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歡》第62章 互

仄悶熱的牢房, 董志和、董飛卿、蔣徽見到了陳嫣。

陳嫣面蒼白, 神鎮定。

在董志和、董飛卿示意下, 獄卒退得遠遠的。

昏暗的燈中, 陳嫣著董志和,角浮現一若有若無的笑意, “董閣老,我請你走這一趟,是要告知你一些事,再問你一些事。為免未經定罪便死, 請了董公子及其夫人前來旁聽。”

董志和神溫和地道:“你說。”

陳嫣開門見山:“針對您的妻兒,我做了很多事。”頓一頓,娓娓道來。

從請高手追蹤董飛卿、追殺蔣徽起, 到派人□□董越卿、董佑卿沒事止。

瞥一眼董飛卿,對董志和道:“對這個人所作的一切, 是因當初他是你出的嫡長子, 亦是因為他著陳家退親的手段超出我的預料,過于決絕——惱怒之下, 我憎恨他。

“他與唐大公子、陸指揮使、程大公子一起長大, 誰都知道他重義。為此,因著猜測,我派人追殺他現在的結發之妻。

“我想利用兒長把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到那時候,我再告訴他, 他所承的一切, 都是因生父親而起。我固然會得到他的報復, 可你也會讓他深惡痛絕。

“之所以有這般打算,是我篤定他會回京,會回到董家——卻沒想到,我錯了。這是我犯的一個大錯,浪費了太多時間、力、人手、銀錢。

“不過,眼下也很好。他與發妻已查出我是讓他們在外飽困擾、磨折的元兇,把我送進了監牢,順帶的,生出了些許好奇心。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任誰都會奇怪。

“相信到此刻,他們已將真相探究的七七八八。

“因為,穆雪曾是教我詩書禮儀的先生,阿錦是我視為姐妹的人。”

董志和瞳孔驟然一。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陳嫣卻話鋒一轉,語氣涼涼的:“有朝一日,董家沒落,你可千萬照顧好董越卿、董佑卿,一個不留神,他們就會為廢人,甚至于,暴斃街頭。”

董志和語氣轉為沉冷,目灼灼地凝著陳嫣,“只為著你說的那兩個人,便讓我家宅不寧,一再謀害我的子嗣?”

“有什麼法子?”陳嫣抿出微笑,“董閣老高居次輔,豈是我一個深宅婦人能算計的?一命抵一命,便是親手殺了你,你還欠們母一條命。

“最重要的是,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讓你的子嗣一個個因你遇險甚至死,你就算只為了董家后繼無人,也會痛苦不堪。

“死是多容易的事,痛苦的活著才最難。”

董志和看著面前這子,“你簡直是個瘋子!”

陳嫣不怒反笑,“有時候,我也這麼覺得。有些事,已不是為了先生和阿錦,但初衷絕對是為了們。

“為了兩個異姓人,我殺人、害人,了罪人。在你們這些滿腦子功名利祿、規矩尊卑的人眼中,自然是不可理喻。

“可是,你問一問董飛卿和他的發妻,如果從小與他們一起長大的異姓手足遇害,他們會不會為手足報仇雪恨?

“我用他們舉例子,不大妥當,我知道,他們與我不同,報復的方式一定比我高明、磊落,不會走上歧路。

“但是有一點,誰都不能否認:這世間人與人之間的意,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尤其是年時與人結下的深厚分。”

董志和冷眼看著說的,恰恰是他最不愿及的話題。

陳嫣凝了他一眼,諷刺地笑了笑,“料想著我也是對牛彈琴。罷了。要告訴你的事,已經說完了。現在,我要問你一件事:穆先生和阿錦是怎麼死在你手里的?”

這是董志和絕不會回答的問題,最起碼,不會在這里回答。陳嫣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一瞬不瞬地看住他,留意著他的反應。

董志和看似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視線。

一直鎮定從容的陳嫣見了,不自主地向后踉蹌一步。

董飛卿、蔣徽也在審視著董志和。

董志和取出帕子,拭去額頭上沁出的汗。又是一個看似自然而然的反應。

董飛卿目一冷,蔣徽的視線也變得涼颼颼的。

陳嫣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凄然一笑,“我一直知道,們已經不在了。可偶爾,還是會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們還活著,最起碼,阿錦還活著,只是離我太遠,我在京城找不到。”

三個人都沉默著,心緒卻是完全不同。

“死了也好,死了何嘗不是解。”陳嫣角的笑意加深,悲戚之卻更濃,“我只是奇怪,阿錦那年才九歲,你怎麼下得去手?”再度凝住董志和,目如刀。

董志和語聲如常:“你這些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陳嫣不理會他的否認,徐徐道:“據我所知,當初兩廣一帶貪贓枉法的員頗多,圣上發力整頓,因顧及牽連太多使得民心不穩,便對員家眷從寬置,沒有涉案的眷、下人,一概遣散出員府邸。不管怎麼說,阿錦都是無辜的,都該好好兒地活著。你怎麼能?怎麼做到的?”

董志和有些不耐煩了,轉舉步,“我來見你,是來詢問案,你卻一通東拉西扯。罷了。你若有罪,便早些認罪伏法。好自為之。”

“這是自然,再過堂,我便認罪。”陳嫣語聲冷,“那是你報應的開始。”

此刻,的言語,在這夜間的監牢,宛若詛咒。

董志和腳步略一停頓,快步走了出去。

董飛卿對蔣徽遞了個眼神,隨著董志和離開。

蔣徽著面更加蒼白的陳嫣,點一點頭,轉要走。

“夫人。”陳嫣出聲喚住

蔣徽回眸去,語聲溫和:“想告訴我一些事了?”

陳嫣點頭,“是。”

蔣徽微笑,“我洗耳恭聽。”

陳嫣盡力抿出笑容,道:“穆先生、阿錦的事,你們應該已經查到了,無需贅言。我有個不之請。”

“你說。”

陳嫣趨近幾步,向牢門外。

蔣徽看出的顧慮,側耳聆聽,道:“放心,沒人聽。”

陳嫣略略心安,微聲道:“先生留給我一封信,我沒敢留在邊,寄放在徐道婆那里。明日,會再去登門見你,把那封信給你——這是我進監牢前托付的事。如果,你對阿錦的事仍有興趣的話,請收下那封信,看一看。之后如何置都好。”

之所以說“再去”,是因今日徐道婆去董府遞話之前,便先去見了董飛卿和蔣徽。

蔣徽想了想,頷首應下,“好。”

陳嫣道:“沒別的事了。這種晦氣的地方,夫人不宜久留。”

蔣徽微笑,“告辭。”

走出大理寺,董志和站在馬車前,對著深濃的夜出神。

董飛卿走到他近前,輕咳一聲,喚回他的神智。

董志和轉頭著他,“穆雪的事,你是何時知道的?”

“沒多久。”董飛卿說,“在里面,你怕隔墻有耳,現在能不能說說那件事?”

董志和卻道:“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好奇,便已經開始被陳嫣利用了。”

董飛卿失笑,“那件事,沒機會公之于眾,陳嫣死,死于謀殺親夫;董家倒臺,始于婦人作。我知與否都一樣,何來的被人利用?”

“原來,你們不想留一條活命。”董志和諷刺地笑了笑,“我還以為,在你們眼里,必然是重重義之人,是你們的同道中人,怎樣都要護周全。”

“一事歸一事。你這個人,總是把很多事放在一起,混淆不清。”董飛卿輕描淡寫地道,“曾謀害我們,我們當然要以牙還牙;因為監牢,順勢與董家魚死網破,我們看看熱鬧就好。重義是最初的陳嫣,不是為劊子手的陳嫣。”

董志和道:“既然是這心思,又何必問那些不相干的事?”

董飛卿睨著他,語速緩慢:“就是好奇:那麼小的孩子,你怎麼下得去手?”

片刻后,董志和避開他的視線。那樣的眼神,不是他招架的住的。

“不想說就算了。”董飛卿道,“橫豎也已確定,你對無辜的孩子都能痛下殺手。若是那孩子還活著,你一定會暗示陳嫣,借機與談條件。這樣一來,便不會拉董家下水。”

瞥見蔣徽走過來,董飛卿輕輕地吁出一口氣,語氣閑散:“你先前去見我,大抵是要問我在這件事上參與了多,眼下已經心里有數。先走一步。”

隨后,夫妻兩個上馬。

董志和著董飛卿,言又止。他想說,阿錦的死,是個意外。可是,誰會相信?便是相信,也仍會對他不齒。

他拖著疲憊的上了馬車,回府的一路,那件事的原委糾纏在心頭,揮之不去。

穆雪逃匿之后,他滿腹怒火,派人尋找,但直到回京,也沒找到

一年一年的,怒意消減,但仍是吩咐在京、地方上的人手留心。

再見到那一日,純屬偶然。

一位名士住在落霞庵附近,他帶著幾名心腹前去拜訪,想請名士到府中做幕僚。無功而返。

回程中,聽到孩子的歡笑聲,漫不經心地向車窗外的綠野。

八、九歲的孩子正張著小手追逐一只蝴蝶,穿著破舊外袍、手拿帷帽的子站在一旁,笑地叮囑:“小心些,別摔倒。”

孩子的容,與記憶中那個背叛的子酷似;此刻子的聲音,亦是他悉的。

居然帶著孩子回了京城。

他面一凜,即刻吩咐心腹,把母兩個拿下,帶到城外一所別院。

之后,他問穆雪如今在何

穆雪說,和阿錦剛到京城,又問阿錦:“是不是?”

阿錦點頭,對他說:“是。我和娘親剛進京。”

他要穆雪為當初的背叛給他個待。

穆雪則握著阿錦的手,苦苦哀求,求他放過們母

他態度強:“沒有規矩,不方圓。你這件事,與你同去的人都知,若是饒了你,日后他們行差踏錯,我該如何置?”

穆雪咬了咬牙,說:“奴婢可以給您一個代,只求您給阿錦一條活路。”

著那個滿臉惶孩,斟酌片刻,道:“你放心,我會派人把送到庵堂。與其讓為奴為仆,倒不如讓守著青燈古佛,日子清凈,也太平。”

穆雪立時就惱了,雙眼里幾乎要冒出火來,“阿錦才多大?又有什麼過錯?我從沒跟說過世,對那些糾葛一無所知。一切都是我的過錯,你又何苦為難一個孩子?!你就是憑著這份兒冷漠不仁,爬到了次輔的位置麼?!”

“若非你蠢,這些本就是不會發生的事!”他加重語氣。

“的確,我是蠢。”穆雪道,“可我再蠢,在別人面前,還是有些手段的,不然的話,如何能幫你從速事?

“再者,這些年我可曾違背誓言?

“我說過,不論如何,都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你知道因何而起。

“我若真是貪圖別的,何至于這些年都東躲西藏地度日?阿錦是罪臣之,但頭上并沒罪名,你最明白不過。

“董閣老,你能否拋開那些權臣的計較,顧及一下人心、人?”

人心、人?他要是凡事顧及這些,早已不知死了多回。

阿錦是否知曉世,只憑那麼一說,他如何能信?如果阿錦知曉,與母親離散之后,先前便是沒想過,日后也要生出為雙親報仇雪恨的心思。存著那種心思的人,不論是男是,都是必須除掉的禍患。

當然,還小,用不著把事做絕,把放到常來常往的寺廟,最是妥當。

慎重思量之后,他仍是先前的態度,“你什麼都不用說了。再說下去,別怪我做出斬草除的絕事。”

穆雪愣怔多時,笑容悲愴,“我明白了。”繼而蹲下/,溫言叮囑阿錦。

阿錦一聲不吭,只是靜靜地聆聽,茫然地看著

他看天不早了,趕著回府,示意護衛去別置掉穆雪。

意外,就是在那之后發生的——

看著母親被護衛拉扯著帶往外面,阿錦立時撲上去,對護衛又踢又咬又打,“不準我娘!你走!”

護衛被纏得不耐煩了,把咬住自己手腕的阿錦用力揮向一旁。

阿錦的小子飛出去,落地時,頭到了矮幾一角。痛苦地一聲,掙扎著站起,又頹然地倒在地上。

穆雪立時瘋了一般,掙了護衛撲過去,急促又無助地喚著兒的名字。

他意識到形不對,轉頭過去。孩子頭部淌出的鮮,已經浸了一小片衫。

“娘親……姐姐……”

這是阿錦最后呢喃出口的言語。

阿錦喪命之后,穆雪愣怔多時,眼神怨毒之至地向他,隨即壁而亡。

那件事之后,他曾數次回想,不得不承認,自己置這件事出了紕:自一開始,就該用和的言辭讓母兩個隨自己到別院,而不是讓護衛抓獲;詢問穆雪的時候,不該讓阿錦在場,就算在場,也應該和

不論在場多年,心腸變得如何冷,都不愿看到一個小孩子在面前喪命。

到今日,到此刻,回想起來,更加懊惱。

如果能夠留下阿錦,這一場風雨,就算仍舊發生,起碼有個轉圜的余地。

以陳嫣那個已經瘋魔了的樣子,董家日后的麻煩,怕是接踵而至。

歇下之后,蔣徽依偎到董飛卿懷里,嘆了口氣。

的面頰,“后悔走那一趟了?”

“沒。”蔣徽說,“只是想,這世間這麼多人,命途卻是迥然不同。我是特別特別幸運的那種人。”

一定是因為阿錦的事想到自了。董飛卿聲道:“既然知道,便像你自己說過的,要惜福。”停一停,又道,“其實我也一樣,沒有修衡哥、開林哥,沒有叔父、嬸嬸,我不是長二世祖,就是個一無是的廢人。”

“我還算惜福吧。”蔣徽一面回想一面說道,“嬸嬸讓我正正經經拜葉先生、明師傅為師之后,我知道,若是不用功,便是辜負了的好意——那是得知我想習文練武才幫我張羅的。

“所以,別人玩樂、赴宴、友走的時間,我都用功讀書習武,得空了只與你們幾個來往。

“大一些了,文武小有所了,還是什麼都想學,學到的東西五花八門,其實好多沒什麼用,但是總比不會要好。”

董飛卿道:“叔父有一次說,解語要是男孩子該多好,也能把放到跟前兒帶著。

“嬸嬸聽了就不樂意了,說葉先生、明師傅加起來不比你差。

“叔父就說,解語要是男孩子,總得科考、從軍或是找個喜歡的營生吧?這些我在行。

“嬸嬸說,科考從軍放一邊兒,營生什麼的你就提吧——何時你那個馬場不虧本兒了再說。”

蔣徽笑了,“這些我倒是不知道。一聽就是嬸嬸故意氣叔父呢,那個馬場,得閑也去,也是馬的人,帶我去過兩次。”

就這樣,與他說笑間,心頭那份悵惘逐漸淡去。

翌日一早,徐道婆來了,把穆雪那封信給蔣徽,便道辭離去。

蔣徽細細讀完,發了會兒呆。

董飛卿問起徐道婆的來意,便照實說了,問:“你要看麼?”

他勾了勾手指。

蔣徽仍是遲疑,“這封信,任誰看了都高興不起來。”

“慘事見過不了,對董家,在我也只是看不起和更看不起的區別。”

聽他這樣說,蔣徽便把信給他。

董飛卿看完之后,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人計?虧他做得出。”

人計半路出岔子的,比比皆是。沒出岔子的,不是子心智如死士一般堅定,就是事不夠大,勾引的人不夠警覺。

這日,仵作驗尸后得出結論:曾鏡是中毒亡。

大理寺卿當即升堂,審訊陳嫣。

這一次,陳嫣結束了沉默的狀態,出口的言語卻讓大理寺卿倒一口冷氣。

說:“我認罪。董夫人幫襯之下,我用劇毒殺害了曾鏡。”

大理寺卿問道:“可有憑據?只你這樣隨口一說可不。”

陳嫣道:“我有人證,且知道人證在何。大人可以派遣差去把人帶來。”

大理寺卿真希自己聽錯了。一樁命案而已,怎麼就把次輔夫人扯進來了?但也只是腹誹一番。他職是九卿之一,怎麼樣的案子,牽扯到怎麼樣的人,都要做到鐵面無私。

晌午,黃大夫被帶到公堂之上,對陳嫣的說辭供認不諱,并且也有憑據:“使得曾鏡毒發亡的藥,年代太過久遠,會配制的人已經之又。在京城,小人敢說,只有我才制的出。

“那種劇毒,最早是董夫人要小人配制的。

“有一陣,曾太太請了很多大夫到府中,為的就是詢問那種藥的來歷。小人也被請去了。

“小人看了,心下一驚。那種藥,小人行醫期間,只給過董夫人一人。如何也想不通,為何把這種藥送給曾太太。

“曾太太被狀告謀殺親夫之前,命人找到小人,細說原委,說只要進了監牢,董家人不得將我滅口,要我另尋藏

“小人就想,紙里包不住火,這事遲早會查到小人頭上,便請曾太太費心,賞小人一個棲,等著來日聽憑傳喚。”

大理寺卿聽完,便知道,如何都要傳喚董夫人到公堂回話了,當即吩咐下去。等候期間,問陳嫣:“董夫人為何要你做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怎麼想都不合常理。

陳嫣慢條斯理地回道:“當初的董家大公子董飛卿背離家門之后,董夫人仍是不放心,怕他再回董府,是以,生出了讓他埋骨他鄉的心思。

“我在閨中的時候,有個遠房表姐,正是本案首告袁琛的結發之妻。袁琛是商賈,殺人要花重金聘請高手。

“董夫人急于謀害董公子,卻不想親自出面,便有意將此事給我。

“我一直不肯,便了別的心思,有了讓我毒殺曾鏡一事。

“我若是不從,便讓我為萬人唾棄的婦。

“我哪敢與斗,生怕自己敗名裂,便照做了。

“而曾鏡之事,反倒了董夫人拿我的最有分量的把柄。

“從那之后,我開始著手謀害董飛卿的事:向袁琛夫婦借銀錢,銀子到手之后,董夫人又派人引薦給我幾名高手,讓我花重金聘請,照的意思吩咐他們如何謀害董公子。

“我一直辦事不力。只委屈了袁琛夫婦,他們是看在與我投緣,又見我已守寡的面上,一而再地借銀錢給我。

“這次他們來到京城,獲知曾鏡死得太過蹊蹺,這才與我反目,將我告上公堂。”

似乎還是那些事,但是經這樣一編排,元兇便了董夫人。

做為首告也跪在一旁聆聽的袁琛,心里百集。他只希,陳嫣提及自己和妻子的說辭,再不會生變。

大理寺卿向大堂外明晃晃的日,只覺頭暈腦脹,懷疑是不是被陳嫣那番供詞禍害得中暑了。

董老太爺將養這幾日,那口氣緩過來了,一早一晚能下地走

董夫人被藤條打的傷剛見好,大理寺的差便來請了。

董志和如常去閣,在府中的三個人,只有董老夫人行如常。

聽得差前來是為公事,董老夫人連忙出去相見,打聽他們所為何來。

差自然要說說原因,總不能說,無緣無故的,就把次輔夫人帶到大理寺接訊問。

董老夫人聽了,面青紅不定,強笑道:“你們去喝口茶,等一等。這幾日子不爽利,我去知會,讓手腳麻利些。”

誰都不知道,陳嫣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次輔家中的人,當然是能不開罪就不開罪。幾名差笑著道謝,隨一名管事去了待客的花廳。

董老夫人快步回往宅。

董夫人正坐在涼床上,著窗戶發呆。

董老夫人急匆匆走進門來,到了涼床前,抬手指著董夫人:“賤婦!你居然做了曾家那小蹄子的幫兇?!人命關天的事兒,誰給你的膽子?!啊?!”

該來的還是來了。董夫人撥開董老夫人的手,起下地,到妝臺前整理妝容。

“你怎麼不說話?到這會兒才覺得理虧了?晚了!”董老夫人亦步亦趨地跟在邊,“怪不得志和氣了那個樣子,說他的烏紗帽都可能保不住了。你這個喪門星、掃把星!”

董夫人過鏡子,冷冷地凝了董老夫人一眼,“怎麼著?接下來就要說讓他休妻的話了吧?好啊,只管跟他說,卻只怕來不及了。我這一去,大抵就回不來了。在監牢,我可沒工夫理會是被休還是和離的事。”

“……”董老夫人一愣,“你做了幫兇,還留下了把柄?”

董夫人細心地理著鬢角。

“你怎麼會這麼蠢!?”董老夫人抬手,用力拍在董夫人的肩頭。

“他打我,你也打我?”董夫人緩緩地轉頭,瞪住董老夫人,眼中火星子直冒。

“打的就是你這個賤婦!”董老夫人再次揚起手,摑向董夫人的面頰。

董夫人閃避開,下一刻便是反手一掌,狠狠地扇在董老夫人面上,繼而用力一推搡。

董老夫人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掌,之后形向后,狼狽地摔倒在地。

在場的下人都看懵了。

董夫人不屑地笑了笑,眼神卻已近乎瘋狂,“你還不如街頭最讓人鄙夷的那種潑婦、無賴。這些年了,要不是你兒子居高位,我會忍著你這個老糊涂?現在,給我滾出去。把我惹急了,進監牢之前,我不是做不出殺人的事!”

“瘋了……瘋了……”董老夫人掙扎著站起來,目駭然。

董夫人轉抄起一個花瓶,用力擲在地上,嘶聲喝道:“滾出去!”

董老夫人后退一步,再不敢說一個字,哆哆嗦嗦地由下人扶著離去。

董夫人脯劇烈地起伏著。留在這樣一個千瘡百孔的家,真就不如去監牢里度日。

只是放不下佑卿,沒了的照顧,他的境,不知會是何等的艱辛,但已經沒時間為他做出安排。

已自顧不暇。

只盼著董志和能看在佑卿的面上,設法為周旋,讓早日離這場風波。

一定會的。

若是獲罪,他也難逃干系。他為榮華富貴辛苦半生,絕不會接這樣難堪的局面。

喚人服侍著自己更,隨即走出門去。

離開董家的時候,仍舊是次輔夫人慣有的端莊、矜持的儀態。

這儀態,等到了大堂上,聽到陳嫣安在頭上的種種罪名之后,便再也維持不下去了。

要氣瘋了,撲向陳嫣,卻被手疾眼快的衙役攔住。

瞪著因為憤怒充的雙眼,切齒道:“毒婦!”

陳嫣之泰然,神無害,“董夫人,都到這一步了,您又何苦再費力氣裝腔作勢?”

下衙前,董志和便聽說了曾鏡一案的進展——與他息息相關的進展。

他要面圣,起碼先向皇帝請自己治家不嚴的罪,皇帝卻正在和嘉公主下棋,正在興頭上,讓他有事遞折子便是。

他返回閣值房,料理完手頭余下的事,離開宮廷。

路上,他遇到了唐修衡。

那年輕人經過他邊的時候,放緩腳步,問:“董閣老一向可好?”

董志和轉頭看了看他,“你瞧著呢?”

“我瞧著是好不了。”唐修衡牽了牽,“看面相,您印堂發黑,是兇兆。”

董志和道:“我倒是不知道,小侯爺也有奚落人的閑。”

“這可不是奚落人。我這是幸災樂禍,或者也可以說,是心愿得償,高興。”唐修衡氣人的本事一流,“怎麼著?閣老賞個臉,跟我去喝幾杯?”

“……”

唐修衡朗聲笑著,揚長而去。

董志和憋悶得夠嗆,回到府中,喚陶城來問:“夫人還沒回來?”

“沒有。”

沒回來,便是了嫌犯,短時間都回不來。以陳嫣那個瘋魔了、對他恨之骨的架勢,勢必把幫兇,甚至元兇。

他剛要去書房,陶城上前來,道:“老爺,老夫人不舒坦得厲害,小的們要請太醫,可老夫人不準,您看——”

“怎麼了?”他問。

陶城道:“老夫人被夫人嚇著了。”隨后把聽到的婆媳爭執甚至手的事講給董志和聽。

偏逢連夜雨。但也是理之中,父母遇到風浪,能不添已是不易。董志和雙眉鎖,“請個大夫吧。這檔口,請太醫不合適。”

陶城稱是而去。

夜,在大理寺當差的親信來報信,把陳嫣當堂訴說的供詞原原本本復述一遍,末了又道:“說的這些,都有憑據,唯一沒人證的,是追殺董探花那件事。待到明日,不得請董探花到公堂答話。”

董志和聽完,只覺腦中轟然一聲。料到了陳嫣會利用這個機會咬住董家不松口,卻沒料到,早有準備,在堂上可以說是有理有據。

那些憑據,早在三兩年前便已開始著手。

要到這時候,他才真正意識到,曾鏡一案,一個不留神,真就會讓董家沒落。

繼室已經為他的肋,那麼,陳嫣的肋是什麼?

他問親信:“真的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親信頹然搖頭,“真的找不到。程閣老簡直是明打明地安排了下去,瞧那意思,皇上應該知。這形下,別說無機可乘,就算有機會,把陳嫣滅口的話,也不合適吧?”

“知道了。”董志和遣了他,斂目沉思許久,喚人備車馬,從速去了陳府。

陳嫣那種人,如果還有肋的話,大抵就是生父母了。

陳瀚維卻連門都沒讓他進,走到府門外與他說話:“家中近日諸事不宜,怕是有煞星顧。閣老有什麼話,就在這兒吩咐下吧。”

“吩咐談不上。”董志和道,“我只來問你一句:要如何,才能讓令嬡不再針對董家?”

陳瀚維聞言竟笑了,“那多簡單,閣老說句話,讓就是。若不肯,將滅口就是。”

董志和欠一欠,放低姿態,“我是誠心來與你商議的。”

“閣老把心放下,這事兒沒得商量。”陳瀚維道,“前兩日,有人來找過我與拙荊,告知的正是小近幾年做過的事。在眼里,你董閣老是罪魁禍首,我與拙荊是讓走上歧路的幫兇。我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閣老應該心里有數。”

“……”董志和發現,陳嫣這種人,真是他一輩子都理解不了的——陳瀚維夫婦就是尋常的父母,家中從未起過波瀾,陳嫣怎麼就連生父母都恨上了?養育之恩也能割舍、否認?

陳瀚維又道:“您請回吧。我已經想好了,到了這地步,權當沒養過那個兒就是。您要是指我還能幫您什麼,那就大錯特錯了。

“退一萬步講,只有我陳家與董家的事,我怕您,眼下不同——首輔已經介此事,親自去翰林院打過招呼,您與首輔相較,分量可是輕了不

“賠上個兒,于我已是切之痛,再不知好歹地賠上滿門的前程,那豈不是瘋了麼?”

語畢,他轉進了府門,把董志和晾在那里。

翌日上午,大理寺卿來找董飛卿。因著董飛卿與程詢深厚的分,他斟酌之后,覺得把董飛卿請到大理寺回話不妥——不知的,怕要以為董飛卿卷了曾鏡一案,要是流言四起,首輔絕對給不了他好臉,估著往后幾年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是以,他便親自來找董飛卿,向他求證一些事,在證詞上簽字畫押即可。橫豎是拿到證供就行的事兒,犯不著開罪人。這案子特殊,那他就不妨大事小上都破破例。

董飛卿以禮相待,得知對方來意之后,道:“大人只管問,知的,我不會瞞;不知的,便直言相告。”

“這就好。”大理寺卿直言問道,“離京在外的日子,可曾被人追殺?”

董飛卿想一想,“有過。”陳嫣對他用的招數是誅心,對蔣徽用的招數才是追殺——但不論怎麼算,這答案都沒錯。

“那麼,可曾抓到過行刺之人?”

“沒有。”董飛卿笑道,“那種事又不是每日來一回,事發時都是猝不及防,況且我只在外,不清對方深淺,怎麼可能把人擒獲。”

大理寺卿微微頷首,心里卻想著:你這又是何苦呢?就算離開董家是必然,轉投你的叔父不就得了?瞧瞧,在外過的都是什麼日子……斂起思緒,他說道:“你若是到了公堂之上,也會知道,陳嫣指證董夫人是雇人追殺你的元兇——對這一點,你怎麼看?”

他怎麼看?他想見到了,覺得這樣很好。

本來麼,董夫人要是不盼著他死在外面,怎麼會給陳嫣人手?

兩個狼狽為的人,就該一起下十八層地獄。

他笑一笑,“我不知道該怎麼看。說心里話,我與董夫人不。”

“……”大理寺卿愣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董飛卿說與董夫人不,這都是很客氣的說辭了吧?但凡董夫人對他好一些,他在很多年里,又怎麼會很回家住?或許有不家的人,但不應有不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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