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第75章 【一萬字,補三更】把滕…… (1)

皇帝越想越不放心,為了萬無一失,又頒下一道旨意,說此案事關重大,京中各押司需全力配合大理寺破案。

同時下旨封鎖長安通往外埠的水陸兩條道,凡有軀矮小之人意圖通行,一律先行扣押。

隨著這兩道圣旨的頒布,長安及京郊迅速進戒嚴狀態。

藺承佑出宮時把伯父的手諭揣懷中,又在腦海中把全盤緝兇計劃仔仔細細捋了捋。

各衙門厲以須,大寺和各大道觀也是嚴陣以待,城中懷孕婦人已經遍了,就連到藥鋪買墮胎藥的娘子都沒下。至于城外,伯父已經下旨給西營將領,讓他們即刻挨家挨戶查城郊村莊上的人家。

兇徒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比他更快找到下一個孕婦,那麼兇徒企圖借耐重之能傾天覆地的盤算,算是落空了。

不過在兇徒落網前,他還得做三件事:回大理寺找到乾坤散人那兩位弟子的畫像、弄清第三樁案子小姜氏上的種種疑點,以及盡快找到耐重的下落。

這樣想著,他驅馬朝大理寺趕去。

途中接到安化門的守城將領匯報,說舒文亮半個時辰從安化門出城,犢車上除了妻,還有不行裝,看樣子是要出遠門。

守城軍接到先前藺承佑派人傳的話,已經派大批人馬沿路追出去了,再加上出長安的各大關所如今都進了戒嚴狀態,諒舒文亮翅難飛。

藺承佑回說知道了,想了想又令人去京兆府和萬年縣的司戶送信,請這兩員即刻核查舒文亮上月可出過長安,并且盡快將調查結果送給他。

安排好這一切,他繼續趕往大理寺。

嚴司直已經把邪黨案的相關宗卷全都找出來了,此案雖已過去多年,但因為重案司常年有專人把守,宗卷保存得極為完整,尤其這案子還是當年圣人親自下旨督辦的,大理寺更不敢輕怠。

那兩幅畫像就擺在那堆宗卷的最上方,打開看,一幅畫著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卷首寫著文清散人,看上去相貌還算端正,就是眉眼有些兇狠相,個頭也出乎意料的矮小。

另一副畫的則是一位道士,卷首寫著皓月散人,年紀也才二十出頭。皓月散人小,笑臉含春,雖說著緇芒鞋,卻自有一風流氣度。

藺承佑對著畫像看了一晌,確定自己沒見過這兩個人。不過這不奇怪,憑二人邪上的修為,必定早已改換了容貌,想來改換得極為功,逃亡這麼多年都沒被朝廷察覺。

嚴司直又把乾坤散人的畫像找出來遞給藺承佑:“這是無極門的掌門。誰能想到這樣一副好皮囊,竟能干出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

的確相貌堂堂,從畫像上來看,乾坤散人當年約莫三十多歲,不比麾下這幾位大弟子大多

這案子當年由大理寺、史臺、京兆府三司共同審理的,全程由圣人督辦,整個辦案過程清晰嚴謹,無半點不明朗之,經核實,乾坤散人共犯下十一條重罪,證據確鑿,堪稱罪不容誅,三司對案審理結果都無異議,很快就判了乾坤散人絞刑,此人并無親眷在世,伏法前一直住在安邑坊的無極道觀。

看完當年的審案過程,藺承佑把視線重新挪回兩幅畫像上。

這回看的是兩人的手。

文清散人個頭雖矮,手掌卻極大,這兩點完全符合錦云瀑東家的描述。

皓月散人的手卻小上許多,一看就是子的手。

藺承佑盯著道士的秀氣雙手看了又看,心里早前浮起的那點疑又慢慢沉回去。莫非他想多了,兇徒真是舒文亮?

舒文亮與文清散人同為男子,兩人年紀、形又都差不多,加上兇徒作案時極怕被舒麗娘的鄰居撞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兇徒都是舒文亮沒錯。

所以舒文亮真有可能是當年逃走的文清散人……

這位假“舒文亮”在外頭潛伏這麼多年,想是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所以在頭兩年返回京城,并在暗部署自己的計劃:找尋邪,啟陣法,攪長安,謀害朝臣和圣人……而他這樣做的目的,自是為自己的師父乾坤散人,以及當年伏法的同門師兄弟妹報仇了。

盡管如此,藺承佑還是盯著那位模樣清麗的皓月散人看了許久,口中問嚴司直:“對了嚴大哥,舒文亮的畫像討來了嗎?”

嚴司直道:“托舒文亮京兆府的同僚在畫,也不知畫好了沒,我讓他們去問問,這是舒文亮的生平,已經整理好了,你先瞧瞧。”

藺承佑接過那卷冊子,舒文亮雖與舒麗娘同姓“舒”,卻并非堂親,他實際上是舒麗娘的表叔。

舒文亮今年三十有七,華州人,父母早亡,家中并無兄弟姐姐,同村只有一個表哥,因家境貧寒,自小在當地寺廟中寄讀。舒文亮過目不忘,聰慧拔群,大了后有心進京赴考,無奈籌不到盤纏,向表兄籌借銀錢,卻被表兄表嫂趕出了家門。

這對刻薄小氣的表兄表嫂,也就是舒麗娘的父母。

后來舒文亮也不知從哪籌到了盤纏,居然跑到長安應考,并一舉考中了進士。

吏部落選后,舒文亮改而到淮西道謀職去了,憑借著進士的份,很快就在彭震帳下謀到了一份“帳”的差事,想來彭震給的薪餉不薄,因為舒文亮一回長安就在崇化坊買了一座舊宅,雖說位置很偏僻,宅邸面積也不大,但據京中的地價來看,也算是一筆不菲的開支(注1)

至于舒文亮的妻子,則是他在淮西道任職的時候娶的,據說是當地一位文兒,二人親后生了個兒,不過據舒文亮的同僚說,舒夫人似乎不大好,平日基本不與同僚的際,舒文亮自己也很提到夫人。

嚴司直在旁邊說:“雖說舒文亮的妻有點奇怪,但舒文亮這些年的經歷毫無破綻,家清白,還參加過朝廷的科考,甚至連當初考進士的行卷也都能找到。”

藺承佑笑道:“何止沒有破綻,簡直經得起方方面面的推敲。可惜有些事因為年份問題沒法作假,還是不小心出了罅。嚴大哥你看,舒文亮進京趕考那年,恰好是邪道逃出京城的那段時日。”

嚴司直把兩份宗卷一對比:“還真是!”

藺承佑道:“文清散人要長久瞞自己的份,靠一味逃亡是行不通的,要想瞞天過海,最好的法子莫過于頂替別人的份進行生活,想來文清散人在逃亡途中挑中了舒文亮,原因除了兩人形、年齡差不多,還因為舒文亮家中人口簡單。要知道這世上最高明的易容,也經不起親近之人的端詳,舒文亮父母早亡,且無兄弟姐妹,雖說有對表兄表嫂,關系卻十分惡劣,對文清散人來說,上哪再去尋找這麼好的下手目標。”

嚴司直疑:“可是舒文亮當年還參加了朝廷的科考,文清散人膽敢頂替他,就不怕自己的言行被同榜看出不對勁嗎?”

“所以舒文亮吏部一落選就離開了長安,沒回家鄉華州,而是去了人生地不的淮西道,越是陌生的地方,越不用擔心被人認出來。或許舒文亮進京趕考的盤纏就是文清散人給的,等到舒文亮順利取得功名,文清散人便將其殺害,然后他喬裝舒文亮的模樣,跑到淮西道去任職。

“這一去就是十來年,這麼長的時日足夠一個人的相貌發生變化,等這個‘舒文亮’回到長安,哪怕是當年的考和同榜進士見也未必能瞧出異樣,于是文清散人順理章以舒文亮的份在朝廷任職,進的還是京畿樞紐——京兆府。”

說到此,藺承佑腦中閃過一道白

那個舉薦舒文亮進京兆府的人是——

震訝了片刻,他面迅速恢復了沉靜,只不地想,這個猜測牽連甚廣,只要說出自己的猜疑,必定會引發滿朝震,除非有更明顯的證據浮出水面,絕不能輕舉妄

嚴司直又道:“說到舒麗娘,這是我早上去春安巷盤問舒府下人時做的筆錄,因為忙著去東市問話,也沒來得及細細說。舒麗娘丈夫是去年五月死的,死因是因病暴亡,七月舒麗娘跑到長安來投奔舒文亮,舒文亮居然不計前嫌,二話不說就收留了,結果舒麗娘只在舒府待了一個月,就因為結識鄭仆搬去了春安巷。搬這座宅子后,鄭仆隔三差五就去找舒麗娘,下人說舒長史也去探過舒麗娘兩回,但最近這幾個月沒再來過了。”

“幾位婢說伺候舒麗娘這半年,從沒聽提起過婆家和前頭的丈夫,但自從懷孕后,舒麗娘就變得有點疑神疑鬼了,晚上總做噩夢不說,有時候夢中還會大喊,醒來后也是驚魂不定的,像是在害怕什麼,為此還說過要到寺廟里去上香,這一點倒是跟小姜氏有點像。”

藺承佑一頓,忙將小姜氏的行程拿來,對照著舒麗娘這兩月去過的地方,逐一對比起來。

看著看著,先前那個淡卻的疑又重新浮上心頭。

但不對,他想到的那個人有個重要特征與兇徒對不上。

想了想待要發問,就有衙役跑來了。

“嚴司直,藺評事,舒文亮上月的確離開過長安!”

嚴司直接過來一看,因臘月鄧州等地鬧雹災,朝廷擔心來年當地黍糧損嚴重,于是特地安排京兆府給當地百姓送糧,派的正是舒長史,從運糧路線來看,途中正好路過同州。

從臘月中旬到三月初七,這次公差一共去了五十天。

公驗是由京兆府簽發的,舒文亮的去日、來日,途中經過了哪些州府,全都寫得清清楚楚。

原計劃三十日就回,但舒文亮直到三月初七才回長安,理由是天氣嚴寒,運糧途中幾度阻。

藺承佑:“這多出來的十來日,足夠這個手不凡的‘舒文亮’去同州殺人取胎了。”

嚴司直松了口氣:“連行程都對得上,看來兇徒就是這個舒文亮了,只等將其抓獲,整樁案件估計就能水落石出了。”

藺承佑卻催促衙役道:“去看看舒文亮的畫像畫好了沒。”

這一等,足足又等了半個時辰。京兆府的同僚們雖日日與舒文亮打道,卻也沒有盯著一個男同僚打量的習慣,幾個人一邊回想一邊畫,間或停下來商量幾句,故而畫得極慢。

等到畫像送來,倒是人眼前一亮,京兆府這幾位員頗善丹青,畫上的人畫得惟妙惟肖,若是拿去做通緝畫像,保管差不會認錯。

從畫像上來看,舒文亮的確相貌丑陋,左臉的骨骼似乎過傷,整片臉頰都凹陷下去了,和牙齒沒對齊,顯得歪歪斜斜的,單論模樣,與當年那位文清散人完全不像。

兩個人最像的是形,因為個頭都比尋常男子矮小。

關鍵舒文亮的手也很大,這一點再一次與兇徒的外形特征相吻合。

藺承佑對著畫像暗想,目前為止,除了不知道舒文亮是如何得知小姜氏的罪行這一點外,剩下的方方面面都扣得上。

看來就是此人無疑了。

他于是暫且下心里的疑,對嚴司直說:“元兇差不多已經查清了,但小姜氏的那樁案子還有些不疑點,時辰迫,我得去一趟福安巷和西市。煩請嚴司直去榮安伯府核實兩件事:舒文亮明面上與大小姜氏是同鄉,過去這兩年,舒文亮可與榮安伯府有過往來。其二,找到榮安伯府專門照顧大郎和大娘的母,向母核實一件事。”

嚴司直聽完最后幾句話,出驚詫的神,然而很快就點點頭,拿起筆簿道:“好,我仔細盤問。”

***

藺承佑從大理寺出來,并未徑直去福安巷,而是先去了左衛軍。

問清一件事后,他接著又趕往福安巷的念茲樓。

陳三姑說小姜氏極吃這家店肆做的炙魚,出事前的一個月,小姜氏此吃過四次炙魚。

藺承佑一進店就將主家和伙計全部出來,問:“這兩個月你們可見過一個個頭極矮的潑皮?”

主家和伙計不知藺承佑因何事來找他們正是惴惴不安,聽到這話“噫”了一聲:“評事也知道有這樣一個人?”

“那就是有了。此人出現過幾次?相貌如何?”

伙計們爭先恐后地說:“臟兮兮的,打扮得不倫不類,上穿著短褐,頭上卻戴著一頂渾帽,差不多來了三四次吧,有時候在門口轉悠,有時候在后巷盯著潲水看,小的們懷疑他想潲水,每回他一面就把他趕走了。”

藺承佑長眉一揚,居然這麼多人看到過。

“你們可看見了他的手,他的手是大是小?”

主家和伙計同時啞然,想來并未留意一個潑皮的手。

藺承佑提醒他們:“此人個頭那樣矮,假如生了一雙很大的手,你們不覺得奇怪麼?”

這話一出,有兩名伙計果然有了反應:“小的想起來了。評事說得沒錯,這潑皮是有一雙大手,因為他有一回來了之后靠在后巷撓虱子,捉了虱子又放到自己里吃,小的們覺得惡心,卻也因為這個緣故多瞧了幾眼評事說得沒錯。”

藺承佑陷沉思,易容再高明也不可能臨時接手骨,看來兇徒真有一雙大手,這一點不只錦云瀑的東家看見了,念茲樓的伙計也可以證實。

照這樣看,他懷疑的那個人似乎是可以徹底排除嫌疑了……

出了念茲樓,又匆匆趕往西市。

西市那家蝶樓因為出了人命案最近一直關著門,主家找了好久才把所有伙計都找齊。

藺承佑看人來得差不多了,直接問:“榮安伯世子夫人那日可說過為何要到店里買香料?是不是與人約好了?可說過要等什麼人?”

伙計們面面相覷:“沒聽說,世子夫人每回一來就直接到二樓配方子,呼奴使婢排場十足,但從沒見約過伴,那日也不例外。”

藺承佑哦了一聲:“宋世子沒陪夫人來過店里?”

主家茫然地搖頭:“沒有。”

說話這當口,伙計遞上來熱茶,藺承佑推開茶盞:“貴店在西市開了很多年了,往日你們可看到榮安伯世子可來此買過東西。”

主家困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藺承佑為何這樣問,不過他還是認真地想了想,一指對面的鋪子:“世子知道對面那家食肆吧,駝峰炙做得可好吃了,宋世子前頭那位夫人就很吃,宋世子以前常帶前頭那位夫人來,小人那時候常看見榮安伯府的犢車停在店門口。”

主家說著,又指了指斜對面另一家首飾鋪:“還有那家摘星樓,宋世子也陪前頭夫人來過。”

藺承佑倏地起,負手在堂踱了兩步,忽又道:“去年剛親的時候,宋世子也沒陪新夫人來過東市?“

“沒有,小人記得是沒有。”主家回頭看后的伙計,“你們看見過嗎?”

伙計們齊齊搖頭。

藺承佑面微沉,看來有些事,比他預想中發生得還要早。

***

出了蝶樓,藺承佑又到對面的那幾家鋪子詢問,確認完幾件事,縱馬離開了西市。

趕回大理寺,嚴司直剛好也從榮安伯府回來,沒等兩人,忽有一隊南城的守城將領行匆匆來尋藺承佑。

“世子!找到舒文亮了!”

藺承佑一凜:“在何?”

“在南郊的一座荒宅里。”為首的將領張固,他恨聲道,“追了一個多時辰,好不容易才將舒文亮堵在宅子里,然而此人很懂邪,弄了好些古怪的紙人在門口抵擋,那些紙人力氣大得出奇,傷了我們這邊好些士卒,還好我們提前帶了兩名道長同行,破了陣法闖進去,結果遲了一步,舒文亮已經帶著夫人和兒服毒自盡了。”

死了?!藺承佑心猛地一沉。

“尸首在何?快帶路。”

***

那座宅子位于長安與輞川的中點,看樣子荒廢了很多年,門扃都已經破敗得不行了。

藺承佑趕到荒宅前,果然看到門外七零八落倒著好些紙人。

他一眼就認出這是那本《魂經》上記錄過的一種馭魂邪,引來的并非生魂,而是附近的冤魂野鬼,該法對驅符人的修為要求極高,至需十年以上的法力,因為稍有不慎,施法人自己會被這些冤祟厲鬼纏上,而且召魂時需要一種特殊的符箓,乾坤散人給這種符箓取了個渾名,“撒豆兵符”。

藺承佑查看完門外的形,快步踏宅子里,將士們不敢妄尸首,舒文亮和他的妻仍躺在中堂。

三人裳整潔,面平靜,仿佛夙愿已償,所以從容赴死。

藺承佑和嚴司職來之前才看過舒文亮的畫像,因此一眼就認出躺在最外頭的男子就是舒文亮。

藺承佑蹲到舒文亮的尸首邊,臂一探,很快在舒文亮的懷里到了一大堆符箓,符箓文字歪斜,古怪,正是“撒豆兵符”。

藺承佑把這些符箓納自己懷中,又捉起舒文亮的手仔細看,舒文亮個頭雖矮小,卻生了一雙大手,而尸首的右手指尖分明有符火燃過的痕跡,一看就知道剛使過符

藺承佑不看了一晌,再次向舒文亮的前襟,這回到了一塊堅的東西,取出來一看,居然是一面形狀古怪的鏡子。

這鏡子呈彎鉤形,一面是赤,一面是玄,鏡面灰撲撲的,像是許久沒拭過了。

月朔鏡?!藺承佑微。想來舒文亮臨死前并未使法將鏡中的妖喚醒,不然鏡面不會如此黯淡。

眾人訝道:“這是何?”

“別過來。”藺承佑迅速左右一顧,看到地上有些散裳,二話不說撕下一塊布料,將鏡面覆蓋好,“這東西很邪門。”

他想起莊穆那日說的話,莊穆奉命找尋這面邪至極的月朔鏡,卻屢次被兇手逃,如今連此都藏在舒文亮的上,看來他就是兇徒了。

著面前這冰冷的軀,心里還是覺得有些古怪,當年那個跟隨師父為非作歹的文清散人,竟這樣自戕了不?但是從舒文亮的尸首來看,上并無半點傷的跡象。

于是他又探了探舒文亮的裳,這回到了一封信,信上的字龍飛舞,像是倉皇之間寫就的。

信上第一行就是:

“吾夙愿已償,今慨然赴死,耐重不日就將為禍長安,昏君及子民難逃一劫——”

信上大罵“昏君”,字里行間充滿了刻骨的恨意,說自己頂替“舒文亮”的份蟄伏十五年,就是為了給師父乾坤散人報仇雪恨。

又在信中提到前幾日心布下的那個雙環局。

“舒文亮”聲稱自己這樣做,除了陷害莊穆,更是為了讓大理寺誤以為自己已經抓到了真兇,只有讓府掉以輕心,他才能順利在城中謀取下一月朔君。

怎知大理寺并未上他的當,不但連夜開始滿城盤查孕婦,還開始調查那三名害孕婦的底細。

他想不明白這個局究竟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但府這樣一,無疑會給他帶來天大的麻煩。

首先,他無法再謀害下一個孕婦,而且因為其中一個害者是舒麗娘,府說不定很快就查到他頭上來,除了這兩點,莊穆這一落網,也會驚莊穆背后的主家,府識破了他“禍水東移”的計謀,莊穆的主家又手眼通天,兩力量合在一起對付他,等待他的只有一個死。

所以他決定,在事還沒徹底暴之前,趕快逃出長安。能逃多遠是多遠,出逃前他還順手釋出了耐重。

可以召來間所有冤魂厲鬼,不日長安城就將陷修羅地獄,到時候就算所有僧道都出,也阻止不了一場浩劫。

盡管他沒將自己想做的所有事都做完,但至能給昏君帶來一場天大的麻煩。

怎知沒等他們逃出長安境兵就追來了,前有重重關隘,后有大批追兵,他走投無路,只好帶著妻赴死。

信上還提到,他的妻子正是當年的皓月散人,夫妻二人姓埋名這麼多年,就是為了這一日,能在臨死前做下這麼多事,夫妻心愿已了,再無憾了。

落款自稱“文清散人”。

兵圍在藺承佑邊默默看著這封信,藺承佑把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始終未吭聲。

信雖不算長,但將來龍去脈代得清清楚楚。

兇手、罪證、機,一切都很明白,就連整個案子中最重要的一枚兇——月朔鏡,也擺在了他們面前。

潛逃多年的兩名要犯,皓月散人和文清散人,也都有了下落。

一切似乎都毫無疑義了。

案子破得出乎意料的順利。

接下來只需找到耐重,并在其力恢復前將其鎮,這樁震驚長安的殺人取胎案就算塵埃落定了。

***

藺承佑帶人運送罪犯的尸首回城,一路上眉頭就沒松開過。

這三樁案子沒那麼簡單,不說舒文亮本的破綻,幾名害人上也疑點重重。

本以為舒文亮會是一個突破口,如今連這一步也失算了,即便他知道那人有問題,僅憑目前查到的這些證據也不足以定罪。就此打住是不可能的,可是要找到突破口又談何容易?

除非……除非兵行險招。

他想到牢里的莊穆,這枚棋子養了這麼久,也到了該的時刻了,要是他這盤棋設計得足夠巧妙,說不定可以對方出馬腳。

問題是,對方如此狡猾,他該怎樣布局才能把兩邊的人馬都撬

藺承佑凝眉思量許久,腦中忽然冒出一念,同州!這案子的發源地是同州,月朔鏡最初出現在同州,第一對害的夫妻也是死在同州。

要想引對方出,是不是還得從同州手。

回到大理寺已是戌時初了,員們歡然迎出來,他們才得到消息,三樁震驚朝廷的慘案終于告破了。

“藺評事、嚴司直,恭喜恭喜啊,二位真是勞苦功高,短短幾日,又破奇案!尤其是藺評事,簡直是天縱之才。”

“誰能想到一個不起眼的小吏居然有這樣大的能耐。”

“唉,你我在大理寺任職這麼多年,還不明白‘人不可貌相’這個道理麼?”

“藺評事,嚴司直,忙了一天該了,先用晚膳再寫案呈吧。”

大伙圍著二人道賀,大理寺門前熱鬧得不得了。

嚴司直一向謙遜耿直,面對同僚們熱的夸耀,簡直有些無措,忙要說這一切都是藺承佑的功勞,怎知一轉頭,就看到藺承佑仍立在馬前思索,仿佛本沒聽到周圍的聒噪聲。

“藺評事。”

接連喚了好多聲,藺承佑才轉眸看了看大伙。也對,就算要布局也不急在這一時,忙了一天也了,不如先用晚膳再到大獄里找莊穆,他笑道:“幾位前輩一說,我還真有點了,也好,要不先去用膳吧。”

一面說一面將韁繩扔給衙役,邁步上了臺階。

那頭角落里忽有個人走過來,一徑到了跟前,緩聲開腔:“藺評事。”

藺承佑忙著進去吃飯,哪有工夫理會這人,卻聽那人道:“藺評事,有位王公子有急事找你。”

藺承佑腳步猛地一剎,扭頭一瞧,不是端福,但上回在西市他曾看到這人跟隨過滕玉意,料著是滕玉意的某個護衛,連忙下了臺階,將那人領到一邊。

找我麼?”藺承佑咳嗽一聲,面上很平靜。

那人道:“王公子要小人給藺評事帶一句話:說寺中一位娘子形跡可疑,昨晚半夜不在寢待著,跑到北墻后頭的松林去了,用大披風掩藏了面目,像是要去見人,王公子懷疑此事有蹊蹺,今日就試探了一下,原來那人是段青櫻段娘子,娘子說,那日緣覺方丈原本沒讓段娘子住在寺里,是段娘子堅持要住進來的,加上昨晚這事,娘子懷疑段娘子不對勁,因此特地讓小人給藺評事送話。”

藺承佑眼里漾出一抹訝,思量片刻,點頭說:“知道了。”

那人便告退了。

藺承佑思量著回到大門口,段青櫻?那日突然跑來向他打聽兇犯是否落網,聲稱是替自己的表姐打聽,如此看來,事沒那麼簡單。

段青櫻現在住在寺里,如果真有問題,首先遭殃的是寺里的人。

滕玉意最近那麼倒霉,要是有什麼風吹草,第一個倒霉的就是

這麼一想他停住了腳步,回看向那護衛的背影:“請留步。”

護衛重新走過來:“世子有什麼吩咐?”

藺承佑想了想,這兩日一忙,他差點就忘了一事,那日滕玉意在香料鋪曾經迎面撞到過小姜氏,憑滕玉意的記,說不定能想起什麼。

既然要去大理寺,何不當面問問滕玉意?畢竟舒文亮已死,滕玉意與小姜氏的那個照面,沒準是本案的一個突破口。

他正道:“我馬上到大寺查探一下,此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你們公子打聽,事關破案,兩下里傳話不方便,待會我會到梨白軒去一趟。欸,你們公子不用準備酒菜,問兩句話就走。”

***

玉意手握一卷《琴訣》,倚著闌干看書,闌干旁就是院子里的那株梨樹,枝椏橫探進廊下,風吹過,花瓣紛紛揚揚吹下來,落到手中的書頁上、烏黑的發髻上。

滕玉意摘下花瓣,漫不經心在指尖,阿娘還在世時,每到仲春季節都帶做鮮花糕,阿娘若是看到這景,定會讓人把這些花瓣收起來備用的。

可惜眼下忙著躲災,沒心思擺弄這些,要不先收著吧,回頭泡酒也

摘下臂彎里的巾帔,把頭上的花瓣掃下來兜好,又將巾帔抻平了,接枝頭上陸續落下來的花瓣,過不多時,巾帔里就接了一小兜。

正忙著,就聽院外傳來鷓鴣的聲,心知端福回來了,手里忙著卷那包花瓣,口里揚聲道:“進來吧。”

等端福進來,滕玉意就問:“長庚回來了嗎?”

“回來了。話已經帶給王世子了,王世子說他會即刻過來查探,還說有件事要問娘子,待會可能會來梨白軒一趟。”

滕玉意聽到前一句話時,滿意地點點頭,就知道藺承佑心細如發,絕不會掉一可疑之的,可是聽到后句話時,不由又有些疑:“有事問我?”

“說是關系到破案,必須當面問。”端福傳話時一板一眼,“世子還說他不會待很久,問兩句就走,公子不必準備酒菜。”

“知道了。”藺承佑無事不會想起,想來是很重要的事。

端福又道:“對了,聽說真兇已經被抓住了。”

滕玉意大吃一驚。

“長庚聽來的?”想了想又擺手,“說的是那個莊穆?那是假的。

“這回應該是真的,因為剛才大理寺的員都在說這事,聽說是王世子親手抓住的。”

滕玉意心口隆隆跳著,竟這麼快,與兇手打過道,此人冷靜狡猾,而且幕后似乎牽涉甚廣,豈料這樣一個厲害角,居然這麼快就被藺承佑抓住了。

既興又好奇,起在階前團團轉了好幾圈,高興地說:“快準備酒菜。”

藺承佑好本事,懸了幾日的心總算落了地,待會見了藺承佑,一定要好好問問怎麼回事,希到時候他別不耐煩,那麼準備好酒好菜是很有必要的。

這一等,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都不見藺承佑現

滕玉意隨端福練了一套劍法,眼看夜越來越深,估藺承佑不會來了,多有點失,想了想左右無事,便專心隨端福練輕功,第一回只提氣縱到一半就落回了地面,第二回有點長進,但也只提高了幾寸。

好不容易借助端福的力縱到了房梁上,剛一站穩,就聽到瓦當響,有個人從墻外掠了進來,那人著緋袍,手俊如鶻,翩翩落在屋梁上,幾乎沒發出什麼響,不過他像是沒料到滕玉意也在上頭,有些吃驚:“你怎麼在房梁上?”

滕玉意更吃驚:“世子。”還以為藺承佑不來了呢。

“我在練功。”旋即斂了訝,笑道,“世子,我們下去說吧。”

藺承佑瞟了一眼院子里的石桌,說了別讓準備酒菜,這又張羅起來了。

想起自己的絕蠱,他覺得應該趁早斬斷滕玉意對

“不必了,就在房梁上說吧。”

滕玉意忙活了這一晌,早把樹下的酒菜給忘了,于是點頭:“也好,世子有何事要問我?”

藺承佑袍坐在房梁上,口中道:“我明日可能要去趟同州,你別派人去大理寺給我送信,送信我也接不到。”

他這一坐下,滕玉意暗覺自己站著說話不大尊重,只好也坐到一旁,聽藺承佑這麼說,愣了愣,噫,段青櫻的事已經告訴藺承佑了,接下來也沒打算再托人給藺承佑送信。

不過還是頷首道:“好,如果我在寺里發現了什麼,過兩日再給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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