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第35章 (2)
小人整日在門口迎來送往,從沒聽說有人來找過青芝。”
“這些話不夠新鮮。”藺承佑把玩著酒盞,“還有別的嗎?要不你再仔細想想,不然我這酒錢想舍都舍不出去。”
阿炎挖空心思想了一通,悅然道:“有了,青芝老說自己還有個姐姐,當年姐妹失散了,一直未有音訊,平日攢下些錢,全用來托人打聽姐姐的下落了,沃大娘聽了,總罵青芝瘋傻,說青芝沒有姐姐,家里只有一個妹妹,而且妹妹早在當年被發賣的時候就死了,如今事隔多年,上哪再變個姐姐出來。”
藺承佑似乎對這話很興趣,沉默片刻道:“還有沒?”
阿炎頭皮發,恨不能把腸子里的東西都搜刮出來:“小人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藺承佑提醒他:“青芝最近可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阿炎茫然地著半空想了半天:“有了!記得有一回樓里在一起說鬧鬼的事,大伙正害怕呢,青芝突然沒頭沒腦說了句:跟那個被店主夫人死的妾是同鄉。我們都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問:‘只聽說結貴人的,沒聽說跟死鬼攀關系的,那妾跳井時,彩樓還沒開張呢,青芝你上哪見過那妾?又怎麼得知自己和妾是同鄉?青芝你被賣了這麼多年了,記得自己從哪來麼?’
“大伙問了一串話,青芝卻得意洋洋跳下臺階跑了,也不知道得意個什麼勁,認識個死鬼像撿了寶似的。”
藺承佑本來吊兒郎當,聽了這面沉了下來:“同鄉?說跟前店主的妾是同鄉?”
“沒錯,不過青芝這孩子吹牛,的話本來就沒幾個人相信,沒準是看大伙怕鬼,故意說這樣的話嚇唬人,大伙不愿給臉,事后也就沒仔細追問。”
藺承佑目如電:“你再好好想想,在那之后青芝有沒有再說過類似的話。”
阿炎吃了一驚,每回見到這位世子,都是言笑自如,一副瀟灑浪的模樣,這樣疾言厲,無端讓人心慌。
他捧著腦袋冥思苦想,然而越著急越想不出,最后搖了搖頭,強笑著正要開腔,外頭又有人道:“阿炎,你在磨蹭什麼,主家你呢。”
阿炎慌忙應道:“來了。”
又干笑著:“世子——”
藺承佑從袖子里掏出一緡錢扔給阿炎:“今晚這些話出去后不用跟別人提了,若是想起什麼,不拘什麼時辰立即來找我,。”
阿炎高高興興走了,藺承佑這才拆開手邊的那封信。
絕圣和棄智輕聲問:“師兄,是來的信麼?是不是打聽到那位道長的底細了?”
藺承佑不答,很快看完了信,目定了一定,隨后扭頭看向香案后那尊蓮花凈寶像,起繞著寶像踱起步來。
見喜等人思緒還在阿炎那番話上,徑自議論開了:“我聽了這半晌,怎麼覺得這青芝不對勁吶,會不會葛巾娘子的臉就是毀的?”
見天呼啦啦喝完碗里的莼羹,頭也不抬道:“蠢貨,是誰都不可能是青芝,別忘了青芝是葛巾娘子的侍婢,那厲鬼抓傷葛巾時罵得那樣大聲,真要是青芝的聲音,葛巾娘子早就聽出來了。”
“也對哦。”絕圣撓了撓頭,“那會不會是魏紫或是姚黃娘子呢?畢竟們本來要做花魁了,是葛巾娘子來了才壞事的。”
見一樂:“你們師兄不是都說了麼,二人那晚不在樓里,而且此事分別有林侍郎和魏大公子作證。”
“這也太巧了,會不會二人為了罪,求林侍郎和魏大公子幫們圓謊,人如名花,可遇不可求,他們幾個不是正打得火熱麼,興許魏紫和姚黃哭個幾句,林侍郎和魏大公子就心了。”
滕玉意此時已經喝了許多涼的蔗漿,然而上的熱仍不見緩,聽他們越說越離譜,忍不住道:“別忘了魏紫娘子赴的是詩會,這種場合往往賓客如云,魏紫當晚在不在席上,隨便打聽一下就了,林侍郎就算想替人遮掩,也不會撒這種拙劣的謊話。姚黃娘子則去了曲江賞燈會,此事不單有魏大公子作證,還有一眾隨行者。”
見天打了個飽嗝:“王公子說的對,我勸你們開腔,你們能想到的,世子和大理寺那些員早該查過了。”
見樂駭然道:“對了,青芝總說自己有姐妹,剛才那廟客說又青芝提過與店主的妾是同鄉,該不會那妾就是的姐妹吧。”
滕玉意仰天長嘆,棄智哭笑不得:“青芝這些年一直惦記那個姐妹,突然得知姐妹已死,還死得這麼憋屈,哭還來不及呢,怎會‘得意洋洋’。”
見樂悻悻然擺手:“不猜了不猜了!我們本來很聰明的,喝了酒才糊涂,何況我們又不是法曹,猜不對也不稀奇。”
滕玉意瞟了眼藺承佑,這邊說起青芝有個姐妹時,藺承佑居然連頭也不回,可他明明對青芝的事興趣濃厚,如此平淡只有一個可能:他早就聽說過這件事了。
滕玉意胡子,如果青芝是被人所害,兇手至今未落網,既然藺承佑正在調查此事,覺得有必要把自己聽來的事相告。
“聽人說青芝在房中藏了一包櫻桃脯,面上放著吃食,底下卻藏著珠玉,那日被人撞破之后,謊稱是舊識送的。”
藺承佑蹲下來查看條案底下,聞言連頭也不回,顯然毫不興趣。
滕玉意揚眉,這個他也聽過了?
這事是從抱珠口里聽來的,撞破青芝的也是抱珠,那麼告訴藺承佑的,也只能是抱珠自己了。
眾人齊齊把視線投向藺承佑,也不知那封從來的信上寫了什麼,藺承佑看完后一直在琢磨那尊寶像。
“世子,那封信是誰寄來的?”五道好奇湊過去。
藺承佑沒抬頭:“記得賀明生剛盤下此樓時,因為不堪樓鬼怪作祟,特從請了一位異士,這神龕就是那位異士命人建的。”
滕玉意打量香案,那晚金公子化作一條金蛟與藺承佑驚天地纏斗一番,小佛堂損折慘重,這尊寶像也隨之從座上砉然倒下,現在重新被扶了回去,但漆塊落了不。
見天抱著胳膊:“這陣法沒問題呀,方方正正的太白降魔陣,寶像塑得毫不差,符箓也畫得工整。要不是底下巧著尸邪和金公子,這陣法足可以保樓平安了,不過這也怪不得那位異士,誰能想到這里頭會著百年前的大怪。”
“我也看不出問題。”藺承佑打量陣眼外的朱砂殘痕,“但剛才來的信上說,他們找遍了,沒能找到這位異士。”
五道愕了愕:“出門云游去了?”
“賀明生頭幾日就曾去過一趟,從那時候就找不到這位異人了,我不奇怪此人行蹤不明,就是覺得他消失得太巧了些。”
滕玉意自從喝了火玉靈湯,上的熱氣就沒消停過,忍耐到這時,早已汗了里頭幾層裳,上黏膩異常,猶如坐在泥中,扇了扇汗起:“對不住了,在下有些不適,需得回房換個裳,諸位慢聊,在下先告辭了。”
五道沒料到滕玉意說走就走,都來不及挽留一二。
藺承佑扭頭朝滕玉意看去,本想說些什麼,可滕玉意頭也不回,快步出了門。
出來被晚風一吹,滕玉意非但不見好,汗反而出得更多了,上仿佛有真氣頂著走路,一步足可當平時三步。
輕如飛,一路連走帶蹦,沒多久就把程伯和霍丘遠遠甩在后。
程伯和霍丘又驚又疑,娘子手怎麼突然輕捷了許多?他們唯恐出岔子,忙也提氣往前追,好在滕玉意腳程雖快,力卻不足,他們用上力之后,很快就攆了上來。
滕玉意只覺得一熱乎乎的氣息在自己竄,口像要熱炸,必須發力奔跑才能發泄這莫名而來的怪力,風一般跑回南澤,路過葛巾的房間時,恰好撞見卷兒梨和抱珠從里頭搬被褥出來。
廊道里鬧哄哄站了不人,有勸葛巾的,有寬解卷兒梨的,有說風涼話的,有和稀泥勸和的。葛巾面如寒霜,一不端坐在窗前。
換作平日滕玉意定會留下來看看熱鬧,此刻卻沒心思,一溜煙回到了房中,讓外頭婢送浴湯來,房中就有浴斛,樓里熱湯也是現的,等東西送來,滕玉意關上門沐浴盥洗,洗完澡出來,上的熱氣依然未緩解。
叉著腰在房中團團轉,胡人的裳只帶了一套,剩下便是中原男子的襕袍和幘巾,來不及裝點門面了,胡找了套干凈男子裳換上,隨后戴上那串玄音鈴,拉開門道:“程伯、霍丘。”
剛一開口,滕玉意自己嚇了一跳,丹田熱氣直往上頂,嗓門竟比平日高不,程伯和霍丘從隔壁房中竄出來,驚訝地看著滕玉意:“公子。”
滕玉意咳嗽兩聲,低嗓腔:“你們陪我到園子里轉一轉。”
不等二人答話,滕玉意掉頭就往外走,與其是“走”,不如說是“跑”,到了臺階前,因為太急沒看清腳下的路,來不及收腳,狼狽地往前栽去。
程伯和霍丘大驚失,一個箭步沖上去,哪知滕玉意慌中使了個馬步蹲,居然穩穩當當站住了。
程伯面變了幾變:“娘子,這不對勁,你這手——”
怎麼突然就輕如猿猴了?
滕玉意氣打量自己古怪的姿勢,咬牙道:“定是那火玉靈湯搞的鬼!藺承佑!”
正當這時,絕圣和棄智抱著一大堆符箓跑來了。
兩人冷不丁看見一個穿墨綠圓領襕衫的翩翩年,第一眼沒認出是誰,及至看見程伯和霍丘,才意識到年是滕玉意。
“咦,王公子,你怎麼在這?”
滕玉意心頭的火遠甚于的怪火,二話不說抓住絕圣渾圓的胳膊:“你們師兄在何?”
絕圣棄智一嚇,滕娘子整個人都不對勁,嗓音不再像平日那般悅,眼睛也亮得像要燒起來。
絕圣錯愕道:“師兄因為下午的事氣壞了,說要好好罰我們,勒令我們先去卷兒梨房門外符,再趕回小佛堂打掃下那陣眼,還說哪怕我們今晚不睡,也得把當年鎮二怪的墓室打掃干凈。”
棄智惴惴打量滕玉意:“王公子,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滕玉意怒不可遏,“還不是你們師兄干的好事。你們實話告訴我,那個火玉靈湯到底有什麼古怪?”
兩人慌了手腳:“王公子喝了湯不舒服麼?不對啊,這湯我們也喝了,程伯和霍丘也喝了,還有東明觀的前輩,大伙都好好的。”
滕玉意著怒火想,罷了,這事是藺承佑搞的鬼,絕圣棄智又怎說得明白,于是按耐著點點頭,松開絕圣的胳膊往前走。
絕圣和棄智呆了一呆,忙要跟上去。
程伯面如霜:“兩位道長想必也看見了,我家公子很不對頭,用膳前還好好的,喝了湯才變得古怪,小道長若是知道什麼,最好早些說出來。”
“我們真不知道。”絕圣棄智跺了跺腳,扭頭看滕玉意已經疾步朝小佛堂去了,只好起道袍追趕。
“王公子,火玉靈是記載在道家正統經書上的靈草,不會傷害人的,王公子,你到底哪兒不舒服?會不會是染了風寒?論理火玉靈吃了只有好沒有壞的。”
“我哪兒都不舒服。”滕玉意只覺得口有熱氣竄,開口就能噴出熱火來,要是噴到花草上,沒準能點燃整個園子。
下意識把閉上,好家伙,這東西不僅讓人力大無窮,似乎還能人心,覺得自己簡直小涯附,暴躁得只想罵人。
“見仙道長不是說了麼,記載火玉靈湯的經卷亡佚了一半,興許這東西的壞就在另半卷上,藺承佑既敢將火玉靈拿出來吃,必定知道另半卷上寫著什麼,我要當面問問他,他剛才究竟使了什麼壞!”
棄智急道:“師兄不在小佛堂。”
滕玉意腳步一剎,掉頭直奔園子大門:“那就是在前樓了!”
絕圣和棄智瞠大眼睛,滕娘子腳下仿佛生了一對風,一眨眼就跑出去老遠,兩人有心去拉架,但又不能撇下卷兒梨和葛巾不管,只得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滕玉意消失在園門口。
滕玉意一口氣跑到前樓,天不早了,廊廡前點起了燈籠,大堂只有幾個廟客和仆婦在干活。
滕玉意目胡一掃,開口道:“你們可看見王世子了?”
那幾人回頭一,不由有些迷惘,平日見慣了滕玉意的胡人裝扮,差點沒認出這俊俏小郎君是誰。
“哦,是王公子啊!”有位廟客回過了神,堆起笑容迎上前,“世子殿下他在二樓。”
他話音未落,一陣風面刮過,眼前哪還有滕玉意的影子。
廟客傻了眼,只聽“咚咚咚”上樓的聲音,茫然看過去,滕玉意一溜煙就躥上了樓梯拐角。
滕玉意飛快奔到二樓,前樓的格局早就清了,二樓全是雅間,平日賓朋滿座,近日因封樓才空置下來。
沿著廊道找過去,始終沒看見藺承佑,推開最后一間房的門,依然不見人影,然而臨窗的榧幾上供著盞琉璃燈,分明有人來過。
滕玉意快步走到窗前,一燈如豆,照著房間忽明忽暗,榧幾上擱著一卷竹簡,一看就知是東明觀的異志錄。
跑了這一路,滕玉意上的汗不知出了多層,澡是白洗了,汗氣從領褖邊緣直往上冒。
一邊汗一邊在房中急轉,想冷靜都冷靜不下來,說來也怪,先前只是上奇熱,如今連臉頰都開始作。
“藺承佑!”
沒聽到藺承佑的回答,滕玉意狐疑地環顧周圍,好好的一個人,總不會憑空不見,趴到窗扉上往外看,忽聽到半空傳來“咯楞”一聲,像是有人踩過屋脊的時候,不小心到了瓦當。
換做平日,滕玉意定會嚇得不輕,可此刻有怪力支撐著,這“驚”就化為了“怒”。
奇怪耳力也空前的好,凝神聽了聽,未能分辨出那人是誰,正要揚聲喝問,就聽到上頭遠遠有人笑了幾聲,不是藺承佑是誰。
滕玉意怒火中燒,仰頭道:“藺承佑!你給我下來!”
這回是吼的了。
然而,藺承佑不知是沒聽到還是存心不理,竟是半分回應都無,滕玉意抓了抓襟,口像藏了一個火爐,熱得渾發燙,再捱下去七竅都要冒煙了。
無奈上不了房梁,只能干著急,滕玉意視線在屋子里一頓掃,突然發現一旁書架位置不太對,本該墻擺放,此刻卻被人拉開了一半。
滕玉意心中一,近前定睛察看,赫然看見書架上豎著一塊機括似的事,做得甚為顯眼,料著是供工匠們平日上下屋頂之用。
滕玉意舉腕搖了搖玄音鈴,鈴鐺一片啞默,想來周圍并無邪祟,于是放心按下機括,便聽“唰“地一聲,天花板上掉下來一架梯,躡而上,程伯和霍丘也闖進來了。
“公子。”
“藺承佑在屋頂,我上去問他幾句話,你們快跟上。”
說話間順著梯子爬上了屋頂,一鉆出來就轉腦袋找藺承佑,果見藺承佑在東頭的屋脊上,他顯然早聽到底下的靜,回頭看見滕玉意,毫不見驚訝,只一哂:“這不是王公子麼?不在房里呆著,跑房梁上做什麼。”
滕玉意眼里燃著熊熊怒火,迅速看看周圍,屋頂上并未看到旁人,這就奇怪了,方才明明聽到藺承佑跟人說笑,一眨眼的工夫那人去了何。
不過目下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小心翼翼踏在瓦當上,張開雙臂穩住子:“我來自是為了找你算賬,你在那碗湯里做了什麼手腳?快把解藥給我。”
藺承佑心里暗笑,絕圣和棄智兩個傻小子好心辦了壞事,竟把滕玉意害這樣,傻小子只知火玉靈湯是好東西,先前一個勁勸滕玉意喝湯,殊不知這種靈草不好克化,有功力之人喝了會增長力,沒有力之人喝了只會出子。
這事說起來只能怪絕圣和棄智擅作主張,斷乎怪不到他頭上,不過他才懶得向解釋,看生氣的樣子還好玩的,就讓以為是他是心的好了。
他一本正經道:“王公子,我好心請你喝湯,你不領也就罷了,怎麼還怪起人來了?”
滕玉意恨得牙,喝了湯之后整個人像被架在烈火中炙烤,藺承佑竟還敢裝模作樣,試著邁開一步,旋即又止步,本以為子會搖晃,哪知雙足竟還算穩當。心中有數了,一開始走得慢,后來便健步如飛,竟是越走越快,一轉眼就到了藺承佑跟前。
藺承佑玩味地看著滕玉意近,那湯果然有點意思,滕玉意不但嗓音高亮,舉止也比往日浮急,雙頰和緋紅,儼然有種醉態,跑起來如有神助,與平日的貴模樣判若兩人。
“王公子哪兒不舒服啊?”他故作關切。
滕玉意站定了:“今晚除了那碗火玉靈湯,我什麼都沒吃,好好地變這樣,只能與那湯有關。藺承佑,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搞的鬼。快把解藥給我,否則我絕不饒你!”
藺承佑嗤笑:“不饒我?別說我沒有解藥,便是有解藥不給你,你打算如何不饒我?”
他話未說完,迎面掌風襲來,滕玉意居然說手就手。
藺承佑頭往旁邊一偏,抬手扣住滕玉意的胳膊:“滕玉意,你膽子不小,敢在我面前撒野!”
滕玉意汗若濡雨,二話不說揮出另一只手,口中冷笑道:“要不是你先暗算我,我才不耐煩招惹你!快把解藥拿出來,否則我跟你同歸于盡。”
藺承佑豈會讓滕玉意得手,翻往后一掠,立到了脊上,心中卻暗道,滕玉意雖說一肚子壞水,卻并非沖易怒之人,今晚大變,可見這火玉靈湯能人心。
他泰然打量:“我勸你省省力氣,別說你目下只是力氣大了點,便是真學了功夫也遠不是我的對手。”
滕玉意厲聲道:“你且試試。”可盡管有一使不完的怪力,論招式卻連藺承佑的袂都沾不到,每當迫近,藺承佑又壞笑著到一旁。
眼看藺承佑如泥鰍,滕玉意心里那團火越燒越旺,忽見他停下來,想也不想就拍掌上前,哪知沒追到藺承佑,不提防腳下一,順著瓦當就摔落下去。
滕玉意瞬間激出一冷汗:“程伯!”
只聽窗扉一聲重響,程伯早已從房一躍而出,半空中一個鷂子翻,橫軀要接住滕玉意,然而畢竟離得太遠,哪怕他手如電,也差一臂之遙。
程伯心念急轉,改而往樓下撲去,他力深厚,只要能搶先一步落地,護住滕玉意不難,后頭霍丘也躍窗急追,打算與程伯上下接應。
滕玉意神魂嚇得飛出去了一半,唯恐程伯接不住自己,哪知剛滾落屋檐,領就被人從后頭提住了,慌中回頭一看,正好瞥見藺承佑的前襟。
藺承佑揪住滕玉意的后領把拎回屋梁:“嘖,方才我可提醒過王公子,你偏不信邪。這回算你運氣好,今日恰逢十五,我得齋戒行善,不過也僅此一回,回頭再掉下去,我可懶得再出手了。”
滕玉意跌坐在瓦當上了把汗,抬眼看藺承佑,他居高臨下看著,眉梢眼角都是諷意。
滕玉意拍拍襟試圖站起來,無奈雙發,奇怪那團烈焰似乎小了些,腦子也清明了幾分,疑地想,難怪是方才被嚇出一冷汗的緣故。
向來是能屈能的,忙放聲調:“我并非存心廝纏,但世子想必也看到了,晚飯后我怪汗頻出,喜怒皆不由己,在火中,心在煉獄,一切都因那碗火玉靈湯而起,今晚喝湯的不只一個,為何獨我一人如此?這靈草既是世子帶來的,還請世子解。”
藺承佑遠遠走到一邊,一袍盤坐下:“王公子上那熱氣是不是消停些了?”
滕玉意狐疑道:“是,所以這是何意?”
“王公子要是實在難得慌,就活活筋骨,再不濟跟人過上幾招,多出幾汗就好了。”
滕玉意緩步走近:“世子這是承認你在湯里做了手腳?實不知何得罪了世子,還請世子高抬貴手,把解藥給我吧。”
藺承佑目視前方:“王公子這話我就聽不懂了,雖說你得罪我的地方數不勝數,但這湯又不是我你喝的,即便我有通天的本事,也沒法在眾目睽睽之下暗算你。怪只能怪你子太虛弱,克化不了火玉靈這樣的靈草,不信你瞧你的兩個護衛,他們不就好好的?”
滕玉意順著藺承佑的視線看過去,今夜風清月皎,站在高樓之上,能將彩樓的景象盡收眼底,適才在院中狂奔跳的模樣,估計都被藺承佑看見了,他大概都捂著肚子笑過一通了,難怪心這麼好。
狠狠吸了一口涼風,心口那簇烈焰原本被澆熄了,轉眼又有了復燃的跡象:“說起來今晚喝湯的人里,只有我一個沒有力,世子明知道我克化不了火玉靈湯,偏不肯提醒我,如今我坐不安席,不找世子找誰?”
藺承佑從腰間取下一桿玉笛,在手心里敲了敲,他當時滿腦子都是兇手的事,的確忘了單獨提醒滕玉意,但他走的時候湯膳還未送來,不過是去前樓取了一封信,回來這群人就把湯喝進了肚。
“我可真冤枉,我只知火玉靈能邪補,哪知道滕娘子服用后會如此癲狂。以往有人克化不了藥草,發散發散也就好了,許是這東西與別的藥草不同,不然何以至此。要不這樣吧,我從宮里取火玉靈的時候,順手把那本殘卷也拿來了,目下還沒來得及看,看在你如此難的份上,我替你瞧瞧如何克化?”
滕玉意瞇了瞇眼,說什麼沒看過,分明早就籌算好了,此人壞到沒邊了,下午窩了一肚子火,估計早就想捉弄,剛發作半個時辰,他還等著看的笑話呢,怎會主告知克化之法。
倒要看看他還要如何戲耍,從齒里溢出一句話:“那就有勞世子賜教了。”
說話間程伯和霍丘悄無聲息落到了檐角上。
藺承佑假模假式從懷里取出本掌大的小冊子,拿在手中翻了翻,隨意指著冊上一道:“有了。火玉靈藥刁鉆,它是遇強則強,遇弱則邪,習武之人服用后固然可以益氣固本,但若是老弱婦孺服用,藥氣反會侵克本,輕者發熱煩、喜怒無常,重者會生出一熱瘡。”
程伯和霍丘一直心弦繃,聽到此話稍稍松了口氣,只是生瘡,不至于傷及肺腑:“那麼請問世子,克化的法子是什麼?”
“尋常的化熱解毒方子無用,只有靠自力方能化解它的熱,服湯之人必須在最短時間習練出一套招式,不然熱瘡便會層出不窮。”
滕玉意聽說會長熱瘡,臉更加難看了,要是手中有刀,早把藺承佑的臉劃花了,下一瞬聽到“習武”,不由愣了一下。
自從活過來,的確有習武的打算,只因端福斷骨未愈,一直擱置到現在。這回要是能順利除去尸邪,回去之后可能就要張羅學武的事了。
但自愿和被可是兩碼事。
“滕娘子這麼看著我做什麼?”藺承佑笑得頗有深意,“火玉靈是世間異寶,多人求而不得,我大方贈藥,滕娘子不說謝謝我,反而對我拳腳相加。如今我把克化的法子告訴你了,不就是習練功夫麼?看你年紀不大,何不趁此機會練練筋骨,既能克化藥,又能強健。火玉靈助長力有奇效,只要你能順利克化,一口氣增長七八年功力不在話下。”
藺承佑一邊說話一邊打量滕玉意,像是在研究第一個熱瘡會從何冒出來。他才不相信滕玉意肯吃學武的苦頭,因此這熱瘡是不長也得長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發現滕玉意臉上連顆小麻子都無,細膩如玉的一張臉,比春櫻還要,若是長上一堆紅通通的熱瘡,那可就熱鬧了。
他在心里研究一遍,壞笑著收回視線,哪知滕玉意長睫一眨,居然出一顆晶瑩的淚珠。
淚珠無聲無息滾落下來,如珠般掛在腮上,然后鼻子,眼眶里的淚水像一串扯斷了的珍珠,竟是越滾越多。
藺承佑揚了揚眉,這就委屈上了?這湯是自己要喝的,他可沒。說起來自從與相識,他就沒閑下來過,比起連日來的所作所為,他簡直是菩薩心腸,今晚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利用了絕圣和棄智這麼多回,想不到絕圣和棄智也會有不靠譜的時候吧。
“滕娘子慢慢哭。”藺承佑愉快地笑起來,負手越過滕玉意畔,“這藥最不喜郁結愁苦之氣,越哭熱瘡冒得越多。”
滕玉意嗚咽一聲,藺承佑雖然心如頑石,卻也覺得奇怪,滕玉意不像那等遇事只知啼哭之人,不就是長長熱瘡麼,怎麼像天塌下來似的。
好奇之下駐足回,不防銀一梭,迎面襲來暴雨般的一堆銀針。
“師兄,當心!”棄智大。
藺承佑早前吃過滕玉意一回虧,知道喜歡在上藏毒針暗,本來是留心的,剛才這一哭,他險些上的當。
他揮袖將銀針撈走大半,然而這一招來得太突然,哪怕他出手如電,仍有幾銀針向腹。藺承佑偏一躍,踩著瓦當往樓下飛去,一路連踩帶踏,翩翩然落在廳堂前的空地上。
他猛然回往上看,滕玉意站在月下看著他。
“滕玉意,你還敢暗算我!”
滕玉意轉眼就收了淚,昂首踏著瓦當離去:“多謝世子把克化的法子告訴我,至于能不能消這靈草,就看我自己的本事了。”
藺承佑本縱回屋梁,忽又收回手,玩味地看了滕玉意的影一眼,掉頭往后院去。
這邊絕圣剛把卷兒梨房外的符箓好,忙完后在走廊上一間一間察看,葛巾娘子把卷兒梨趕出來后便閉門不出,從外頭幾乎聽不到靜,不過好歹門上的符箓好好的。
正思量間,扭頭看到藺承佑和棄智過來,忙迎了過去:“師兄,王公子怎麼樣了?”
藺承佑道:“你們倒有心思關心不相干的事,我你干的活都干完了?”
“師兄放心吧,都干完了。”絕圣拍拍脯。
滿懷憂慮回了房,棄智老老實實杵在藺承佑旁,悶聲道:“師兄,滕娘子那樣難,真是因為喝了火玉靈湯的緣故麼?”
藺承佑從懷里取出一沓箋紙:“克化不了火玉靈湯,這幾日不了吃些苦頭。”
兩人一驚,竟真是克化不的緣故?
“那、那師兄,怎麼才能克化?”
“克化的法子我已經告訴了。不想長熱瘡,那就只能練武了。只要肯修煉力,相當于白得七八年功力,連這點苦頭都不肯吃,那也怨不得旁人。”
棄智這會全聽明白了,不由又愧又悔:“師兄,滕娘子畢竟從未沒習過武,目下雖然年歲不大,聽說也及笄了,真要從頭開始學,會吃盡苦頭的,如果遲遲練不通幾大脈,真會長幾粒熱瘡嗎?”
“不是一兩顆,是一堆。”
絕圣想了想滕玉意臉上長滿熱瘡的模樣,冷不丁打了個寒噤:“師兄,別說小娘子,連宮里的小黃門都不喜歡臉上添麻子,滕娘子生得那樣好看,假如因為長熱瘡留下滿臉疤也太可惜了。師兄,就沒有旁的法子麼?”
“沒有。”藺承佑把燈移近,展開手中的箋紙,“火玉靈是天下第一大靈草,既然差錯喝了,只能憑自己本事消,豈有占好,一點苦頭不肯吃的?”
棄智急得團團轉:“都怪我!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該給滕娘子盛湯了。”
忽然眼睛一亮:“師兄,上回圣人同師尊說過宮里有一本‘汝南桃花劍’的劍譜,聽說這劍法最適合弱之人用來啟蒙,師兄當時還說要教阿芝郡主和昌宜公主來著,要不你先點撥點撥滕娘子?”
藺承佑面古怪:“桃花劍法?我教滕玉意?我看熱壞腦子的不是滕玉意,是你棄智。”
絕圣唉聲嘆氣:“師兄,要是阿芝郡主長了熱瘡,你還會無于衷麼?”
藺承佑展開竹簡:“自然不會無于衷,可阿芝是我妹妹,滕玉意與我什麼相干?”
“話是這麼說,但你只要想想阿芝郡主長熱瘡會有多著急,大約就能會滕娘子現在的心了。”
藺承佑打斷二人:“你們是不是忘了自己還在罰。符抄完了?功課做完了?不想回去就關室,就痛快去小佛堂打掃陣眼,記得我說過的話,每一個角落都不能落下,敢懶的話明日還
- 完結1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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