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第123章 (1)
來人是劉秀林,鎮海軍赫赫有名的大將。此人與陸炎同為滕紹的左臂右膀,歷來深得滕紹信賴。
他的話,比鎮海軍的一封公函還令人信服。
營帳外的將士們聽說滕紹傷,不由大驚失,但劉秀林焦灼歸焦灼,說話時卻暗暗對藺承佑使了個眼。
藺承佑佯裝一驚:“怎會突然遭賊人暗算?滕將軍傷得重嗎?”
“滕將軍因為急著前來匯軍,專程從蔡州城外的青峰山谷抄近路而來,豈料山谷上埋伏了不彭震豢養的異士,那幫人也不知用了什麼邪,漫山遍谷都是兵,幸有緣覺方丈的兩位大弟子相助,兵很快被我方擊潰了,可滕將軍還是不慎中了暗,營中醫工說暗上頭喂了邪毒,再不想法子,恐怕就要侵蝕心脈了,世子會破邪,還請世子即刻同末將前去營救。”
藺承佑二話不說令人牽馬,上馬后囑咐自己的副將陳文雄:“你帶領將士們繼續攻城,我親自去接滕將軍。”
直到后半夜,藺承佑一行仍未返回。
了主帥的指揮,神策軍的攻勢遠不如先前凌厲,云梯們雖然架到了雉堞上,但彭震早就令人在城墻上做了手腳,不等攻城的士兵們躍到墻頭,守城的士兵們就從事先挖好的孔里出長矛,齊力抵住云梯。長矛末端不但綁著勾子,還燃著熊熊烈火,兵士們防不勝防,只得狼狽撤離云梯。
陳文雄旋即派出千名銳步兵,驅使著四十輛戰車氣勢洶洶攻城。
戰車外覆蓋了厚厚的牛皮,既能防箭矢又能防火攻,發攻擊時,好比一座座堅固無比的移鐵堡。
怎知彭震又令人從墻頭澆下滾燙的銅水,一下子灼破了戰車外的牛皮,車中的士兵唯恐被銅水澆皮開綻,連忙驅車退離城墻。
接連遭挫,神策軍頭一次產生一種深深的無力。
彭氏父子能夠威震中原,并非浪得虛名,比起平地戰爭,彭家尤善守城之戰,但朝廷只給神策軍兩月時限平叛,今晚眼看就要到時限了。
攻不下,他們就得曠日持久地耗下去。
耗久了,朝廷兵力上的威,必然大折損。鄰近的山南東道和淄青本就與彭震有所勾結,倘若此次神策軍不借平定叛震懾四方,這兩藩也會對朝廷生出藐視之心,只有輕輕松松收拾了淮西道,才能順理章將兩藩兵馬盡數收歸朝廷。
神策軍的將士們抱著必勝的信念,一次次攻城,一次次被狙回,次數多了,再驍勇的兵士也不免心浮氣躁。陳文雄見勢不妙,不得不下令暫停攻城,吩咐軍士們退回營帳中,一邊休整,一邊等待藺承佑返回。
蔡州城墻上,漆黑的雉堞后,無數雙眼睛靜靜窺伺著城外的軍營。
之前城中兵庫失火,本是個絕佳的攻城的時機,王世子卻舍下部眾絕塵而去,這說明滕紹的況屬實不妙。
更讓他們滿意的是,主帥一走,神策軍的將士們很快連城也不攻了,可見這支軍隊表面上兵強馬壯,實則如一盤散沙。
他們耐心等待著。
到了后半夜,城外再次有了靜,塵煙滾滾,一隊軍馬回來了,然而僅有四五千之眾,為首的也不是藺承佑,而是之前來報信的劉秀林。
劉秀林臉難看得像蒙了一層黃灰,一來就呵斥道:“為何不攻城了?”
陳文雄原本高高興興迎接援軍,聞言不樂意了,他是神策軍的高級將領,并非他鎮海軍的軍士,他劉秀林有什麼資格對他大呼小,上前打招呼時態度便有些冷淡:“世子呢?”
“滕將軍他——沒能救回來,世子忙著料理滕將軍的后事,讓陳某先率領部分援軍前來攻城。”
將士們驟然聽到滕將軍的噩耗,個個都呆住了。
陳文雄又驚又悲:“怎會如此?連世子都沒能救回滕將軍?”
“去得晚了。”劉秀林猩紅的雙眼瞪向蔡州城,“今晚我誓要將彭震的首級砍下。還愣著做什麼,沒有主帥沒有援軍就不會打仗了?還不快隨我攻城!”
神策軍的將士們一再被劉秀林呵斥,不免有些氣惱:“劉將軍,神策軍好像還不到你來指揮!”
劉秀林一腳將那人踹翻在地:“滾你娘的!老子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時,你還在你娘懷里吃呢!你們打不,我們鎮海軍來打。”
一時之間,將士們罵的罵,勸架的勸架,全都了套。
蔡州城上的將士們跑回城向彭震匯報。
“將軍,神策軍和鎮海軍的援軍打起來了。”
彭震卻毫無喜:“王世子還沒回麼?”
“沒有。王世子早就放話今晚要拿下蔡州,若非實在走不開,不會拖到現在還不回,看樣子,滕紹已經咽氣了。”
謀士們神為之一振:“將軍神機妙算,虧得早早就讓無極門的異士們埋伏在半道上,不如此,焉能功暗算滕紹。”
“將軍,要出城,眼下是最佳時機。待到藺承佑率領鎮海軍趕來,恐怕就不好走了。將軍麾下仍有兩萬兵馬,及早撤離的話,早晚有卷土重來的可能,繼續在此地困下去,猶如龍翔淺底,一定會被朝廷耗盡元氣的。”
正當部眾們極力攛掇彭震趁勢逃離時,議事堂的臺階前,一位軀高胖的道士卻自顧自觀天象。
有人問那道士:“殷道長,你也幫著出出主意。”
彭震卻問:“鎮海軍派來的援軍指揮是誰?”
“劉秀林。他在城下囂著說今晚要把將軍的頭砍下來,而且像得了失心瘋似的,一來就與陳文雄等人干架,看這架勢,鎮海軍和神策軍會各自為政了。”
彭震著臉說:“劉秀林跟隨滕紹多年,并非有勇無謀的草包,他再傷心也不至于如此,多半是為了攻下城池故意使詐,你我先別妄,且靜觀其變吧。”
彭震料事如神,半個時辰后,兩軍表面上靠互相罵吸引守城將領的注意,暗地里卻派出一隊兵悄悄繞到西門外,把云梯架到城墻上,悄然發奇襲。
殊不知彭震早有安排,劉秀林底下的將士們剛攻城,城墻上就冒出無數長槍刺向他們,鎮海軍還未在神策軍面前一展雄風,就吃了同樣的大虧。
陳文雄了劉秀林一晚上的窩囊氣,見狀不了嘲諷幾句,劉秀林氣不過,一方面指使鎮海軍的數千援軍全力攻打西門,一方面再次與陳文雄大打出手。
就在南門和西門外都一鍋粥的時候,彭震果斷下令撤離,打開北門悄然出城,準備沿著預先設計好的路線,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
為了不驚擾后城方向的敵軍,這支部隊撤離時連火把都未燃。
幸有孤星耀目,指引著他們前進的方向。
雖是棄城逃離,彭家軍隊卻依舊維持著鐵一般的紀律。
雖已功敗垂,彭震仍保有一名節度使該有的風儀和尊嚴。
就在這幫人靜悄悄撤離時,四周突然亮出無數火把,伴隨著漫天的箭雨和震天呼喝聲,無數兵士如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
彭家軍士猝不及防,不人紛紛中箭從馬上跌落。
領頭的兩位將領,正是滕紹和藺承佑。
彭震的臉龐爬上一抹黑氣,兵不厭詐,到底中了這小子的計。藺承佑策馬迫近,那有竹的表仿佛在說,“我說要在天亮之前攻下蔡州,那就是天亮之前。”部將們大驚失,忙護著彭震往城池中跑。
“關城門!”
藺承佑彎弓搭箭,隨手就將彭震邊一個道士模樣的謀士倒,口中高喝道:“誰能生擒彭震,重重有賞!”
“是!”騎兵們應聲震天。
先前為了迷神策軍和鎮海軍,城中兵力大部分集中西門和南門,北門眼下只有寥寥數十個士兵在把守,不等彭震等人逃回城中,箭矢就如暴雨般凌空而來,墻頭士兵紛紛中箭倒下,哪有余力放下鐵橋。
不過一晃神的工夫,城門便告攻破。
兩軍將士歡然雷,歷經兩月,輾轉淮西諸鎮,打過敗仗也損過兵馬,隨著蔡州的攻破,平叛之征終于接近終點了。
彭家軍心開始土崩瓦解,南門也變得不堪一擊,陳文雄和劉秀林順利攻破城門,率領軍士們殺城中。
彭家人困猶斗,邊打邊退,邊退邊打,不久就退到了城邊緣。
一時之間,城中金戈與長戟錯,發出震心的聲響。
陸炎等人忙著捉拿彭震,藺承佑忙著對付城中的邪道們。
早前為了抵城外的火攻,蔡州城上方突然襲來一場冰雹,可見城中有不懂邪的異士,萬一被他們引來大批兵,屠城不在話下。藺承佑彎弓盤馬,箭無虛發,見一個擒一個。
擒拿完一眾道士,藺承佑又和緣覺方丈的兩位弟子察看城中是否埋有陣法,不一會,果然在一個蔽的角落里發現了煞陣,有此陣法,引來的邪祟非同小可,為著城中百姓安全,藺承佑與兩位法師逐一將陣法摧毀。
驟雨般的強攻下,城中的彭家殘部很快化作一盤散沙。彭震邊那上千名死士,敗的敗,降的降,轉眼間,彭震就了孤家寡人,就當軍士們要將彭震綁住時,滕紹和藺承佑突然同時拍馬從北門方向馳去,所有人都認為彭震已是甕中之鱉,無人留意到一行人趁到了北門,領頭的是一位頭戴氈帽的男子,即將逃出城門,滕紹下的戰馬疾馳如電,藺承佑揮出銀鏈,銀鏈去如星矢,襲向男子的雙足。
氈帽男子被銀鏈縛得一頓時,滕紹的馬蹄正好攔到了面前。
這時候,那邊的士卒們也擒住了彭震,可當他們仔細看去,不由發出驚呼:“將軍,這人是假的。”
滕紹令人將氈帽男子的面皮撕下,果然這邊的才是彭震。
陸炎等人嘆服:“不愧是關中一魁,兵臨城下都能不慌不布局,彭將軍這份心勁,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彭震最后一層偽裝被撕去,只能束手就擒,然而他軀如山,毫無惶懼之態,只冷冷睥睨著滕紹:“兵無常勝,早在我彭震舉兵造反之際,就預料過有這一天,敗,不可怕。比起你滕紹這樣的小人,我彭震好歹轟轟烈烈拼過一場,我且問你:滕紹,你愧是不愧?你我各踞一方,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但你暗中窺伺淮西道,為了邀功主將我蓄意造反的消息告知朝廷,若非如此,朝廷豈能鎮得了我?”
“愧?”滕紹目如寒潭,“當今四海晏安,圣人仁厚開明,朝廷待你我一向不薄,忠義軍的糧草軍餉,是朝廷給的,淮西道節度使的封號,是圣人指任的,你食君之祿,本該蔭蔽一方,卻因一己私心擅自發兵變,是為不忠;兵戈不息,擾得百姓不寧,是為不仁。不忠不仁之徒,也敢喝問滕某?”
這時,藺承佑已將彭震邊一干人等悉數綁住,一番搜查后,果然從眾人上搜出不法和符箓,只是并未發現材格外瘦小之人。
藺承佑目從左到右緩緩掃過一遍,冷不丁扣住其中一名賊眉鼠眼的邪道的嚨:“文清散人藏在何?”
那道士面孔紫漲,艱難地發聲:“他不是跟皓月散人在一麼?我們跟文清散人可不是一路。”
話未說完,不知藺承佑對他使了什麼招,邪道猛一哆嗦,表也變得猙獰可怖:“我……我說的是實話。文清散人有多矮小,朝廷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你把城中每個角落搜遍,也未必能找到那般矮小的年男子。據我們所知,當年文清散人跟皓月散人并未逃出長安。”
藺承佑面直發沉,令人將一眾降將押囚車中,自己思量著翻上馬,對滕紹說:“滕將軍,彭震及其賊眾盤踞蔡州城多時,說不定在城中做下了什麼陣法,如今城池已攻下,不如將剩下的事務由劉將軍和陸將軍料理,天亮之后,我等再來降也不遲。”
“也好。”滕紹痛痛快快就應了。
走到北城門外,頭頂天空一暗,云騰沓而至,眾軍士還未反應過來,手中的火把就齊齊熄滅了。
伴隨著陣陣風,腳下的土地里發出詭異的窸窣聲響。
“兵。”士卒門驚聲道,紛紛拔出刀,惶然分辨周遭的靜。
藺承佑策馬護在滕紹跟前,揚手揮出數張符箓,符箓落到黑暗中,那詭異的風勢驀然頓住了。
明心和見兩位大和尚將手中念珠擊向迎面襲來的鬼影。
土壤中鉆出來的鬼東西并非一兩個,而是一大片,那些梆梆的雙手抓住士兵們的腳踝,讓人魂飛魄散,將士們開始發出悚然的慘聲,倉皇間直往后退,一片混中,半空中忽然出一圈明潤的金,一張金大網凌空落下,如輕羽,如衾被,實實覆到了地面上。
與此同時,藺承佑驅出的符箓化作符龍,符龍一落地就分兩,烈火熊熊,將那些剛鉆出地面的兵們被燒得皮開綻。明心和見一人拽著一半盤羅金網,繼續制底下的邪祟。
藺承佑一邊用目尋找陣眼,一邊揚聲對滕紹說:“滕將軍,我和兩位法師殿后,你和各位將軍先走。”
滕紹深知輕重,應了一聲“好”,借著火龍的亮,率領部眾們往外疾馳,只恨城門外又冒出無數邪祟,一下子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囚車里的彭家將士快意地笑了起來:“殷道長果然有先見之明。城外無法埋下陣法,城中卻可以大展拳腳,你們敢破城,就得做好吃虧的準備,這些兵來得正好,我等臨死之前,好歹多拉幾個人陪葬。”
話未說完,藺承佑就利落朝城門底下的某一出一箭,那是一個黑的淺坑,箭一落,炸出一個膨脹的火球。
彭震和殷道士笑不出來了,那是煞陣的陣眼,里頭埋著一冤死者的尸首,冤死者死狀極慘,散發無窮怨氣,城門一破,陣法即會啟,不出一刻鐘,這怨尸就能將方圓百里的邪祟悉數引來,沒料到藺承佑這麼快就找到了位置。
陣眼一被燒,厲鬼們立時化作縷縷黑煙。
火把重新亮起,將士們慌忙察看四周,鬼祟消失了,風也停了。
剎那間,兩軍恢復了井然的秩序,劉秀林等人正服藺承佑本領出眾,陸炎驚聲道:“滕將軍!”
藺承佑回去,就見滕紹左臂上鮮淋漓。
藺承佑神微變,急忙策馬上前。今晚剛見到滕將軍時,就覺得滕將軍印堂發黑,為防出事,他寸步不離護在滕紹邊,但方才如果不將陣眼找出來,會有更多士卒和百姓遭殃,然而,就這是一分神的工夫,滕將軍被一只怨氣極重的煞鬼抓壞了胳膊。
滕紹面如金紙,很快就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落下馬。
陸炎和劉秀林等人急忙上前兜攬,將其抬到地上,藺承佑將滕紹幾大都止住,順勢給滕紹喂下一粒清心丸。
“滕將軍!”
滕紹勉強開腔:“先出城再說。”
藺承佑令人將滕紹抬上馬車,自己也上車察看滕紹的傷口,撕開傷臂上的袖一看,一顆心直往下沉。
從傷口來看,黑暗中抓傷滕將軍正是陣眼中的那怨尸,這怨尸氣沖天,且行速度極快,別說在黑暗中,就是亮著燈火也很難躲開,如今陣眼燒毀,怨尸化作一堆灰燼,但它留下的余毒非同小可。
好在點住了幾大,及時把毒素住了,藺承佑抖出銀鏈,施咒讓蟲子化為本。
鎖魂豸最討厭給人清毒,但許是到了主人的那份焦灼,這回它痛痛快快纏到滕紹的傷臂上,大口大口吮吸余毒。
每吸出一點尸毒,就需耗損一點本和主人的功力,不知不覺間,鎖魂豸一銀鱗泛出青灰,藺承佑的頭上也布滿汗珠。
滕紹吃力地抬起另一只胳膊,試圖阻止藺承佑:“世子切莫傷了己。”
“將軍莫要擔憂,不過中了點尸毒,清清毒就好了。”話說得輕松,但藺承佑心里清楚,如不盡快將滕紹的尸毒除凈,那傷口會慢慢潰爛全,不出十日,滕紹必然毒發亡,青云觀藏了幾味靈草,用來解尸毒有奇效,但因為極其罕有,別是尋不到的。
為今之計,只有盡快護送滕紹回長安施行藥浴,藺承佑越想越焦心,留下鎖魂豸繼續為滕紹吸吮尸毒,自行下車安排。
平叛之征大獲全勝,將士們歸心似箭,藺承佑留下劉秀林和陳文雄等幾位大將善后,囑咐他們安好蔡州城的百姓,然后依照原來的安排,率領兩軍將士回京領賞。
安排好這一切,藺承佑點了一支急行軍和四匹千里馬,與陸炎一同護送滕紹回長安救治。
車上,滕紹神頭還算不錯,但氣又差了幾分,藺承佑近前察看,不由渾一僵。
他不在車上時,滕紹應該是無意識翻了個,這一,就出了前襟領口的里。
雖然只有一角,但能清晰看見上頭畫滿了麻麻的符箓。
藺承佑如墮冰窟,忙掀開滕紹另一只胳膊上的袖,沒看錯,那是遁甲緣經,怪就怪在上頭的文字全是倒著寫的。
這是一種罕見的自我懲罰之,穿上此之人,死后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回。
藺承佑震駭地看向滕紹。
“世子不必驚訝,這是滕某自愿穿上的。我——早料到自己會出事。”
“滕將軍——”
滕紹勉強牽角:“世子是不是也擔心滕某會出事?可今晚的事世子也瞧見了,哪怕滕某自己也盡力躲避危險,該來的還是來了,這傷勢非同小可,我未必能得過去,我心里早有準備,所以事先就把這件裳穿好了。”
“滕將軍,你知不知道這是逆寫的遁甲緣經!”
滕紹閉了閉眼:“滕某……知道。只有這樣,我的玉兒才有一線生機。”
藺承佑頭忽一。
滕紹微微一笑:“世子如此擔心滕某的安危,是不是早就猜到了真相。玉兒——和我一樣,都中錯勾咒。被人下咒時我年已四歲,故能僥幸活到年,玉兒因在娘胎中就落了咒,斷然活不過十六歲——”
藺承佑更住了,雖然早就知道了真相,但滕紹眼中那深淵般的絕,仍讓他口酸脹莫名。
遲滯片刻,他啞聲道:“是因為南之戰麼?”
這話狠狠刺痛了滕紹,滕紹抖著閉上雙眼。
那些苦痛的回憶,就這樣浮上了心頭。
三十多年前,胡叛猝然發兵變,以犁庭掃閭之勢,接連攻陷河北諸郡縣和。
一夕之間,神州震,狼煙四起。
攻陷后,叛軍接著進抵靈昌,兵鋒直指河南要塞——陳留,河南全線告急。
滕紹的父親滕元皓本在京中擔任左武衛大將軍,卻在前不久,因為得罪權相被貶至河南。
叛發生時,他正奉命駐守南,邊帶著兩個兒子,卻將妻眷和小兒子滕紹留在長安舊宅。
驚聞此變,滕元皓讓兩個兒子帶領將士們連夜對南一線的防工事進行加固,自己則率領麾下部眾前往支援陳留。
他們倍道兼行,唯恐去得晚了,然而沒等滕元皓的援軍趕到,新任的河南節度使羅軒就因不堪抵擋叛軍的猛攻,舉城投降了。
滕元皓驚怒不已,彼時朝綱混,朝政為相所把持,這位新任的河南節度使羅軒是相的某個遠親侄兒,此人無點墨不通兵務,阿諛諂的本事倒是比誰都強,據說他能如愿撈到河南節度使的職,只因此前為相覓得了一匹世間罕異的名駒。
羅軒到河南上任后,因為忌憚滕元皓的威和才干,屢屢找滕元皓的麻煩,但直至今日,滕元皓才知道這羅軒比他想得還要膿包,為一方節度使,不說與叛軍對峙一二,竟主打開城門投降。
靈昌、陳留相繼失守,這意味著整個河南很快會為胡叛的囊中之。
滕元皓憤懣地注視著陳留城上方的叛軍旗幟,夕西下,他和后兩萬援軍的影子被暮拉得老長,面對全面失守的河南,每個人的心境都是那樣的倉皇和無力。
滕元皓知道,眼下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南守將,縱算再不甘心,也已然無力回天。
他急忙率軍撤回南,叛軍晝夜行軍,定會趁勢南下,南一郡是由關中通往江南富庶之地的重要門戶,為了保障帝國的后方糧倉,無論如何都要守住南。
滕元皓剛率領部將趕回南,十幾萬叛軍就追上來了,轟轟烈烈的守城之戰,由此拉開帷幕。
正當滕元皓連夜部署守城事宜時,突然意識到一個致命的問題。
這場叛來得太突然,城中囤糧不足。
其實在一月前南城中尚有囤糧七萬石,為作戰經驗富的老將,滕元皓知道糧食對南這樣的要塞有多重要,自從來南上任后,一直有意積攢囤糧。
可就在前不久,濮等地突然鬧起了蝗災和荒,新任的河南節度使羅軒唯恐朝廷責怪他吏治無能,非但不肯向朝廷求援,還將這消息瞞下來,又因怕餒的百姓們鬧事,強著滕元皓借調五萬石糧給濮等郡縣。
不久之后叛發生,這麼短的時日,南城本不及將這五萬石的缺口補上。
剩下這兩萬石糧食僅僅能支撐一兩月,城外叛軍已至,再要運糧已經來不及。
糧不夠,如何與叛軍抗衡?!
滕元皓很快就想到了一個主意,那就是將城中百姓沿道送出去。與此同時,從道外運些糧食進城。
南歷來是河南要塞,城中道挖了足有十年,出口遠在城南的數里之外,只要能走出道,無論是去往譙郡等地,抑或是逃亡江淮,總比困守在一座囤糧不夠的城池中要強。
滕元皓當即下令,讓部下指引城中百姓出城,并囑咐優先護送孩子和人出城。
當將士們與城外叛軍浴戰時,百姓們的撤離工作也在鑼鼓地進行,短短十來日就遣散了近十萬百姓,鄔震霄等副將也悄悄從城外運來了近萬石糧食。
但就在這時候,敵方援軍發現了這條通道,為了搶奪這道,叛軍將道出口的百姓和士卒屠殺殆盡,滕元皓聽聞此事,不得不搶先將道封死。
唯一的出城口沒了,剩下的四千多名百姓只能留下來。
好在又運來了一萬石糧食,加上糧倉原有的兩萬石,收腰帶總能過去。
滕元皓一面沉著應戰,一面耐心等待援軍和補給。
但滕元皓萬萬沒想到,此后的近半年,任憑叛軍如何攻打南,朝廷都未給他派來一支援軍。
南城,像是被世人忘在了角落里。
很長一段時日,滕元皓和兩個兒子都于消息封閉狀態,直到有一日,他們從城外叛軍將領的口中知道,關隴等地相繼失守,朝廷分崩離析,百倉皇逃命,沒人顧得上位于中原一隅的南城。
聽到這消息,滕元皓雖然悲憤莫名,卻沒有絕。
他相信,只要堅持下去,他和他的部隊總會等來支援的。
抱著這樣的信念,滕元皓繼續死守南。
為了攻下南,叛軍相繼調換了三名統帥,十來萬叛軍前仆后繼,最后竟折損了一大半。
相應地,滕元皓和城中將士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在這場曠日持久的作戰中,南的三萬兵良將,折損得只剩下數千人。
關鍵是,城中的糧食也吃得一粒都不剩了。
到了這當口,城外的叛軍們反倒不再焦躁,因為他們知道,南城已經陷絕境,他們要做的,就是等滕元皓和其部下耗盡最后一力氣。
就在這時候,滕元皓派出去的一支敢死隊冒死殺回城中,并為滕元皓帶來了一個振人心的消息,附近的州縣來了兩支軍馬,一支是朝廷新派任的河南節度使劉覺,一支是前來支援河南的老將秦寸。
劉覺已經到譙郡附近了,聽說秦寸也在趕來的途中,敢死隊已經向對方求援,相信不出半月就會來援軍前來營救的。
滕元皓和將士們備鼓舞。
南城外的敵軍或許也怕夜長夢多,開始發猛攻。
滕元皓和將士們抱著援軍馬上會趕來的信念,表現得比之前更加曉勇。
在守城將領們的殊死抵抗下,敵軍又一次被擊退。
但南城的將士卻沒有獲勝的欣喜,三萬石糧食只堅持了四個月,早在幾日前他們就找不到充之了,城中的老鼠麻雀等活被他們盡數吃,連樹葉和野草也拔得一干二凈,有的將士為了果腹,甚至挖土來吃。
滕元皓著面黃瘦的將士們,心中油煎火燎,這樣下去,不出兩日南必定告破,那麼他們此前所付出的種種努力,全都會化為烏有。
但所有人都知道,南城絕不能失守。
叛軍們眼饞的不是南城,而是南城后方的江南財賦重鎮,敵方的鐵蹄已經踏遍了北地和關中,假如被他們拿下江南,意味著他們將得到大筆糧餉和數不盡的財寶。
那一刻,江山社稷將正式改換門庭。朝廷的援軍已到達了鄰郡,只要再堅持些時日就好了,但將士們都已得拿不兵,如何堅持下去?
思索間,滕元皓遲緩地將目投向街巷中一位病弱的老人,城中囤糧不足,每人分到的糧食有限,不久之前,他還曾將自己的糧食主分給這位老人,但眼下——
老人病膏肓,本就活不了幾日了。
滕元皓心劇烈掙扎著,猶豫了許久,終于緩緩下了城池,走到老人邊。
滕元皓回來的時候,臉上還沾著老人的,他的腦海中,滿是老人從驚訝到恐懼,繼而變為怨毒的眼神。
那目像一支毒箭,深深扎中了他的心。
滕元皓木然告訴自己,以那些胡叛的慣有作風,南失守的那一日,江南諸鎮的百姓會面臨滅頂之災,到時候死的不僅是南城中的這些將士和百姓,而是數十萬百姓。老人、人、孩子,健壯的,年的……
那將是一場巨大的浩劫。
只有這樣想,滕元皓心里才能好過點。
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戰士們早已綠了眼睛,這種事只要開了頭,就再也收不住了……
就這樣,南城又苦苦支撐了兩個月,滕元皓等人心中的信念,就是劉覺和秦寸一定會前來支援他們。
但直到兩個月后,劉覺和秦村都沒派出一支援兵,滕元皓回想上回死士所說的話,朝廷指派了兩位節度使,分別由兩位宰相推薦,一個在河這頭,另一個在河那邊。或許兩人都忙著奪回,并不想分兵給南,尤其是守在南城外的叛軍足有十萬之眾,要馳援就得調大批兵馬。
軍士們聽到這消息,心底的信念終于開始搖。
江山社稷已經瀕臨絕境,這幾個朝廷派來的將領還忙著打自己的算盤。
滕元皓卻鼓舞士兵們說,即便是為了守住江南門戶,劉覺和秦寸也不會坐視南危亡的。劉覺或許正全力攻打,秦寸興許剛到臨郡。
但南城已經又苦苦支撐了兩月,將士們又一次開始忍挨,眼看城破在即,滕元皓為了向距離南最近的秦寸求援,連夜派鄔震霄帶領數十名騎兵拼死突出重圍。
但是這一去,鄔震霄就沒有再返回。
城破的那一刻,滕元皓頂天立地毫無懼,將士們卻痛哭不已,并非怕,而是恨。滕將軍鐵骨錚錚,守城這半年,以卓絕的智慧和可敬的堅韌帶領他們無數次擊退敵軍,哪怕朝廷派來一支援軍,哪怕那只援軍只有數千之眾,他們也不會一步步走向絕境。
直到被敵軍砍下頭顱,滕元皓仍凝視著長安城的方向,像在拷問,又像在沉思,但目中的那份堅定,從頭到尾沒搖過。
回憶完這段往事,滕紹已是雙眼猩紅。
藺承佑的心跟面一樣沉重,南之戰的真相除了殘忍,還著無限辛酸。
滕老將軍一腔熱為國效忠,但直到臨死那一刻都沒能盼來朝廷的糧食和兵馬。
其實當年南城一破,淮南立即有另一支朝廷援軍趕來了,這支部隊足有四萬之眾,趁叛軍尚在休整之際,一舉奪回了南城。只要再堅持兩日,滕老將軍和其部將們就能獲救,可惜這些事,滕老將軍再也沒機會知道了。
英雄流不流淚,滕老將軍是抱著憾犧牲的。
“得知真相后,我常在想,當年換作是我守南城,我會怎麼做?”滕紹聲音暗啞,“一旦南失守,戰火會蔓延大江南北,到時候遭殃的是數以十萬計的百姓,平叛也會變得愈發艱難,但城中的四千多百姓又何其無辜?他們也是活生生的人,他們也想活下去,面對守城的將士們的兵刃,他們只能一個個被……整整兩月,百姓們面臨的那種恐懼和絕,與煉獄何異。我想他們臨死之前一定恨了我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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