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安蔓腦子再，也知道開夜路危險，尤其是盤山道，當地人稱“九十九道盤，鬼走也難”，上一道盤陡過一道，整個呈螺旋錐樣繞十幾座山上去，最頂上那道說是萬丈懸崖一點都不過分。

上到第三十來道時，安蔓把所有的車窗都打開，寒風在車里頭嗖呦嗖呦的，凍的人困意全無，有山壁上斜出的樹，陡一看都像是在暗不懷好意的人，深夜的山里極其安靜，已經是12月下旬，月相開始由滿轉半，疏淡地掛在半天，像是睜開的冷冷的眼睛，不管拐幾個彎，行多路，抬頭一看，它的視線還在你上，人無所遁形。

這別樣的仿佛置世界盡頭的寧靜，終于讓安蔓的腦子從混沌里一點點離出來。

車膠皮著糙山道，開始仔細回憶這個晚上的一切。

——喝下放了碾碎安定的檸檬水之后，秦放慢慢闔上眼睛……

——猶豫了再猶豫，手去敲188號的房門……

——趙江龍拿著卷起的書，一下下的頭臉，說：“你趙哥錯哪了啊，你給解釋解釋，解釋解釋……”

——被趙江龍打的全無還手之力，蜷著護住頭臉任他拳打腳踢，肋骨挨了兩腳，現在還在疼，地疼……

……

陡然間，安蔓渾一，重重踩下了剎車，車子慣往前沖了好幾米，車和地面發出難聽的聲，前方再有幾米就是懸崖，黑魆魆的山石外頭，就是大片的無邊無際的稀薄空氣。

自始至終，本沒有過刀子！

被趙江龍往死里打的時候，試過用牙咬，用指甲去抓，窮極的時候甚至想把茶幾掄起來砸趙江龍，但是真的沒有刀子，真的沒有！

那時是傻了，屋里只有和趙江龍兩個人，趙江龍中了刀，又是那樣的表，就以為是自己混間失了手，方寸大之下，居然半夜開了車逃跑。

跑到哪去，這是跑得了的事嗎？

再說了，這一跑畏罪潛逃，不是更把罪坐實了嗎？

安蔓有一種不祥的預。

不行，得回去。

強迫自己冷靜，深深吸一口氣，準備重新發車子。

就在這個時候，后視鏡里忽然燈大亮，安蔓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轟的一聲巨響，撞擊力迫得車子往前進了四五米，車頭剎那間前探走空，安蔓怕不是以為下一刻就要墜崖，嚇的尖不止。

車門猛地拽開，一個高大的男人暴拽住頭發，將整個人都拖到地上，安蔓頭皮火辣辣疼，掙扎著想站起來時，那人一腳踩住后腦勺，把的臉重重踩進泥土里，怒吼著問了句：“臭婊子，貨呢？”

秦放覺得特別冷。

像是床頭有人放了好幾臺風扇，開足了馬力對著他猛吹，被子也不知道哪去了，總也不到，風扇的聲音咯噔咯噔的，在這聲音的背后，似乎很遠的地方，有安蔓的慘聲……

秦放一個激靈，眼睛陡然睜開，的環境讓他完全懵了，腦子里一陣陣針刺樣的疼，他掙扎著從后座上坐起來，幾乎是下意識的偏頭朝一邊的窗外看。

不遠，安蔓蜷著子在地上痙攣，有個男人腳踩在上，手撐著膝蓋，另一個戴鴨舌帽的狠狠踢肚子，大聲吼著：“不是你是誰，貨呢？”

秦放下意識覺得這是夢，但即便是在夢里，也容不得別人這麼欺負安蔓，他著安蔓的名字，撐著椅座想去開車門，剛有作，車突然嘎啦響了一下，接著，以一種不祥的幅度緩慢傾斜。

秦放后背一涼，突然就不敢了，僵了有一兩秒之后，他慢慢地抬頭看向另一側的前方。

那里不是實地，是深藍大海一樣的空氣，無邊無際的盡頭，甚至漂浮著低一些的星星，車頭明顯的開始下傾，幸運的是，又以一種巍巍的態勢保持了平衡。

那邊的兩個人顯然也注意到這頭的靜了，那個手撐膝蓋的冷笑了兩聲，拔就往這邊走，才剛走兩步，上突然一，低頭一看，安蔓死死抱住他的，虛弱地說了句：“你別……跟他沒關系的，真沒關系。”

那人居然笑了，科打諢似的看著對面的鴨舌帽：“呦，你看看這舍生忘死的，當演戲了都。”

老搭檔了，理這種事不是一次兩次，鴨舌帽笑了笑，大踏步走到車子前頭，一抬，腳蹬在車后大杠上，一副下一秒就要開踹的架勢。

先前那人低頭看安蔓，聲音平靜的：“那屋子，我們一直盯著，除了你就沒別人……再給你個機會，貨呢？”

貨？

什麼貨？

趙江龍倒騰的貨嗎？

安蔓哆嗦的厲害，死死盯住鴨舌帽踩在車后杠上的那只腳：如果不說，秦放會死的……

大不了承認下來，能拖一分是一分，說不定就是這分分秒會有轉機呢？

安蔓抖著說了句：“我沒退房，東西……我放在旅館柜子里……”

早就被打裂了，已經被風吹干，說話的時候一一牽扯的疼，那人的臉上出滿意的笑容，向著鴨舌帽揚了揚下，鴨舌帽會意，近乎玩味地清了清嗓子，再然后用力一蹬。

你說，或者不說，結果都是一樣的。

在安蔓撕心裂肺的慘呼聲中，車子轟然傾覆，車尾帶起土道上的灰塵，接著傳來巨大的磕，應該是往下墜落時磕到了嶙峋逸出的尖石，再然后就沒有聲音了。

兩個人從地上拖起癱的安蔓上車，關上車門時，忽然覺得整座山好像都震了一下，這一下之后，才是真正的安靜。

鴨舌帽嘖了嘖，說了句：“呦，還真深的。”

另一個也深有：“所以說啊，在這種地方開車，一定要注意行車安全，救都沒法救啊你看。”

事實上，車子墜下懸崖的時候，秦放都還沒完全分辨清楚到底是不是夢，一方面是藥影響，另一方面，他也的確沒法在短時間里理清這一切，他記得，自己明明在睡覺啊。

幾年前秦放和朋友去影院看姜文的電影《讓子彈飛》，后半段出城剿匪，葛優飾演的師爺拿著大喇叭喊話，闡述剿匪的必要，聲淚俱下：“麻匪任何時候都要剿！不剿不行！你想想，你帶著老婆，坐著火車，吃著火鍋唱著歌，忽然間，就被麻匪劫啦！”

當時他笑得前仰后合的，拍著朋友的肩膀說：“看看，人生無常啊。”

這事，怎麼可能發生在自己上呢？

臨睡前，他看了綜藝節目，喝了一杯檸檬水，怎麼一睜眼就穿戴好了躺在荒郊野嶺的一輛車里，而且下一秒就墜崖了？

天上還有月亮，夜重的很，這麼短的時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乾坤逆轉？

沒有任何線索，只有安蔓的慘呼聲和他聽到的唯一的一句話。

——“不是你是誰，貨呢？”

秦放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假的，假的，夢魘，噩夢，跟那個戲臺上緩緩走近但總也看不到臉的人一樣，都是夢。

明天，太出來的時候，睜開眼睛，安蔓會安然無恙地躺在邊的。

明天，會是，新的一天。

轟的一聲巨響，車子重重地，谷底不知道是立著的尖錐還是被劈斷的樁，強力的沖擊下，尖樁瞬間刺車，從他的后心刺，前出。

他以前聽過一個說法，說是人墜崖時因為太過恐懼，會心臟破裂而死，現在他知道不是了，因為那個造的力之泵，一直沒有停止過跳，直到被尖樁刺。

巨大的撞擊聲驚得谷底林子里的烏哇啦啦一陣飛，鋪天蓋地，像是驟然升起擋住夜的黑霧。

這是十二月下旬，二十號前后，農歷十一月十八，月亮剛剛由滿月轉虧，據說再過幾天，到了農歷二十三，滿月會虧去一半，是為下弦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