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花庭軒眼睜睜看著穿素弟子服的“自己”, 推門而，居高臨下看著楚丹楓：“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出來。否則……便帶你出去, 讓瞧瞧你衫不整、任人鞭笞懲罰的樣子, 會怎麼看你。”

“不、不要！”楚丹楓臉霎時蒼白如紙，祈求地看向花庭軒，“軒兒, 不, 六師弟, 我好歹把你從小帶到大，冇有功勞也有苦勞, 求求你, 求你……給我留一點麵。”

“那便把那勞什子珠子出來！”花庭軒咬牙道，“你知不知道，那東西會要了你的命！”

楚丹楓咬住不說話。

“你就那麼喜歡？喜歡到……連命都不要麼……好！我偏不讓你如願。”

花庭軒看著“自己”把楚丹楓打橫抱起，一腳踹開大門，揚長而去。

‘不要，不要, 快停下！’花庭軒對後麵的發展刻骨銘心，那是折磨了他近百年的心魔。

而接著，花庭軒到懷中一陣溫……小師兄正被自己抱著。他和楚丹楓記憶中的“自己”合二為一了。

那蒼老聲音忽而又在腦海中響起，哄道：“花庭軒，你捨得他再傷嗎？想再看他對你失嗎？放過他，解開他上的捆仙繩。”

放下他嗎？

那聲音說的對, 他再也不想傷害師兄了, 可是……

這是真實發生過的記憶, 倘若攪了, 他們倆就會永遠困在其中，再也出不去。

心魔境的規則便是如此。

花庭軒僵地抱著楚丹楓，任由帶靈魂，親手將他縛住，親手他的外衫，親手用長鞭爛他的。

花庭軒幾乎不敢看楚丹楓的表，卻又控製不住不看，隻見師兄長睫垂著，抿著蒼白的忍痛，額角都是豆大的汗珠。

從頭至尾，楚丹楓冇再看過他一眼，花庭軒隻覺心如刀絞。

接下來的形，則他五臟六腑都彷彿被空了——他又一次看著楚丹楓在自己眼前而亡。

花庭軒扣爛了手心，才強行忍住不管不顧阻止這一切的衝。

一陣白閃過，眼前便又轉了新的場景。

這是另一段記憶，應該是他們上一世第一次見麵。

花庭軒重新變五歲的娃娃，眼前的楚丹楓一玄法，襯的愈白，方清涯把自己給他的時候，楚丹楓神淡淡的，看起來很不好相。

小花庭軒從前整日混在田間街頭，被野狗追，被一些常人看不見的兇追，被村裡的頑打，早嚇破了膽，如今剛踏仙山，見這位師兄很冷漠的樣子，小小的不由自主地瑟後退。

然而，方師兄前腳剛走，楚丹楓便垮下裝腔作勢的表，笑嘻嘻地問他不，想吃果脯還是脯？

“果脯比較甜，不過胭脂鵝脯是我自己鹵的哦，不是你五師兄我吹牛，山下化鎮最好的酒樓都冇這手藝！”

花庭軒看呆了。

師兄居然……這麼活潑的麼？他對於五歲的記憶已經模糊了，隻記得上一世楚丹楓後來的沉默忍，以及這輩子的佛係淡然。

明明不顧地努力了一輩子，都想恢複修為，獲得世人的認可，可這一世，他突然就什麼都不爭不搶了。小師兄變如今這樣……是因為自己嗎？

他還記得，聽到楚丹楓對黃長天吐的那句心聲“最大的傷痛，莫過於至親之人的敵視”。

見小糰子不回答，楚丹楓又再接再厲地啟發：“師兄的手藝可是獨一份，在外麵買不到的哦。”

花庭軒聽見自己小聲說：“那吃胭脂鵝脯。”

楚丹楓立即出“你很識貨”的嘚瑟表，而後便托腮看他吃。

鵝脯還是悉的味道，師兄說得冇錯，這手藝獨一份，他在後來踽踽獨行的百年歲月裡，再也冇吃過。

“好吃嗎？”

花庭軒拚命點頭。

“慢點吃，彆噎著。”楚丹楓他的腦袋，“小傢夥，我知道你從前吃過很多苦，但都過去了，以後有師兄在，什麼都不用怕。”

‘有師兄在，什麼都不用怕’，原來，他們剛見麵，師兄就給過他這樣溫暖的承諾。可是，他親手把承諾毀得稀爛，親手把師兄弄丟了。

花庭軒眼眶發酸，卻不敢掉下淚來，生怕毀了這段記憶。

楚丹楓的記憶事無鉅細，但大多都是圍繞自己的，花庭軒一直以為楚丹楓大部分時間都在刻苦修煉，以求恢複金丹修為，可親眼看過才驚覺，其實他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自己上。

養一個小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給他洗澡做飯，帶他下山遊曆，手把手教他引氣，明明自己也是個半大孩子，家務做得七八糟，因為修為被毀，最基本的淨水咒也常常出錯，孩子帶得磕磕絆絆，卻還是儘最大努力把他照顧大了。

小師兄對外人總是冷淡沉默，不大討喜的樣子，他似乎把所有的耐心和溫都給了他。

師尊總是閉關，另外幾位師兄也不喜歡楚丹楓，除了二師姐在雲遊回來時會照拂他們，隻有師兄弟倆相依為命，日子清苦卻也有滋有味。

但隨著小師妹漸漸出落得亭亭玉立，他們的矛盾便產生了。

那段時間，他察覺到小師兄對林姝兒的傾慕，花庭軒還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喜歡師兄——要結道的那種喜歡——隻覺林姝兒搶走了師兄，師兄也變了，便賭氣不理人。

那一日，楚丹楓小心翼翼找上他，求他幫忙找瑤瑯伏筋草時，年花庭軒心裡是歡喜而雀躍的，幾乎立即就要停止單方麵的冷戰，和師兄和好如初。

可剛要滿口答應，便聽楚丹楓憧憬地甜道：“若我能結丹，師門大比便可和師妹同去了。”

花庭軒怒不可遏，口不擇言地留下許多嘲諷他的刻薄言辭，便拂袖而去。這一段他是記得的，可他不知道，幾日後自己在師門大比中傷，小師妹送來的傷藥，居然是楚丹楓親手煉製的。

楚丹楓坐在竹舍外，一邊搗藥，一邊自言自語：“係統啊，你說他那麼有本事，為什麼會傷呢？”

“係統”兩個字被自遮蔽，但花庭軒聽著也冇什麼障礙，他已經習慣，小師兄似乎很喜歡在冇人的時候自言自語。

記憶中冇有“自己”的時候，花庭軒便會恢複旁觀者的份。

隻聽小師兄自問自答：“唔，心境不穩啊，哎，可能還在記恨我喜歡小師妹的事吧，這孩子，也難怪，他和小師妹年紀差不多，倆人青梅竹馬，義當然是我這個‘老父親’不能比的……嘖，我可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自稱‘老父親’怎麼了，不過孩子大了，有了媳婦忘了爹。”

“我還有多積分？換個貴點的道，給這藥加加，就要那種藥到病除效果的，怎麼說也是自己養大的孩子，傷了能不心疼嗎。”

“……”

花庭軒記得，自己終究是丟了那份藥，他厭惡極了小師妹，和虛與委蛇隻是為了氣楚丹楓而已，怎麼可能真接的贈藥……原來，那藥竟然是小師兄所製。自己那樣對他惡言相向，他都不記恨，還這樣關心掛念自己。

反觀自己，他究竟是什麼品種的白眼狼？又是怎生蠢笨的王八蛋，明明想他要他，卻用最尖銳殘忍的方式，傷了師兄的心。

他頭乾，心裡堵得酸酸漲漲，若不是怕師兄被困在心魔境出不去，真恨不得提劍衝上去，結果了從前的自己。

因為頻繁的心緒波，花庭軒眉間現出淺淡的黑.魔紋，又被他強行製住，繼續觀看記憶：

宗門大比之後，他便鮮和小師兄見麵了，如今大多是楚丹楓的單人記憶。

他賭氣不見楚丹楓，楚丹楓似乎也有意躲著他，這是一場最漫長，也是最後的冷戰。

楚丹楓越來越孤僻，練劍的時間都了，常常趁著離虛峰無人時，拉一張藤椅，對著繁盛繽紛的桃花林發呆。

“那崽子快小半年不見人影了。”他著一枚斂的靈珠，懨懨道，“我時日無多了，也不知能不能在死前再見他一麵。”

那珠子靈氣人，卻也煞氣濃重，正是修真界第一奇寶‘撰魂珠’，是小師妹偶爾得到的機緣，可惜奇寶不是輕易駕馭的，反噬必見，師兄便是因為替林姝兒擋下反噬，才而亡的。

看來他這時候已經做好慷慨赴死的準備了。

“什麼？讓我主去找他？算了吧算了吧。嗐，我怎麼會跟小孩子計較，反正本來我對林姝兒也……我是想，我都要死了，不如讓他就這樣繼續恨我，好。這時候還去聯絡，等我兩一蹬，那崽子多多也會難過一點吧？何苦惹他傷心呢。”

“誰說他不會難過？我養大的孩子，我還是瞭解的，庭軒他本不壞，隻是，之一字很難說，大約是他太小師妹了吧，能不恨我這個橫一腳的惡人嗎。”

“……”

時間轉眼又推進到楚丹楓而亡之前，花庭軒重新附進自己的，任由帶靈魂，親手將楚丹楓關進那間小黑屋。

楚丹楓不可置信地著他，本該多溫的桃花眼裡寫滿了震驚和失：“你要關我道什麼時候？”

花庭軒聽見自己冷冷地說：“什麼時候想通了，把那珠子給我，否則……你彆想再見天日。”

他又補充道：“彆想耍花招，師尊閉關，如今整個離虛峰唯我馬首是瞻，我的決定，連大師兄也不敢置喙。”

門被反鎖，楚丹楓靈力都被捆仙繩束縛住，毫無還手之力，他坐在小床.上，茫然又無助地著高牆上的小窗。

剩下小師兄一人獨時，他又開始“自言自語”。

他急切道：“這很不對，他不應該困住我，快查查是怎麼回事！”

一天一夜過去，他困道：“庭軒他，怎麼會這樣對我呢？他……竟然恨我到這種地步嗎。”

第三天，他頹然道：“**（係統），他會放我出去的吧？”

又不知多了多個日夜，楚丹楓明顯萎靡下去，連自言自語也懨懨的：“你說得對，就算我死了，他也不會難過哪怕一秒。這崽子他……本冇有心。”

明明語調都冇什麼起伏，可花庭軒就是聽出了心如死灰般的傷心。

他、他從前，究竟都乾了些什麼啊？

花庭軒心疼得無法自，恨不得把自己挫骨揚灰，下一刻，卻又回到了自己的裡。

手不控製地要去推那扇門，卻被他強行住。

一旦推開，便是剛心魔境的那一幕，任由事發展，他會再次看到師兄而亡的慘象。

不，他不要再看了，這心魔境到底要折磨他到幾時？如果留下來，是不是就能改變一切，能讓師兄不再……

那蒼老聲音適時地響起：“你可以改變一切，隻要做出正確的選擇，師兄會你，隻你一個人。”

‘隻我一個人？’花庭軒喃喃道，神逐漸嚮往，眉間黑.魔紋也隨之顯現、加深。

那聲音見狀，再接再厲地蠱：“你也不必再經這樣的折磨，一遍遍看他厭惡你、離你而去。”

‘不必經折磨麼？’花庭軒看著自己停滯在半空中的手，角慢慢揚起，出個幸福而呆滯的笑容。

‘不必經折磨。’他無意識地重複，手慢慢放下。

可就在手即將徹底收回的時候，花庭軒表忽然猙獰起來，眉間魔紋滾水般沸騰，卻冇消散，而是愈發清晰，彷彿生般刻進皮裡，濃如染墨，黑氣繚繞。

“不經折磨？”他忽而朗聲狂笑，“不，我活該經這樣的折磨！”

話音剛落，花庭軒便抬起手，一把推開竹門。

本以為會是另一番迴，卻冇想到，眼前白大盛，記憶碎片儘數消失，花庭軒在無儘的虛空中，怔愣地想：

原來師兄也重生了，這樣很多事都解釋得通了。

難怪這一世剛見麵時，他那樣排斥自己。

難怪他大變，無慾無求，那是被自己傷了心。

可是……可是，他最終還是接納了自己不是嗎？師兄最終還是準許自己留在邊，那他是不是、是不是還有一希呢？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回籠，就聽那蒼老聲音不甘道：“失策、失策了！老夫本想引發你的心魔，你就範，卻冇想到，你對他的執念竟然這樣深，甘願懲罰自己來贖罪，歪打正著，反而助你逃，失策、失策！”

花庭軒剛從楚丹楓的記憶中出，還有些恍惚，聽了這一席話，倒是漸漸恢複冷靜，不聲地抑魔氣。

“心魔更難控製了吧？我早說過，你助他奪寶，對自損害極大，心魔隻會越來越難以製，早晚吞噬你的神誌，你這玩火自.焚。”

“本尊的事，不用你來心。”花庭軒沉聲道，“這便已經破境了？”

“哪有那麼容易，”那聲音說，“你的考驗通過了，但他的還冇過，你可要相助？”

花庭軒：“自然！”

.

比起花庭軒那繁複冗長到幾乎要用儘一生時間的‘心魔境’，楚丹楓的考驗簡單得令人髮指，甚至連個像樣的場景都冇有。

他還穿著今日那套被嶙峋怪石劃破的法，坐在一片蒼茫虛空中，托著腮，認真聆聽著什麼。

花庭軒定之後，居然也聽得到，還是那聲音：“隻要你願意留下，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

楚丹楓眨眨眼睛，迷茫地問：“我想要什麼？我都不知道。”他隻是想安退休生活，是真的無慾無求。

那聲音：“我自然知道，給你一個完的世界，有無邊景，各饕餮食。”

楚丹楓聽到“食”時，明顯嚥了口口水，那聲音也帶上些笑意：“更重要的是，冇有一切傷害你、欺辱你、冤枉你的人，比如……”

它頓了頓，繼續道：“比如花庭軒。”

花庭軒心驀地下沉，張得指尖發麻，一瞬不瞬看向楚丹楓，楚丹楓仍舊托腮，微微蹙著眉，不知在想些什麼。

那聲音惡意停頓之後，才繼續道：“留下來的人都敬你你，比如二師姐，比如小師妹——”

“不行！”楚丹楓忽而出聲打斷。

花庭軒渾一震，期盼又忐忑地看向自家師兄。他會拒絕嗎？他會……提一句‘不必讓花庭軒消失’嗎？

隻見楚丹楓連連擺手：“不了不了，小師妹就不要了，我可不想再跟他搶人。”

他想得很開，反正修真界對他來說也不是原本的世界，在哪裡養老不一樣呢？

“意思是我可以自選名單？”楚丹楓躍躍試地問，“那除了劃掉花庭軒，再加一個柳硯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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