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投珠》第25章 瘦西湖的水是珍珠的淚。

丁漢白險些把飯噴一圓桌, 而生生憋住的后果就是嗆進嗓子, 他咳起來,從一小聲變一大聲, 逐漸劇烈, 快要咳出肺管子。

其他人顧不上思考紀慎語什麼況, 姜漱柳倒水,姜采薇拍背, 丁延壽嚇得停止訓斥, 全將注意力凝聚在丁漢白上。

而丁漢白咳得地天搖,目卻穩如泰山地留在紀慎語那里, 含著幸災樂禍的笑意, 又摻著難以言喻的稀罕。這小南蠻子太有意思, 居然當真了,并且還照著做,他慢慢平復,灌一口熱茶, 吐出倆字——“笨蛋。”

紀慎語重新坐下, 一腦袋栽碗里, 將瓜小棗飯吃得粒米不剩。太久了,還想再來一碗,可是師父師母的表那麼嚴肅,他便忍住。

姜采薇小一疼,扭臉看丁漢白。

丁漢白朝紀慎語努,并用眼神示意。

姜采薇了然, 二話沒說將自己的碗遞過去,故意道:“慎語,再盛一碗去吧,順便幫我也盛點。”

紀慎語見對方向他眼睛,立即明白,又盛一碗回來,中陣陣發熱,飯也吃著更甜。織手套那次是,這次也是,姜采薇賜予他的就像雪中送炭,他激到……乃至覺得之有愧。

羹湯皆空,幾口人陸續擱下筷子。

兩位長輩外出一周,雖然算不上風塵仆仆,但也氣力有限,沒繼續教訓小輩。而丁漢白逛一天累得夠嗆,才不管犯沒犯錯,撂下筷子就回去睡覺。

紀慎語隨其后,回到居住的一方小院才徹底放松。他踩著丁漢白的影子,上臺階,丁漢白的影子消失了,丁漢白本人也毫無停頓地走開。

他還抱著對方那件外套,打算洗干凈再還。

紀慎語沒有關門,坐在桌前聽靜。聽丁漢白跑去洗澡,又聽丁漢白洗完跑回來。他掐著時間出去,擋住對方的去路。

丁漢白渾冒熱乎氣,又清新。想起紀慎語晃腳丫子甩他一水,于是湊近模仿姜廷恩家的老黃,來回甩著頭,水珠四迸。

甩完頭暈,他皺眉問:“擋著路干嗎?”

紀慎語說:“師哥,你為什麼替我被黑鍋?是我想學車才——”

丁漢白打斷:“那也得我讓你學啊,左右都會罵我,罵一個是一個。”

紀慎語看著丁漢白,他想,丁漢白對他屬于“罵一個是一個”?難道不是“不能只罵我一個”?

丁漢白被這人盯得發汗:“你還有沒有事兒?困了。”

他連回答都等不及,繞過紀慎語回房間,走得太急甚至撞到對方的肩膀。倘若思緒凝一團,那輕輕一撞,加上到臥室的幾步距離,就散了。

丁漢白已經躺上床,散開的思緒七零八落,這一片是紀慎語注視他的眼神,那一片是紀慎語自說笨蛋,四飄散,很難拼合。

是散了,更是了。

丁漢白閉眼,手關燈,卻著燈罩邊緣的流蘇沒有離開,那穗子弄得他指尖發,帶電流似的,一直躥一直躥,從指尖躥到心尖。

他霍然而起,估計自己得了什麼病,含一片花旗參才沉沉睡去。

紀慎語洗完澡回來向隔壁,早已黑無。他今天緒起伏頗大,此刻疲倦至極,但仍吊著神拎起鋁皮壺灌水,要澆一澆開始打蔫兒的玫瑰。

吃水不忘挖井人,澆花自然要想起栽花人,于是又忍不住朝臥室

那麼黑,丁漢白在做什麼夢?他想。

一夜清靜,丁漢白本沒做夢,天亮后才斷斷續續夢見一點影像,朦朧的,說不清道不明,西洋鐘報時也沒能將他醒。

他一貫能睡,太高照才起是常事。

只是西洋鐘不夠激烈,五分鐘后來了大活人。丁漢白卷被沉浸于莊生曉夢之中,驀然左耳一痛,結著厚繭的大手揪著他、擰著他,痛得他雙眼大睜。

“爸?”

丁延壽說:“還敢睡懶覺,滾起來去給我修車!”

丁漢白著床沿嗟嘆,半合住眼負隅反抗,折騰一番還是屈服于丁延壽的鐵拳之下。他只好換服出門,早飯都不給吃,啟破車時肚子跟著一起

車扔進修理廠,丁漢白絕不多待,那里面汽油柴油味兒難聞,機零件又臟污,向來是付完錢就撤。但他不準備回家,回去要被姜漱柳嘮叨,也不去玉銷記,見丁延壽的話等于撞在槍口上。

打輛車,直奔世貿百貨。

損失一件外套,他得再買件新的。

而家里,紀慎語已經醒來,睡飽后懶在床上不想,回味昨天稽抑或驚險的種種,慢慢出笑。臉一側,晃見椅背上搭的外套,不懶了,利索地骨碌起來。

就一件不值當用洗機,紀慎語坐在水盆前洗,洗干凈掛起來,等晾好后完璧歸趙。

可惜完璧的主人已經穿上新服,試穿時將薄外套向后一披,胳膊牽到后背,那痛意綿悠長。他反手到一片腫起的

昨天撞那一下有些厲害,背上沒什麼都腫了,丁漢白好心疼自己,掏錢包又買了件襯衫。

他獨自快活,從百貨離開又去和平廣場附近的文化街。說是文化街,其實是另一古玩市場,因為規模最大,外來游客最多,被文局聯合市政府規劃一番,其名曰文化街。

古玩這種東西,有時未必市場越大越好,可能贗品反而更多。丁漢白閑逛,每家店都進去看看,有什麼不錯的文房玩意兒,不問價格便買下來。

一點,有了零散的攤位,他頓住,盯著戴墨鏡的老頭看。

張斯年左右觀,扭頭也看見他,然后若無其事地扭回去。丁漢白緩步走近,隔著一個攤位停下,瞥見張斯年手里的東西。

彩葫蘆瓶,釉面上百蝶振翅,之前就擱在里間窗臺。

一個男人停下看,挲的幾顯示他懂行,低聲與張斯年流,幾句之后擱下瓶子走了。沒談攏,沒多是一次談攏的,互相都要吊一吊。

丁漢白經過張斯年,轉悠到街尾才折回,剛才的男人在他一米之前,果然又停在張斯年那兒。同時停下的,還有一個大爺,兩客一主,了賣方市場。

張斯年說:“這件兒應該是一對,現在只有一個了。”

湊不一對必然打折扣,可他看出顧客懂行,因此主,反添真誠。男人看了又看,湊近一聞急躲開:“這是什麼味兒?”

張斯年打馬虎眼:“老件兒都不好聞。”

丁漢白在隔壁攤噗嗤一樂,百壽紋瓶裝腌豆腐,那葫蘆瓶指不定裝過什麼不明。他余看人太累,干脆也過去湊熱鬧,直接問:“大爺,這什麼年頭的?”

張斯年答:“民國。”

他瞎看一通:“款識是乾隆年制,民國那時候仿制的啊。”

張斯年干笑,擎等著應付他,無視那二位的存在。既然要手,當然是為了錢嘛,丁漢白這副人傻錢多的模樣多招人喜歡,是個賣家都寶貝。

丁漢白扭頭問另一位大爺:“大爺,你覺著這東西靠譜嗎?”

大爺反問:“你自己不懂?”

他搖頭:“我年紀輕輕哪兒懂這個,看著好看就想買。”又轉去問男人,“大哥,你覺得怎麼樣?”

男人說:“本來一對,你買回去一只沒什麼用,升值空間也不大。”

看完又折返,懂行認出真東西,并且不建議自己買,丁漢白知道這大哥心了。他仍拿著,怪舍不得一般,問價錢。

他與張斯年一唱一和,最終買賣沒談,擱下離開。繞一圈,甚至去和平廣場喂了會兒和平鴿,再回去,張斯年已經兩手空空。

“大爺,葫蘆瓶賣了?”

“賣了,四萬。”

“一對也才四五萬,那哥們兒居然樂意?”

“他家里有一只,湊一對能可勁兒升值,他當然樂意。”

如果表明家里有一只,那心思必然被賣方揣清楚,反不利于價,所以男人肯定沒有告訴張斯年。丁漢白問張斯年怎麼知道,只見對方輕輕一笑,還踹他一腳。

“徒弟。”老頭說,“咱們不要看件兒,也要看人,千千萬萬的件兒記在腦中,形形的人也不能見過就忘。”

兩年前,張斯年賣出其中一只葫蘆瓶,買主就是剛剛那個男人。

他攬住丁漢白朝外走:“當托兒辛苦了,走,咱爺倆去淘換個腌糖蒜的罐子。”

丁漢白玩兒到天黑才回家,買了服,下了館子,繞過影壁邊潛行,爭取不驚大客廳的一爸一媽。潛回小院,富貴竹生機,那片玫瑰茍延殘,他涼薄地瞧一眼,并無其他想法。

反正印章已經要回來了,他毫不在意。

上臺階,虛掩的門倏地打開,紀慎語又掐著時間截他。“師哥,你回來了。”紀慎語將晾干的外套疊好奉上,“我洗過了,給你。”

丁漢白說:“我不要了。”

紀慎語確認:“洗干凈也不要嗎?”

丁漢白回答:“腳布洗干凈也還是腳布,我都買新的了。”

對方說完回屋,紀慎語只好又把外套拿回去。尺寸不合適,他沒辦法穿,可是嶄新的,扔了肯定被罵敗家子。他靜默片刻后收柜,先留著再說吧。

柜門關上,房門打開。

丁漢白拿著藥酒進來,一副大爺樣兒:“來,報個恩。”

他反坐在椅子上,不不慢將扣解開,從上往下,膛先見了掉襯衫,兩臂疊搭著椅背,下擱在小臂上,等待對方伺候。

紀慎語只記得昨天那一撞靜響亮,卻沒想到紅腫淤青這麼嚴重。藥酒倒手心熱,輕輕覆上去,蜷曲手指,用手心將藥酒一點點開。

他問:“師哥,疼不疼?”

丁漢白舒服得瞇眼:“還行。”

溫暖的掌心在后背游走,力道輕重有別,痛爽參半。紀慎語又倒一些,著對方的肩胛骨下面,再移一些,到肋邊。

不料丁漢白猛然站起:“讓你淤青,你干嗎?”

紀慎語小聲說:“我怎麼知道你長在那兒。”

他更始料未及的是,丁漢白竟然撲來抓他,手肘被拂開,直取肋下。他雙手淋淋,支棱著無法反抗,踉蹌后退至床邊倒下。

“你躲什麼?難道你的也長在那兒?”丁漢白欺起興,弄得紀慎語蜷,扭著,頭發都了,“見天跟我頂,老實不老實?”

紀慎語連連點頭,折磨停止,他手心朝上分別攤在腦袋兩邊。仰躺著看丁漢白,丁漢白半跪在床上,同樣打量他。

他有些不了那目,盡管那目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緒。

丁漢白問:“臉紅什麼?”

紀慎語反問:“臉紅也不許?”

丁漢白不是頭一回吃癟,視線移到那雙手上,想起剛剛被背的滋味兒。他忘記疼,一心探究:“你似乎說過不能長繭子,為什麼?”

紀慎語再次始料未及,竭力尋思一個像樣的理由,就算不夠像樣,能把話題岔開也好。然而這琢磨的工夫令丁漢白好奇增加,騎在他上扭了兩扭。

他胡編:“長繭子弄得就不舒服了。”

丁漢白問:“弄什麼?”

紀慎語豁出去:“你說男的弄什麼?”

靜得可怕,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改口還來得及嗎?可沒等他糾結出結果,丁漢白長著厚繭的大手來,輕輕拍他的臉頰,而后停下,指腹來回著他。

丁漢白笑著說:“長繭子弄得才舒服,還真是笨蛋。”

呼吸凝滯,紀慎語生出錯覺,似乎被的皮著了火。

他卻魔怔地不想逃,腦袋沒偏,只仰著面。待丁漢白將他把玩夠了,離開時未置一詞,只留下那半瓶沁著苦味兒的藥酒。

片刻之后,窗外晃來一人影,紀慎語翻坐起,直愣愣地盯著。開一道兒,丁漢白扔進一盒東西,仗義地說:“小小年紀別傷了底子,弄完含一片花旗參。”

……合著是給他補腎壯

……難不誤會他沉迷自

瘦西湖的水都洗不凈這點冤,紀慎語惱不堪,恨不能以頭搶地,哀嚎一聲嗚呼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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