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衍走出市局，守門的保安說溯已經搭公車走了。

嚴衍想給溯打電話，拿出手機才想起，他竟然一直沒有要溯的電話號。

悻悻地，搖頭笑了笑。嚴衍將手機揣回兜里，轉去停車場開車。

沒回家，直奔馬超案發案現場，三環東街菜市場口。

夜幕四合。

自從發生命案，東街菜市場一直封閉至今，周圍都沒什麼人來，尤其北口，垃圾堆如小山，空氣中彌漫著腐朽酸臭的氣味。

嚴衍就近買了兩只口罩戴上，才抱著接近毒氣現場的、視死如歸的心，走近東街菜市場北口。

他越過警戒帶，遠遠瞥見了青年的背影。

鉛灰天幕下，那青年筆地佇立著，在一堆蔬菜瓜果、塑料瓶罐、死魚死蝦堆積的垃圾山前，一不，好似雕像。

側面去，那雕像形貌極為好看，猶如古希臘俊無儔的神祇，垂眸，長睫輕。

而青年前，正是用各種標志標記的尸現場。

嚴衍駐足，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快步上前：“老板！”

溯愣了下，回頭向他，依舊是沒什麼緒起伏的臉，他點了點頭，應一聲：“嚴警。”

“巧啊，你也來看現場。”嚴衍說：“痕檢檢都沒發現有用訊息。”

溯輕輕嗯了聲。

“老板。”

“嗯？”

“大強說那話你別在意，他思想高度不夠，回頭我就讓那癟犢子抄選。”

“……”

溯環繞垃圾堆走了一圈，抬眸天，天趨暗，剎那，沿街路燈次第亮起，遠傳來車鈴當啷的聲音。

漫長悠揚。

溯走回嚴衍邊，嚴衍起西裝子，蹲在發現尸的地方，仔細觀察。

兇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出于何種機殺人？當真是替天行道嗎？

溯越過他，轉，面向嚴衍，仰面向后栽倒，躺在了放置尸的地方，甚至連姿勢都模仿得一模一樣。

嚴衍驚訝：“老板？”

溯雙眼直直凝天空，出手，食指輕輕在邊，作了噤聲的手勢。

嚴衍安靜地注視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偶有人路過，詫異而驚奇地打量他倆。

天已經徹底黑了，城市的燈卻不肯放過這疲憊的天空，五六的線匯聚為巨大的染缸，潑向一無際的黑幕。

遠有人在說話，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大笑，還有人不厭其煩地抱怨煩惱。

死去，看著天空，腳下是祭奠我的鮮花，我是被勒死的，沒有人看見我，誰送來了鮮花，我自己嗎？

溯手，了自己的脖子。

我這一生，螻蟻般卑微的活著，我自負，卻不得志，他們更是，貧困的家、無知的父母、卑劣的行徑，他們對不起這個世界，他們不應該活著，那麼我呢？

我想活下去，卻極度厭惡這樣的自己。

溯闔上眼簾。

心理學中十分強調年時期的經歷，大部分時候，一個年人表現出的神心理狀態，都與他年經歷有關。

假如兇手殺死和祭奠的是卑微低劣的自己，那麼他十有□□，年遭過不小打擊。

自卑與自負并存，低賤與聰慧同在。

嚴衍這個人本來就有耐心，對溯，那耐心就棚了。

溯做了噤聲的手勢后，嚴衍果真安靜得連腳步聲都幾不可聞，他對照資料研究現場，默默等待溯的結果。

時間走向晚上十點。

溯在垃圾堆上躺了快兩小時，才慢吞吞地睜開眼睛，垂下眼簾，恰好嚴衍回頭，兩人四目相對。

“老板……”嚴衍微蹙眉頭：“你怎麼了？”

溯從垃圾堆上爬起來，嚴衍手拉了他一把，戲謔地笑：“臭死了，趕回去洗洗。”

溯恍若未聞，怔怔地往前走了幾步，猛地回轉，直直盯住了嚴衍。

嚴衍黝黑的眸子看著他。

“我覺得，這個人，年時經歷過家庭變故，養他的直系親屬待他。”

溯垂下眼簾，避開了嚴衍明亮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繼續：“他很自卑，一直活在抑和掙扎之中。他從害人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殺掉這些人，是想要殺死自己。”

“他在他們上移。”溯不太專業地解釋，只希嚴衍能意會他的意思。

“他勒死了自己，他祭奠自己。”

溯越說越，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漸漸顯得手足無措。

嚴衍上前，攬住他的肩膀，力道雖輕卻不容抵抗，他握住溯的手腕，攥，盯著他的眼睛沉聲勒令：“溯，你該休息了。”

溯角了下，良久，在嚴衍的注視中，慢吞吞地點頭。

嚴衍開車將他送回萬鑫小區，鬼使神差地多問了句：“你一個人，行嗎？”

溯嘟囔：“我又不是小孩。”

嚴衍大笑，將他送到家門口，看著溯走進去，自打開的門扉中，瞥見了七八糟的一居室。

嚴衍：“………”

“等會兒。”嚴衍抬手，胳膊橫在門前，不讓溯關門。

溯死死抵著，不讓他進門：“干什麼？”

“你讓開。”嚴衍嚴肅道。

溯皺眉：“這是我家。”

“我知道，”嚴衍不容置喙地重復，“讓開。”

對峙良久，溯默默地讓開了，嚴衍走進去，被眼前的象嚇了一大跳。

“老板，”嚴衍扭頭，委婉地說，“家里如果遭賊了，一定要報警。”

溯：“……”

老板愧的低下頭。

說溯是地面生活九級殘障，那是一點兒都不為過。

燒個熱水他能把杯子打翻燙到手，洗機吧那麼簡單的作，他手忙腳學不會，打掃衛生能累得氣吁吁，索干脆不做了，至于做飯那更是天方夜譚。

家里的泡面、面包、火和餅干堆積如山，批發買的白襯黑長扔的到都是，床上、地上、屜里雜七八糟。

干啥啥不行，吃零食卻是第一名。

嚴衍盯著那兩箱火腸和餅干，默默扶額。

“你可以走了。”溯惱怒。

嚴衍沒搭理他，了鞋子扔在玄關，腳踏在木地板上，無師自通地翻出一條白棉質，嶄新的，嚴衍低頭，發現屜里塞了幾大包新。

看來這人沒想過洗，穿了扔就完事。

溯眼看他著自己的，憤得恨不得把嚴衍按在地上暴揍，他耳發燙，咬著牙不說話。

“去洗澡，臭鬼。”嚴衍作勢了鼻子，好笑：“臭死了你。”

溯鼻尖聳，盯著嚴衍，不客氣道：“趕滾。”

“你先去洗澡，”嚴衍把遞給他，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厚臉皮地嬉笑：“等你洗完了哥就滾。”

這二哈，眼不見心不煩。溯奪走，趿拉涼拖，轉進浴室。

“溯，”嚴衍在他后，想起似的問，“熱水會用嗎？”

回應他的是重重的摔門聲。

嚴衍聳肩，笑著搖搖頭，回頭看這一室猶如遭賊后的象，叉腰，好笑地嘆口氣，彎開始拾掇起來。

溯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等著嚴衍滾蛋，然后門外卻始終有個人影走來走去。

溯被熱水沖得頭腦發昏，水汽蒸騰，連呼吸都些不暢通了，他才慢吞吞地打開浴室門。

門不開不知道，門一開嚇一跳。

狗窩煥然一新，干凈整潔得好像請了皇家級別的家政。

饒是冰山臉溯，也驚出了目瞪口呆，他抬腳，輕輕踩在木地板上。

廚房中飄來油鹽醬醋的香味，溯聳了聳鼻尖，拔走過去，就看見嚴衍高大的影在廚房中轉悠。

刑警支隊支隊長嚴衍同志哼著小曲，炒著小菜，鍋里煮著白面條，旁邊是兌好的料碗。

“嚴警……”溯蚊子哼哼似的嘟囔。

嚴衍回頭向他，笑了笑：“晚上沒吃東西吧，弄點夜宵，你家冰箱里就面條了，將就吃，明早哥給你帶好吃的。”

“哦。”溯僵地、木訥地，點了點頭。

溯唆面條時，嚴衍走了。

嚴衍同志走之前，沒忘了意味深長地叮囑溯同學：“家里如果遭賊了，一定要報警喲親。”

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