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進酒》第16章 暴雨
晚些起了風,雨跟著掉下來。
蕭馳野冒雨奔馬,到國子監時正聽得高仲雄仰面大呼:“不殺國賊,眾怒難平!”
后邊學生們磕頭,齊聲跟呼:“不殺國賊,眾怒難平!”
塵雨迸濺,打了學生們的袍與冠發。
蕭馳野勒馬,馬蹄在原地換踏,他看了一會兒,高聲說:“早干嘛去了?若是當年余孽都時諸位這樣跪請,他絕計留不下這條命。”
高仲雄口起伏,說:“總督大人,所謂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如今余孽羽翼未滿,只要皇上肯收回命,嚴辦了他,也算是告中博忠魂!”
“天子口諭斷然沒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蕭馳野說,“你們這般跪,不是請皇上收回命,而是皇上收回命。諸位皆是天下孝悌忠信之輩,有一百種辦法來請,何至于要用最下策?”
“總督大人。”高仲雄仰頭,“文死諫,武死戰!若要我等眼睜睜地看著皇上人蒙蔽,昏聵行事,不若今夜就要我們濺臺,以死明志!”
蕭馳野說:“輒以死人,古來文臣就這點本事麼?”
雨越下越大,學生們紋不。
蕭馳野下馬,蹲在高仲雄面前。大雨如瀑,他湊近問:“到底是誰煽的?”
高仲雄面毅然決然之,說:“忠君之心促使!”
蕭馳野出氣,他說:“我看不然。你若要保外人,自是行的。只是你今夜行事,連累后三千同窗。若是天子一怒,使得今夜流河,你便與那沈氏余孽一般無二,皆是千古罪人。最怕的還并非如此,最怕的是你腦袋落地了,皇上仍舊不肯收命。你寒窗苦讀十二年,便是為了給別人做槍做?”
高仲雄抬臂抹了把面上的雨水,道:“我行的是忠義之事,與沈氏賣國全然不同!就算今夜我等三千學生喪命于此,漫臺,為的也是皇上!”
蕭馳野說:“如今這等形,宮中既不撤回沈澤川的任令,也不外送安學生的圣旨。皇上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
“皇上一日不撤回命。”高仲雄說,“我們便一日不食、不起、不退!”
雷雨轟鳴,蕭馳野起。晨要給他撐傘,被他抬手制止了。雨水滲袍,腰間的掛牌也淌著水。
“總督。”晨忽然輕聲說,“錦衛來了!”
蕭馳野從雨中回頭,見喬天涯策馬剛到,下馬沖他遙遙抱拳行禮。
學生們見著緹騎,頓時一陣。
“此事棘手,不好麻煩總督。”喬天涯扶刀一笑,“挨著我們錦衛,自然是該我們錦衛自己解決。”
“解決。”蕭馳野狀若不經地抬臂,搭住了喬天涯的肩膀,說,“鎮要如何解決?一群手無寸鐵的學生,何至于勞錦衛。”
“在這闃都之中,皇上最大。”喬天涯側眸,“誰肝膽違逆皇命,誰就是錦衛的敵人。”
蕭馳野與他對視,片刻后兩個人同時放聲大笑。
“好兄弟。”蕭馳野說,“真肝膽。”
“雨大寒重。”喬天涯扶刀的手指扣,說,“我差人送總督回府。”
“我剛到片刻。”蕭馳野搭著他肩膀的手不,他握住刀柄的手彈不得,面上仍笑說,“再待會兒也無妨。”
喬天涯說:“此事不好辦,總督何必攪這趟渾水呢。”
蕭馳野說:“正是不好辦,才不能一鍋端。這些學生皆是國之重,一個誰也擔待不起。”
后邊下馬的人薄寬衫,并無佩刀,夾在一群錦衛中,甚是扎眼。
喬天涯松開握刀的手,喊道:“蘭舟,你且過來。”
沈澤川轉過,與蕭馳野對一眼。
喬天涯悠哉地把蕭馳野的手臂挪開,說:“總督擔心的是,只是我們錦衛行事也并非只懂橫沖直撞。我那頭還有點安排,稍后皇命便到了……啊,你們還是舊友吧?蘭舟,陪總督在此待一會兒,他正怕著呢。”
沈澤川攏袖瞧著雨中的學生。
蕭馳野看他幾眼,說:“腰牌掛得快啊。”
沈澤川說:“二公子的牌子也歸得快啊。”
蕭馳野眉間冷然,卻作一笑,說:“這事兒雖看似沖著你,實則卻是沖著宮中去的。如何,因為昨日收獲太小,所以才出了牢籠,就要興風作浪?”
沈澤川微微偏頭,用一種甚是純善的目看著他,說:“二公子高看,我哪兒這等翻云覆雨的本事。既然是沖宮里去的,那如今什麼人盼著皇上和花家反目仇,二公子不比我更明白?”
蕭馳野說:“我不明白,彎彎曲曲的東西,我最不懂了。”
沈澤川對他微笑,說:“咱們老相識,與我客套什麼。”
蕭馳野不答此話,抬指輕率地撣了下沈澤川的腰牌,說:“馴象所是個好地方,樂了吧?”
“樂。”沈澤川說,“恰好我對馴養悍頗有心得。”
“心得算不上。”蕭馳野說,“那同類深談。”
“深談怎麼敢。”沈澤川輕咳了咳,說,“若是談崩了,再挨上一腳,我豈不是前功盡棄?”
“用牙咯。”蕭馳野從晨手里接過傘,抖撐在頭頂,順道擋了沈澤川。他說,“你不是口齒鋒利,怕什麼。”
“我惜命啊。”沈澤川慨似的輕嘆,“都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要報給二公子的東西,還多著呢。”
“找錯人了吧。”蕭馳野嗤笑。
“那不能。”沈澤川眸微側,對蕭馳野心平氣和地說,“我認人。”
“好啊。”蕭馳野也側眸,說,“我也想看看,我是欠了你多東西。”
傘外的語音被隔絕,兩個人因著并肩而站,反倒襯出個頭高低來。
“其實你也沒法置事外。”蕭馳野眺著雨里的學生,“今夜死一個,便自有人算在你頭上。”
“四萬冤魂只多不。”沈澤川輕描淡寫,“他們既然怕死,又何必做人手中刀?這一場就算有人要算在我頭上,我便要認麼。”
兩個人又陷沉默。
喬天涯坐在棚子底下磕瓜子,看著時辰差不多了,抖袍起,果然見得夜里來了頂轎子。
一掀簾,來的竟然是潘如貴。
小太監扶著潘如貴,紀雷跟在邊上打傘。潘如貴穿著五毒艾虎補子,頭戴煙敦帽,由喬天涯引著往學生那里去。
“這般大的雨。”喬天涯收斂嬉笑之,“竟了廠公大駕。”
潘如貴睨著那高仲雄,問喬天涯:“他不退?”
喬天涯說:“讀書人,都是牛脾氣,不吃。”
“那怕是還不夠。”潘如貴昨日喪了一臂,抑的怒氣正無可撒。他由人扶著,到了高仲雄跟前,“都是飽讀詩書之輩,怎麼反倒不懂‘僭越’二字?朝中事,朝中論,豈是你們這些臭未干的小子能夠左右的!”
高仲雄見了這大名鼎鼎的‘花黨’爪牙,不而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國子監學生既然食君祿,便要忠君事!如今皇上邊盡是佞,再不……”
“佞!”潘如貴冷笑,“好一句佞!你是誰指使,竟然敢毀謗朝廷,毀謗皇上!”
“我是忠信……”
“廢話說。”潘如貴驟然令下,“你人教唆,公然抗旨,煽群黨,毀謗朝野。此人不懲,律法何存,來人,給我拿下他!”
高仲雄豈料他敢不分青紅皂白直接拿人,當即撐臂在雨中,聲嘶力竭地說:“誰敢?我乃皇上欽點國子監在學!小人在前,閹人誤國!太后把持朝政不肯完璧歸趙,該拿下的是你們這些臣賊子!”
“拖走!”紀雷見潘如貴已然大怒,立刻斥道。
錦衛上前拖人,高仲雄爬起,卻被攔住。他沖王宮的方向舉臂高呼:“今我之死,實為死諫!閹人要殺我,那便讓他殺!皇上……”
喬天涯勒住高仲雄的脖頸,他息不上,掙扎著斷續地喊出話。
“皇上——佞當道,忠義何存?!”
蕭馳野暗道一聲糟了。
接著果然看見三千學生群悲憤,那一瞬間生死已被于慷慨悲歌之外。暴雨之間,群生爬起,沖向錦衛。
“閹人誤國!”招文袋被拽扯下來,砸向潘如貴,恨道,“佞當道!”
紀雷慌忙替潘如貴遮擋著,護著人往后退,怒斥著:“干什麼?謀反嗎!”
“這才是國賊!”學生們撞著錦衛的阻攔,手指幾乎要在了紀雷的臉上,唾沫星子呸過來,“國賊!國賊!”
蕭馳野倏地把傘拋給沈澤川,疾步下階。
沈澤川獨自站在高,冷眼看著人混,潘如貴被推回轎中,紀雷連鞋都被踩掉了。
“江湖多風波。”沈澤川遙遙地,沖紀雷低聲念著,“紀大人,好風啊。”
傘下輕笑漸起,他悠然地轉了轉傘把,又看向蕭馳野的背影。
齊太傅和紀綱在檐下喝酒吃茶。
紀綱吃茶,說:“殺了小福子,便是為了讓川兒出去嗎?”
齊太傅小口小口地嘬著酒,舍不得似的,抱著葫蘆說:“誰知道呢,自個兒猜啊。”
紀綱轉過來,說:“不論如何,他的安危最重要。”
齊太傅搖著葫蘆,說:“兵行險招,才能出其不意。你教了他功夫,為得就是讓他其中臨危不。安危有時須得拋開,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紀綱愁眉不展,看雨越下越大,說:“你托我做的事,我已經安排妥當了。”
“這放長線。”齊太傅摳腳,“不熬上幾年再收網,捕的都是臭魚爛蝦。若是有一日,你我喪于中途,今日這個安排,便是他的保命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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