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前明知道仆婦們將自己服、腰帶和鞋子等，打著漿洗的藉口拿走之事，背後肯定藏著貓膩。卻冇有主破，很大程度上，是看在小胖子任琮熱心給自己幫忙的分上。而大小姐任盈盈一清早殺上門來，不問青紅皂白就冤枉他是騙子，還試圖拿他當奴仆教訓的行為，卻了他的逆鱗。因此，該給小胖子任琮留的麵子，就無法再留，隻能立刻把蓋子掀開，讓任盈盈瞪圓了眼睛仔細看看到底誰在算計誰？！

結果，話音落下，家將任全和任五，任六三個，立刻藏頸頭，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肯將目跟他相接。

作為最早發現小張大師上並非“凡品”的人，他們三個幾乎參與了所有針對後者的謀。每個人心裡頭都清楚地知道，那些世間罕見的服和鞋子，是被莊子上的大管事任福特地送去了長安，給任家旗下所有店鋪的掌櫃、買手和巧匠們，仔細追溯其製造工藝、所用材料，以及進貨來源去了。所以，一時半會兒，怎麼可能還得回來？

偏偏大小姐任盈盈，本不知道這背後的彎彎繞。還以為張潛所說的服鞋，不過是錦袍、綢褌、羅，皮靴等市麵上常見的奢侈品。因此立刻又來了神，單手掐住自己的小蠻腰，昂著頭連珠炮般命令：“任全，把他的那些破爛兒還給他。咱們任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也不至於貪墨他的幾件服。問問家中的仆婦，曬乾後丟到哪箇舊貨堆兒裡頭了。還給他！他不是不承認自己是騙子麼？趕還了他的破爛兒，請他走人！”

“這……”任全，任五和任六三個，得麪皮發紫，真恨不得地板上忽然裂出一道隙，好讓自己能有個地方鑽。

“怎麼不吱聲啊，你們啞了？難道你們真的貪了他的……”遲遲聽不到家將和家丁們的迴應，任盈盈終於意識到況不對，聲音急速轉低，“不可能，這裡邊一定另有！是家兄，是家兄吩咐你們，給他找藉口是不是，是不是？！”

“張兄，張兄，我回來了。我把過所和手實，都給你弄好了，還幫你弄了一塊永業田！”正尷尬得焦頭爛額之際，小胖子任琮的聲音，忽然從院子裡響起，帶著一如既往的熱忱，“戶籍就落在渭南縣。全是府編了計賬的，今後無論誰挑，都挑不出……”（注1：過所，就是路引，相當於走南闖北的通行證。手實，是戶口本，上麵寫著姓名，長相，家屬況，以及永業田位置。計賬，則是戶口的方存檔。）

忽然間看到站在門外哭鼻子抹淚兒的綠郭紹蘭，以及四名灰頭土臉的丫鬟，他的聲音噶然而止。三步並做兩步衝進外屋，朝著任盈盈急切地詢問：“二妹，你什麼時候到的？怎麼冇跟我說一聲？你，你冇傷到張兄吧！他可是我請來的貴客，你……”

任盈盈先前原本已經收起了大部分氣焰，聽到兄長進門後，居然不問自己安危，先問自己傷冇傷到外人，頓時再度火冒三丈。

當即，豎起一雙柳葉眉，厲聲打斷：“貴客？怎麼個貴法？連大唐的戶籍都冇有，還能貴到哪裡去？！半個月之前，城裡邊才殺得人頭滾滾，你難道忘記了？！這種來曆不明的浮浪人，你都敢往家裡領。你是嫌棄自己命長，還是嫌阿爺，阿孃我們，礙了你的眼？！”（注2：浮浪人，即地，黑戶，唐代對流氓無產者的稱呼。）

幾句話，刀刀見，幾乎每一刀，都砍在了張潛最“要命”位置。

大唐乃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國，而長安則是大唐的國都。這年頭，想要落戶在大唐的高麗人、日本人、波斯人，猶如過江之鯽。誰要是能混上個大唐戶籍，哪怕是一個農夫，父母在故鄉今後都能仰著脖子走路。

而半個月之前，太子李重俊被屬下簇擁著清君側失敗，自殺謝罪。數以百計的文武員跟著掉了腦袋。這種時候，家家戶戶都對陌生麵孔避之不及，隻有傻子，纔會將來曆不明的人朝自己宅院裡領。萬一不小心收留了一個太子餘黨，傻子自己掉腦袋不說，全家上下都得跟著發配充軍！

所以，一番話說完之後，任盈盈立刻覺得揚眉吐氣。翹起角，等著自家兄長像以往收留騙子卻被自己揭穿時那樣，低聲下氣地賠罪道歉。

誰料，今天的任琮，卻好似“鬼迷心竅”，竟立刻瞪圓了眼睛，厲聲斷喝：“胡說，張兄纔不是浮浪人！他隻是冇有大唐戶籍而已！他如果真的是太子的餘黨，怎麼可能連唐言都不會講？！阿爺把這個莊子給我打理，這裡就是我說得算！我請誰，用不著你來指點！”

“不用我指點！若是冇我替你看著，這個莊子裡，早就被人騙得連門板都不剩了！”冇想到一向對自己極為容讓的兄長，竟然變得如此“霸道”，任盈盈頓時氣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你也不想想，你以前請回莊子裡的那些高人，除了騙你給他們錢財，供著他們花天酒地……”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堅信張潛與眾不同，任琮難得底氣足了一回，鐵青著臉高聲打斷，“這次，我不用你替我心！”

說罷，又快速將轉向張潛，長揖及地，“張兄，舍妹無禮，還請張兄寬恕則個！”

“任兄言重了。是我在貴莊上叨擾得太久！”穿越到大唐仍舊因為冇首都戶口被人瞧不起，張潛心裡頭憋屈得好生難。勉強笑了笑，輕輕擺手。

“你……”見兄長完全向著外人，而外人又不依不饒。任盈盈又氣又急，眼淚滾滾而下。

正準備走上前去，好好跟對方理論一番，院子，忽然又傳來一陣慌的腳步聲。跟著，絡腮鬍子任四慘白著臉衝進了客房，“郎君，娘子，不好了，郎君（老爺）來莊上了！”

“你胡說什麼？我阿爺來莊上，有什麼不好！”任琮肚子裡，正憋著許多邪火無發泄，狠狠瞪著任四，低聲嗬斥！

“不，不是！”任四一邊彎著腰氣，一邊急切地補充，“郎君是因為了傷，才半途來的莊子上。他原本應該直接返回長安的，結果，結果走在路上，就昏迷不醒，所以二管事才做主，將他先送到了莊子……”

“啊——”冇等任四把話說完，任琮已經像兔子般竄了出去，雙邁，直奔後堂。

“為何不請郎中？我阿爺到底怎麼的傷？誰傷了他？！”關鍵時刻，任盈盈倒是比任琮冷靜，一把扯住任四的胳膊，連聲追問。

“已經……”警惕朝張潛看了一眼，任四咬了咬牙，用含混又快速的語調迴應，“二管家說，在路上他就提前派人去長安城中請孫醫了，應該一會兒就到。老爺是奉保國公之命，去西邊接一批紅貨。回來路上，商隊在金城附近忽然遭到伏擊。本來隻是一輕傷，誰料歹人居然在箭上抹過糞！”

“醫……國公……伏擊……箭……”正如他所期盼，以張潛的唐言水平，隻零星抓住了幾個詞彙。然而，區區幾個詞彙，卻在後者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任家到底什麼來路？怎麼還能請給皇帝看病的醫？

保國公又是誰？好好地做生意，怎麼會遭到伏擊？

聽起來，對手居然還用了弓箭！做生意居然還要麵對羽箭攢，這任家莊，又怎麼可能會是個正經地方？！

“張兄，這個給你！”正疑神疑鬼之時，耳畔卻又傳來小胖子的呼喊聲。猛然抬頭，恰看見任琮頂著滿頭大汗跑了回來，“過所，手實，還有二十畝永業田的地契。家父傷，我現在心如麻，無法跟你細說。你先彆忙著走，回頭，等家父離了險境，我再帶你去渭南那邊，補全最後一道手續！”

說罷，將手中的過所、地契等檔案，朝張潛手裡一拍，再度轉過頭，風馳電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