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沉沉燼如霜》第四十四章
拂曉的天空剛從夜的濃墨重彩之中掙出來,幹淨剔,絨樣的白雲閑適地流其上,璿璣宮的百牆黛瓦藏在墨林的盡頭綽綽。
我繞到後院門外手正待輕叩,紫檀門倒乖巧地不推自開,澄練的池塘畔三兩魘應聲回頭,見到是我複又意興闌珊地轉頭圍攏在那藍衫之人邊。
藍衫之人背對著我坐在依廊而坐,分明是湖藍的背影,卻人想起水墨畫中迷路的月亮,清輝寂寂,潤澤縈縈,此刻他正半挽袖口手起一串池中水,前攬了隻小魘,似在給他清洗皮。
那小雙眼一轉瞧見我,立時三刻眼白一翻、脖頸一僵、舌頭一、直翻倒在地上死了過去。
藍衫人生生驚了一下,手上一頓回向我,眸比水清、容比雲愜,正是小魚仙倌。
“覓兒……”
我疾走兩步到小魚仙倌邊,手了小的鼻下,氣息全無,再拽了拽它的,邦邦得全然不能彈。撣撣手我扭頭對小魚仙倌道:“死了,僵了。是你弄死它的嗎?你為什麽要弄死它呢?”
潤玉仙倌怔怔然,滿麵費解,下意識便辯解道:“不是我……”稍稍回過神又道:“覓兒,你莫急,我來看看。”言畢,手便攜上一層銀輝探向魘的脖頸。
我立在他後輕一撚指,小尖耳撲棱棱一,前一刻已被黑白無常拘了去的魂魄剎那間回返,歡騰地一躍而起。小魚仙倌沒有防備,給它這一番詐作生生驚得往後一仰。
我低頭拍了拍俯蹭我手背的梅花小鹿,嘉許道:“不錯不錯,得了我五分真傳!明日給你換個菜式,吃點什麽好呢……”我托腮鄭重思忖了一下,“不若吃點卷心菜吧。”小閃閃亮的眼瞬間泯滅,蔫了下去。
小魚仙倌啞然,“原來是覓兒你……!”旋即失聲笑出,一聲綻開的朗朗笑聲泄了瞬間明亮的心。雖則他總是笑靨縈縈,常常未語先笑,溫文爾雅,然則我總覺得那笑裏缺了些什麽,今日這笑倒是笑得圓滿妥帖甚合我意。
“所謂讀破萬卷書,不如一技隨傍。我觀這小羸弱,怕不是將來會被其它天飛禽欺負,遂將我錦氏獨門保命之竅教授與它。上天地奇技巧豈止百般,卻抵不過一招‘詐死’管用,且容易學,使起來又便當,直一躺便可。”我詳盡地向小魚仙倌分析了一番,末了熱絡問他:“潤玉仙倌要不要也學一學?”
小魚仙倌向我,角輕揚,笑得人如沐春風,幾縷發掙了鬆鬆束發的葡萄藤掃在額際,和似耀周邊茸茸的線,他手過我的臉頰,“我不學,亦不會讓你用。隻要我在你邊一日,便會護你平安康樂一日,絕不讓你有丁點機會用此……呃,錦氏獨門保命之竅。”
小魚仙倌此番良善之言我聽著頂頂用,隻是不想小魚仙倌看起來暖融融的一尾龍,怎的手心卻是冰涼,不比凰冷冰冰一隻鳥兒手心卻熱乎乎的。
不過稍稍失神,再回神之時,卻見潤玉仙倌著我的臉,雙目深深將我凝視,好似飲了十來壇子桂花釀一般有些醉神。過去從來不見小魚仙倌這般瞧過我,倒是凰有時會這樣瞧我,不知小魚仙倌現下這是中了什麽魔怔。
“咳……”忽聽門外一聲輕咳,我回頭,卻見爹爹一白錦緞長袍,外麵罩著一件淡黃葉香褂子過門檻了院來。
小魚仙倌收回放在我麵上的手,頰上泛起淡淡紅暈,顯得有些局促靦腆,失了些平日裏的雲淡風輕,低頭拂了拂袖,恭敬對爹爹道:“見過仙上。”
爹爹朝小魚仙倌和煦點了點頭,拾了張石凳坐下,眺了眺碧水青竹,看了看閑適漫步的梅花魘,最後轉向我,“昨夜你去哪兒了?”
“聽聞叔父近日裏迷上了折子戲,昨日姻緣府裏擺鏡觀戲,覓兒與叔父素來投緣,怕不是被邀請去聽戲了吧?”小魚仙倌溫言娓娓道來,截過了我尚未來得及口而出的答言,隻是他此番卻是猜錯了,我正待糾正,小魚仙倌卻不著痕跡了我後擺。
“正是。我昨日聽戲去了。不若下回爹爹和我一塊去吧,月下仙人喜歡人多,瞧見爹爹肯定歡欣。”我眼睛一眨,接翎子接得十分順口。
爹爹瞧瞧我倆,擺了擺手,“我喜靜,金鼓鑼缽的喧囂熱鬧卻消不來,你若歡喜,自行去聽便是。”日頭漸炙,天邊虹橋漸漸淡去,爹爹忽而轉道:“今晨天界無雨,卻怎現了霓虹?”
小魚仙倌握了我的手道:“覓兒貪玩,九重天界太大太廣,我怕忘了歸路,遂用水霧搭了虹橋。”略略一停頓,修長的十指在我手心了,“好覓兒不論何時,不論何地,隻要抬頭便可見歸路,便可憶起這虹橋盡頭還有一座貌不驚人的白牆黛瓦,院中還有一個默默守候的……”
他忽而鬆開我的手,了邊的小鹿,良久,道:“還有一隻默默守候的魘。”
我有些疑,方才聽著明明是“一個”,怎的後麵又變了“一隻”?不免疑心自己昨夜沒有睡實耳鳴幻聽了。
爹爹輕輕一歎,太息風。
小魚仙倌留我們父二人用過早膳後一路將我們送至虹橋外,魘蹦蹦跳跳跟在我旁很是歡實,實在瞧不出這傻乎乎的模樣有丁點“默默守候”的潛質。
寬闊的道旁除了偶爾低低飛過的雲彩,栽滿了姹紫嫣紅的奇花異果,走在我前頭兩步之遙的爹爹忽地停下了腳步,負手看著這些雲彩幻化的花草,清冽明的眼中湧上些許哀思。
“覓兒,我原本不將你嫁與夜神。”許久之後,爹爹回神回,開口一言卻我迷。
“你如今亦知你母親之死乃係天家所為,可恨我當年神傷糊塗之際竟聽從了天帝安排與風神締結,還允了其長子的婚事。自聽聞二十四位芳主與胡仙道明真相後,我初時第一個念頭便是取締這門親事,不想那日北天門外卻聽你二人互訴衷腸……”
爹爹走近我,憐地了我的發頂心,“我雖憎天家,卻不能你步上你母親的後塵,爹爹惟願你與心頭之人有人終眷屬,滿此生。天上人間一諾,易求無價寶,難得有郎,連日來我觀夜神確然對你真意篤,心中憂思方才稍放。”
“你聽折子戲,可知這折子戲為何好聽?”爹爹將我耳鬢落發掖在我的耳後,淡淡問我。
我疑看向爹爹,看戲自然是因由這戲中人花花綠綠,唱腔咿咿呀呀,方而有些意趣,莫不還有什麽其它緣由不?
爹爹笑了笑,道:“隻因這折子戲沒有開始與結尾,隻取了全劇的高之,方才沒有了那許多含恨與不如意,隻擷取了最璀璨的部分演繹。人生如戲,悲歡離合,我卻盼我摯之人生如一出折子戲,隻有璀璨歡愉,沒有暗憂傷。”
“我觀夜神溫和事穩妥,實乃良配,是一個可以與之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之人。覓兒既心屬向他,便須心無旁騖,如此方能長久。火神能力雖強,然則至剛且倨傲,久居上位,不為他人所折腰,眼中更不容瑕疵,況其母毒,覓兒往後還是莫要去棲梧宮走,莫要傷了夜神的心。”爹爹將我頭上翎取下放在我的手中,道:“今後莫再隨帶此,切記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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