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南明》第3章 書

柴草燃燒越旺,陶罐中的熱氣騰騰升起,楊河無意識輕刀鞘上那雕琢巧的黃銅護殼,冰涼冰涼的。

猛然,夢幻般的覺湧上心頭,還有那難以形容的寂寞,孤獨,似乎天地間隻餘自己一個人。

破爛不堪的葦屋,骯髒的空間,可憐兮兮的兩個孩,外麵到的死人骸骨,一切都是混不堪,突然置於此,隻讓人覺得迷茫,有一種深深的不真實

還有……靈魂間那無時無刻的痛楚,那種深深的不甘,深深的懊悔,那樣的深切。

「父親,流賊肆,孩兒豈能一走了之?既中生員,當守土有責,願隨同恩師,與此城共存亡!」

「你又不是朝廷命,一生員耳,守什麼土,盡什麼責?你死不要,我楊家就絕後了!」

不堪回首的記憶湧上心頭。

這個本為歸德府鹿邑縣人,從小聰慧好學,經史子集過目誦,十五歲就讀完四書五經,春秋左傳。

這個長的同時,正是世道混的時候,他父親楊狀也不是迂腐之人,在學習經史詩文的同時也不忘請名師教導他武學,所以這個最後可算文武雙全,尤其弓馬嫻,箭法有百步穿楊,空中取鵲之能。

崇禎十三年的時候,這個更以區區十七歲的年紀中得生員,當時可謂轟整個縣城,連當時的鹿邑知縣紀懋勛都震了,最後收他為親傳弟子,為他傳道授業的業師。

紀懋勛史稱有古循吏風,其人忠厚倜儻,潔己民,深鹿邑百姓擁戴,能得紀懋勛為弟子,這個當時是多麼的意氣風發?每每以李賀詩句自勉:「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然時間進崇禎十四年,事急轉直下,年初流賊再起,闖賊陷河南府,殺福王,攻開封,獻賊陷襄,殺襄王,克隨州。藩王死難,流賊大興,天下震

賊勢如火,河南百姓惶惶不可終日,害怕哪一天就兵臨城下。

皇帝起用傅宗龍為陝西三邊總督時,各方都對他寄於厚,特別是河南的百姓。

不料軍在項城大敗,傅宗龍退守陳州,生死不明。

正當這晴天霹靂時,更有訊息傳來,大明以舉國之力彙集的兵馬在鬆山大敗,九邊銳毀於一旦,眾人對國事更心憂茫然,不知前途希何方。

眾人都有種覺,國事難以挽回,流賊更無可抵擋,河南將是闖賊的天下。

加之各地流寇充斥,小賊騎到打糧鏟城,局勢難安,各城百姓紛紛出逃。

楊家人也準備出逃,隻是逃亡前有過爭議,是就近前往歸德府城,還是逃往徐州,或是前往、廬州等地。

傅宗龍兵敗後,就有流賊會攻打歸德府城的傳言,徐州離歸德亦近,也可能遭闖賊攻打。而且本年五月泰安賊曾攻打過徐州,土寇程繼孔、王道善、張方造亦盤踞境,四齣燒殺焚掠,在此生存很有問題。

前往南直府、廬州府一樣不可取。

崇禎七年流賊曾陷,八年圍攻廬州,數年來無算,各州縣僅存者不過壽州與廬州,人民被屠戮者不可勝數。江北百姓已是畏賊如虎,有小兒夜啼,父母懼之說:「勿啼,流賊來矣。」兒立止。

人言流賊之禍,不獨人畏,鬼亦畏,不獨老壯者畏,小兒亦畏之。

本年五月,河南土寇袁時中還聚眾二十萬犯泗,雖被總督朱大典擊敗,但各縣小殘賊不計其數,江北之地,為賊糜爛久矣,非是安生之所。

有傳言闖賊將東進攻打府,亦畏橫行於、廬二府的革左諸賊,最後家人決定前往淮安府。

明中葉黃河全流奪淮,淮安府水患愈演愈烈,魚米之鄉盛景不再,加之黃河泛濫,很多地方土壤貧瘠,了有名的惡水之鄉,盜賊輩出,乞丐雲集。

不過麵對流賊的生命威脅,相對安定的淮安府對楊家人來說卻不亞於天堂之地,楊父有一同年在淮安府衙擔任經歷司經歷,便考慮前往投奔,舉家投靠。

這個其實是不贊出走的,他覺得自己中了生員,又是知縣的弟子,當留下來一起守鄉梓,而且現在到兵荒馬,冒然出走外鄉,不見得就是好事。

但他被父親嚴厲喝斥,說他隻是生員,不是員,守什麼土?

最後父命難違,家人匆匆準備後就隨同逃亡大軍離開了鹿邑縣城。

然後……

這天下到都是匪賊,但遇上小匪徒還好,逃難的楊家各人族人親戚數十人,男丁十幾個,個個都會習弓馬,小匪徒並不懼怕。而且逃亡路上聞聽傅宗龍雖被俘死,但闖賊大隊人馬也往南府方向去了。

所以走到亳州後,二伯便想改道永城,去把自己婿一家接走,眾人商議後也覺得現在形式還好,就贊同了二伯的意見。

最後走到濉溪集的時候,就遇到徐州賊程繼孔、王道善、張方造的大隊人馬。

「……自賊來,殺人不可勝計,輻輳盡荒蕪,吾上不能報家國,下不能護鄉梓父母,愧為人子矣。」

慘烈的一幕每每在吞噬他的心靈,水般的賊寇,男丁拚死抵擋,子為免遭賊子淩辱,最後都用隨自盡。

為保護自己突出重圍,父親、大伯、二伯、堂兄弟們拚命戰鬥,隻有自己捆上弟弟妹妹,在書楊大臣拚死保護下,最後僥倖殺出重圍,餘者皆戰死。

事後自己與書楊大臣去當地尋找,現場一片狼藉,親人們的個個被糟蹋得不樣子。

痛哭,火一樣的憤怒,海一樣的仇恨烙在心中,然禍不單行,在埋葬完親人們的不久,又遭遇了當時匪徒中的一,一番激戰後,與書楊大臣又失散了。

心靈深又被深深劃上一刀,一連串的打擊與折磨下,使得這個心力瘁,全靠一毅力支撐。

待逃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後,卻終於不支倒下,讓自己這個後世的靈魂佔據了

隻是,原來那個靈魂執念極深,中殘留的意識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影響著他,最後都讓自己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吾有愧也……」

楊河隻覺一陣陣眩暈,忽然他聽到一陣「哥哥……哥哥……」的聲音。

楊河猛然驚醒,原來自己頭痛之餘,不知不覺睡著了,然後他聽到弟弟妹妹的呼喚聲,還有陶罐中水沸滾的聲音。

「哥哥,是大臣哥哥……」

「什麼?」

「瑛兒聽到大臣哥哥的聲音。」

楊河凝神細聽,果然外麵約約傳來聲音:「爺,爺……」

「大臣……」

楊河大喜,連忙衝出葦屋,弟弟妹妹也歡聲跟了出來,「大臣哥哥……」

楊河舉目往聲音看去,小莊子左側那邊也有一座村邑廢址,周邊連綿的蒿草,看不到人。不過此時雜草中還是有人影閃,還傳來約約的怒喝聲:「……敢搶老子的東西……找死……」

然後是淒厲的慘垂死聲,有人影在蒿草叢中逃竄,然後一個人影追上去,連連揮舞手中棒樣式的東西,將那人打倒在地,「打死你個釁種」,他不斷揮,直到那人一

「大臣……」

楊河看得親切,果然是自己的書楊大臣,不由大喜喊了一聲。

那人影舉目往這邊看來,然後語氣中是極度的驚喜:「爺?」

爺,你沒死。」

隨著歡快的聲音,就見人影提著棒往這邊急步跑來,似乎棒上還串著一個什麼東西。

影跑得飛快,很快一個憨厚壯的年出現在楊河的眼前,頭上裹著折上巾,穿著藍短袍,腳上打著行纏,腰間有短刀與匕首,後麵還斜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裹。

他手上提著棒,棒呈金屬的暗黃芒,上麵布滿了各花紋,給人勢大力沉之,卻是楊河充為長柄刀的柄,此時上麵串著的卻是一隻野兔。

這就是楊河的書楊大臣,家生子,隻比楊河小一歲,兩人一起長大,親如手足。

遠遠的楊大臣眼淚就串落下,他飛撲過來,抱住楊河的大裂開大就哭:「爺……嗚嗚……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看著腳下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的書,楊河心中陣陣溫暖,他聲安道:「好了,這不是沒事嗎?快起來吧。」

弟弟妹妹也在旁歡聲道:「大臣哥哥。」

看到二人,楊大臣又裂開大直笑,他將兩個孩抱起轉圈,逗得二人咯咯直笑,並高興的說道:「兩位小主人沒事真的太好了。」

他的喜悅發自心,楊河不用說,他一直視為親哥,楊謙、楊瑛二人他也一直將他們當弟弟妹妹看待。

事實上,比起楊河家人,從小反是他照顧兩個孩更多一些。

隨後他想起什麼,獻寶似的提起手上的東西:「看,這是什麼?」

妹妹瑛兒拍手道:「哇,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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