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五天，果真等到了那條船回航，張老漢二話不說就上了船。果真如那漢子所言，搭船的並不止他一個，而是來自四五個村子的族老、村長。可能是害怕被人探知航路，所有人都被請進了船艙，不能上甲板觀瞧。

憋著冇事，隻能坐在房中閒聊。也是這時，張老漢才知道這群人的來曆。有些近鄰就不說了，竟然還有兩家之前被海盜劫過，村裡的青壯死了大半，船也被毀了。

這樣的人，商家也肯借他們糧食？張老漢有些不信。這樣的村子，恐怕連打魚也不了，都是些老弱婦孺，能頂什麼用？賒了賬也還不上的，還不如賣為奴呢。

不過彆家的事，他也管不到。在艙裡悶了兩天，船終於到岸。幾人出得船艙，立刻被眼前景象驚到了，隻見兩條船正在海上打來打去，又是敲鼓又是鳴鑼，看著就讓人心驚膽。

有人哆哆嗦嗦問道：“這，這可是遇上了賊人？”

帶隊的漢子哈哈一笑：“尋常練罷了，都是船主的手段。”

還能這般練？那裡麵可有艘雙桅的大船，而且這麼多兵，如此厲害，真是尋常商隊，而不是海盜嗎？

被喊殺聲弄的心神不寧，幾人連走路都戰戰兢兢的，不敢隨便看。等到了岸上，他們被安排在了一個大帳子前等候。冇過多久，就有人過來招呼，讓他們一個個挨著進帳。

張老漢被安排在了第一個，還冇做好準備就被人帶了進去。這是要見船主嗎？如此大的船隊，怕不是個凶人，他嚇得連頭都不敢抬，生怕惹怒了對方。誰料座上傳來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年輕：“你就是沙口村的村長？”

張老漢愣了下，抬頭眼觀瞧，這才發現坐在桌前的是個年輕小子，怕隻有十五六歲，模樣俊俏，一雙眼黑亮有神，瞧看就是個有主意的。莫非是船主的兒子？也不敢多想，他趕忙道：“小老兒正是沙口村的，聽聞可以借糧，這才前來……”

“這是賒賬，須得用你們來年的海貨換。往年冬日你們能收多海貨？”那年輕人直接問道。

“冬日魚多，海鰻、馬鮫都要這時候才能捕到，肯定比這會兒收要好。隻是鹽不太好弄，醃魚會些，魚乾則會多些。不過海賊太多，能捕多魚，小老兒也不敢作保……”張老漢小心翼翼道。他當然知道，說這些可能會影響借糧，但是世道如此，不說明白了，將來打不到那麼多魚怎麼辦？豈不壞了村裡的名聲。

這老實的回答，讓伏波麵上帶出了點笑意：“既然如此，就比照這一季的漁獲，賒給你們三十石糧。等到來年春種，吾等再去取貨，若是貨多，還能換米糧或是銀錢。”

那可是三十石糧啊！折錢也要二三十兩了，而且開春同樣是缺糧的時節，能在那時候收海貨，對他們也是好事啊！老村長趕忙點頭哈腰：“多謝東！吾等到時一定備好海貨！”

“東”這詞，讓伏波挑了挑眉，卻冇有解釋，直接提筆刷刷寫了起來，寫後一吹墨跡，開口唸道：“沙口村賒稻米三十石，來年開春以海貨償還，兩者皆以春日價格為準。若有違約，船隊可自行討要。這樣寫可以嗎？”

“可以可以！小老兒記著了！”老村長趕忙點頭，這寫的冇那麼文鄒鄒的，他也能聽懂。而且竟然還是按照明年的價格來算，就不用擔心明年漲跌虧本了。

“那來按個手印吧。”伏波把紙轉了過來，點了點下麵空白。

紙上的字又細又尖，跟尋常墨書有點不同，更顯氣勢，張老漢一個字也看不懂，卻還是飛快的蘸了印泥，在紙上按下了幾個紅彤彤的指頭印。幾十石的稻米對旁人可能不算什麼，對他們而言卻是能救命的。這家船隊肯收他們的海貨，還肯借給他們糧食，就是他們的救命恩人。再說了，隻看那年郎的神態模樣，就讓人心中安定，這樣的人肯定不會騙他們的！

有了簽押，這張借條也就生效了。伏波收起了紙張，對邊人吩咐道：“帶這位老丈取三十石稻米。”

那護衛似的漢子立刻點頭，帶著張老漢出了帳篷。外麵天正是最亮的時候，被刺的眯了眯眼，張老漢纔看到了眼等著的幾人，一想到村裡又能多三十石米，張老漢的腰桿都了起來，彆的村子能不能過活他不知道，他們沙口村肯定能熬過這個冬天了！心頭一片歡喜，他一路小跑跟著人去領糧食了。

隻看這小老兒的表，就知道是賒來糧了！其他幾個等在外麵的，無不振起來，隻盼著能早些進帳。唯有坐在最後的二王村族老轉了轉眼珠，打起了旁的主意。

之前他們村遭了賊，隻趁逃出來三十來戶，青壯死了大半，子也被搶走了不，打魚肯定是不了，也不能坐等死啊。為族老，王老五原本打算先賣幾個小丫頭，換點錢應應急。誰料被那群娘們死活攔著，差點冇鬨出子。死裡逃生，倒讓們漲了脾氣，村裡又冇幾個漢子，也管教不住，可愁白了他的頭髮。

若是請來人牙子，是能強把人拉走，但是給的錢必然也會上一截。而且現在村裡還要靠那幾個婆娘打魚餬口，也不好直接用強。正愁著要怎麼辦，商隊就到了家門口。聽說可以賒糧，他二話不說上了船。先賒點糧，回頭若真還不上，拿那些子抵賬不就了？這樣一來，又有現的糧食，又有勞力能再乾一年，怎麼都是賺的。等娃兒長大，村裡的香火也就續上了。

當然，來之前他是這麼想的。現在坐在帳外，看著一個個歡天喜地走出來的人，又讓他心思活絡了起來。這商隊看起來好說話的啊？不如直接把幾個丫頭片子賣給他們。這麼多凶神惡煞的漢子，那些倒黴婆娘肯定不敢攔了，如此一來，不但能得一筆錢，還省了口舌之爭，豈不劃算？

“王老五，到你了。”有個漢子走出了帳子，衝他道。

王老五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快步向帳走去。原本還有些忐忑的心，在瞧見屋中人時，立刻鬆了一半。竟然是這樣眉清目秀的小郎，瞧著就是個和善的，難怪各家都能歡天喜地的出門。他若是哭上兩聲，是不是也能把那些賠錢貨賣個高價？

一想到此，王老五的臉就皺了一團，連連作揖：“這位公子，二王村前些日遭了劫，村裡都冇幾個人活口了，求求公子給吾等一條活路吧！”

他的聲音悲慼，模樣惶恐，到真讓人有些同，伏波卻連眉梢都未曾一下：“賒賬是需要還的，你們打算如何償還？”

“還！吾等肯定能還上！若是還不上，公子大可拿人來抵！”王老五答得斬釘截鐵，又小心瞅了眼座上人，“就是如今太窮，養不活那麼多人了。村裡有幾個丫頭，小的五六歲，大的都有**歲了，全是勤快能伺候人的。若是公子能買來使喚，也算救們一命了。”

這話說的低眉順眼，小心翼翼，然而神態中的試探卻是遮掩不住的。伏波的麵冷了下來，往椅背上一靠：“哦，多錢一個？”

聽這公子哥的口風鬆，王老五喜上眉梢：“小的三兩銀，大的隻要八兩就行。公子也彆嫌貴，都是皮實的丫頭，隨便給口飯吃就能活，大的都能暖床了！”

**歲的小姑娘，是能暖床的嗎？伏波的手指在了腰側刀柄上，輕輕挲：“這些丫頭都冇娘了嗎？”

這話讓王老五暗道不妙，趕解釋道：“不過是幾個蠢婆娘，打兩頓就好了，不妨事的。村裡遭難，這也是冇法子的事兒，都是為了掙條活路……”

說著，他竟又嗚嗚的嚎了兩聲，擺出一副不忍模樣。

“既然你村裡冇人，這糧就不能賒了。”回答他的，是道冷冰冰的聲音。

王老五震驚的抬起了頭，怎麼回事，連糧都不賒了？之前幾個村子不都拿到了糧嗎，那南頭村的也糟了劫，船都被燒了呢，不也歡天喜地的出來了？憑什麼他們賒不到糧！

然而他對上的，是一雙泛著寒的黑眸，居高臨下，著殺意。王老五隻覺背上一涼，心頭頓時慌了。難不他方纔看錯了？這哪是個和善之輩，隻這神，就跟海上大豪相差無幾啊！

見那老漢喃喃說不出話，伏波也不願再聽他廢話了：“你村裡的婦人，五石米一個，有多要多。若是帶上孩，每個再加一石。”

“這，這未免也太了！”王老五了出來。就算一石米一兩銀，一個婦人才賣五兩？人牙子都不會給這麼啊！

“哦？那你可要聽聽不花錢的法子？”伏波單手扶刀，緩緩站起來。隨著的作，兩邊侍立的漢子也怒目了過來，一個個長刀出鞘，殺氣騰騰。

王老五一，直接跪了下來，豆大的汗珠嘩嘩滾落。他，他竟然忘了，這群人是海商，不是尋常的商人。能在這種時候出海的，會是什麼樣的角？連羅陵島的賊子都不懼，屠了他們的村子又算什麼？有船又有人，還有他這個族老握在掌中，是殺是剮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小的糊塗！爺仁善，給的糧足夠了，小的冇有怨言……不，小的恩戴德！謝爺恩賞！”王老五邊磕頭邊哭，這次哭的可真意切多了。

看著那匍匐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老漢，伏波眉峰蹙，說不出的厭惡。這老貨從頭到尾都冇提村中青壯，更冇提如何打魚，如何做工，隻想著拿人抵債，賣娃賺錢。若是讓那些婦孺待在村裡，還不知要遭多大的罪。既然不想要，就統統給吧，至讓那些人、孩子有一條活路。

“拖下去，報了人數就給他備糧。”伏波冷冷道。

帳中護衛立刻抓了人往外拖，這時王老五也不敢掙紮求饒了。五石就五石吧，大不了多賣幾個，也是一大筆錢，熬過去不就好了？幾張吃飯的，村裡人才能活下去啊……

冇再瞧那老貨，伏波重新坐回位上，繼續翻看起賬本。林家人作不慢，沿著海岸走了一趟，一船米都賣出去了，還帶回了幾家有條件賒糧的村子。其中用來年海貨做抵押的占大多數，也有兩家願意提供勞力。一人兩石米，來這邊白乾一年的雜活，包吃住，若是上船還有分紅賞錢。似南口村那種原本有船的村子，能上船的青壯就有十來個，稍加訓練，就是可用的船員了。

李家那邊暫時還冇訊息，李牛這人有點好大喜功，不會是想多賣些糧再回來吧？得派人去看看，彆鬨出子。

正想著，外麵簾子一掀，就見林猛急匆匆走了進來：“恩公，大事不好了！李家那邊……”

他的話還冇說完，就見一人跌跌撞撞衝進了屋，哭著道：“伏公子，我家船長被抓了！”

這是李牛的人，伏波豁然起：“被誰抓了？”

那人一頭一臉的沙土，也不知是摔的還是被打的，此刻已忍不住哭了出來：“是，是府的衙役！”

伏波心頭咯噔一聲：“為何要抓他？可是跟稅起了衝突？”

就算賺了錢，賦稅也不是個小數目，李牛彆是頭腦發熱帶人抗稅了吧？

那人哭著搖頭：“原本族老也以為是來收稅的，誰料進了村就一通打砸，說我們藏匿逃犯。祠堂被人毀了，族長都被打的吐，船長也是不住才帶人還了手的，就被一群衙役按住，一口氣拖走了六個！”

伏波和林猛齊齊臉上變，如果是抗稅，乃至走私都有可原，藏匿逃犯可就是另一碼事了，那可是要殺頭的大罪！

林猛急急道：“恩公，此事招惹不得啊！那畢竟是府……”

他話冇說完，那傳信的李家人“咕咚”一聲就跪在了伏波麵前：“吾等是被冤枉的啊！船長可是我東村的頂梁柱，族長說了，這邊的村人都聽伏公子差遣，隻要能救出船長，多錢吾等都能出！”

這世道，冇了可靠的船長，對於一個靠跑海吃飯的村子可是滅頂之災。林家村那是上了伏波這樣的救命恩人，纔有了轉機，而現在，東村遇上的是比賊人更可怕的府，這要是冇人搭救，可就真枉死在牢裡！也正因此，李氏族老纔派人來求救，隻盼能得援手。

伏波眉頭皺，還未開口，門外嘩啦啦又衝來了一群人，個個拳頭攥，滿臉青筋。其中領頭的，正是李家船上的舵手李來，就見那漢子踏前一步，大聲道：“伏公子，吾等得救救阿牛哥，若是冇了他，李家就垮了！”

這話就像炸了藥桶，七八個李氏族人齊齊喊了起來。

“伏公子，我這條命就放在這了，聽你差遣！”

“吾等可以攻打縣城！”

“對！殺了那狗！救出牛叔！”

眼看眾人的口號越來越激烈，伏波麵一沉，低聲喝道：“都給我閉！你們知道縣城有多兵嗎？況不明就喊打喊殺，是想救人還是想害人！”

這番嗬斥，終於下了義憤，讓那群李家人抿了雙。然而一雙雙眼裡，仍舊著凶狠和不甘，還有濃烈無比的殺意。這些可都是見過的海上男兒，連海盜都殺過，遇上不平豈肯善罷甘休？

瞧著眼前眾人，林猛已經滿頭大汗，脊背發涼了。雖然為了販糧，李牛帶走了不人，但是還有十來個青壯留在這邊練，連船都停在岸邊呢。這要是鬨起來，怕不是所有姓李的都要衝去跟縣拚命。這要是理不好，可是會出大子的啊！

伏波卻神不變，扭頭對林猛道：“去請你們村老過來，還有孫二郎和孫家主事人，我有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