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益和慧嫻的這次談話，以失敗告終。

次日天未明，他便去了早朝。臨走的時候連早飯也沒有吃，只是進仆人來，收拾了幾件常換的，裝在箱子里搬上車。慧嫻沒理他，起床后就去正房給阿龍穿服洗臉。李益這邊收拾好了，過去跟打招呼，說：“我要去朝中了。”

慧嫻頭也沒抬，給阿龍套袖子，臉上淡淡的：“你去吧。”

李益說：“我帶了幾件服，可能這幾天不回來。”

慧嫻說：“好。”

李益仿佛是到一點分別的傷。

他不是第一次離開家，但今天的心有些不一樣。

李益說：“你在家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下人到署中送信，大哥在家的多，或者你找他。”

慧嫻說：“我知道了，你去吧。”

李益說：“你最近還有什麼事嗎？”

他突然變得啰嗦起來了，慧嫻冷冰冰道：“沒有什麼事，你趕去吧，別耽誤了正事。”

李益默了半晌，走上前來。看著坐在床上的阿龍，那孩子正睜著一雙大眼睛也看著他，模樣跟他大哥真像。他從來沒有關心過阿龍，此時卻不知道怎麼的，好像是恨泯滅過后，殘余的一點作祟，他出手去，將阿龍抱了起來。

他低聲地說：“爹爹要走了，跟爹爹道個別吧。”

阿龍不知道要怎麼道別，就垂頭喪氣的。

慧嫻說：“說爹爹路上當心。”

阿龍小聲細氣地學了一句：“爹爹路上當心。”

李益說：“在家聽你娘的話。”

阿龍說：“我知道了。”

便又回到了慧嫻的懷里。

李益終于是準備出門了。

他登了車，將要出發時，慧嫻又從門出來，擋在車門前，臉又有些蒼白憔悴，說：“季棠，我過幾天想回一趟娘家，你個空，陪我一起去吧。”

的子，有時候，有時候。

的時候像茅坑里的石頭，的時候像和了水的泥。可惡起來招人恨，可憐起來又讓人心疼。李益時常被氣的想再也不理時，又來求饒了。他是不得人求，見不得人哭的，于是一次次投降。

李益很溫和，答應道：“好。我一定會的。”

慧嫻隔了幾步著他，眼淚忽然又落了下來。

“季棠。”

抓著他的手，不肯松開，頭深深地低下去，眼淚簌簌直落。

李益被哭的有些難：“慧嫻，別這樣，有什麼事值得你這樣呢。”

慧嫻忍著淚，哽咽說：“你好像要出遠門似的，帶了這麼多行李，我有點害怕。”

李益安說：“我不出遠門，過幾天就再回來的，你要是有事就讓人來找我。”

慧嫻說：“可我總覺你不會回來了。”

李益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慧嫻哭說：“我害怕。不管怎麼樣總要回家的吧，他是你大哥，我也是你妻子。再不好也還是一家人，骨連著筋的分，不管你心里怎麼想，我沒騙過你。”

李益下車來，摟著他，靠在他的懷里，哭道：“我心里難過死了。你怎麼樣都好，我不管你，也不生你氣，只是別說離婚的話。我聽到這個，我心里就難。你不要再這樣想了。你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老是想這種事呢，我不要跟你離婚。咱們是夫妻，你難道對我一點分都沒有嗎？”

李益拿手絹給他眼淚：“別難過了，我沒有要走，過幾天就回來的。”

慧嫻說：“你不要跟他賭氣了。”

哭泣說：“你們是親兄弟，有什麼矛盾過不去的呢。你們兩個原來那麼好。你小的時候，他那樣護著你，別人說你不好，他幫助維護你。他從來沒有把你當外人。他把你當親兄弟，可你一直把他當敵人，因為他比你好，就事事都想爭過他。一家人有什麼可爭的呢。你現在比他高，位比他大，他還是沒有嫉恨你，只是替你心。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他心里有父親有兄弟有家族，論心這一點你真的不如他。你回頭想一想吧。”

李益無奈推開，對于這樣的話也并沒有任何反應，也不生氣也不惱，只是安說：“我知道了，你別哭了，回去吧。”

慧嫻見他無于衷，好像已經沒有任何話能進到他心里了。就覺很無助，不知道要怎麼才能抓住他。眼睛紅紅的，只是看著他流眼淚。

李益坐在馬車中，心中就想，他已經三十五歲了。

三十五歲，不管是對他人，還是對自己，甚至于對這個世界，他都已經足夠的了解。他不會再因為別人的某種評價而猶豫不安，進而去懷疑自己。

狹隘，好爭。慧嫻心里一直是這樣覺得他的。

慧嫻的覺是從何而來呢？大概是因年的時候讀書。年他和大哥一起讀書。李羨真是個很聰明的人，別人說他是百年難出一個的聰明人，這話一點也不夸張。不管什麼書，他只要看一遍，就能記誦，過目不忘。而且伶牙俐齒。有客人到家里來做客，聽說過他的名聲，總是故意考較或刁難他，他總能語出驚人，把客人懟的啞口無言。大概就像是書中的那一類狡，總之就是非常出眾。加上又是家中的嫡子，眾星捧月。李益小時也不笨，但是跟大哥比起來就平庸的很。

同樣的書，李羨讀一遍，他要讀三遍，才能達到和對方一樣流暢。所以李羨玩的時候，他常常在讀書，李羨睡覺的時候，他也在讀書，在慧嫻看來，他太“用力”，太苦心孤詣，缺了一點優雅。

到后來，李羨和父親關系鬧僵，他了父親最看重的兒子。在仕途上的就也遠遠超過大哥，有能力，試圖擺這段家庭婚姻時，慧嫻便認為他“心里只有自己”，狹隘，好爭，為了小時候的事嫉妒大哥，跟，跟家人賭氣。

年的時候他不太說話，子非常溫順，父兄說什麼就是什麼。隨著年紀長大，角變化，越來越強。在慧嫻看來，他大概就是那類人：出不如人，天分不如人，非常賣力地終于爬到了頂峰。但骨子里總是嫉妒，好爭，狹隘，求太多，不夠淡泊名利，屬于小人得志。

李益也無意去辯解，無意去改變慧嫻的看法。一個人十歲，二十歲，你可以去改變的看法，因為年輕人的思維尚未型，觀點尚有可改。三十歲四十歲，大半輩子已經歷練出一套自己的人生經驗來，都認為自己已經懂得了世間真理，看了人的百態，再說那些就沒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