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愫出生那晚，老林在產房門前枯坐。兒媳婦凌晨破水，足足哀嚎一天一夜，第二夜子時剛到，掙扎著產下一嬰。

那產婆看到是兒，淋淋的胎盤都來不及理，一團掛在兒媳下，抱著嬰跌跌撞撞跑了出來，一把把孩子送到老林懷里，慘一聲：“孩兒！”

老林壑縱橫的臉上出一抹古怪的苦笑。

“果然，躲不過你。”

天煞孤星，極之，該來總還是會來。

那晚農歷七月半。腹子林愫呱呱墜地，父親在母親孕期意外亡，母親生產當夜崩而逝，就連當日接生的產婆，都纏綿病榻兩年多，死了。

只有老林，枯木一般的老林，將從襁褓嬰拉扯大。

“這都是命。” 這話老林不知說過多遍。

“我天煞之，上克父母，下克妻兒。卻命中注定要帶出一個地剎。”老林長嘆。

“待你人，我也就能被你克死啦。”

老林以畫首為生。每年中元節和元宵夜，陜西本地風俗，社火社從一個村子舞到另一個村子，伴隨著秦腔的嘶啞震天吼。老林畫的首，就在那秦腔嘶吼中軸出場，幾位雜技手圍著那一人高一人寬的巨大怪頭點起熊熊烈火。老林筆下首此時仿佛活了過來，瞳仁烏黑，鼻孔亮，襯著老林那張枯木般的臉，常有小兒驚啼哭。鄉間小兒淘氣，婦人皆以老林嚇唬：“再哭，再哭讓老林抓你去喂首哩。”每每奏效。

林愫從小跟著他，走遍陜西鄉間社火。林愫十六歲那年，老林沉默了許多。中元夜社火前，他挑細選，拿出最滿意的那一幅，仔仔細細上了，挲了許久，又扭頭對林愫說：“我帶了你來，要遭天譴。如今你要人，我也該走了。這萬般皆是緣，你不必難過。”

林愫不以為意。老林幾乎次次都要胡言語一番。從來沒真。何況才十六，離十八歲人明明還有兩年。

可他這次真的出了事。

那圍繞著首面的熊熊烈火，不知怎麼燒到了老林的上，將他燃一掙扎的怪。林愫看著那火中揮舞的肢，那熊熊烈焰包裹住的人形，淚流滿面。

老林頭七夜，掙扎著從老林靈前醒來，發現自己來了癸水。

原來，人是指，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