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愫曾在小的時候見過老林注魂。那時不過四五歲年紀，白大嫂有天晚上哭哭啼啼撲進了老林的家門。白大嫂在外打工的大哥丁興從腳手架上摔下昏迷不醒，工友送到醫院，醫生也只嘆氣搖頭，讓準備后事。農村人，講究落葉歸，幾個工友連夜包車把丁家老大拉回家，躺在屋里的土炕上，壽板材流水席都已備好，就只等著人咽氣。

老林也知道這事，還對著林愫嘆了好幾聲命苦。一家人，眼看就要分崩離析，單只瞞著八十多歲的跟著丁老二住的老母親一個人。

卻不知道是不是丁老二媳婦有心還是無意，竟把丁老大眼看就要咽氣的消息給了丁家老太太！

老太太八十多歲年紀，一生生了十三個子，人的唯獨兩二一，一直將這長子看心尖子般的疼。聽到這消息，竟邁著兩只金蓮小腳，從村東走到村西，是在丁老大家門口被白大嫂攔下來，白大嫂苦勸老太太不要相信外面的流言，跪下抱了兩條請回去。丁老太太卻只是流淚，說只有見到好生生的丁老大，才肯回家。

白大嫂求到老林這里的時候，老太太已有兩天水米不進，眼看著一家人還不及送丁大哥出殯，就得先給丁老太下葬。

老林聽白大嫂說完，沉默許久，拿起水煙袋來狠狠吸了一口，吐出又白又長一個煙圈來：“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天夜里，老林帶著林愫，黑進了丁老大家中。老林掏出匣子中一個小布包，平鋪開來，里面是一套長短不一的九回針。

老林將拿銀針一拿出，夾在指間，又讓白大嫂撐開丁老大的眼皮，極輕極輕在丁老大瞳仁之上，細細扎上了長短不一九銀針。老林指尖磷火閃爍，口中輕呼：“進！”，又拔出銀針，拿一枚銅錢給丁老大含在口中。

老林扭頭對白大嫂說：“讓他早上去見你娘。時間千萬不要長。見完了立刻回家。我在你家等你。”

話音剛落，只見床上躺著的丁老大驀得一個竟坐了起來，白大嫂嚇得尖一聲，后退了兩步倒在門框上。

老林寬：“莫慌，不過是個偶人罷了。”說著掏出懷中一只玉米穗子扎的娃娃，頭顱四肢前后背上正著從丁老大瞳孔中拔出的九只銀針。

林愫還記得當年這個玉米穗子娃娃。小時候玩不多，老林拿玉米穗子扎長辮子娃娃和小馬，給過家家。那晚上老林哄要借的玉米穗娃娃玩，還不樂意了許久。

老林把娃娃遞給白大嫂：“把這個收在服底下隨帶著。你帶著它，你哥哥就聽你的話。”

白大嫂那天天剛蒙蒙亮，懷里揣著娃娃，后跟著丁老大，深一腳淺一腳進了家門。丁老大明明是半截子已經土的人，此時卻行自如與常人無異。一進門，白大嫂往地上一跪，丁老大也跟著撲通跪下。白大嫂哭著求丁老太太：“娘，睜開眼看看，這不是大哥還是誰？”

丁老太太眼已灰白，湊著清晨蒙蒙點，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一把抱住大兒子的肩頭放聲痛哭，一家人哭作了一團。待丁老太太心稍定，白大嫂又說：“娘，哥哥連夜回家看你，現在也得去睡上一覺吃些東西。”

丁老太太著大兒子面如土的臉龐連連點頭，丁老大跪下連磕幾個響頭，這才轉就走。

白大嫂不敢生事，一路雙腳帶風走得飛快，連跑帶走趕回了丁老大家里。丁老大跟在后亦步亦趨，一進房門，老林兜頭就是一把綠豆，照著丁老大面門撒去。

丁老大雙手一揮，嘶吼著將綠豆擋開，煩躁不安向白大嫂撞去。老林趕上前去擋，但丁老大瀕死之人卻力大如牛，將老林頂出幾步開外。

老林也不慌，食指中指并攏沾幾滴，在黃紙上幾筆畫出五芒定符，一把在丁老大的心口。丁老大愣了一愣，仿佛上了發條的玩一般肢僵起來，手臂一抖一抖，腳步卻不停，一蹦一蹦仍是朝白大嫂撲去。

老林趕上前兩步，從白大嫂懷里拽出那個玉米穗子娃娃，指尖引來三味火，幽幽熒間，玉米穗子娃娃灰飛煙滅。丁老大哇了一聲，仿如失了魂魄一般向前一倒，摔在了土炕旁邊。白大嫂趕上前扶他，一方知不對，他明明已經氣絕多時！

老林長出口氣：“三天之務必火葬，免生事端。”說完，轉帶著林愫回家去，很是消沉了幾天。

林愫問起他，他也只是長吁短嘆：“注魂損德，必生事端啊！”

這話確也不假。丁老大到底還是選了墓地落了葬。這之后不久，丁家怪事連連。丁家寡婦短短幾年形容枯槁，油盡燈枯，沒隔幾年，就去了。村里傳言說丁家晚上常能聽到鬼泣聲，丁寡婦死那麼早，就是被鬼纏上了。

林愫聽見這話回去問老林，老林的頭，說：“人死燈滅，魂魄皆散。就如同一盞空殼。湘西有邪教蠡偈，極擅注魂，就是將那孤魂野鬼收為己用，注死尸之中，可保尸不腐栩栩如生。再有技藝高超的，甚至可以讓尸行自如，免去趕尸人背尸之苦。”

又停頓一下：“可這世間哪有如此容易的事。那孤魂野鬼好不容易有了，又豈能輕松放棄？就算能將注的魂驅逐出去，尸九心既開，就是那砧板上的，妖魔鬼怪邪神孽靈，誰都可以侵附。”

“林愫，你記住，邪教之所以是邪教，就是因為它心不正。注魂予尸，必遭反噬，不外乎時機先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