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之理》000.生命的終結

噠、噠、噠……

平穩而有節律的腳步聲響徹在安靜的走廊,一名著白護士服的人推著一輛金屬材質的手推車,慢慢向走廊盡頭的房間走去。書趣樓()

無論是四周的環境,還是各個房門上滿的病歷單,都召示著人現如今所的地方,應該是一家醫院,而份,自然是這家醫院的護士了。

然而有些奇怪的是,這裡並沒有那種尋常醫院中似乎無不在的消毒水味道,反而瀰漫著淡淡的青草香味。

很快,護士便已經來到了走廊盡頭的房間門前,輕輕在門麵上叩了幾下。

「鍾先生?」

「進來吧。」

傳來一個年輕男的聲音。

吱呀——

護士將原本就未鎖的門推開,把金屬手推車推了進去,並且看向了房間唯一的一個人。

那是一個麵蒼白、形消瘦的男人,看年紀至多不過二十多歲,此時正坐在白的病床上,膝蓋還放著一個尺寸不大的攜帶型膝上型電腦,十指飛速敲擊著鍵盤,好似在寫著什麼。

儘管旁人一眼便能看出,年輕男人應當是生了重病,但他的雙目卻炯炯有神,看樣子似乎比常人還要神些許,與已然形銷骨立的軀形了鮮明的對比。

「鍾先生,昨晚睡得還好麼?早餐吃得慣嗎?」護士一邊整理著金屬手推車中的藥品,一邊笑著問道。

「你們醫院的病床很舒服,我睡得很好,當然,早餐也很盛。」年輕男人似乎做完了手頭的事,輕輕地撥出了一口氣,合上了膝上型電腦,抬頭沖著護士報以善意的微笑:「還有,以後你可以直接我鐘鳴。」

「好的,鍾先生。」護士恍若未聞,輕聲應道。

這個名鐘鳴的男人見護士沒有改口的意思,也隻得無奈地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兒,護士似乎做完了準備工作,此時的手中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是一杯溫度適中的白水,以及放在半敞開盒子中的幾粒白橢圓狀藥片。

「鍾先生,該吃藥了。」護士將托盤放在病床一旁的小桌上,語調一如既往的輕輕

「又來……」鐘鳴暗暗哀嘆,抬頭護士:「貴院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葯太難吃了。」

「即便如此也要按時吃藥啊。」護士似乎並不打算放過鐘鳴:「難吃也隻是一瞬間的事,可不能因為這個原因拿自己的開玩笑。」

「可是,我的病應該並不是區區幾粒葯能夠治好的吧?」鐘鳴嘆了口氣:「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舉?隻是為了延緩我的死亡時間麼?」

一般的護士,在遇到病人說出這種喪氣的話時,大多都會說出幾句類似「還有希」或者「一定要加油啊」之類鼓勵安的話,可這時於此地的護士,卻罕見地神晦暗,一句話也沒有再說。

想來是不好意思說出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自欺欺人的謊言罷了。

倒是鐘鳴看到了護士現如今晦暗不明的神,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些不不願地拿起了托盤上的藥丸,無奈道:「我吃就是了,就當支援你的工作。」

隨後就著水,將那幾粒白藥丸嚥了下去。

一陣奇苦充斥在味蕾之中,鐘鳴的臉都有些扭曲起來。

隻是已經到瞭如今這一步,這些苦,卻也算不得什麼了。

砰砰砰——

就在鐘鳴剛剛嚥下難吃的藥丸,門外卻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護士有些好奇地向門外看去,一旁的鐘鳴已經應聲道:「門沒鎖,請進。」

病房大門再一次被緩緩推開,這一次,來得並非是醫院的醫護人員,而是一個高皆是中等、長相也平平無奇的中年男

鐘鳴見到了這個中年男人,卻是破天荒地出了一抹笑容,用極罕見的調侃語氣打趣道:「範大編輯,沒想到你居然有空來這裡看我?我以為咱倆下次見麵,就是在我的葬禮上了。」

中年男人的臉上看不出表,他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我是來拿你小說原稿的,順便……來看看你。」

正如中年男人所說的那樣,鐘鳴實際上是一位頗有名氣的職業作家,而中年男人則是與其搭檔了數年之久的編輯,範雲哲。

護士見兩人似乎識,便不再多說什麼,將金屬託盤收回了推車,隨後拉著推車,默默無聲地倒退出了病房,順手帶上了門。

「誒……還好吧?」

範雲哲坐到了鐘鳴旁邊的床位上,有些侷促地的胡茬,以一句異常蹩腳的問候,作為兩個人談話的開場。

「說實話,不太好。」鐘鳴有些艱難地挪了一下,苦笑道。

病房一下子陷了尷尬的沉默之中,範雲哲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半晌之後,他才故作無意地看了看窗外的風景,隨口問道:「你父母呢?他們沒有陪床麼?」

「因為病暫時穩定下來了,所以我讓他們都回去了。」鐘鳴緩緩道:「兩個人年紀都大了,也不能每天都在這裡熬著。」

「病穩定了?那也就是說……」範雲哲微微抬高了聲音:「還有希?」

「範雲哲,你是笨蛋嗎?」聽了這話,鐘鳴不由得笑了起來:「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醫院啊……」

「沒錯,但不僅僅是醫院。」鐘鳴說道:「還是全市最好的臨終關懷醫院。」

這下子範雲哲徹底沒話說了。

病房再一次陷了良久的寂靜之中。

就在兩人以為這種沉悶的氣氛要持續很久時,突然有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請問,是鐘鳴先生的病房嗎?」

鐘鳴看了看一臉莫名的範雲哲,轉頭道:「請進。」

門外走進一個約莫十歲的的雙手抱著一捧鮮花,看到範雲哲的時候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沒想到病房了除了鐘鳴還有別人。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還有客人,不然我先出去……」小心翼翼地提道。

「沒關係的,你們先說。」範雲哲做了個請的手勢,對著微笑。

似乎有些害,低著頭,地看了看有些憔悴的鐘鳴,「鐘鳴先生,我是你的書迷,今天是代表我們書友會來問你的,請你一定不要放棄希,我們都想看到你更多的作品,希你能儘快康復!」

一口氣說完,微微有些氣,紅著臉把鮮花放在一旁,有些侷促地站在一旁。

鐘鳴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輕吐了一口氣,對著鄭重地說道:「謝謝。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不知道為什麼,範雲哲總覺得口微微有些發悶,對著鐘鳴做了個手勢,徑自離開病房,無視了牆壁上「止吸煙」的標識,尋了一個無人的地方點了一支煙,卻又不,隻是這麼夾著,對著牆壁發獃。

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手中的煙頭早已熄滅,而他臉上原本猶豫的神也漸漸變得堅定起來,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將僅剩一截的煙頭隨手扔進了垃圾桶中,隨後走向鐘鳴所在的病房。

「啊,你回來了嘛。」鐘鳴看了下走進門的範雲哲,招呼道。

範雲哲看了看臉蒼白的鐘鳴和擺在他旁邊花束,嗅了嗅鼻子:「走了?」

「嗯,走了。」病床上的男人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那孩子似乎並不知道這裡並非普通的醫院。」範雲哲說道。

「不知道也好。」鐘鳴眼神變得有些迷離:「否則讓這麼年輕的小孩紅了眼眶,本就是一件很難為的事吧……」

「就讓他們的悲傷,留到我不到的時候吧。」

「嘿,現在說這個也沒什麼意義了吧。」鐘鳴似乎是因為長時間坐在病床上有些倦了,將背後的靠墊撤下,緩緩躺在了病床上,吃力地了個懶腰,「不過話說回來,想想確實有些不甘心,明明還有很多東西想要寫出來的,可是已經沒機會了啊……」

「那麼,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的話,你會寫出更好的作品嗎?」範雲哲有些鄭重地問道。

鐘鳴訝異地看了看範雲哲,隨後又閉上了眼睛,「或許吧,其實我有一部沒有出版的小說,是我自己的一部自傳,裡麵記錄了一個生命定格在二十八歲男人的長曆程。這是我所有的小說裡最喜歡的一本,現在的很多人總是追求小說背景的瑰麗奇幻和節的戲劇,卻忘記了真正能夠直擊人心的恰恰是我們生活中看似普通的『真實』啊。」

鐘鳴的語氣有些惆悵,「我寫了很多虛構而的故事,故事中的一個個人都是我憑空臆想出來的,讀者們往往為他們得到的奇遇所欣喜,為他們遭遇的苦難而難過,可是這些欣喜和難過的緒他們統統都不到,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不存在的。或許這就是我困於瓶頸之中的原因,我沒辦法讓自己相信,我所想象的那些悲歡離合是真真正正的存在於某個世界的,真實的東西啊……」

「如果那些是真的,那麼……」

「那麼,該是多麼有趣的世界啊……」鐘鳴喃喃道。

————

範雲哲離開後很久,鐘鳴覺得自己似乎有些不過氣來,他的視線漸漸模糊,漸漸變輕,似乎有無數個聲音在呼喚他,他的思維越升越高,離那無數的聲音也越來越近。

要死了啊……

哼,也沒什麼好害怕的。

當鐘鳴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他都沒有想過,死亡有時並非終結,或許會是另一段故事的開始。

————

範雲哲回家之後把鐘鳴送給他的移在膝上型電腦上,點開之後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他接給自己的目前連載的小說結尾。而在這個結尾的旁邊,還有一個名為「鐘鳴自傳」的資料夾。範雲哲點開了這個資料夾,裡麵整整齊齊的排了二十八個文件檔案,似乎暗示著鐘鳴走過的二十八年。

這個從鐘鳴剛剛開始寫作就與其搭檔的中年編輯開始一個文件一個文件地檢視鐘鳴的生平,臉上看不到任何錶。值得一提的是,他看的相當認真,可在每個文件上停留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分鐘。這麼說可能會讓人覺得十分矛盾,但況就是如此,範雲哲用這種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很「認真」地看完了鐘鳴自傳裡的二十八個文件。

隨後他突兀地消失了。

就好像世界上本沒有存在過這個人一樣。

隻有電腦上還開著的第二十八個文件,顯示著剛剛這裡還有人存在。

我們可以看到第二十八個文件的結尾有著這樣一段話:

「或許很多人都覺得,鐘鳴應該是一個被命運扼住嚨的天才,他年名,有著在寫作上令人艷羨的天賦,在出道極短的一段時間就積累了驚人的財富,可惜天妒英才,在其最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染上絕癥,於是他再也不能有機會寫出更好的小說了,無奈隻得抱憾此生。」

「可我想說的是,有時候人們總是主觀地認定一件在他們看來沉重的事發生在他人上就一定也是沉重的……於我而言卻並非如此。人常說生死之間有大恐懼,很憾我並沒有驗到這種恐懼,因為我對自己的境遇早有預料。」

「可能絕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我的病其實是先天的,也就是說,從我降生到這個世界時,就已經註定了或許是十年後、或許是二十年後自己的死亡。因此等待死亡於我而言並非一個突如其來的玩笑,而是早已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於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時間的寶貴,並且不敢浪費其一一毫,最終我為了今天這樣的一個人,我很自豪。」

「這世間快樂的源頭千奇百怪,可悲傷的原因卻大致相同。生離和死別對於普通人而言都是難以承之痛,他們或許會緬懷以前的歲月,然後隨著年華老去,記憶也漸漸模糊,最終忘卻曾經的信誓旦旦。然而我就要為他們所緬懷又最終忘卻的人了,每當我想到還有這麼多未曾謀麵的人懷念著我,就心滿意足。」

「一直都有很多人伴我同行,在走向未來的道路上,我從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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