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的牢房裡, 李牛趴在草墊上，雙目閉，頭腦發昏，虛汗一陣一陣，混著鮮打了稻草。每天一次笞撻，就算再強健的漢子都熬不過，可李牛不肯張口, 甚至連個“冤”字都不曾喊過。

他冇有私藏逃犯，但是私販了不貨, 一樣犯了朝廷令。是他莽撞大意，害了村人, 就絕不能再從他裡出船隊的訊息, 不能再害了其他兩村！

在那渾渾噩噩中，李牛都說不清楚, 自己中究竟是憤怒多些, 還是懊悔多些。他們明明已經離了困境, 甚至有了糧道和即將建的作坊, 誰料踏錯一步就萬劫不複。他對不起村人, 對不起一起被抓的兄弟, 對不起船上的同伴，也對不起那個把他們拉出泥潭的年。

若是可以, 李牛恨不能找出陷害他的賊子，與他同歸於儘！可惜，如今他隻能趴在草墊上, 閉雙目，咬牙關。村裡絕不能，絕不能因他浪費錢財。他這樣的人死便死了，隻要那年還在，李家就不至於陷絕境。

伏波絕不會坐視不管的，他應能像撐起林家一般，也撐起整個李家，自己卻連聲謝都來不及說了。

頭滾，如吞下了苦酒。李牛冇再強撐，指著能再次陷黑蒙，人事不知。偏偏這時，牢門外傳來了聲響。

“對對，李家人就在這裡！”

那是牢頭的聲音，李牛渾都繃了，繃得背上傷口滲出來。是害他的人來了嗎？若是能離得近些，他定能一口咬死那人！

也不知是不是神佛聽到了他的心聲，鎖鏈一陣“嘩啦”作響，牢門當真被人打開了。李牛拚命睜開了眼，想趁著昏暗的天瞧準方位，來個出其不意，卻不料先聽到了一個聲音。

“阿牛，彆，這就帶你出去。”

李牛一下就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竟是孫二！他怎麼來了？難不要救他們出去？就算有了死誌，絕逢生，誰能剋製的住？李牛強撐著子想要爬起來，卻被孫二郎一把按住了，附耳道：“是公子安排的，你老實趴著。”

孫二郎裡的“公子”還會是誰？這下，心頭最後一點擔憂也散了個乾淨，李牛跌回了草墊上，雙目赤紅，忍不住淌下淚來。他闖了這麼大的禍，伏公子也未放棄他們，這等大恩若是不報，他還算是個人嗎？

見李牛肩頭抖，孫二郎也是一長歎，冇再多話，讓牢頭幫著往外搬人。明明是張縣丞送進來的，現在卻要府尊邊的羊師爺親自來撈人，這裡麵的水可就太深了，幾個牢頭連個屁也不敢放，小心翼翼把那幾人搬上了大車。

孫二郎上車前，還扔給了羊師爺一塊碎銀，換來了點頭哈腰，熱恭送。他也冇搭理，直接上車走人。

此刻伏波也在車中，不過已經帶上了帷帽，瞧不清楚臉了。孫二郎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李牛他們冇事，不過真要直接出城？萬一有人跟著呢？”

也不怪他多心，這次實在是太順了，他哪能想到縣太爺這樣的大人也會被話唬住。這要是派一隊人馬跟上，他們豈不是麻煩了？

“直接回東村，先去李家那邊。”伏波隨意道。

孫二郎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話裡的意思。反正李家已經暴了，回東村自然是最穩妥的，之後隨便上個船，還能知道他們去哪兒了？不過其實這些也不重要了，他們赤旗幫的名號已經打了出來，被府察覺是遲早得事，唯一值得慶幸的可能就是鎮海大將軍剛死，朝廷冇功夫剿匪吧。

想到這裡，孫二郎點了點頭，坐在了一邊。馬車飛馳，又行進了一段路，他終於還是憋不住問道：“東家，你就不怕那縣令翻臉嗎？”

前來縣城這兩天，可以說每一步都險之又險。夜探品芳閣也就罷了，直縣衙，跟縣令要人，可就是另一碼事了。“破家知府，滅門縣令”，一縣之主是能隨意擺弄的嗎？而伏波之前對東寧縣毫無瞭解，也冇見過縣令，怎能猜出他的反應，且全而退？

“曹縣令已經在東寧待了五載，這麼個老油子，哪會不知海盜的厲害？若是男裝，可能還有一兩分危險，畢竟抓了幫主的子侄、副手，多也能購點威脅。但是一個海盜的姬妾……”伏波冷冷一笑，“隻要不傻，都不會輕易手。那還有什麼可怕的？”

當年東寧縣是實實在在鬨過匪患的，在船上時，也冇聽那些船員嘮嗑。殺造反，攻打州郡，鬨得百姓遷，朝廷還派來了大軍。這樣的惡賊誰能不怕？更重要的是，現在是海防的真空期，鎮守海疆的大將軍都被天子卸磨殺驢了，誰還敢管海上的事？非但不敢管，說不定還要欺上瞞下，掩蓋賊人出冇的跡象。要不然功臣一死，海上就，這不是打天子的臉嗎？

種種相加，對付一個貪財惜命的昏足夠了，加上一個兒的掩護，更能把安全係數提到最高點。說到底，縣令也不過是個基層僚，且縣衙隻有二十來個衙役，這就相當於一個隻能調用二三十人警|力的小縣長，還不是本縣出，冇有宗族背景。平時魚鄉裡，欺良善也就罷了，真遇上兵匪，那肯定是避之不及的。

孫二郎可冇想到，一個子的份，竟然還能起到這樣的作用。然而仔細想想，一般人還真會被唬住，那可是見到縣也不膽怯的人啊，背後站著的人，又該是何等人？

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說的攻打賊子，也是嚇唬他們的？”

如今的赤旗幫，本無力討伐羅陵島那群海盜。這麼說是不是虛張聲勢，用來震懾縣的？

誰料伏波卻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不過遲早要有一戰。”

孫二郎聞言一怔，剛剛放下的心頓時又懸了起來。他們真要跟那群賊匪戰了？能贏嗎？

然而看到薄紗下平靜的麵容，他又噓了口氣。這種事還不到他心，關注眼前就好。

※

在品芳閣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張縣丞也冇問出個所以然。不敢在青樓多待，他洗漱一番就去了衙門，李家人還關在牢裡呢，怎麼也要再問個清楚才行。

結果到了衙門，還冇坐定，一臉山羊鬍的羊師爺就上門來，冷笑道：“張縣丞，大人有請。”

張縣丞心裡“咯噔”一聲，今天不是上衙的日子啊，曹縣令怎會起的如此早，還要羊師爺來堵門？覺著有些不妙，他陪笑道：“師爺可知道是什麼事？可否通融一聲，我心裡也好有個底兒。”

說著，他從袖中出了一塊碎銀，討好的塞了過去。

有錢拿，勉強讓羊師爺的臉好看了些，掂了掂銀子，他冷哼一聲：“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也敢往牢裡塞人？行了，趕走吧。”

難道真是李家的事兒？張縣丞暗道不妙，趕跟著往書房去了。等到了書房，見到一臉沉的縣尊大人，張縣丞心頭怦怦，強撐著堆笑：“大人找下來，可是有事吩咐？”

曹縣令冷哼一聲：“看你做的好事！現在海邊是何形你不知道嗎？還敢抓人，什麼罪名都往上套。藏匿逃犯？難不藏的是邱大將軍的親眷？”

聽到“邱大將軍”幾字，張縣丞差點冇嚇跪，趕忙辯解：“是下糊塗，聽信了旁人讒言。等會下就去查實，若真冇犯案，這就放人……”

“人本已經放了。”曹縣令冷冷打斷了他的話。

張縣丞一口氣差點冇上來，已經放了？這是不但找了縣令，還使了通神手段啊！那他們昨晚為何還要殺殺狗放話威脅？等等，不會是真了殺機吧？張縣丞額上的汗都出來了，也不敢，巍巍道：“大人英明，下自愧不如。”

這屁話是曹縣令要聽的嗎？他板起了臉：“本可指著明年遷升呢，結果可好，下麪人正事兒不乾，添倒是起勁兒。張廉啊，你說說，本待你如何？”

張縣丞低頭哈腰：“大人對下多有照拂，恩重如山！”

曹縣令嗬嗬一笑：“既然你也知道，本就不多言了。今年縣裡虧空的厲害，還請縣丞多多心，把賬給平了。”

這當然不是讓張縣丞做賬的意思，而是讓他想辦法，讓人把吃進去的給吐出來。衙門裡上上下下多張啊，這窟窿哪是好補的？然而把柄被人住了，他也不敢推，隻苦哈哈道：“下遵命……”

又好好敲打了一番這不省心的傢夥，曹縣令才把人放走了。其實他也冇多大損失不是？還白收了一箱胡椒，承了人，倒也因禍得福了嘛。

曹縣令心大好，張縣丞卻麵如鍋底。這簡直是無妄之災啊，就那點好，不但讓賊人惦記，還被縣令訓斥。而且連縣令都能買通，他得罪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這通邪火，自然要找人發作才行，於是中午前來打探訊息的萬銓，就被噴了個狗淋頭。

“想著搶人家的生意，不想想海上鬨得厲害，人家是怎麼運糧過來的？”張縣丞邊罵邊拍桌，恨不能直接這便宜妹婿兩個大耳刮子。

萬銓都被罵懵了。早上被嚇得昏了過去，他一上午都心悸的厲害，也是坐不住纔來探探口風，誰料之前還頗顯城府的便宜舅兄這就翻了臉。

“這，這李家不過有幾百石的糧食，還隻賣給海邊的窮戶，我以為……”

萬銓忍不住解釋，然而話還冇說完，就被張縣丞罵了回去：“你見過有這樣做買賣的嗎？說不好人家就是為了拉攏那些愚民呢？這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

若是說彆的，萬銓可能還不放在心上，這話卻讓他心頭一突。是啊，這真不像是做買賣的樣子，有錢不賺不是傻嗎？難不人家真的大有來頭？

心裡頓時又慌了起來，萬銓趕道：“那，那咱們把人放了？”

“還用的著我？縣尊就直接把人給放了！”張縣丞啐了他一臉唾沫。

萬銓這下肝兒都了，這是跟縣太爺都有？李家這跑海的漁戶啥時候也有這通天的本事了？急得聲音都發了，萬銓哆哆嗦嗦問道：“那，那現在該如何是好？”

“得讓縣尊息怒才行，你先準備些錢糧，到時候我幫著說些好話，把人哄住了。”張縣丞這才圖窮匕見。讓他來填賬是不可能的，總得罪魁禍首掏錢纔是。

一聽這話，萬銓兩眼都要發黑了。連個實數都冇說，要準備多才能讓縣尊老爺息怒？而且是縣太爺息怒也不夠啊，他還被人威脅，要犬不留呢！

“那李家……真不派點兵過去？這等賊匪，萬一生出歹心，豈不要害人命？”萬銓還不死心，說道。

張縣丞這次是真跳起來了，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以為縣裡有多兵？縣尊如今都不敢跟上麵報匪患，難不還要請衛所的人馬過來？你是心想跟我過不去是吧？！”

萬銓眼前一黑，直接撲倒在了張縣丞腳下：“舅兄啊，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不是人家都要我一家老小的命了，總得求個活路吧？”

“你這是求活路？你這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啊！想求饒還不簡單？送錢道歉，跪下來跟人磕頭，裝孫子不會嗎？”張縣丞罵道。

“這，這要是求饒，不了份嗎……”萬銓喃喃道。他害李家可是背後使壞的，哪能衝在前麵？

“人家狗頭都放在你枕邊了，還猜不出是誰使得壞嗎？是不是想等縣尊怒，判你個私通賊寇，抄冇家產！”張縣丞簡直恨鐵不鋼，這時候還瞻前顧後，你奪人田產時的魄力呢？

私通賊寇可是死全家的重罪，萬銓嚇得淚都飆出來了：“舅兄，舅兄你可不能不管小弟啊！”

“滾滾滾！再嚎我就讓衙役把你叉出去了！”

罵罵咧咧和哭聲糾纏在一起，鬨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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