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人煞》第一章 轉世

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死了。

到底是被斬首於街市上,還是病逝於床榻……居然想不起來。

四個差抓住捆在上的鐵鏈,不由自主被他們拖著向前飄飄

上腳下無數火流竄,偶爾會落在道旁的曼珠沙華上,瞬間騰起半人高的綠火焰。碧火紅花,分外妖嬈。

道旁還有無數岔道,許多與一樣著白的新死之人,被差們拉著向前飄。有的哭有的笑,也有人喃喃自語著什麽。然而就算是再怎樣痛悔自己的死,也會被這死寂的氣氛消耗

最後,隻能默默無聲地按照順序,依次前進,通過遙遠的那扇邑都大門。

帶領前進的差停了下來,等候門。

懶洋洋地抬眼四,看看灰暗的空,看看流竄的火,再看看如一般紅的曼珠沙華。花如龍爪,妖嬈之外,卻還帶著一猙獰。

正看得發呆,卻聽後幾個差道:“這下可不知要等多久,幾個新鬼聒噪的很,不如先喂他們喝點忘川水吧。反正到回的時候還是要喝的。”

忘川?回頭,卻見一個差從懷裏取出一盞漆黑的酒甕,走到道旁,撥開紅花,果然出一彎清澈的河流。

不上那河水是什麽,隻覺斑斕璀璨,裏麵溶溶包含了不知多東西。

差舀了一甕,走過來掰開一隻新鬼的,不顧他的哭喊,給灌了下去。那鬼先是哭得厲害,慢慢地,卻不彈了,麵上浮出一種茫然呆滯的神,猶如初生的嬰孩。

這樣連喂數鬼,哭聲就漸漸歇了。見酒甕中還留著一些水,不由出手。

“給我看看。”

差上下打量一眼,冷笑道:“好大膽,敢使喚你大爺。你再一次試試。”

隻是手:“給我看看。”

差更不話,抬手掄起板子就要打,卻被押解的那些差慌忙攔住。

“歇住!你知曉是誰?!不可魯莽!”

差猶自不服,冷笑道:“我倒想知道是誰!倘若是什麽貴人星,又怎會用鎖魂鏈捆住?”

一旁另外幾個差將他拖到一旁,低聲道:“隻因死法不為律條所容,否則誰敢栓?另神智未開,否則此刻便教你神魂俱滅。後土大帝都對忌諱三分,何況是你?”

差倒被唬住了,轉頭仔細打量,隻覺姿容秀,卻神茫然,隻是眉宇間偶有煞氣出沒,著實有些古怪。

手問自己要酒甕,他無法,隻得乖乖遞了上去。

丟了蓋子,急衝衝地把手塞進去撈,一撈上來,卻是零碎的片段,皆是他人生前的回憶。

再撈,卻是一個魔頭的回憶,燒殺掠奪,無惡不作,最後斬首於街市。

繼續撈,又是一個寂寞宮,空對滿樹紅花,鬱鬱而終。

一連撈了幾次,卻總沒有歡樂的,不是纏ian病榻就是孤獨一生。

隻覺這些片段悉卻又陌生,想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生前的自己又是做什麽的,不知為何,就是想不起。

差們見似明非明,心下不由惶恐。此人資聰穎,任乖張,要在此時被窺破了什麽,反而不好對付。隻得賠笑道:“姑娘,快進門了。不如等到了裏麵,判斷了生死簿再看罷?”

乖乖點頭,把酒甕還給那人,四個差帶著飄飄忽忽,轉眼便來到了高聳華的邑都城門前。

兩隻巨大黝黑的怪神守在門口,見了他們,便是一攔。

“牌子拿來。”

差趕地掏出朱紅牌子,上麵寫了的姓名以及生平要事。怪神大略一看,臉微變,仔細看了看毫不知,隻低頭玩自己的帶。

“還未開智麽?怎麽能捆得來?”怪神聲問道。

差搖了搖頭,把手放在脖子上,輕輕一送。怪神頓時了然,猶帶顧忌地看著,向兩旁退去,一麵道:“請進。”

差們提著沉重的鎖魂鏈,將拉了進去。卻見城亭臺樓閣比比皆是,與人間並無二樣,隻不過居民皆為差,偶有老鬼做助手開茶館,都是沒有回之人。

隻覺一切都很新奇,左看右看,倒忘了忘川水的事

一直被引到一座華麗樓臺前,樓臺的層層青瓦猶如凰的翅膀,向上展開。上麵祥雲籠罩,飛閣流丹,層樓疊翠,真是人世間看不到的奇景。

“姑娘請進。”差們恭恭敬敬地將請了進去,有兩人替鬆開腰上的鐵鏈,先進中門和判複命去了。另兩人留下看守著,等候在大廳

青麵獠牙的鬼慌張地端了茶過來,看那鬼頭頂的瘤長得稀奇,不由手去,鬼嚇得麵如土,當場哭了出來,一疊聲:“饒命饒命!”

差趕喝退鬼,強笑道:“姑娘莫怪,他剛當值沒見過世麵。就饒了他一次吧。”

乖乖點頭,又道:“我隻覺得他頭頂的瘤有趣,不能麽?”

差隻有苦笑,心道:你是眾鬼的克星,誰敢讓你一個指頭呢?

當下此間無話。卻那兩個去複命的差,把公文朱牌給了判,大胡子判也沉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過得一會,他才沉聲問道:“如何銬了來的?”

差道:“既為人,自然是死了之後把魂魄銬了。”

“蠢材。”判皺眉,“誰問你這個!本不知道下世為人麽?”

差連忙笑道:“大人英明。的原糊塗了。按不該用鎖魂鏈銬,但在人間乃是自裁而死,倘若不銬,則有違律條。好在神智未開,懵懵懂懂,也乖乖被帶進地府了。倒是要問大人,此次該讓回?”

著胡子,沉思半晌,才道:“自裁……看起來仍未得道啊,戾氣太重,還需要磨練才是。這次還是走原路,多加苦厄,直到悟道開明為止。倘若再不明智,繼續自裁……你帶話過去,下次便讓地獄道,由其自生自滅罷!”

差得命,正要下去傳話,卻聽判後的帷幕裏傳來一個聲音:“等等。”

差與判急忙回拜倒,口中稱:“見過後土大帝。”

那似男似的聲音道:“寡人思索一番,覺得苦厄未必能悟道。格本就乖張偏僻,如一直重,隻怕煞氣更重。”

垂頭道:“不知大帝有何意?”

後土在帷幕後道:“前幾世都給痛加磨難,結果煞氣不消,神智不明,隻怕不是良策。不如用雅樂安逸化其,先其心,再投回令其修仙,方是上法。”

有些為難:“這一世為自裁,要投道隻怕……何況修仙之路艱辛,功者何其稀,到時無法功,反而浪費了大帝的意。”

後土沉半晌,方道:“你且先將留在地府,每日以修仙養之書教導。如此過一段時日,再看該投哪一道。”

“臣,遵旨。”

差領了旨意出來,見坐不住,在大廳裏到,對什麽都好奇無比,不由在心中暗歎一聲。要將這個煞星留在地府,他們以後有的怕了。

他堆了笑,走上前道:“恭喜姑娘,後土大帝有旨意,讓姑娘先住在地府裏,清閑一段時日,再轉世回。”

似懂非懂,怔怔地看著他。差心中苦,賠笑:“就是……讓姑娘先在地府玩幾,看看書散散步,等時間到了再送姑娘轉世。”

便點了點頭,手裏著牆上掛的那幅九玄圖,道:“我喜歡這裏,就住這裏好了。”

差隻得點頭:“姑娘既喜歡這裏,是我等的福氣。”

他回頭吩咐鬼去二樓打掃客房,回頭又道:“姑娘,還有一件好事。大帝憐你神智混沌,忘記世事,便賜給你一名。”

懵懂,茫然不知何事,一旁的差早將輕輕拉的彎腰,囑咐道:“大帝賜你名,要跪下接。”

卻不跪,隻瞪眼看著差,他實在無法,隻得道:“大帝賜汝名為璿璣,日後,喚璿璣者,便是姑娘了。”

茫然地點頭,轉頭見鬼從樓上下來,又笑嘻嘻地去抓他頭頂的瘤,惹來一陣鬼哭狼嚎。

璿璣就這樣懵懂地在地府暫住了下來。表麵上是給判打雜,端茶倒水,然而實際上有幾人敢使喚?隻能由在邑都裏整日遊,隻求別惹事就萬歲了。

每日閑下來便會帶一些修仙養,講世間道理的書給看,所喜識字,份又高,常常舉一反三,旁征博引,令人咋舌。

時日久了,判也不由歎後土大帝的英明。倘若當初讓那個懵懂的魂魄直接轉世,隻會一次又一次無意地犯錯,甚至不知究竟錯在何。如今博覽群書,於修仙一事興趣濃厚,倒也一掃先前的呆氣,出點份中的聰穎來了。

好像一塊頑石,剛從河底撈上來,五廓完全模糊一團,靈竅不開。現在用世事道理,仙人聖賢的故事教導,細心雕琢,終於漸漸嶄頭角,藏在裏的靈秀呼之出。

隻有一條,令人頭疼。

懶,懶得出奇,懶到怒人怨。

隻要能躺就絕不坐著,能不心思考就不思考,日隻喜歡坐在忘川邊上發呆,一會撈一把出來看看,嗅嗅,再拋回去。

眾人都知道想尋找的是什麽,但誰也不敢告訴的前世記憶全部被後土大帝收走了。他要斬斷之前的一切戾氣,從頭再來,獲得新生。

這日判又找了半,卻不見人影,招來看守差,回璿璣在忘川岸邊看花,呆了一下午,都沒一下。

他心中有火,自己提著書去河邊找,打算好好斥責一頓。這幾個月與下來,兩人都有了點師徒分,隻因好學聰敏,判原本戒備的心態也放鬆起來,真正把當作學生來教。底下沒有老師會不為學生的憊懶而生氣。

出得邑都城門,果然見那一襲單薄白影在忘川邊坐著。他悄悄靠近,卻見盯著岸邊如火如荼的曼珠沙華看,兩眼發直,不知想些什麽。

他正要出言喚,璿璣卻不回頭,輕道:“老師。”

歎了一聲,走過去坐在邊,與一同看那鮮的彼岸花。良久,他才道:“看什麽?”

淡淡道:“看那。我有一種很悉的覺,總覺得應當是時常看到的,卻想不起來。”

心中微驚,口中卻道:“前世已經過去了,休要再為這些俗事煩惱,否則有違我教導給你的那些道理。”

璿璣“嗯”了一聲,“也對,老師的話總是對的。我一直覺得很有道理。雖然我很明白這些道理,但不知為何我覺得那些道理很遙遠,覺得很難做到。”

“哦?你覺得哪些事是你難以做到的?”

“你告訴我,要修,不要著眼於俗事過往,也不要妄想前瞻。那些事容易讓人著魔,心不淨,無法修道。六被汙,就不到形之外,容易沉迷聲。”

摘了一朵彼岸花,放在手上碎,鮮紅的順著纖細的手指間流下。

“可是,人生了心就是要想的。生了眼是為了看,生了口是為了,生了耳是為了聽。如果這些都放棄了,我究竟該看什麽呢?我不明白老師的仙境界心中空明是什麽,仙了之後……是什麽都不知道了麽?”

委實沒想到會問這種刁鑽問題,不由怔了半晌,方道:“非也,心中空明是似是而非,知道卻又不知道,明白卻又不明白。”

“那他們究竟確實的知道什麽呢?”問得認真,“知道了,難道還能裝做不知道嗎?仙人們過得快活麽?”

皺眉:“璿璣,你這是在鑽牛角尖。快活?你以為聲中的快活是真正的大快活大歡喜麽?”

垂頭,輕道:“我明白老師的意思。我隻是不懂罷了。倘若無為無心,那何必要存在呢。我參不,想了很久,覺得自己一定做不到。生了心便是要想的,讓我不去想因由,那生它為何?老師,你一定對我很失。”

雙目清明,然而裏麵霧煞煞,似懂非懂,有一種奇異的神。他不由心驚更甚,深知此人聰明得過分,不知哪真能被想起來前因後果,到時候墜地獄道魔,就再也無法翻,也枉費了帝和後土大帝的一番苦心。

他沉默良久,心中終於了一計,忽然拍手道:“璿璣的意思為師明白了!”

急忙瞪圓了眼睛,奇道:“老師明白什麽了?”

笑道:“我便讓你看看自己的前世吧!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不由大喜,手舞足蹈地,連話都不會講了。

從岸邊撈起一把土,撒進忘川中,道:“慢慢的看,下次不許再問這些了。”

急忙湊上前,卻見忘川中波瀾起伏,灩灩水漸漸凝聚型,變一個白子。一見那子的容貌,璿璣便是一愣。

自己。

但似乎又不是。

麵上殺氣甚重,雙眸猶如碎冰,寒意滲人。忽然挽了個劍花,袂一轉,不知刺中什麽,鮮濺了滿。然後,收功回劍,將臉一抹,左頰上便留下一個痕。忽然出一個奇異的笑,仿佛痛快淋漓。

璿璣隻覺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那笑,那染滿鮮的白,那雙碾碎冰雪的雙眸……耳邊仿佛響起了悉的號角聲,金戈鐵馬,排山倒海的呼喊聲。馬上的將軍三頭六臂,周有火焰圍繞。

阿修羅!那是修羅道!

猛然在黑暗抓住了一點靈輝,正要口而出,後忽然被人大力一推,頓時撐不住,噗通一聲摔進忘川裏,喝了好幾口苦的忘川水。

好像落水的大貓,驚慌失措地往岸上爬,雙手剛撐到土地,心中便恍惚起來,前塵後事一下子化煙霧,從心中一點點消失了。茫然地歪頭看著岸上的判,心中有什麽想對他,卻又忘了他是誰。

“你……”喃喃,“我……”

奇怪,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事被自己忘了。到底是什麽呢?那到底……

喚來差,用鎖魂鏈套住拉上岸,朗聲道:“璿璣,你在地府待了三月有餘,如今神智已清,本先送你回轉世。你來生勤加修仙,早日回歸庭。”

罷,眾人便架著來到回道上。差見璿璣迷迷糊糊,心知是喝了忘川水的緣故,不由心翼翼地道:“判大人,這……要讓璿璣姑娘什麽道?還是和以前一樣,去修羅道麽?”

搖頭:“非也,已今非昔比,心智馬上便要頓開。如此關鍵時刻,隻要把持不定便會魔。故此本施計點化,令飲下忘川水進回。修羅道再不能去,否則前功盡棄。如今人世間修仙者眾多,以仙人為尊,便放去人道吧。隻要有誠心,來日定的結果。”

人道回大門已然打開,裏麵華萬丈,不可視,然有千萬條道路蛛盤結。璿璣了那的照耀,整個人漸漸變得明,最後化一顆寶珠。

親自拈了那寶珠,走進回大門,將拋進那萬丈紅塵中,心中默念道:“倘若你我師徒有緣,日後自能在庭相見。你保重。”

是夜,首峰掌門人夫人產下兩,彼時室芒萬丈,猶如白晝。掌門人禇磊於生產前夜做了一個夢,隻見碧玉玲瓏,星璀璨,便依次為兩取名:玲瓏,璿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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