒白。在他們陷險境,眼看快要遭滅頂之災時;在他們得大難,一切豁然開朗時。

從始至終,悲也好,喜也好,著的人,始終都是李舒白。

王蘊閉上眼,將自己的目移開,在心肺如煎的劇痛之中,又到如釋重負。

徹底地了結,明白有些事、有些人永遠遙不可及,或許,比到了手才發現彼此無緣要好。

哪怕,只是他一個人的永世相思。

王蘊長出了一口氣,靜靜退到王宗實后。殿所有放下武軍,都爭先恐后地退了出去,被黑甲軍控制住。

仿佛只是瞬息之間,仿佛只是日照進來的角度高了一些、殿上多了一些跡,然而如今含元殿上的局勢,已經完全轉變。

皇帝的面容是絕的死灰,口中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王皇后跪在皇帝面前,眼淚無聲地滾落。

李舒白的目從他們上掃過,轉看向黃梓瑕。

黃梓瑕已經收好了自己手中的匕首。見他看向自己,微微而笑,向著他點頭示意,除了臉依然蒼白,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

塵埃落定,殿外所有的喧囂都已漸漸平息下來。

李舒白越過空的大殿,向著黃梓瑕走去,輕聲間:“讓你先走,為何不聽我的話?”

黃梓瑕抬頭著他,背后的日斜照,他蒙在逆之中,大難得,雖有狼狽,卻更顯得俊偉岸。

明明想給他一個微笑,可還未開口,眼中卻先染上了一層薄薄淚深吸一口氣,強自穩住氣息,仰著他輕聲說:“因為你先欺瞞我,不讓我站在你邊。”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出來,輕聲說:“那也是你先不信我,我說過你一切信賴我就好。”

黃梓瑕角上揚,卻掩不住緩緩下的眼淚:“是,我以后記住了。”

他回頭向皇帝與皇后,再看看自己面前的黃梓瑕,一時之間只覺上天待他如此厚,世間一切圓滿如意。

他微笑抬手,輕輕幫去淚水,俯頭在耳邊輕聲說:“走吧,我們回去了。”

黃梓瑕點頭,又問:“你真的準備好夾竹桃了?”

“沒有,騙人的。看來回去的路上還要先去買一點。”

話音未落,只聽得旁邊有人說道:“這夾竹桃,我看夔王殿下不買也罷。”

正是王宗實,他在旁邊對李舒白拱手為禮,低聲說道:。其實那兩杯酒中,一杯是阿伽什涅的魚卵,一杯則是如黃姑娘上次騙我的那樣,下的只是腡脂末而已。”

黃梓瑕與李舒白對一眼,目緩緩轉向王皇后。

皇帝已經昏迷,王皇后正面冷漠地看著他的軀,似乎在盤算如何對待他才好。

王宗實的聲音,輕微而森,坐在上面的王皇后,決計聽不到他所說的話。

“陛下的意思,是兩杯酒都備好。一是以防萬一,二是,陛下不舍皇后孤存留。”

黃梓瑕與李舒白對一眼,只覺骨悚然,都是無言。

皇帝自然忌憚皇后,尤其在知道不是王家人,更與太子沒有緣關系之后,再聯想到京中所謂“今上崇高、皇后尚武”的戲言,絕不可能讓安然活著。

而王家,這枚棋子已然毫無用,甚至會為阻礙,自然是該棄則棄,翻然決絕。

王宗實自然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但他也不在乎,只繼續低聲說道:“然而老奴終究覺得,夔王殿下乃朝廷中流砥柱,如今陛下一旦撒手西去,若無王爺一力撐,大唐天下怕是岌岌可危。因此,想起黃姑娘曾以胭脂騙過老奴,老奴便也如法炮制。所以王爺不必擔憂,老奴即使忤逆陛下,也萬萬不敢令王爺有任何損傷。”

見他如此說,李舒白便向他拱手說道:“多承王公公厚意。”

王宗實提高了聲音,讓殿上的王皇后也聽見自己的話:“夔王殿下,瑯邪王家可一直對殿下心存善意。過往的一切雖有不是,但郡是君命難為。先帝駕崩當日所發生之事,連皇后殿下都不知曉,而王家為皇上所用,亦是迫不得已啊……”

李舒白神平淡地說道:“其實我亦心懷激。畢竟,梓瑕也多承你們關照,若王公公無心幫我們,梓瑕也無緣接種種真相,如今局勢也斷不會如此順利”

黃梓瑕頓時想起,在王宅的時候,王宗實似有意、似無意對自己的提點。

現在想來,他答應讓參與調査夔王一案,難道真的是為了緩解皇帝命他調查此事的力嗎?實則,皇帝本不在乎此事真相,只因真相便是他們一手設計。而王家在外散布振武軍敗退,急需再度起用夔王,擊潰回鶻的消息,雖然迫皇帝提前對夔王下手,但畢竟也使得他困宗正寺。若不是皇帝此次突然發病,是否李舒白就真的能就此逃呢?

黃梓瑕看向王宗實,他面容依舊蒼白,臉上依然是似笑非笑的神。然而的后背,卻因他的笑意而滲出了針尖般細小的冷汗。

的目向龍榻上奄奄一息的皇帝,在心里想,原本夔王失勢,下一個到的,便該是令陛下如鯁在十數年的王家了。然而如今,皇帝病已難回天,夔王盡萬民唾棄,而唯有王家,因他的一個小小的手腳,令李舒白所承的人,足以保護王家避過滅頂之災。

這十幾年的棋走到現在,原本以為自己漁翁得利的皇帝,恐怕他到如今也不知道,究竟得利的那個漁翁是誰。

李舒白自然也清楚悉這一切。但他只輕輕拍了拍黃梓瑕的肩,便對王皇后說道:“陛下此驚嚇,恐怕于龍有礙,皇后殿下可先遣人送他回咸寧殿。”

王皇后見皇帝已陷昏迷,便慢慢放開手中的皇帝,任由他倒在榻上。抬手拭去臉上淚痕,站起在丹陛之上著下面的他們,聲音冷地問:“今日事已至此,夔王興師眾,可是要取而代之嗎?”

李舒白的目落在那金漆裝填的龍榻之上,在那金碧輝鑲珠嵌玉的座位之上,他的兄長正倒在上面。他面晦暗,氣息微弱,任誰也看得出他命不長久。

然而沒有一個人理會他。他風華絕艷的皇后將他棄在那至高無上的位子里;自顧自與別人商談如何置他的問題。

李舒白忽然笑了出來,他反問:“是啊,所以父皇駕崩十年之后,本王終于可以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了嗎?’’

王皇后臉微變,只保留著最后一倨傲,微微揚著下

而王宗實則說道:“原該如此。當年先帝是皇太叔即位,治理天下并井有條,百姓稱幸。如今夔王殿下英明神武,若是登基為帝,天下大治定然不遠了。”

“然后呢?”李舒白反問。

王宗實一時語塞,不知他所指為何。

“然后,我便先殺了對自己的皇位有威脅的人——比如說,我的侄子們,十二歲的太子儇兒,七歲的皇后之子杰兒,對嗎?”

王皇后形陡然一震,臉上這才真正褪去了所有,連濃艷的胭脂都無法掩蓋的烏青頗抖的

王宗實沉默不語,只面遲疑之

李舒白仿佛沒有看見,又緩緩說道:“然而,朝中頗有些大臣,上書陛下殺我,就連今日亦有人直言我該死,這種人怎麼可能留在我的治下?然后為我殺鄂王的事,又要砍一批腦袋;我的皇位是宮所得,又有—批要殺;如此下來,滿朝大換,也算是一個新的開端,不是嗎?”

黃梓瑕默然笑著搖了搖頭,顧自撿起自己被倉皇退出的林軍踢翻的箱籠,將里面的東西理好。

“至于民間嚼舌頭的’更是數不勝數。說我斌君殺弟的,傳播流言說早知夔王要傾覆天下的,私下講我宮奪位的……數不勝數,危害社稷,人心浮。如此下去怎麼辦?

不得殺京城大半的人,直到百姓們道路以目,我這個皇位才能坐穩,是不是?”

王宗實道:“王爺宅心仁厚,未必會如此。”

“或許我現在還不會想殺他們,但在那個位置坐久了,會變什麼樣的人,就誰也不知道了——就像陛下一樣,他之前,也未曾想過要殺我與七弟,只是在其位,謀其政,人心易變,到了那一步,誰能控制自己所思所想、所要做的事?”李舒白說到此,才搖頭譏笑道,“蒙陛下圣恩,我如今聲名狼藉,已臣賊子。若真敢妄想稱帝,恐怕是萬民唾罵,千古罪名。而儇兒本就是太子,即位后朝廷自然平穩,又何必為我一人私,陷天下黎民于水火之中呢?”

王皇后長出了一口氣,似乎還未回過神,只怔怔地看著李舒白,不敢開口。

李舒白又說道皇后殿下,你不是問我,是否想要取而代之嗎?我今日便在這里告訴你,也告訴天下所有人;別說那個位置,我就連上丹陛一步,都沒興趣!”

說罷,他轉看向黃梓瑕,而黃梓瑕也已經收拾好了自己帶來的箱籠,朝他微微—笑,走了過來。

他凝,輕聲說:“走吧。”

黃梓瑕點點頭,又想起什麼,將箱籠中的那卷先帝詔取出,遞給王宗實,說:“王公公,這個給您,解答您的疑問。”

王宗實驚疑不定,緩緩打開那卷詔,看了一看,然后終于瞪大了雙眼:“這……這并非那份詔!”

“是啊,真正的詔,已經毀掉了。因為那個剝墨法,只能在侵掉表層濃墨的時候,顯現出里面的字跡一瞬間。我只是按照那個字跡容,偽造了一份看起來一模一樣,實則一手就會覺不對的假詔,”此時得大難,握著李舒白的手笑意盈盈,燦若花開,“王公公,其實您是對的’這世上,并沒有那麼神奇的事。”

王宗實呆呆地看著,許久,才苦笑了出來:“真沒想到,連我也栽在你的手中。”

黃梓瑕笑著向他點了點頭,又轉頭看向王蘊。

王蘊站在王宗實的后,默然看著,不言不語。

他是瑯邪王家長房長孫,是如今家族中最大的希,他為之驕傲的這個數百年世家,還需要他支撐下去。

他有太多的東西要承擔,注定無法為豁出一切,割舍一切。在他的心里,永遠只能排在家族的后面。

而如今,已經找到了,將放在世間一切之上的人。

所以他也只能心甘愿地認輸,放開的手。

黃梓瑕放開李舒白的手,向他斂衽為禮,深深低頭。

王蘊也向低頭示意。

他沒有提那封婚書,也沒有提那封解婚書。

至此,心照不宣,一切結束。

宮中林軍要已全部換上神威軍,李舒白走下龍尾道,只聽得殿外陣陣歡呼。

他微微回頭看黃梓瑕。就跟在他的后,隔了半步之遠,卻始終,他不曾快一點,也不曾慢一點。

他微笑著停下來,在京城最高的地方,看著面前廣袤的大明宮,遠的長安城。

初春的之下,京城的柳已經鮮明,所有的花樹都已淀放出芽與蓓蕾,綠淺紅裝點著這天底下最繁華的城市,目所及,鮮亮奪目,燦爛輝煌。

這是長安,是七十二坊百萬人的長安。

這是大唐,是江南春雨、塞北明月的大唐。

在這高天之下,長風之中,春日之前,李舒白微微笑著,不地將自己的手抬起,向后去。

等了片刻,有一只纖細而的手,輕輕放在了他的掌中。而他也加重自己的掌握,將牽在手中。

十指相纏,再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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