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歡》第61章 真相(3)

董府今日的形,遠比董飛卿說的一鍋粥要嚴重——

董志和命令婆子用藤條狠狠打董夫人。

董夫人在驚恐加之后, 便惱怒, 一面拼命掙扎, 一面嘶聲喝道:“你竟然對我私刑?!就算我有天大的過錯,你也該給佑卿幾分面!堂堂次輔,連這道理都不懂麼?!”

董志和暴跳如雷, 理都不理, 只怒聲訓斥兩名婆子:“還不把這毒婦的賭起來?!打!給我往死里打!”

兩名婆子見他震怒到了這地步, 再不敢有一遲疑, 麻利地用帕子塞住董夫人的, 一個牢牢地鉗制住, 另一個則掄起手中藤條, 狠力打下去。

董夫人養尊優多年,既不住這種辱, 更不住背上的劇痛。慘聲出不得口,化為一聲聲嗚咽。

董老太爺、董老夫人的聲音傳, 董志和眉頭鎖得更, 黑著臉走到門外。

的聲音的清晰可聞, 董老夫人便要進門, “這又是怎麼了?”

董志和站在原地不,語氣不善:“我已經喚人責罰,您就別進去看了。”

是不是犯了大忌?啊?”董老夫人開始絮絮叨叨, “我就說, 近來不對勁得很, 一副要發瘋的樣子。上次是怎麼待我們這兩把老骨頭的,你是沒親眼看到……”

董志和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又重重地吁出,“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您二老回房吧!”

“你這是什麼做派?!”董老太爺早已不悅,出言訓斥道,“那不的臉,你是給誰看的?你房里飛狗跳的,我們怕鬧得無法收場,過來看看,難道不應當麼?!”

董志和忍耐地看著他,“我有人命關天的大事要審,您能不能說幾句?如果我將要丟罷職,能夠出面斡旋避免災禍的,是您還是我?”

“啊?什麼?”董老夫人驚呼出聲。

董老太爺角翕翕。

董老夫人眼神怨毒地著廳堂門,好像視線能夠穿門簾一般。咬牙切齒地道:“這個喪門星,到底做了怎樣的勾當?只要捱過這一關,便將休了!……”

母親的喋喋不休縈繞在耳畔,此刻在他聽來,那聲音比蒼蠅的嗡嗡聲還要讓人煩躁。

董志和咬了咬牙,手死命地攥拳,僵又遲鈍地轉,回到廳堂。

此刻的董夫人,背部的錦繡華裳已被得一條條的,跡沁出,冷眼看去,很是駭人。

董志和進門之際,也支撐不下去了,昏厥過去。

一名婆子巍巍地稟明董志和。

他冷漠地看了一眼,“掐人中、澆冷水,讓醒來。”

婆子低聲稱是。

門外,老夫妻兩個并沒走,站在廊間,細數兒媳的種種不是。

董志和坐到太師椅上,拼命地克制著腔中即將燃燒到頂點的怒火,竭力轉移心緒,開始試著回顧,自己是如何走到了這一步。

父親在場上毫無建樹,多年都在世襲的閑職上混日子。

他自一心向學,十幾年寒窗苦讀。考取功名時,與程詢同榜。

程詢是連中三元的奇才,場之后又全然是游刃有余,怎麼樣的人與之相較,都會黯然失

雖然如此,他仍是盡心盡力當差。

程詢半日便能理完的事,他一整個白日也不見得做完。但是,有句至理名言不就是勤能補拙麼?程詢再出,朝堂上也不能只有他一個。

蒼天不負苦心人,日復一日的辛苦、堅持得到了回報,被破格提拔,進到六部做了堂

他與程詢事之道不同、政見不同。不說別人,他自己就很清楚,皇帝用意是讓他為程詢的對手,相互牽制,相互磨練。

這是何等榮耀又幸運的事。

他躊躇滿志,幾乎將全部力傾注在公務上,時常熬到半夜三更。因為他知道對手天賦異稟,想要不被輕易擊敗,就要付出超過對方雙倍的心

就是這種命數,多年都在為功名、仕途辛勞,無暇他顧,家中諸事,唯有請雙親多費心。

也正因此,在他不知不覺間,董家的門風開始敗壞,一度淪為京城的笑柄:他外放到廣西期間,雙親與原配鬧得不可開,丑態百出。

外放三年,回京述職的時候,雙親勒令他休妻,原配寧死也不肯再留在董家,但要的結果是和離。

僵持不下。他兩頭勸,沒人聽他的,好像他只是個外人,只要聽從他們的吩咐即可。

那時候,拜雙親所賜,原配名聲很差了。原配反手回擊,通過一些莫須有的事,向外宣揚婆婆年輕時與人勾三搭四、不清不楚。

父親聽了,沒完沒了地責問、痛斥母親。

母親便沒完沒了地辯解,斥責父親沒腦子。

夫妻兩個沒爭吵幾日,便雙雙病倒在床。

到了那地步,事已經無可轉圜。

他只求耳子清凈一些,從速與原配和離。那時并沒想到,和離一事,是失去長子的開端。

料理了家里的事,他要返回廣西任上,問飛卿要不要去。

飛卿說不去,只希能常去程家、唐家、陸家小住。不去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妾室、庶子隨行。

他終究是答應了。為何?因為看到飛卿,就會想到原配,想到與董家翻臉時惡毒的言語、近乎猙獰的面容。了他的恥辱,任何時候都不愿再想起。

后來,飛卿在形式上,已了程家、唐家的孩子,不愿回家,回家總是寡言語,被祖父母訓斥,時有頂撞的言行。

父母遠赴廣西,給他張羅親事,讓他娶了繼室。

奉召回京之后,他看到飛卿便知道,他們是無緣的父子:那麼久了,他仍是不能泯滅因為原配帶來的對這孩子的遷怒,沒有耐心,生不出疼;至于飛卿,起初看著他,就像是面對著陌生人,不會給他冷臉看,但神間也沒有半點恭敬與親近,團聚的日子久了,連飛揚叛逆的都不再掩飾,連他都敢頂撞。

而在同時,他的仕途到了最關鍵的階段,容不得一大意,索對長子放任自流,他去哪兒就去哪兒,只吩咐繼室盡心善待他。

往后一些年,飛卿的形照舊,有人故意給他添堵的時候就說:不管怎麼看,程詢都更像是飛卿的父親。

事實證明,那種人沒說錯。那兩個人,真的親如父子。

他又能怎樣?專門騰出時間來管教那個天生反骨的孩子麼?做不到。權勢這東西,沒到手的時候,還能之淡然,一旦得到了,就再不愿放手。

近年來,便是飛卿一再讓人瞠目結舌的年月:從軍立下赫赫戰功,卻如何都不要封賞;高中探花耀門楣之后,自斷前程、退親一事又讓他丟盡面。

這種兒子,就算再出,他也要不起,更不稀罕,真是打心底希余生形同陌路。

想,繼室幫著陳嫣去招惹他,甚至幫人謀殺親夫。

事到如今,由不得他不反思:如果繼室稍稍有點兒一府主母的擔當,稍稍對飛卿有點兒憐惜之,如今會不會是另外一種局面?可沒有,心里,不得飛卿早早死掉吧?

家事上,他無能,這家中的每一個人都糊涂。

無能又糊涂了這麼多年,報應來了。

婆子來稟:“夫人醒了。”

董志和斂起思緒,“問,肯不肯說實話,不肯說便繼續往死里打。”

“是。”

董老太爺、董老夫人絮叨的語聲更大了。

董志和猛地跳下地,沖到門外,怒聲問父母:“你們有完沒完?!能不能讓我耳子清凈一點兒?!”

夫妻兩個被他嚇了天大的一跳,不自主地哆嗦一下。

董志和抬手指著他們:“里面那毒婦的確有千般不是,那又怎樣?當初不是你們做主讓我娶的麼?!到了這時候,你們仍然不知反思。我后院兒起火,你們功勞最大!”

董老太爺瞪圓了眼睛,“反了……反了……”

董志和已在暴怒之下忘了何為恭敬孝順,“這些年了,你就如同小肚腸的婦人,忙活的只有跟兒媳婦斗法、斗這等上不得臺面的事!董家若有覆滅一日,也是亡于你的手中!除了添,你還會做什麼?”他指向院門,“出去,回你們的房里!若覺著董家廟小容不下你們,只管另尋去!”

說完之后,他摔簾子重返室

董老太爺卻是愣怔在原地,過了一會兒,蒼老的手吃力地捂住心口,形搖晃著。

“快來人!”董老夫人看這形不對,一面喚人,一面手去攙扶。

氣力不夠,董老太爺仰面摔倒在地。

戌時,陶城才來見董飛卿和蔣徽,把董家那一場紛擾娓娓道來,末了道:“不然小的早就來了,可今日府里的事實在太多,差事不斷。要是公子、夫人能夠通融,小的還要盡快趕回去。”

董飛卿頷首,“說說穆氏的事兒,你便能離開。”

陶城行禮道謝,“只是,小的只知道一個穆姓子,不知道是不是公子留意到的那個人。”

“無妨,你只管說。”

陶城稱是,如實講述自己目前所知的穆氏相關的事——

董志和得到皇帝青睞、破格提拔之后,有人羨妒他平步青云,曾用招損招算計他,雖然有驚無險,卻讓他心有余悸,開始著手防患于未然的法子。

家世所限,董家不可能到錦衛那般面面俱到的高手,可行的只有培養眼線一條路。董志和命兩名管事長期負責此事。

一兩年后,董志和手里有了三十名眼線,其中包括二十名男子,十名子,年齡不等,世不同,年紀最小的,不過十來歲。他們的職責,是聽憑董志和吩咐,以下人的份潛一些府邸之中,當差之余探聽消息,一個不行,便換旁人。

這些人分散在董府之外的一些不起眼的宅院之中。

陶城與兩名管事還算有些,見過一些人,大多是看過就忘。之所以對穆氏印象深刻,是因樣貌出眾,而且兩名管事都夸贊天資聰穎。

穆氏單名一個雪字,幾歲時至親就都不在了,堂伯父養了兩年,轉手把給人牙子換了銀錢。

陶城見到穆雪那年,十三四歲,他只覺得,這子的樣貌、儀態,全不輸大家閨秀,再加上冰雪聰明,董志和恐怕輕易不會,要是用……可能就是人計。

思及此,他在心頭慨嘆了一番,覺得算是天生命苦的那種人。

董志和被外放到廣西,前腳離京,后腳便讓管事帶十名眼線到他任上,特地擬出了名單,其中就包括穆雪。

陶城作為管家,管事不要請他從速安排,因而在他問起緣故的時候,便多說了幾句。

三年之后,那名管事回來了,閑來一起喝酒的時候,提起了穆雪:“覺得命苦,真就是命苦的人。

“我們隨老爺到任上后,有一段日子,老爺曾經讓穆雪每日在書房服侍筆墨。

“我當時還想,相對的日子久了,老爺說不定會收了。但是老爺還是以前那個子,妻妾之事都聽從長輩安排。

“老爺之所以如此,是有意讓穆雪到賀州知府家中做眼線,在混進去之前,給仔細講述那邊的形。

“后來,穆雪就去了那個門第。沒多久,了賀州知府的通房。

“而老爺初到廣西的功績之一,便是法辦了暗中與當地匪盜勾結的賀州知府。”

陶城想見到了穆雪下場不會好,轉念便覺得這話題太喪氣,岔開話題。

年月已久,府中又一直飛狗跳,大事小不斷,陶城早已忘了穆雪其人,那名管事也一直沒再提起。

直到今日被問起,才喚起了那名子留下的那一點點記憶。

下午,陶城找到那名管事,把多年前說過的話題撿起來,要管事說完。

管事回想了一陣子,苦笑道:“了賀州知府的通房之后,便沒了退路。

“那人是砍頭的罪過,穆雪那個份,下場估著也好不到哪兒去。

“那時老爺實在繁忙,下人也跟著忙得四腳朝天,我沒留意這事兒。

“就算能在事發之前逃出來,就算老爺除掉賀州知府一事,功不可沒,老爺也不會再用,不是用銀錢打發,便是……”

便是滅口。眼線知道的事太多了,尤其是穆雪那樣經歷的眼線,會讓董志和生出忌憚:賀州知府若是寵穆雪,會不會無意間說出一些他在場上的弱點?穆雪又能否始終對他保有那份忠誠?

近年來,董志和橫豎看不上府中外院的下人,另尋了心腹,大事小的,就算是他們這種在外院有頭有臉的,也無從知曉。

——說完這些,陶城額頭的汗,行禮道:“小的知道的,就是這些。”

董飛卿示意友安打賞,送陶城出門,隨后,與蔣徽一樣,陷沉思。

這一晚,董夫人被打得半死,董老太爺犯了心口疼的病,董老夫人哭天搶地,說養兒子竟養了仇人。

董志和聽到的時候,居然滿心笑意。

可不就是麼?養兒子養了仇人。董家的家風,最好笑也最諷刺的,便是這一點吧?

董夫人到底是耐不住皮之苦,招認了做過的那些見不得的事。

他聽親口說完之后,沒了發作的力氣,去了書房,喚來幕僚,做出安排:設法將陳嫣滅口。

至于黃大夫,他沒聽從幕僚給出的尋找、滅口的建議。

那是無用功。

甚至于,想將陳嫣滅口也是無用功。

董飛卿在與他說出那些話之前,一定已經請程詢或唐修衡幫忙保住陳嫣的命,至于黃大夫,就算人沒在他手里,也在他視線之中。

已經失了先機。

幕僚離開之后,他合歇下,竟然沒多久就沉沉夢。

夢里,子春水般的眼中閃爍著淚,“奴婢……真的不能留下來服侍您麼?”

他歉然一笑,“這種事不能強求。無對你無心,便不會讓你留在近前。你該明智些,趁這次給自己賺出個好前程。只要你辦事得力,我便賞你宅邸、銀錢,為你安排個好的營生。”

輕輕地點了點頭,“好,我照您的吩咐行事。”

畫面一轉,再相見,姣好的容十分憔悴,“奴婢眼下該何去何從?萬一有了那人的子嗣,可怎麼辦?”

他態度堅定,“這種事,決不能發生。”

用力地咬住瓣,“還有多久?奴婢是說,您把他繩之于法的日子,還有多久?”

“多則一半年,則三五個月。”

囁嚅道:“其實,現在,奴婢已經不能從他口中探聽到更多消息。不能不回去了麼?”

他溫言道:“再忍一忍。”

淚珠沁出的眼角,卻努力地對他笑了笑,從袖中取出一封函,輕輕地放到他手邊,“那,奴婢就回去了。”

他說好,取過裁紙刀,拆開函。

輕聲道:“奴婢要是出了什麼閃失,也不會做對不起您的事。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繼續安:“不會出閃失。只要你忍過這一段時日,便是柳暗花明。”

彎了彎角,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禮,隨后腳步踟躕地出門。

董志和驀然醒來,睜著眼睛,對著滿室漆黑,再也不能睡。

那一次,給他的那封函,是賀州知府很有分量的罪證,也不知是如何拿到手的。

但是,數日后,逃出賀州知府家中,失去蹤跡。

賀州知府被定罪之后,他命人留心打聽,才知道,在逃離之前幾日,被診出了喜脈。

懷著那罪臣的骨逃了。

再相見,已是十年之后。

這一年夏季,曾鏡一案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話題。

陳嫣陷牢獄當日,陳瀚維便進宮面圣請罪:承認自己教無方——若無言行不當之,不會卷這樣大的風波,但是,很多事都有萬中之一的意外,只求皇上命大理寺詳查此案,盡量避免屈打招的可能,畢竟,陳嫣是手無縛之力的子。

翰林院學士,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很重,此外,用刑只是辦案的手段之一,遇到子單薄的公子哥兒、眷,用三兩次說不定就屈打招,來日一旦翻案,閣帝王都跟著沒臉。

為此,皇帝傳口諭至大理寺:慎用刑罰,多找人證證。

陳瀚維謝恩離宮之后,又去了大理寺,好一番賠小心說好話,上下打點了一番。

這樣一來,陳嫣在牢獄的日子,比起別的嫌犯,過于舒坦了些。當然,比起數年來有的錦玉食,太過惡劣。對此,倒是安之若素。大多數時候,坐在窄小的板床上,著牢房上方的小窗戶出神。

終日一言不發。就算初次過堂時,亦是緘默不語。

沉寂。遲早有一日,這塵世對于,也將陷永久的沉寂。

這樣的日子,也算是無所事事。

自然而然的,善良多才的先生、漂亮安靜的阿錦,反反復復在腦海浮現。

說起來,近兩年,想起母兩個的時候很。不是沒工夫,便是無去追憶。

先生和阿錦住陳府之后,住在院子東側的小院兒。

一段歲月,真的把們當了自己的親人,先生是比姨母更近比母親稍遠的長輩,阿錦便是的妹妹。

總在心里想,等自己長大之后,要妥善的照顧先生、阿錦,就像程夫人對葉先生一樣。

只是暗暗立志,從不與任何人說,因為知道,親人會覺得多此一舉——在雙親眼中,先生始終只是個坐館先生,比下人的位置略高一些罷了。

先生也不會同意。好幾次,送給們比較名貴的禮之后,先生便會悵然地道:“別對我們這麼好。我遲早要帶著阿錦離開的。”

不懂,問為什麼。

先生說:“你對我們實心實意的照拂,只是因為與我們投緣。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害了你。也不怕跟你說,我與阿錦,是見不得的人。我來京城,也是為了給阿錦尋個好的前程。只是……一直膽怯,怕自己不但不能如愿,反倒害了阿錦。”

“很危險麼?”問。

“可以這麼說。”

想了好一會兒,“那您就再等等,等幾年。到時候,我就能幫您了。而且,說不定我就能為阿錦找到好的出路。”

“阿錦……”先生躊躇半晌才道,“阿錦與我長得太像……不行的,你幫,便是害了你自己。”

說我不怕。

先生眼角潤了。

小心翼翼地道:“我聽您這話音兒,不定何時就要去冒險。那可不。這樣好不好?您打定主意之前,便把原委告訴我,我再不濟,也能幫您安排一些事。”

“安排一些事?”先生著雪白窗紗上花樹的浮影,語聲輕飄飄的,“說的對,我是該早些安排一些事。”

心慌,拉著先生的手,“您答應我,好麼?不然……我會一輩子都很難過的。”

先生是重諾之人,一旦承諾,絕不食言。那日被纏了大半晌,到底是答應了。

心里有底了,便放下心來,照常度日。

做夢都沒想到,們連句道別的話都沒有,便永久的離散。

那天從一早就心煩意,沒來由地想發脾氣。上午聽課時,好幾次走神,先生自然不悅,便訓斥了幾句。

想忍著不說話的,可鬼使神差的,還是頂了。

先生無奈,和聲讓回房歇息,明日再上課。

出了小學堂的門,阿錦跑到面前,搖著的手笑問:“小姐,下午娘要帶我去落霞庵,您要不要去?”

那一聲小姐,又讓的無名火發作了:說過多次,阿錦可以喚姐姐——特別想有個阿錦這樣漂亮乖巧的妹妹。可是阿錦總是聽從先生的吩咐,守著規矩,哪怕邊沒有下人,也不肯喚姐姐。

甩開了阿錦的手,“不去!”繼而揚著臉往前走,出院門往南走的時候,瞥見阿錦垂著頭站在原地,兩只小手絞在一起,著說不出的失落。

看了,反而更加煩躁,快步離開。

離別之前,是這樣對待們的。

看阿錦的最后一眼,便是那孤單、失落的小影。那一幕也漸漸地定格畫面,又深深地刻在心頭。

下午,們出門,再沒回來。

就算在夢中,也不曾再見。

就算一件不是很喜歡的首飾平白不見了,都會不甘心,急著找到。何況是兩個鮮活的人?何況是兩個親人?

求雙親派人尋找,雙親依了,但是,遍尋不著。

兩日后,一名聽從人差遣的小孩兒求見,一封書信。

是先生的親筆書信。

先生說:若是我平白失去下落,兩日后仍無音訊,便是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只求你照拂阿錦一二。自然,我們也有可能一起消失不見,那就不需再為阿錦費心。

不要派人尋找。因為讓我們困的人,定是閣中人,除了首輔,哪一個都有可能。若反復尋找,便會惹得權貴側目,連累到陳府。

耐心等等,一個月之后,我若仍舊沒有回去見你,會有人再送信給你。

看完信,心頭燃起希,急匆匆找父母商議。是想,人命關天,父親若是將這件事告知錦衛,便能迅速找到先生和阿錦,們也能吃些苦頭。

父親問,這些話從何說起。

以為父親這次也會毫不猶豫地讓如愿,便把先生的信件出。誰料,父親看完之后,說:“教你的先生早就走了。我會盡快為你請一位才更佳的人。”

意思已經很清楚。震驚又失,轉頭求母親,母親卻是夫唱婦隨。

急怒加,指責父親是怕事懦弱之輩。

父親冷笑連連,繼而給講起了大道理,讓識大、知輕重,犯不著為兩個萍水相逢的人為家門引來不必要的事端。末了,又斥責不知尊卑,全忘了自己和先生各自是何份。

說了那麼多話,獨獨沒說過人二字。

父親當著的面兒,把先生那封信燒了,又喚來兩名管事媽媽,讓們領著丫鬟婆子,日夜看著,不準出府門半步。

那件事,是一生遭的第二次重創。

沒想過,雙親遇到是非,會是這般的冷漠世故。

之后,不用人看守,把自己關在房里很多天,醒著的時候,沒完沒了地哭,哭累了就睡。

先生與阿錦離開一個月之后,落霞庵的徐道婆來見,稱曾給過厚的香火錢,是來道謝送平安符的。

母親詢問幾句之后,才讓徐道婆去見

徐道婆先生所托,的是先生的第二封信。

這意味的是,先生已不在人世。

最擔心的事真了,反倒哭不出了。

信件中,先生說了這些年的經歷,始終認為,都是自己選擇的路,步步皆是錯,除了怪自己蠢,不能怪任何人。

阿錦注定是罪臣之,先生明知留不得,該做的是服一碗打胎的藥,等待回到董志和面前復命的日子,可思來想去好幾日,仍是無法割舍。以份,若不回去復命,就是背叛,是該滅口的人。選擇了逃匿。

事實證明,那時太天真,太看得起自己。本不能負擔阿錦的前景。

先生回到京城,是想請董志和看在時過境遷、阿錦又是孩的面上,給阿錦安排一條出路:阿錦與太像了,不論在何,一旦被董志和當初的眼線看到,便不得稟明他,那麼,阿錦不知會淪落到怎樣的境遇。

又一直不敢前去,怕自己這一去,阿錦連隨著東躲西藏的景都失去。是以,平時帶阿錦去的地方,只有落霞庵,自己更是只要出門便戴上帷帽,罩一件破舊的外袍。

末了,先生叮囑:董家的門風,你該有耳聞,若是我與阿錦都出事了,便又要加一條心狠手辣。等到你雙親為你張羅婚事的時候,若萬一想與董家結親,千萬要設法讓他們斷了那份心思。切記,離董家越遠越好。

先生始終是認命的態度,可不能。

只憑一封信,不管誰看了,都不會也不能給董志和定罪,董志和亦不會承認。退一萬步講,就算他承認,也必定用阿錦是罪臣余孽做文章,給先生安排出死不足惜的罪名。

更何況,雙親不肯幫,讓下人盯著,生怕再繼續追究那件事。

讓自己冷靜下來,言行如常地度日,等到雙親終于放下戒備,開始出門走

先生讓遠離董家,而卻要嫁董家。只有在董家,才有可能探明先生遇害的原委,才能設法攪董家。

于是,有了心積慮地結傾慕董飛卿的子,有了與董夫人產生的集,有了走近董家卻被董飛卿強行阻止的那一切。

心愿不帶來的巨大失面盡失帶來的惱怒,讓愈發憎惡董家的人,也恨上了董飛卿。

在同時,雙親也讓再度心灰意冷:到頭來,他們是經不起事的人,在既定的結果面前,他們偏要選擇最窩囊最沒面子的方式。

如果是會在董飛卿請英國公夫婦遞話的時候,爽快應下,賣董飛卿一個人,并設法結。可他們沒有,為著董志和許給的一些場上的益,堅持著不肯提出退親——那又把當什麼了?明知男子不想娶,還要嫁過去,要冷落嫌棄麼?

在那之后,對雙親的分便已所剩無幾。

董飛卿離京之后,大多數人都認為,過一段時間他就會回來,董志和也會與長子重修舊好——畢竟,皇帝都對董飛卿賞識有加。亦篤定這一點。

毀掉董志和那般出的長子,會給他帶來怎樣的切之痛?

為此,花費了諸多心,做了那麼多事。

但到近期才發現,看錯了董志和,亦看錯了董飛卿。董志和就是那種可以放棄親生骨的父親,董飛卿就是那種做出抉擇便不會回頭的人。

自先生、阿錦消失到如今,時日漫漫。

很多事自己知道,已偏離為們討還公道的初衷,因為在那條路上,風霜雪雨紛沓而至,讓變得偏激、狠毒。

曾鏡是毒殺的。

那是個樣貌都尋常的男子,卻也有戒心:命下人盯著平日的迎來送往。

知道與袁琛、秦樺有信件往來,他吩咐即刻斷了聯系:“商賈的家眷,為何要來往?”

不答應,起了爭執。

有多的下人跑去告訴了父母,他們一通規勸、敲打,說曾鏡能不計較你先前那門親事,已是心廣闊,你可別不知好歹。

沉默不語。

又出了兩次這樣的事之后,父母索回娘家住了幾日,每日耳提面命。

就這樣,對曾鏡起了殺心。

不耐煩再過這種日子,或者,也是變相的宣泄對父母長久的怨懟。

從那時起,已經生無可。沒了對親人的依賴期許,沒有朋友,沒可能有男子呵護照顧。

看到的經歷的一切,帶來的都是失、晦暗。

曾鏡的死,拉上了董夫人,用重金收買了董夫人信任的黃大夫。

袁琛送給的銀錢,自然不會只用來聘請高手針對董飛卿和蔣徽。

董家不是只有董飛卿一個人,一直在嘗試對別人下手:安排人/董志和、董越卿、董佑卿,派人接近他們。

都沒能事。

董志和大抵是力不足或能力不濟,平日要比首輔還要繁忙,每日早起上朝,下衙用飯后直奔書房,休沐時也忙著與幕僚議事;

董夫人龍,給董佑卿請了好幾位飽學之士。董佑卿應該是明白母親的期許,也希自己有一日能超越那個叛離家門的長兄,每日埋頭苦讀,經常做功課到大半夜,出府門的時候都

董越卿是庶子,不會像董佑卿那樣用功,卻也不敢四,膽子太小了,別人的善意惡意一概婉拒。而且,這樣一個沒分量的人,就算能算計,也派不上用場。

至于請人刺殺董家的人,想一想就算了:天子腳下,錦衛查案能力一流,次輔家中若是出了命案,不論如何都會從速抓獲兇手。若在那樣的前提下為階下囚,恐怕都不會有說話的機會,便已首異

董飛卿在滄州的時候,命人送了一封危言聳聽的信件給他,要他從速回京,到書院謀個差事,這是因為能夠安排人接近他,把先生的事、曾鏡之死逐步給他。

他和蔣徽回到京城,卻并沒照的話行事,便想,該是在著手查證。于是,開始等待他或蔣徽到曾家,質問

可他們沒有,做出了那麼多讓心驚膽戰的事,卻在遞帖子上門的時候,不屑一顧。

看出了他們兩相悅,卻他們的

直到他們查清了全部底細,才有了與蔣徽相見的機會。任何人都會好奇,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他們閑著也是閑著,定會查下去。

不求先生、阿錦的事人盡皆知,只求董飛卿更為嫌惡家族,出手撼那個門第,讓董志和失去手中的榮華富貴。不管怎樣,董飛卿是程閣老教導多年的人,有良知,有錚骨,有對弱小之輩的憐憫。

一路走來,從一個憎惡心狠手辣、傷及無辜的人,變了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先生若尚在人世,也會對甚至嫌惡。自己又何嘗不是。

有時候,真就是為了心里舒坦一些,去傷害算計一些人。

細細數來,死的曾鏡、被滅口的曾鏡邊的下人、蔣徽,都是無辜喪命或險象環生,甚至于,連秦樺都算得無辜。

無辜的人很多,可是起碼有過或遲早得到安生的時日。

九歲的阿錦呢?年時的呢?

阿錦從沒堂堂正正地在人前活過,知道存在過的人都沒多

原本也秉承了先生的善良,卻被疾風驟雨摧殘了雙手染的罪人。

這筆賬算來算去,就像先生說過的,都認命吧。

已無法對任何人生出虧欠之,因喪命的人,是能力不及;算計不的人,愿賭服輸。

陳嫣獄七日后,傍晚,徐道婆來到董府,見到陶城,道:“你家老爺若是聽過穆雪、阿錦這兩個名字,便去獄中見一見曾太太。”語畢,飄然離去。

陶城連忙稟明董志和。

董志和斟酌之后,卻沒去大理寺,而是去見董飛卿。董飛卿與陳嫣先后向他提及那對母,他不相信是偶然。

董志和等了一陣子,董飛卿、蔣徽相形走到近前。

董飛卿道:“我們要去大理寺探監,您得空就一道去,不得空就改日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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