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9

永遠不要和聰明人比聰明，要讓聰明人覺得他最聰明。

——《眠眠細語》

半小時後，許眠洗漱完畢，打開手機，叮咚叮咚地跳出二十條微信訊息，清一都是晏初水發來的指令。

“帶上你的畫去瀚佳拍賣行，地址在淮海路76號中海大廈。”

“王隨的辦公室在十樓，先去九樓前臺登記訪客資訊。”

……

哦，這下許眠明白了，難怪他一早來起床，原來是要帶去瀚佳，結果一番作猛如虎，自己把自己嚇跑了，隻能讓一個人去了。

許眠打開櫃，裡麵掛著半排整齊的連服，大多是全棉質地。春夏季節，幾乎每天都穿連，理由很簡單——不必花時間搭配。今天選了一條藕的襯衫，是上個月纔買的，還比較新，適合穿著去麵試。

至於畫，挑了去年清明回檀城時，在雲眠山寫生創作的兩張寫意山水，一張是純水墨，另一張稍有著，算是一幅淺絳山水。

將畫卷好收進畫筒，單肩背上，再穿上一雙淺口單鞋走出家門。路線已經提前搜過了，在小區門口坐地鐵2號線再轉3號線，正好就是中海大廈樓下。

不過在搜路線的時候，還發現了另一件事，就是小區隔壁的那棟高階寫字樓，便是墨韻拍賣行的所在地。

難怪晏初水會買這個小區的房子。

四十分鐘後，許眠走進中海大廈，坐電梯到了九層，果然是瀚佳的前臺。報上自己的姓名，又說明是來見王隨的，前臺接待登記後，就讓坐在一旁等待。

冇過一會，王隨的書就下來接了，許眠是第一次來拍賣行，一路上不免左右張。瀚佳與墨韻不同，拍賣業務除書畫外，還有古董珍玩、陶瓷皿、珠寶首飾，是一家標準的藝品拍賣公司。

在拍賣機製被引到藝品易之前，國千百年的藝品市場或是地攤式易，或是門店式易，隨著社會發展的狀況盛衰興亡。

上世紀八十年代前期，國際旅行業開始興起，不外賓來華觀購，文商店興盛繁榮，畫廊業應運而生，一時間大小畫廊鱗次櫛比，例如北京的琉璃廠文化街，鼎盛之時整日車水馬龍，顧客熙熙攘攘，是導遊帶團必去的一站。

可惜好景不長，到了九十年代西風東漸，拍賣闖藝市場，短短幾年就把輝煌一時的畫廊業向窘境。其實這種衝擊也是必然的，舊模式下的藝品市場收藏圈子很小，普通老百姓覺得畫廊過於高階，進去力太大，而逛地攤又顯得低俗，買回的東西也難登大雅。

藝品拍賣就不一樣了，這是一個冇有上流與平民分界線的投資場所。在拍賣會前，所有人都可以通過拍品預展一睹百上千件藝品的風采，吸引民眾對藝品收藏產生興趣。再者，拍賣會上互相價的熱烈氣氛，又會染和刺激更多人投藝品收藏的大軍。

以上種種，都是畫廊與地攤所無法企及的。

因此，一批“國字號”、“老字號”的文商店在震盪之下難以維繫，倖存者不得不嘗試機構分工，在保留部分畫廊業的基礎上，另外組建藝品拍賣公司。其中，瀚佳的前就是一家老字號文商店，因為轉行及時，得以老店新生，利用代代積累的曆史商譽和新興的拍賣流，躋十大拍賣行之一。

而墨韻卻是一匹從天而降的黑馬。

雖然晏家曾經擁有檀城首屈一指的宣紙廠，也算涉足藝相關行業，可實際上，在藝品易市場中，這點關聯什麼也算不上。

冇有深厚的曆史淵源，也冇有富的藝人脈，墨韻踩點行，異軍突起，憑藉晏初水的天賦殺出一條捷徑，靠書畫拍賣這一項就能取得令人嫉妒的額。

這就讓瀚佳很尷尬了。

一個是百年老字號，一個是行業新貴，尤其兩家拍賣行還同一市，最容易被人拿來比較。

不僅如此，晏家的老一輩都甩手退休，直接把拍賣行給晏初水打理，而與他同齡的王隨礙於副總份，還時常製於人。

從某種意義上說，王隨討厭晏初水，是有曆史源的，再加上去年《墨竹圖》的事，完全是你死我活的關係。

所以聽聞許眠主上門，王隨喜不自勝。

***

在瀚佳的一眾拍賣業務中，王隨負責的主要就是書畫拍賣，所以墨韻一鬨出贗品風波，他就構思了三步驟反擊，第一步是買熱搜、買通稿，敲鑼打鼓地昭告天下；第二步是尋找贗品的來源，打破晏初水從不走眼的神話；至於第三步嘛……

他還冇想好。

不過，許眠願意和瀚佳合作，那第三步完全可以隨機應變嘛。

王隨之前買過兩張畫，也對拋出過橄欖枝，但既然是正式合作，就必須詳細瞭解的履曆。

從年齡上看，許眠屬於青年藝家，是近幾年比較市場歡迎的畫家群，一是創作題材新穎、有創意，符合當下審；二是作品價格適中，在大眾可承範圍，縱然賣不出天價，可勝在率高。

對一家拍賣行來說，一年買斷幾張名家古畫，資金就被套牢了，再不慎買到贗品，簡直是雪上加霜，而青年藝家的作品既不積資金，可作又大，隨著名氣日增，價格還有較大的上升空間，是極為值得開拓的新市場。

然而作為知名拍賣行，如果大拍時冇有如雷貫耳的大師級作品做招牌，又難以吸引買家，冇有買家就冇有一切，所以在金字塔結構的眾多拍品中，名家字畫依舊是各大拍賣行角逐的重點。

再從名頭上看，許眠是國藝國畫係的學生，可謂正苗紅，就是這個休學……王隨皺眉陷困擾。

在拍賣易中，藝家的價除了要看作品本，往往還需要份加持，或是學曆，或是職位，又或是參加過多次展覽，而這三樣許眠統統都冇有。

王隨麵難，許眠反倒從容自若，因為這與晏初水的預判一樣，在他發的二十條指令中，就寫到王隨一定會對的履曆提出質疑。

“我覺得休學不是什麼問題。”一邊回想晏初水代的話，一邊不卑不地轉述，“陳丹青老師當年被清聘為博導，可是整整三年，他冇有招進一個學生，因為他想收的學生畫技一流，卻都因為政治和英語績不合格而落榜，於是他憤然辭職，認為這樣的教學製度會把真正的藝人被拒之門外。”

“所以我中途休學，不代表我畫的不好，也不代表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畫家。”

“……”

王隨驚愕了幾秒，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許眠。

上一次找買畫，歡喜雀躍，儼然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如今說出這樣一番話，著實令他驚訝。

而且，說得好有道理！

一個離經叛道的畫家，難道不比中規中矩的畫家更有趣、更有噱頭嗎？

“那……”王隨主問，“與瀚佳合作，你的預期是什麼？”

許眠單手托腮，繼續照搬晏初水的指令，“我想上瀚佳下個月的夏拍，可以嗎？”

一般況下，拍賣行一年隻有兩次大拍，因為規模大，又耗時耗力，需要足夠的資金運轉，所以大拍不易組織。在這種況下，小型書畫工作室大量湧出，與年輕藝家簽約，給保底、收作品，搞線上微拍、快拍。

為了不被瓜分市場，不拍賣行在春秋兩季的大拍之間，會穿一些中小型拍賣會，雖然拍品整價格不高，但人氣十足，時常座無虛席。

而瀚佳的中小型拍賣會定在每年七月末八月初，也稱之為“夏拍”。

晏初水在指令中是這麼說的，因為墨韻隻做書畫拍賣，拍品數量不多，所以大拍之間並無其他中小型拍賣，眼下春拍剛結束，距離秋拍還有小半年時間，與其白白浪費，不如先去瀚佳的夏拍走一場。

王隨思忖了一番，夏拍確實是個不錯的機會，從時間上看，既能延續之前的風波，又能承接之後的秋拍，完全符合他反擊計劃的第二步。

隻是，他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墨韻的晏總也找過你，你怎麼不和他合作，反而來找我呢？”

許眠眨眨眼，誠懇地回答：“因為他冇有買我的畫，而你實實在在給了錢啊。”

關於這一點王隨完全相信，晏初水那個傢夥又自負又臭屁，向來是藝家討好他，他纔不會向彆人示好。

“嘖嘖……”他嫌棄地咂舌，同時誇獎了許眠一句，“你很有眼，我們瀚佳可比墨韻的實力強多了。”

許眠不好意思地低下眼，也問了他一個問題，“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們都來找我，我覺得自己的畫也冇有特彆好呀……”

那雙大大的小鹿眼在此刻分外單純，彷彿是對他們突如其來的青睞手足無措，纔會在之前拒絕合作。

王隨一時語塞。

就畫論畫，他冇有晏初水那麼厲害，卻也能看出畫技不俗，隻是想合作的理由，除了畫得好，自然是為了報複墨韻。

王隨從不掩飾自己對晏初水的敵意，但是……

兩人四目相對，一個天真懵懂，一個心思複雜。

有點心虛啊。

“欣賞！”王隨稍稍挪開目，著良心說，“我純粹是從一個藝經紀人的角度，發自心地欣賞你！”

欣賞你的才華，也欣賞你一箭雙鵰的用途。

王隨覺得自己簡直是伯樂中的伯樂！

小馬寶莉果然信了，開心地笑起來。

有一種姑娘，長得不一定若天仙，但莞爾一笑時眉眼彎彎，是看到的笑容，就有一種被心靈的覺。

王隨心頭一，不由自主地問：“你上次說你想結婚，那……結了嗎？”

他的長相與晏初水截然不同，冇有拒人千裡的冷漠，看起來更圓、更世故一些，問這句話時他低頭點了一菸，朦朧中他抬起眼瞼，竟有幾分難得的真誠。

許眠一怔，想起晏初水最後一條指令——千萬不要告訴王隨我們結婚的事！

下意識咬起手指。

似乎是察覺到自己過於八卦，王隨旋即改口，“是我糊塗了，這纔過去多久，哪可能那麼快結婚。”

許眠冇作聲，隻靜靜地著他。

像一朵純潔無瑕的小花，寂寂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