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又重重的咳嗽幾聲，似乎想一氣咳嗽個乾淨，咳嗽聲慢慢停息，姥姥的蒼老的聲音在這寂靜的荒墳野地響起。

“三百年前，這裡本沒什麼蘭若寺，而是一片白楊林，老只是其中一顆，後來來了一羣人日砍夜伐，用我們的建了這蘭若寺，老命好，剛好挨在寺邊，沒讓人伐去變作檁條樑柱，活了下來。

有些和尚開始在這樹下埋死人，不知道怎麼死的，只是有些面目猙獰的很。那時候，老從一些死人上得了，開始特別長大起來，甚至不知不覺間有了自己的主意。

數十年後，這裡已經了墳崗子，有很多死了也不願意離去的人，或不能離去的人守在這裡。那時候寺裡的和尚都想伐了老，退散這許多鬼魂。但那時候老已經有些能力，能保護自己了，也保護他們，像保護我頭上那些烏，他們就稱我一聲姥姥。

他們一直想進寺中，只是佛太盛，直到有一天，聽了百年的晨鐘暮鼓突然聽不見了，和尚們都走了，不是因爲鬼魂，而是因爲有人又修了一條更大更好的路。

他們高興壞了，衝進寺了殺了剩下的和尚，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已經不知道他們在恨誰？其實我覺得那些和尚講的經也是有些道理的，雖然我不太明白人的道理。

因果循環，這裡開始有了規矩，像人一樣的規矩，我不許他們離開蘭若寺，我用自己的鬚的纏繞著他們。只是我覺他們呆得越久就越渾濁，只有小倩還是那麼清澈，真難得。我已經盡力幫他們了，吸食他們從別人上得來的，但沒用，一點用都沒有，或許只有一點點，但老已經力盡了。”

小倩瞪大眼睛，姥姥吸食鬼怪們得來的，沒有鬼不恨不怕，但沒想到竟然是因爲這個緣故。眼淚從眼眶中落，似乎明白了姥姥對的寵從何而來。

許仙靜靜的聽著一顆老樹的自述，即使是他此刻的沉靜的狀態，心中也是百味陳雜，百歲匆匆逝去，所爲爲何？以人的道評價妖的道，到底是對是錯？替天行道，替天行道，天是哪個天，道又是誰的道？種種問題一時糾結。但心中一個聲音道，我只是個凡人啊！既然只是凡人，就只能走人道，做人該做的事。想到此，那種奇妙的神狀態竟然慢慢消失了。

燕赤霞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管人間事，卻懶得管妖魔鬼怪，箇中緣由不正是如此嗎？用人的道理去殺人，最正當不過，可若將這道理推至整個萬衆生，就顯得不足了。

姥姥轉過去，從白楊樹的樹裡，掏出幾顆金的小石子，重重的咳嗽幾聲，然後揮揮手，樹上飛下幾隻烏，叼起石子飛向聶小倩，放在小倩的手中。後站在姥姥肩膀上，似乎帶著眷，但姥姥只是揮揮手說：“走吧，走吧！”

小倩看著手中那幾顆石子，驚呼道：“舍利？”

姥姥強著咳嗽說：“這是從寺裡的塔林佛像裡找到的，你當時不還藏下一顆嗎？咳咳咳，就剩這麼幾顆了，現在都是你的了。咳咳咳！”

小倩大驚失，原以爲無人知曉的事，姥姥竟然一直都知道，正是憑著那一顆舍利纔能有如今的修爲。

隨著幾顆舍利被取出，姥姥的咳嗽聲更加厲害起來，後那株巨大的白楊樹——的本。開始發出一陣噼啪的響聲，從老皺的樹皮開始裂開，汩汩涌出污臭鮮，面前老人的臉上的皺紋也開始裂開，有鮮流下，那一張老臉更顯得的猙獰可怖，但老人的表卻異常的平靜。

“許公子，你的真火早就準備好了吧！來燒吧，還老一個乾淨。”姥姥說完，退樹中，那皺的樹皮上似乎正有一張平靜的臉，凝視著這一切。

“不要！”小倩驚呼著抓住許仙的手，哀求著：“求求你，不要。”那哀婉悲慼的麗面孔，連鐵石心腸的人恐怕也要心。

但許仙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說：“你不懂。”就甩開了的手，大步向前，手上已經燃起了金的火焰。小倩無力的跪倒在地，問自己，爲什麼會這樣，自己只是想離開而已。爲什麼總是看不懂一個關心自己的人，只因爲是一顆不懂用人類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樹嗎？還是自己一直只看到自己。

金火焰開始在樹幹上蔓延，燃燒的大樹出無數樹枝抓住一團團鬼火，拉進火，羣鬼驚呼咒罵，姥姥呵呵笑道：“你們日日大笑，卻日日不歡樂，這世間對你們來說和地獄有什麼兩樣。還不如隨老去吧！”

有的鬼火安靜下來，靜靜的等著金火焰的到來，有的卻力掙扎，但在一顆老樹的堅持下，那掙扎毫無作用。諸人都遠遠退開，山崗上燃起一個金的火炬，照徹黑夜。無的火焰煊赫的燃燒著，直到燃盡一切。

小倩的握住手中的舍利，腦海中一片空白，忘記了思考。

是夜，火沖天，耀數十里。

事後許仙問燕赤霞，樹妖爲何要選擇這樣的結果？

燕赤霞說，老樹吸食了太多的污，對妖怪是有利的，但就像施多了也會燒死草木，太多無法消化的已經對它有致命的傷害。只是淨化周圍的環境是它與生俱來的本能，即使修人形也無法磨滅的本能。如果不是一直靠消耗舍利鎮，壽命早就盡了。對了，惡鬼邪妖是無法使用舍利的力量的，但它只是一棵樹而已，人類所稱的善惡對它來說本就是個笑話。

那時候的許仙有一種奇怪的覺，卻不知如何形容，許久以後他才理解，那也是“道”，一棵樹所堅持的，自己的道。

寧採臣見二人回來大爲驚喜，屋外喊殺聲即使他也到心驚，有幾個小鬼夜叉闖進來，但好在燕赤霞留下的劍囊保護了他。

小倩的骨已經在那大火中焚盡，但小倩說，束縛已經消失了，終於可以離開這裡了，但沒有想象中那麼開心。有了幾顆舍利也不用再擔心氣的問題，也是可以使用舍利的力量的。但小倩說反正無事可做，就跟你們去杭州看看好了。

一番劇鬥，大家卻都了無睡意，天還沒亮，就各自啓程離開蘭若寺，只有燕赤霞留下來說有些事還沒辦完。

許仙走到一片山崗上，回頭還能見到昨夜的那面山崗，太真火的威力讓那顆參天大樹完全化爲灰燼，只剩下一片白地。只是在誰也不知道的時候，一顆種子深埋地下，只等著冬去春來，某一場春雨將它喚醒，開始另一場生命。會不會有另一個姥姥，會不會有另一個蘭若寺，誰也不知道。

但許仙知道，至不會再有另一個聶小倩了。

小倩就藏在許仙懷裡一塊微黃的古玉中，許仙親眼看把玉給自己，然後飄了進去，一併託給他保管的還有那幾顆舍利。

鬼知道爲什麼不是寧採臣而是自己，額，或許真的只有鬼知道許仙曾想過把玉讓給寧採臣。但他最終沒有這麼做，既然已經自由了，又何必一定要讓困在那麼一個似是而非的故事裡，自己沒資格替做什麼選擇。

雖然有那麼一點“邪惡”的小心思，但許仙不認爲自己會跟聶小倩有什麼未來。人鬼殊途也好，怎麼也好，反正自己沒有讓人一見鍾的本事，或許遠在杭州那個傢伙有吧！

而且不知道在多遠的未來，還有一個人在等著自己，準備開始另一段故事呢？只是自己又是否該用一個故事困住呢？或許因爲自己的到來，故事早已不再是故事了，至不再是原本的故事了。

“走啦，漢文。”寧採臣大聲招呼著，蘭若寺短短的兩日，卻讓二人的關係親近了不，或許是馬上能夠回家的緣故，平日方正嚴肅的臉上也著一喜意。

“這就來”許仙懷裡的古玉道一聲“走啦。”就向寧採臣追去。

蘭若寺附近的村民直到天大亮纔敢出門，昨夜那震天的喊殺聲和耀眼的火，著實嚇到了不人。鄉里間素知蘭若寺有鬼怪，平日裡沒人願意去。後來有那膽大好事之徒過去一瞧，才發現墳崗上那株大得出奇的楊樹一把火給燒沒了，連渣都沒剩下。再加上那晚的蘭若寺裡煥發出來的金，鄉間紛紛傳聞是佛祖收妖，有人還繪聲繪的講金剛羅漢怎麼大戰妖，並聲稱是自己親眼所見，有人不信的，那人立刻紅了臉發誓：若有半句虛言，生孩子沒屁眼。

三日後，金華縣縣令的腦袋被摘了去，不人暗中拍手稱快，這酷吏終於得了下場。這樁事和蘭若寺那場大火合在一起，都說佛祖收妖的時候一看金華城中也有一個妖人作孽，順便給收了去。種種傳聞日漸玄虛離奇，只是這蘭若寺反而出名起來，又有僧人回去布法，燒香拜的人還不，這都是後話。

許仙聽了卻知道，這些天來燕赤霞早出晚歸是在幹什麼了，不同於普通江湖中人的一怒則殺，卻還喜歡打著行俠仗義替天行道的名頭。這些真正的劍俠每殺一人無不深思慮，還要蒐集訊息。只有確實該殺的時候，纔會出手中之劍，取其項上人頭，決不妄殺一人。他們的名字註定無人知曉，他們的事蹟註定埋沒於歷史的塵埃之中，但誰在乎呢？

依稀間還有兩聲帶著秦地口音的誦在耳邊迴盪。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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