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沉沉燼如霜》第四十七章

哐啷!

一聲脆裂清響,我倏地睜開雙目,從夢中驚醒。

薄霧的晨曦中,小魚仙倌纖長的背影人想起西天的菩提枝,帶著一青翠遙遠的禪意。他背對著我立在一方黃楊木八仙桌前,手邊是一盞摔碎的瓷碟,魘怯怯地伏在他腳旁,地上,一團正在慢慢散去。

眼睛,從紫藤躺椅上坐起來,這才發覺方才在花廳中等候小魚仙倌的一段時竟不知不覺乏到睡了過去,混沌一覺中,仿佛做了一個極長的夢,又仿佛什麽都未夢見……

我已習慣日日在璿璣宮叨擾一頓早膳,今日自然也不例外。隻是昨夜雙修實在費些力,不過小魚仙倌備下膳食的片刻工夫我便困倦這般,不曉得靈力可有些許增長,待無人之時再驗上一驗。

“醒了?”潤玉仙倌聲音低沉,脊梁拔得有些僵直。

我“嗯~”了一聲,起赤足湊到桌前,著滿桌的菜肴腹中饞蟲大,正待上前,手腕卻被小魚仙倌施力一攥,格了開來,“當心足下!”

低頭一瞧,兩瓣尖銳的碎瓷不過堪堪距離腳尖寸餘許,果真好險。我手腕,想要施法散了這些碎瓷,小魚仙倌卻抬手相阻,指尖一轉,輕風過,碎瓷點滴聚攏,剎那間又恢複一個潔圓潤的半月小碟。他用小碟盛了一抔清水在我對麵坐下,垂目默默淺酌。

我埋首吃了一會兒,再次抬頭見他仍舊維持了那姿勢目不轉睛,似乎喝水喝得專心,隻是碟中清水卻未有半分消減,不曉得想什麽了神,我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吃嗎?”

他方才恍然回神,拾起手邊的一對象牙細箸去夾一片細的筍心,不知怎的,手上得生,全然失了平日完優雅的氣度,一雙筷子倒使得和一柄兇一般,夾了幾夾終是沒搛起那片溜的竹筍,索撂下象牙箸,一雙墨眉微微起瀾,旋蹙。梅花魘期期艾艾往門邊蹭了蹭,一副想出去又不敢出去的樣子。

我善解人意地替他夾了一筷脆的筍心,又給他盛了一碗五穀飯,還細致地把筍心裏他不歡喜吃的蔥花給拾掇幹淨,就差替他將飯菜吃下腹去,自我覺真真是再賢惠不過再不過了!

不想平日裏溫和的小魚仙倌現下卻連個笑靨都不舍得回報於我,仍舊一徑兒沉湎於思緒之中,眉宇深沉不能自拔,隻字片言皆吝於相贈。我寬容大度地討了個沒趣,便心安理得地低頭祭我的五髒廟。

“昨夜晚香玉開了。”半晌寂靜後,小魚仙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來了一句,繼而又道:“可惜覓兒卻不在……花開無人賞,寂寞香無主,一朵花最大的悲哀想來莫過於此。”

“怎會無人賞呢?我已將它贈給了小魚仙倌,小魚仙倌便是它名正言順的主,昨夜花開,小魚仙倌既在它也不算白白開放了。”飯食畢,我執了杯清茶放在鼻翼下細細品聞。豈料,一外力襲來,我形一跌,墜了一方懷抱。抬頭目所及卻是小魚仙倌清雅致遠的麵龐,雙臂將我抱攏於前。

“我真是名正言順的主嗎?”再溫和的笑也遮蓋不住眼底滿溢而出的憂傷,他俯擷住了我的雙,近乎明的冰涼籠罩了我的瓣,詩歌一般的清冷,我不一陣微微戰栗,陷一陣無端的迷惘之中,仿若漫天大霧無邊無際。

驀地,手下堅冰鐵的將我神智喚回,我移開雙,但見掌心下現出一條銀粼粼氣勢恢弘的龍尾,一如我初次所見,在耀眼分明的白日裏卻帶著月粹恬淡和疏離華。

我趴著的膛輕輕一滯,仿佛有些出乎意料的意料之中,許久,長出一口氣道:“近萬餘年,僅兩次現原形,卻是都覓兒瞧見,貽笑大方了。”

我奇道:“現原形有何貽笑之說?況且,這龍尾我瞧甚是好看!”

潤玉仙倌輕輕一笑,淡風裏。

“我年生長於太湖之間,生母是笠澤中一隻再普通不過的紅綢錦鯉,我自誕辰之日起便與周遭眾紅鯉相伴,不識天高海遠,亦不知為何我的母親總是日日不厭其煩地對著我的……”他眉間,眼避諱一般不去那帶著月的鱗尾。

“時日漸長,我卻慢慢發現了自己的異樣,我的尾部越來越長,頭上生出了一對突兀的犄角,腹下有爪漸漸形,還有就是,無論我的生母如何施,憑的淺薄靈力也無法掩蓋的褪白鱗。周遭的紅鋰開始慢慢疏遠我,他們嘲笑我猙獰的態、慘白的,他們呼我為‘妖孽’,視我為不祥之。我躲避在湖泊的角落裏,豔羨地看著那些錦鯉火紅的、綢緞一樣悠閑的尾,那種心,我想,便是自卑吧……”

“我母親告訴我凡人有一句話‘勤能補拙’,我那時好似抓住了一線些微的明,日以繼夜地修煉,隻盼擁有高強的道行能為自己再次贏得尊重。我修人形後,便再也不願出自己的真,總是挑選那些火紅的綃穿著,便是變幻也隻變作普通的錦鯉模樣,我以為,那樣便接近了一隻正常的魚兒……後來想想,那時真是井底之蛙。”小魚仙倌搖了搖頭,攬著我低低一笑。

“一千年後,天兵天將從天而降,將我帶回天界之中。那時,我始知,自己千年來不過做了一件徒勞無用之功。原來我本不是一隻鯉魚,隻是一隻想要變魚的白龍。”他垂目閉眼,雲淡風清道:“其實,即便一直作一隻被歧視的井底之蛙也未嚐不是幸福……”

我安安靜靜地聽完這個殘破不全,沒有開始、過程與結束的故事,潤了潤嗓子,寬小魚仙倌道:“如此說來,我們倒是般配的,我作了四千年不流的果子,到頭來才曉得自己是朵水做的霜花。真是彼此彼此!”

小魚仙倌睜開雙目,點漆瑩黑的琥珀瞳仁凝視著我,俯首銜住我的瓣,綿長的親吻後,他對我道:“我所要不多,不求你能我有多深,隻要每日喜歡我一點點,日日複月月,月月複年年,年年複此生。可以嗎?”……

他說:“無妨我淡薄,但求我長久。”

……

,究竟是一個什麽東西呢?似乎比修行還要象許多……我陷迷思之中。

留梓池裏似乎還泡著被桂花釀醉倒的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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