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第16章 (2)

,沒陪你阿娘摘過一次花,那時候吐蕃和南詔國進犯劍南道,正是軍最險急之時,阿爺每回出征回來,陪不了你阿娘多久就得走,所以阿爺連你阿娘彈什麼曲子都不知道。“

他垂著頭用手指輕,眼神異常溫:“但是阿爺卻知道,你阿娘琴、作詩,茶道剛興起時,你阿娘是兩京第一個習此道的,每回長安有人出新詩,過目誦,國子監那些刁鉆的算學,算得比誰都快。這世間的事,就沒有學不會的。”

抖起來:“有許多好,阿爺都不甚了了,但阿爺還是要說,你娘在的時候,是阿爺這一生最快活的歲月。阿爺最慶幸的事,就是娶了你阿娘。“

滕玉意含淚看向滕紹:“既如此,為何會有鄔瑩瑩?”

滕紹咬了咬牙:“阿爺早跟你說過,阿爺當年是人所托照拂鄔瑩瑩,阿爺這一生虧欠你阿娘多矣,但從不曾背叛過你阿娘!“

滕玉意死死盯著父親,只覺得諷刺莫名,父親想不起阿娘彈過的曲子,剛才信手一彈,卻是鄔瑩瑩彈過的《蘇幕遮》。

或許父親自己都不知道,他曾在某個階段對鄔瑩瑩過心,而這對于深父親的母親來說,無疑比死還難過。

恨聲道:“阿爺敢說一句阿娘患病與鄔瑩瑩無關麼!你把帶到家里,可曾想過引狼室?那時候阿娘命垂危,你留下醫給阿娘看病,自己卻專程送那個鄔瑩瑩去渡口,你可知道,是你親手將阿娘上了絕路!”

滕紹目剎那間變得極嚴厲,注目滕玉意半晌,又頹然倒回去,他眼神里藏著無盡的凄楚和痛苦,啞聲道:

“阿玉,你阿娘的死就像阿爺心中的一刺,自走后阿爺沒有一天不活在煎熬中,阿爺自認虧欠你阿娘,愿意承這一切,可你不一樣,阿娘已經走了那麼多年了,你心里著這麼多事,何時才肯徹底放下?”

滕玉意失到了極點,更咽道:“好啊,把阿娘還給我就行了!”

邁過門檻,頭也不回,漫天的飛雪兜頭掃過來,一瞬間迷了眼,面上涼涼,分不清是淚還是雪,推開下人們遞過來的手爐和斗篷,冒雪往外走去。

***

翌日滕玉意起來時,滕紹已不在府中了。

程伯過來傳話,說早朝時圣人任命滕紹為兵馬大元帥,不日便要率軍前去討伐淮西道。

“老爺這會應該已經去了軍營,最遲這兩日就要離開長安了。”

滕玉意在案前臨著一本《南華經》,淡淡說:“知道了。”

程伯又道:“老爺走前囑咐,這陣子娘子出門一定要帶上端福,如要出城,務必提前通知老奴,以便老奴早做安排。”

滕玉意筆下一頓,昨夜阿爺曾說過,這回朝廷平叛之舉進行得艱難,或許與京畿暗中潛伏著大量叛臣的黨羽有關。

此前就有朝臣夜晚外出游樂時遭伏擊的例子,阿爺這是擔心那些賊子會向家眷下手?如果他們真敢如此,未免也太明目張膽了。

但此仗至關重要,能讓平叛之師晚一日出征,淮西的叛軍就能為自方多爭得一分籌算,阿爺的擔憂并非全無道理。

轉頭看窗外,雪后初晴,天淺淡。

“馬上要臘八了,我今日要去杜府給姨父送些節禮,你令人早做準備吧。”

程伯應了,自行去安排。過不一會又匆匆回轉,“娘子,宮里來人了,皇后有懿旨到。”

滕玉意忙換了裳到中堂,果然有位宦在那候著。

道:“近來天氣寒峻,睢等地糧運阻,圣人天高聽卑,連夜著使臣前往睢賑災濟貧,皇后坤厚載,自愿齋戒一月為民祈福。雜家今日來,是奉皇后口諭邀滕娘子前往大寺禮佛。明日辰時皇后娘娘便會出宮,滕娘子還請早做準備。”

滕玉意俯道:“遵旨。”

清清嗓子,笑道:“此外昌宜公主也有話讓雜家帶給滕娘子:‘那日梅林跟你打道,我和阿芝都覺得你有趣,這次去大寺齋戒禮佛,你也要早點來哦。’”

嗓門尖細,這樣微笑復述昌宜公主的話,神態和語氣都惟妙惟肖。滕玉意低頭聽著,簡直有種昌宜公主就站在跟前的錯覺。

滕玉意笑了笑:“臣遵諭。”

走后,程伯快馬加鞭去給滕紹遞信。滕玉意則留在府收拾行囊,另派人送節禮去杜府。

寺位于輔興坊,建寺百年余,歷來是皇家佛寺,聽說圣人尚未認祖歸宗時過主持緣覺和尚的大恩,今上即位后,大寺益發香火鼎盛了。

次日滕玉意隨駕前往大寺,除了朝中幾位重臣的家眷外,皇后還邀了幾位力主平叛削藩的外地要員的妻

滕玉意被安置在東翼的玄圃閣,幾位王公大臣之共一個寢

因要靜心禮佛,各府的仆從不得寺,端福自然被攔在外頭。

滕玉意只帶了丫鬟中最沉穩的春絨和碧螺寺,幸而行裝不多,打點起來也容易。

主仆正忙著收拾,外頭廊道里有人道:“寺里嘉木林,鳥兒肯定也多,估計隨便哪株樹上就有鳥窩,哪用得著大費周章,你專門派人幫你找鳥窩,當心驚嬸娘。”

這聲音稚氣未,正是那位昌宜公主。

阿芝道:“可是樹那麼高,雪那麼大,單憑我們兩個,怎麼爬得上去嘛。阿姐,你快想辦法吧,天氣那麼冷,鳥兒們說不定馬上要凍死在窩里了,我們得早些把它們弄進屋才行。”

另幾名貴聽到這靜,早從房里出來:“見過昌宜公主,見過靜德郡主。”

阿芝興致道:“你們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找——”

昌宜公主忙捂住,沖那幾人頷首:“我們找滕娘子有點事,不知住在何?”

話音未落,里頭的門打開,滕玉意帶著春絨和碧螺出來了。

阿芝和昌宜眼睛一亮:“哎,你總算面了,我們正要找你。”

滕玉意笑瞇瞇行禮道:“不知兩位殿下找臣何事?”

昌宜拉著阿芝的手踏房中:“進屋再說。”

房中行囊剛收拾了一半,胡床上、榻上擺放了許多,好在煩而不,看著不算礙眼。

昌宜和阿芝在房中轉了轉,回頭看著滕玉意道:“你該不會忘了上回答應我們的事吧?”

滕玉意道:“如果兩位殿下說的是找鵲窩,這回怕是不了。”

阿芝有些發急:“為何不了?”

滕玉意一指窗外:“晌午又開始下雪了,外頭雪風饕的,連樹梢都看不清,這時候跑出去,不但找不到鳥窩,說不定還會摔個半死,不如等天氣晴好了再找。”

昌宜道:“可是等天氣好了,那些鳥兒都凍死了。”

滕玉意奇道:“昌宜公主,誰告訴你鳥兒會凍死的?”

昌宜道:“阿大哥哥說的。”

阿大哥哥自然指的是藺承佑了。

滕玉意問:“世子殿下怎麼說的?”

阿芝圓乎乎的臉急得有些發紅,一個勁地跌足嘆氣:“瞧瞧吧,阿姐,我就說們不知道。”

滕玉意道:“哎?到底怎麼回事,臣愿聞其詳。”

昌宜說:“有一回我和阿芝到鄭仆家玩,路過一棵大樹的時候,看見阿大哥哥在樹上找什麼,原以為他丟了東西,可他說他在找鳥窩。我們問他為何要找這東西,他說冬了,鳥兒待在巢中會凍死,他幫鳥兒們挪個窩,也算是做好事了。前幾日長安下雪,天氣越發冷了,我和阿芝就開始擔心宮里的鳥兒了。”

滕玉意無言看著二人,這位王世子本事真不小,隨口瞎謅的幾句話,竟讓兩個妹妹深信不疑。

微笑:“鳥兒們不會凍死的。”

阿芝搖著腦袋道:“我不信,哥哥從不騙我,阿玉你別因為想懶,就拿話來哄人。”

滕玉意道:“臣怎敢欺瞞殿下,殿下且想想,鳥兒們為了寒,要麼秋季南飛,要麼提前筑巢,一代又一代,都是這麼繁衍的,倘若每過一個冬天就會凍死,世間鳥兒豈不是早就絕跡了?”

昌宜起了疑心:“是哦,阿芝,以往也沒人專門把鳥兒挪進屋子里,但只要一開春,鳥兒就嘰嘰喳喳冒出來了。”

阿芝思忖一番,把高高嘟起來:“可惡,為什麼騙我們?”

昌宜想了想道:“阿大哥哥自從到了大理寺,每日混跡在市井里,那日他明明稱醉要離開,卻又跑到樹上去,呀,你說阿大哥哥是不是在查什麼案子?”

起來,眼睛亮若晨星。

滕玉意咳了一聲,查案查到鄭仆家中?如此行事,委實太打眼。可若不是查案,為何要拿話引開自己的兩個妹妹。

阿芝還在生氣:“反正待會太子哥哥和哥哥也會來寺里,等哥哥來了,我一定要罰他多給我們講幾個故事,或者陪我們玩也行。”

昌宜學大人的樣子嘆息:“前年阿大哥哥參軍整一年,回來講了好多故事,平日捉妖除魔,也常有趣事跟我們說,但他到了大理寺之后,反倒什麼都不肯說了,他最近那麼忙,未必肯理我們。”

阿芝肩膀耷拉下來:“阿姐,現在不能找鳥窩了,我們玩些什麼才好。”

昌宜讓滕玉意出主意,轉的時候目掃過胡床,詫異道:“那是何?”

滕玉意順著看過去,那東西靜靜躺在的一堆旁,正是阿娘當年留給的布偶。

阿芝也覺得奇怪,滕玉意的飾莫不矜貴整潔,那布偶卻黯淡發白,像是曾被人反復和洗曬,破舊得不樣子了。

兩人走過去,這布偶跟坊間常見的娃娃不一樣,居然是一個婦人抱著一個小孩,兩人的胳膊用線在一起,做了相依相偎的姿態,從神態上來看,應是一對母

阿芝好奇道:“阿玉你都這麼大了,不過出門小住幾天,還不忘帶布偶麼?”

昌宜小心翼翼布偶的頭:“這布偶這麼舊了,為何不換個新的?”

滕玉意不挪開布偶,笑道:“小時候便有它了,伴我多年舍不得扔。我這有揚州匠人做的一套木制小人,機括靈活,可換裳,雖比不得宮里的東西,但也笨拙可,兩位殿下要看麼?”

兩人互相:“好,你拿出來瞧瞧吧。”

滕玉意便將布偶妥當收起來,另取出那套小人陪們玩。

三人趺坐下來,滕玉意把十來個小人一一擺上,拿起一把羽扇揚臂一指,裝模作樣道:“我做諸葛,你做曹,把船擺上,我來借糧。”

昌宜抓住一個綠小人:“我不要做大胡子梟雄,我要做大人貂蟬!阿芝,你當呂布吧。”

阿芝搖頭晃腦:“我才不要當呂布,我也不要當諸葛和曹,他們都無趣得,我要做顧曲周郎。”

玩得興起的時候,外頭忽然道:“你是何人?在這做什麼?”

那是個年輕男子的嗓音,阿芝和昌宜愣了愣,歡呼道:“阿大哥哥來了!”

兩人一溜煙出了屋,侍們也匆忙跟了上去。

滕玉意推開窗屜的一條,看見庭中眾侍簇擁著兩名男子,左邊那人面得很,正是前不久才見過的太子。

另一個形高挑,模樣俊得出奇,奇怪這人只穿著七品員的綠袍,旁卻跟了一堆侍。

阿芝和昌宜往那人奔去:“太子哥哥!阿大哥哥,你剛從大理寺來麼。”

滕玉意有些詫異,差點沒認出那是藺承佑。

藺承佑阿芝和昌宜的頭,轉而又問面前那名婢:“你啞了?鬼鬼祟祟要做什麼?”

低頭道:“回世子的話,婢子奉我家娘子之名來找滕將軍家的小娘子,聽說昌宜公主和靜德郡主在滕娘子屋,婢子不敢擅闖,只好在此徘徊,不小心驚擾了太子和世子殿下,只求殿下輕罰。”

太子一貫的溫和沉靜:“你家娘子是誰?”

“蘇州刺史李昌茂之。我家娘子以前在揚州住時,曾與滕娘子好,得知滕娘子就在鄰院,娘子讓婢子給滕娘子送些素點。”

這話倒不假,婢子手中的確捧著一個銀平漆鈿托盤。

滕玉意皺了皺眉,以往從未見過這人。

不過李昌茂之倒有些印象,李昌茂早年是阿爺手下一名副將,還在揚州的時候,李昌茂的夫人曾帶著兒到府里來做客。

李小娘子閨名李淮固,取“淮揚永固”之意,與李淮固玩過一兩回,但也談不上好。

藺承佑邊逸出一抹玩世不羈的笑:“揚州的?”

臉上約泛起紅霞,答得卻鎮定:“籍貫是揚州沒錯,但娘子只隨老爺在揚州任上住過三年。”

阿芝重重哼了一聲,藺承佑扭頭看,語帶調侃:“你笑什麼?”

阿芝豎起兩手指:“兩個了。”

藺承佑并不追問“兩個”是指什麼,譏誚道:“要不你替哥哥問一問,家娘子的小名什麼?”

他跟阿芝說話的時候聲音較輕,了凌厲之氣,多了分溫和和耐心。

那婢子的臉更紅了。

阿芝嘟著:“我哥都開口問了,你就說說吧。”

道:“老爺未專門給娘子取過小名,因娘子家中排行第三,自小便三娘。”

藺承佑哼笑一聲,不再理會那婢子:“太子一來就找你們,我當你們去哪了,玩夠沒?先去給嬸娘請安吧。”

太子看著昌宜:“大哥替你把阿大押來了,你總吵著要阿大給你講故事,今日可以讓他給你講個夠了。”

昌宜生氣道:“我還沒消氣呢,阿大哥哥,你為什麼騙我們!”

藺承佑笑道:“冤枉,我何時騙過人?”

“還說沒有,上回那個鳥窩的事你就把我們騙得好慘。”

“什麼鳥窩?哪有的事?”

阿芝嘟得高高的:“哥,你還想抵賴!”

太子往屋瞧了瞧,似有踟躕之意,然而滕玉意的屋子安靜如初,無人出來上一面,他只好對那婢道:“不必跪了,你起來吧。”

一行人正要離開,那婢子跪久了有些麻,起子一歪,腰間啪嗒掉下來一樣件,那東西滾圓銀亮,徑直滾到阿芝腳下。

婢子面惶恐,忙要過來拾撿,昌宜早令侍撿了起來,原來是個銀香囊。

“阿固。”昌宜歪頭辨認那上頭的字。

藺承佑腳步一頓,轉頭看過去。

“這是什麼?”阿芝好奇湊到昌宜邊,“奇怪,怎會有人阿固?”

婢子慌忙跪下道:“回殿下的話,這是我家三娘之,因娘子閨名中帶了一個‘固’字,隨小件上都鍥刻了‘阿固’二字。”

阿芝要把球遞給藺承佑,藺承佑并不肯接:“你不是說你家娘子的小名三娘嗎,怎麼又阿固了?”

忙道:“三娘是娘子的小名,淮固是娘子的大名。娘子出生時,老爺正奉旨保護淮揚兩道的糧運,為求好寓意,故而給娘子取名李淮固。”

“淮固,淮揚永固……阿固。”藺承佑神古怪起來,“你家娘子小時可曾來過長安?”

低頭道:“的確來過長安幾回。”

“隆元八年你們也在此?”

滕玉意暗忖,莫非李淮固就是小時候救過藺承佑的那個娃娃?

隆元八年正是阿娘去世的那一年,和阿爺扶柩回長安,路上舟車勞頓,因為思念母親啼哭不休,來后沒多久就患了怪病。

聽姨母說,有一回高熱到驚厥,若不是請了宮里的奉施針開藥,險些救不回來。

“這……”婢搖頭,“婢子記不清了,這得問問娘子和夫人。”

藺承佑看那婢子,太子正要開腔,院門口有侍過來道:“太子殿下,世子殿下,皇后請你們過去。”

他們走后沒多久,皇后又令人請諸前去云會堂齋戒抄經。

自皇后以下,各人均需抄夠十卷經,而且寺中三日,一律不沾葷腥。

晚間用過齋飯,滕玉意捧著皇后賜的經卷出來,各皆是侍,繞過曲折游廊時,周圍忽然安靜下來。

滕玉意心知現在大外都有侍衛環立,宛如金城湯池,然而寺廟幽沉,免不了讓人犯怵,快步穿過廊道,拐角忽然走來一人。

滕玉意手中經卷險些掉到地上,那人虛扶了一把,旋即松開手:“滕娘子。”

滕玉意穩住心神,曲膝一禮:“太子殿下。”

太子坦然道:“滕將軍托我給你帶幾句話,我估計你會從此路過,便專程在這等了一會,事先忘了告知,不曾嚇著你吧?”

滕玉意道:“回殿下的話,倒不曾嚇著,只不知阿爺怎麼說的。”

心里卻忖度,阿爺怎會主托太子帶話?

太子道:“滕將軍此刻正在西營整飭軍務,我去的時候,他正要找人回城給你送信,但軍急,各方人馬都等著他發號施令,我看他騰不開空,就說我今日也要來大寺,可代為轉達。

“你阿爺便讓我囑咐你,他這兩日暫且不會離開京師,但等你出寺,他多半已經走了,最近叛軍黨羽頻繁作,今早又有一名信使遭襲,他不在長安的這幾個月,你出皆需小心。”

滕玉意安靜聽完這番話,頷首:“兒謹記在心。多謝太子殿下代為傳話。”

太子笑了笑:“當年我隨軍西征時,滕將軍曾救過我命,征戰半年多,多蒙他口傳心授,我私心早將滕將軍認作太傅,代師傳話也是學生的本分。話已帶到,滕娘子可回寢了。”

這話謙和坦,既解釋了緣由,也打消了滕玉意心中的疑慮,滕玉意道:“有勞太子殿下,臣不勝激,若無旁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太子點點頭,率先邁開步子,走了幾步,忽又回頭:“你現在手中有文牒,進宮也方便,遇到什麼棘手的事,可讓人帶著文牒來找我。”

滕玉意默了一下,正要托辭回拒,垣墻上映現出狹長的燈影,那頭有人過來了。

滕玉意和太子站在寂靜的拐角邊連個侍都無,迎面撞上的話,準會讓人誤以為他們在私會。

滕玉意可不想跟太子扯上關系,左右一顧,思量著盡快,然而兩側皆是游廊,除非從闌干上跳下去,否則本無可躲。

眼看燈影越來越近,太子示意滕玉意噤聲,把推到背后虛掩的房間里,自己卻并不進去,反從外頭替滕玉意把門掩上了。

滕玉意心中猛跳,這并不是一個好法子,但要完全不痕跡,也只能如此了。

腳步聲離得近了,聲音也大了起來。

“嬸娘聽說找到當年的阿孤了,連賞賜都準備好了,誰知又是個冒充的。哥哥,你怎麼知道那個李淮固有問題的?”

藺承佑道:“我去東市查案,隨便一問就知道了,前兩日有人到東市打鑄了一批隨,從梳篦到香球,樣樣都要求鍥刻‘阿固’二字,但最初拿去的模,卻刻著‘三娘’二字,可見這人的小名本三娘,突然改刻‘阿固’,不就是為了今日這一出麼。”

阿芝愣愣道:“呀,這個李淮固太壞了,不過哥哥,嬸娘已經責罰了,你為何非要改名?”

藺承佑道:“也配阿固阿孤麼?我今日心不好,這個姓李的自己撞到我跟前前,嬸娘禮佛齋戒,我也做點善事,好心替李淮三,這名字配這樣的人豈不正好?要是不滿意,阿貓阿狗也使得,總之別再讓我聽到自稱阿固。”

阿芝憨笑了一會,又問:“哥哥,你怎麼知道們不是當年的阿孤的?”

藺承佑道:“你剛才說要找鳥窩,哥哥帶你到樹上飛一圈啊?”

阿芝歡呼:“好噢!”

隨后又道:“不好,不好。”

藺承佑似在忍笑:“為何不好?”

阿芝氣呼呼地說:“我懂了,我明白了!每回我想問什麼,哥哥只要不想回答我,就一定會故意打岔。”

藺承佑低聲道:“阿芝你聽,上頭是不是鳥兒在?”

“哥你又來了。”阿芝跺跺腳,“哥哥,你就告訴我嘛!這回教會了我,下回就不用你親自拆穿們了。”

“你這小腦袋瓜里都裝了什麼,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尋問底的事?你剛才說寺里沒什麼好吃的,趁現在沒人,哥到外頭給你買些點心,上回那個玉尖面你喜歡嗎?”

阿芝使子:“不要,不要,我什麼都不吃!”

“好,那哥走了。”

阿芝急道:“哥!”

太子著頭皮迎上去:“阿芝,你還不知道你哥的子麼,他要是不肯說,誰也別想問出來。”

阿芝訝道:“太子哥哥怎麼在此?”

太子咳了一聲:“剛從住持出來,正要回宮。”

阿芝道:“太子哥哥,你那麼聰明,你能想明白怎麼回事嗎?”

太子心不在焉:“都過去這麼多年了,能有什麼東西讓你哥哥能一眼就認出來?簪環?腕鐲?”

阿芝道:“不對不對,我覺得一定是什麼好玩的東西,而且只有阿孤一個人有。”

太子笑了起來:“阿大你聽聽,阿芝說話的語氣跟你越發像了。”

藺承佑笑道;“不敢比不敢比,可比我難纏多了。”

“阿芝,這地方風太大,有什麼想知道的,到旁去問。”

阿芝道:“哥要是不肯告訴我,我就在這兒想一夜。”

藺承佑笑道:“好,我馬上回衙門,你好好在這待著,就當面壁思過了!”

阿芝大哭起來,藺承佑腳步一頓,像是把妹妹抱了起來:“怕了你了,你別哭了啊,再哭哥真走了。”

太子忙解圍:“我替你拷問你哥,別在此逗留了,當心著涼。”

就聽阿芝說:“嬸娘說跟什麼布偶有關,可是布偶都長一個樣,怎能靠這個認人嘛。哥哥,你快告訴我好不好。”

藺承佑道:“你看你哭的這個丑樣子,先回寢,哥告訴你。”

阿芝喜出外:“今天我倒是見到一個奇奇怪怪的布偶,那人也在揚州住過,不過阿孤。”

藺承佑長長哦了一聲:“那人知道你是我嫡親妹子,偏巧讓你看到布偶,還知道什麼阿孤不阿孤,主說自己不這個名字。這種路數我見多了,最近頭都有點大了。”

滕玉意在門后聽得火大,這跟有什麼關系?

太子耐心對阿芝道:“不怪你哥哥心煩,最近朝更迭,多外地員來京師述職,阿爺和阿娘疼你哥哥,這是滿朝員都知道的事。要是讓阿爺知道某位員的兒救過你哥,定會對那人青眼有加,如此一來,守選期間也算多了份倚仗,所以最近不人自稱阿孤,還托朝臣傳話到宮里……”

他們的話聲越來越小。

滕玉意又在房中等了一會,直到外頭重歸寂靜才閃出來。

出了玄圃閣,春絨和碧螺還在外頭苦等,兩人鼻頭通紅,顯然凍得不輕,主仆三人回到寢歇下,當夜無話。

接下來兩日,滕玉意每日都隨皇后禮佛,一切都如前,只是昌宜和阿芝像被嚴加管束起來了,未再四溜達。

這樣過了三日,第四日便該出寺了,拂曉的時候,滕玉意還在酣睡,夢中突然有人推搡

迷糊睜開眼睛,對上春絨和碧螺驚惶的臉。

“娘子,快醒醒!”

滕玉意睡意頓消,這兩個丫鬟跟在邊多年,歷來心細沉穩,這樣失態,不知出了什麼事,猛地爬起來:“怎麼了?”

兩人泣不聲:“老爺出事了。”

滕玉意怔住了。

碧螺驚懼不安:“老爺今日上朝的時候,在嘉福門被一伙逆首伏擊,程伯剛才趕來送信,連皇后都驚了。”

滕玉意心口急跳,怔忪間被人攙扶起來,才發現手腳麻木得像木頭。

推開二人,低頭胡趿鞋:“多半聽錯了,我要當面問程伯。不,阿爺還在西營,我直接去西營找阿爺。”

春絨和碧螺哆哆嗦嗦服侍滕玉意穿。主仆三人拾掇好出門,天將明未明,雪花絮絮地飄,天地間有種迷濛空寂之

滕玉意嗆了一口冷風才意識到自己忘了穿大氅,然而顧不得了,倉皇間跑到院門口,迎面撞見一行人。

當先那人鈿釵禮,正是皇后,后眾侍啞然相隨,約有些不安之

皇后見滕玉意,快步迎過來:“滕娘子。”

滕玉意背后冒出強烈的不祥之,勉強維持禮數:“見過皇后……”

皇后挽住滕玉意的胳膊:“不必,快起來。”

皇后的手比滕玉意的還要冷,沉聲道:“犢車已備好了,你阿爺人在左領軍衛,圣人把宮中奉全都派過去了,正在全力救治。孩子,莫怕,你阿爺赤心報國,定會逢兇化吉的。”

滕玉意聲道:“阿爺究竟出了何事?”

皇后默了默,解下上那襲雪白的狐裘系到滕玉意上:“那幫賊子上回刺殺幾位吏不,便將目標放到滕將軍上,應是蓄謀已久,連滕將軍這樣的手都……”

皇后見過大風大浪,態度和語調都遠不及平日沉穩,可見此次針對朝臣的刺殺,幾乎震了整個朝野。

滕玉意止不住栗,懸著心往外走,皇后滿心憂憤,親自將滕玉意送出苑才留步。

程伯滿,一見滕玉意出來便噗通跪下。他這一跪,滕府的眾多護衛連同端福在,全都跪地不起。

“小人該死,等小人趕到的時候,老爺已了重傷。”程伯涕泗橫流。

滕玉意麻木上前攙扶:“路上將今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我。”

滕玉意上了犢車,程伯等人策馬相隨:“這幾日前方軍告急,長安也不太平,老爺出的時候特地添了一隊親衛,在西營整飭完軍務,明日便要出征了。早上老爺帶著親衛路過嘉福門,周遭忽然起了大霧,那霧邪門得很,聞久了頭暈。當時老爺在霧中說:當心埋伏。剛說完這話,就從四面八方殺出來一堆刺客。

“巡街的武侯聽到靜趕到時,大部分親衛當場被殺,只有一個僥幸未死,那人被救后也只剩一口氣,死前說刺客當中有人懂邪,明明在霧里聽到刀劍聲,但連躲都無躲。老爺武力高強,殺死了大半刺客,最后仍不免了重傷,現在腹等的傷口流不斷,奉正在想辦法止。”

滕玉意攥住扶手,還在救治,那就證明有希,阿爺格強健,況應該沒自己想的那麼糟糕。

抱著一希冀趕到左領軍衛,有兵士說滕將軍安置在中堂,滕玉意恓恓惶惶往里走,沿路只看見森然林立的刀戟劍架,一個員都未見。

到了中堂,里頭烏泱泱滿是人,眾員要麼嘆氣搖頭,要麼焦急踱步。

不知誰說了一句:“滕將軍的兒來了。”

眾多視線朝滕玉意掃來,滕玉意走過去,員們自向兩旁分開。

滕玉意先看見父親的長靴,然后是暗赭長袍。

然而等走近了,才發現父親穿著的是寶藍的襕衫,第一眼誤以為是暗赭,是因為父親整片腹和小都被給染了。

滕玉意雙,背后奔上來幾人,扶起。

蹣跚著走過去,陡然看見父親的臉龐,從未見過那樣慘白的臉,比紙還要白,眉和眼睛卻異常的黑,黑得如墨一般,要不是那不正常的臉,簡直像畫上人似的。

挪到跟前,小心翼翼握住父親冰冷的手。

滕紹睜著眼睛,已經沒有氣息了。

滕玉意輕聲道:“阿爺。”

將士們開始低聲慟哭。

滕玉意茫然看兩邊:“這是何意?為何不給我阿爺施藥?”

幾位老者似是宮里的奉,眼里依稀有淚,拱手道:“滕將軍傷重不治,吾等無能,恕無回天之力。”

程伯眼淚唰地流了下來,肩膀一矮,咚咚咚拼命磕頭。

端福等人張了張,一言不發埋頭跪下。

年輕將士哭道:“這幫賊子!公然陷害這樣的忠臣良將,死一百回都不為過!今日起我要日夜緝兇,哪日擒到賊子,定將他們首級斬下。”

“滕將軍領兵數十載,破賊虜無數,知人善用,誰不稱服!如今滕將軍被人所害,吾等豈能茍安?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滕玉意輕輕搖晃父親,父親毫無反應,絕到了極點,反而變得木怔了。

那天晚上父親說話的形還宛然在目,不過短短幾日,父親怎就變了這樣一副冰冷的軀殼。

低聲道:“阿爺,我來了。”

“快起來啊,起來看看兒。”

旁邊人見滕玉意不對勁,含淚要將拉開,滕玉意一矗立著,父倆一樣的頑固,滕紹的雙眼不屈地睜著,分明還有許多話要說。

領軍衛哀泣聲不斷,有人去宮里報喪,有人要將滕紹挪到棺槨里。

“滕將軍的眼睛闔不上。”

那人流淚道:“這是有未竟之志啊!滕將軍,你放心走吧。你這一生征逐萬里,立下了無數汗馬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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