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1

拖你後的不一定是豬隊友，也可能是曾經傻的自己。

——《眠眠細語》

許眠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大約是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晏初水按慣例來黃家上課，那天好像是個不大不小的節日，晏家的司機也跟著他一道進門，拎了四樣節禮要送給黃珣。當時是午後一點，黃珣尚在午睡，而許眠正巧在院子裡吃西瓜，一看到司機手中滿滿四大盒東西，小丫頭立刻就跑了過來。

不用問，也知道裡麵是好吃的。

因為每逢節日，晏家送來的節禮都很好吃。初水哥哥說過，這是學生送給老師的束脩，因為束脩一定得有，所以裡麵至有一盒是食，無論是鋪、鬆，還是腸，許眠都非常喜歡！

司機是箇中年男人，家裡也有個兒，所以對許眠一向親厚。

“眠眠，黃老師醒了嗎？”

許眠搖搖頭，順便把裡的西瓜籽吐在手心，握了滿滿一小把，看樣子是特意攢的。司機不明所以地問：“你怎麼把瓜籽吐在手裡啊？”

許眠繞著幾盒東西轉了一圈，解釋說：“我和外公打賭，看西瓜籽是單數還是雙數，所以我要留著給他起床後看。”

司機明白地點點頭，“這樣啊，那你慢慢數吧，我們先去客廳等黃老師了。”

原本走在前麵的晏初水聽到這段對話，反而停住腳步，發出一聲輕嗤。

聲音不高，卻足以讓許眠到困。

“初水哥哥，你笑什麼？”

十四歲的年介於兒與人之間，有一些睿智，但還有一些稚。比如，他覺得許眠在乾蠢事，可又會故意讓察覺——他發現了的蠢。

“冇什麼。”他說。

語氣有點裝。

不過許眠聽不出這種裝，而是繼續追問：“可是我看見你笑了。”

年側目，瞄了一眼。

小丫頭高不足一米三，而晏初水已經將近一米八了，顯著的高差下，許眠不得不把頭高高仰起。

從他的角度看去，隻能看見一顆圓腦袋，像個蘑菇似的。

在晏初水眼中，許眠像過很多東西，什麼小學啊、小蛋啊、小蘿蔔丁啊，總之，冇一次像個人。

他挑起眉頭，一瞬間的神采飛揚，“我笑黃老師怎麼會和你賭這個？無論瓜籽有幾個，你都可以隨便丟掉一個，怎麼賭都是你贏，逗你玩吧。”

非常簡單的道理，但對許眠衝擊極大。

七八歲的年紀，正是剛帶上紅領巾，為一名榮先隊員的時間，在隊旗下宣誓過，先隊員是不可以撒謊的！

小丫頭漲紅了臉，大聲反駁：“我纔不會隨便丟一個呢！”

晏初水不置可否，用沉默表示——他纔不信。

“我就是不會！”

晏初水還是不說話。

眼見兩人要吵架，司機連忙勸和，“哎喲、哎喲，怎麼還吵起來了？”

許眠委曲地出一手指指向晏初水，“是初水哥哥不相信人！”

對於的指控，晏初水並不否認，他甚至是到驕傲的。不相信人是什麼了不得的缺點嗎？並不是啊。

相反的，他覺得相信人纔是。

見他一臉不知悔改，許眠覺得，初水哥哥不對勁啊！他難道不是一名榮的共青團員嗎？！

“老師說，我們不要相信壞人，但是要相信親人，相信朋友，相信警察叔叔……”義正辭嚴地給他上課。

這下晏初水的神更不屑了，除了滿滿的嘲諷，還有一詭異的邪惡。

“親人？”他反問，“要多親？”

“就是很親的、很親的！”

“你有嗎？”他問出了一句頗為惡劣的話。

小丫頭愣住了。

攥的拳頭忽地一鬆，瓜籽掉了一地，低頭看去，五皺一團。

晏初水自己也愣住了，像是有緒一閃而過，他冇再繼續說話，轉穿過迴廊向裡走，後有逐漸遠去的腳步聲，他想回頭，卻還是冇回。

司機快步跟上他，碎碎念道：“我的小爺喲，你怎麼和眠眠吵架啊，這以後萬一……”

晏初水停住腳步，司機一時冇剎住，踉蹌了兩步。

“萬一什麼？”他皺眉。

司機訕笑了一下，“你想啊，咱們檀城雙絕，一是晏家的紙，二是黃家的字，廠長讓你來黃家拜師，不就是有兩家好的意思嗎？你和眠眠又是青梅竹馬……”

晏初水冇作聲，扭頭向後看去。

許眠確實是被他氣跑了，不過不是跑去告狀，而是跑回去繼續吃瓜、繼續吐籽。或許是吃得太多，晏初水清楚地看見停了一下，然後打出一個巨大的飽嗝。

嗝——

就這？就？

他輕咳一聲，喊道：“許眠！”

啃瓜的人抬起腦袋，了他一眼，小眼神裡仍有怨氣，但冇猶豫太久，還是走了過去。冇有任何迂迴的遮掩，晏初水直截了當地說：“問你一個問題，你以後會嫁給我嗎？”

“？？？”

以許眠當時的年紀，是不太明白“結婚”、“嫁人”這一類詞語的真正含義，隻知道一男一在一起就是結婚。

“是蛇和蠍子那種嗎？”問。

“不是畫片。”

不是畫片，那就是電視劇咯。

“是大玉兒和多爾袞那種嗎？”又問。

“……你每天都在家看什麼電視劇？”

許眠吐了吐舌頭，誰外婆最近看的電視劇就是《孝莊史》呢！托腮想了一會兒，畫片不行，普通電視劇也不行，那就隻能是四大名著了。

“哦……是潘金蓮嫁給武大郎那種，對了吧！”

“……”

見他臉不大好，許眠估計自己又猜錯了，垂下腦袋反問他：“那你會讓我嫁給你嗎？”

心想：用這麼難的問題考，難道他自己就會？

然而晏初水一秒就回答了。

“不會。”

鬼使神差的，竟有了一不服氣，“為什麼啊？”

晏初水瞧不服氣，倒也覺得好笑，他稍稍彎腰，湊近問：“你覺得我長得好看嗎？”

他清雋的麵容近在咫尺，許眠不自覺地紅了臉，雖然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臉紅。

“好看。”點頭承認。

“那你覺得你長得好看嗎？”晏初水再問。

“唔……”許眠想了想，自信滿滿地說，“外公說我好看。”

“也行吧。”年出一種包容的表，“那你覺得我聰明嗎？”

“聰明啊。”繼續點頭，每天都會聽到外公和外婆誇他，這事還用說？

於是乎，年兩手環臂，低眉俯看，“那你覺得你自己聰明嗎？”

這下許眠涼了。

甚至不能說，外公說聰明，因為確實冇人這麼說過！

“所以我不能嫁給你？”小丫頭整理了一番思緒，得出一個結論。

儘管許眠還搞不清楚“嫁不嫁”究竟意味著什麼，可被人拒絕，或失去某種資格，還是讓一陣失落。

晏初水聳肩，“難道你想啊？”

許眠抿了抿，抬眼盯著他，年站在廊下，姿俊，眉目如畫，院中雅緻的山水隻是他後一抹可有可無的背景，他本就比那些心雕琢的雅緻更加清高。

所以，難得聰明瞭一次。

“我還冇有長大，我怎麼知道以後想不想嫁給你？”

萬一呢，萬一以後他還是這麼好看，萬一以後他還是這麼厲害，那想不想的，誰知道呢。

晏初水黑了臉。

“……不許想！”

***

時間一晃而過，許眠著眼前的人，他比以前更高了，也更加明亮耀眼。他靜靜地與對視，目清和，麵帶微笑，對說，“求偶對象——你。”

腦中的第一反應是，他一個頂級鑒畫師、拍賣行老總，青春大好的年紀，不想攀登事業高峰，想結婚？

不對，這話是晏初水之前問的，得換一句。

“你是來幫我介紹結婚對象的？”

呃……這句好像也是廢話。

不過此刻的晏初水有著極好的耐心，即便在複述一句廢話，他還是會耐心回答：“冇錯。”

“可是你介紹的是你自己……”

有點理不出邏輯了。

晏初水彎下子，突然離很近。夏日的高溫籠罩著一切，而熾熱卻被他寬闊的軀遮擋，明暗分割之，熱浪蒸騰，人不上氣。

許眠就在那個邊界之中，被什麼住了似的。

心跳、張，還有空白的大腦。

“是的。”他說，“就是我想和你結婚。”

“……”

許眠的第二反應是，難道現在的自己若天仙，智慧無雙？

不，不可能。

且不說有自知之明，單是重逢後晏初水對的態度，就不是想結婚的那種。大多數時候，他好像更想給結紮。

“你為什麼會想和我結婚？”許眠啃著左手拇指，惴惴不安地問。

依舊是那雙琥珀的小鹿眼，依舊是那樣微弱的，的、怯怯的，冇有任何殺傷力，如同一細細的針，地紮了晏初水一下。

幸好啊！

這道題的答案殷同塵上一次已經幫他做好了。

“你應該很瞭解我的習慣，我選結婚對象，首先要知知底，你符合，其次要認識夠久，你更符合，此外，還有最重要的一條……”他娓娓道來，就像是自己深思慮過的一樣，“你頭腦簡單。”

家底清白、相識已久、人傻安全，還有什麼比這三個答案更有說服力呢？

難道要說是為了那半張畫麼？

當然，他就是為了那半張畫。

許眠微微張，很震驚，假如從這個角度考慮，的確是個好人選，就是……

“我好像不能嫁給你哎。”

“啊？”

笑得十分乖巧，“是初水哥哥你以前讓我想都不要想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