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從囊謙到青城，幾日同行，朝夕相，秦放和司藤之間，終于達到一種下劍拔弩張的微妙平衡。

秦放總結，主要在于自己的努力。

一是放平心態，死而復生以及直面妖怪這種事，是對日常認知和個人世界觀的全面顛覆，開始沒經驗，日子久了就想通了，何必跟作對跟自己過不去呢，打打不過，罵罵不贏，道德不住，法律約束不了，自己一介凡人，又仰仗妖氣，只要行事還過得去，不至于太過歹毒，盡力配合直至一拍兩散那一天有何不可？

二是……

第二點真是太重要了，就兩字，千古顛不破的真理。

有錢。

秦放謝自己過往的日子沒有貪圖安逸不思進取，以前為了工作累死累活口的時候，單志剛安他：“不經風雨，怎見彩虹，總有一天你會發現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是的，這一天終于來了，何止有意義，簡直是有意義！

司藤的任何需求，他都沒有皺過眉頭，工手作旗袍嗎？

可以；昂貴高跟鞋麼，可以；最好的貂皮大嗎？

可以。

有車子可以代步嗎？

可以。

售貨員給他報貂皮大價格的時候，自己都有些吞吐，他倒沒所謂，反而問在穿鏡前試穿的司藤：“要不要一次買兩件，換著穿？”

售貨員的熱淚盈眶，轉和開票的小姑娘夸他：“真啊，這絕壁真啊！”

秦放哭笑不得。

陪司藤買東西，想的最多的反而是安蔓，他從來沒陪安蔓買過東西，安蔓說，知道你們男人煩逛商場，強扭的瓜不甜，我自己搞定就是了。

當時覺得安蔓真懂事，知達理的賢惠，不讓男人一點心，出事之后才開始反思，如果男之間的關系，永遠是一方這麼忍和曲意逢迎，真的能穩固和長久嗎？

想到后來余味都是心酸，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安蔓他是一定要找到的。

司藤固然跋扈，但貴在識趣，秦放做的事花的錢領，態度不像先前那麼糟糕，偶爾秦放問什麼也能回答——秦放知足的，保持這樣的關系就好了，他是奔著跟散伙的終極目標去的，不用再更進一步。

王乾坤和福瑞的影消失在上山的蜿蜒小道上。

秦放示意了一下那條路：“我問了不人，有幾個上了年紀的對丘山道人還有印象，說是下有個徒弟，就住在這上頭，除了他山上沒人，剛剛那兩個，估計有一個是。”

司藤居然慨：“李正元和丘山，都是當年道門叱咤風云的人，嫡子嫡孫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秦放心里咯噔了一聲，試探著問：“你不會為難他們吧？”

司藤看著上山的那條路，想起剛剛那個道士說過的話。

——“你認識我太師父？

他去世好久了啊。”

太師父，去世好久了。

最初復活，七十七年只是個數字，看到現代人生活百態，也只是覺得確實時過境遷有所不同，及至此時此刻，才突然有了關乎已的悲涼寡味。

都不在了啊。

果然是報仇得趁早，活到仇人都死了，只能掘墳鞭尸或是打后人三百皮鞭，這手段也忒落了下九流。

收回目：“上去看看吧。”

王乾坤和福瑞顯然已經下了地了，兩人的對話時不時飄將出來，一個激一個淡定。

——“王道長，你看啊，就是這個，這個！！敲上去這麼，聽，一敲就響！”

——“道長，固被敲，一般都會響。

這種藤一夜之間長這麼快的確是很奇怪，但是肯定有跡可循，比如被輻，比如你這個地底下有一種礦質，這兩天突然產生了化學反應……”

電鋸的聲音突然起了，耳朵伏近口的秦放嚇了一跳，約莫四五秒之后，聲音又停了。

——“看見沒王道長，我前面用刀砍過，刀口都卷了！沒辦法找了個電鋸來，你看到這，你看到這沒？”

——“道長，不要這麼武斷就下結論，紅的不一定都是，也有可能是素，樹是紅也不奇怪啊，古代小姐們拿來染指甲的仙花，碎了不就是紅的嗎，難道我們能說花里流出來的是？

當然了，有文人會這麼比喻，那是一種浪漫的修辭……”

居然能有這麼古板木訥言必稱科學的道長，秦放真是聽的想笑，無意間抬眼看到司藤，就站在圍滿了斷藤的空地上，冷冷環視著周圍倒垂的花簾，臉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鐵青了。

秦放覺得有些不妙，他起走到司藤邊：“怎麼了？”

司藤沒說話。

搭在口的繩梯有了晃，底下的人顯然是在往上爬了。

——“道長，這件事吧，我建議你趕匯報給有關部門，讓政府來解決，不要自己疑神疑鬼，也不要天天妖怪妖怪的，瓦房年紀還小，整天被你這麼影響，對他的長發育是很不好的……”

——“上次你不是說這里要拆嗎？

拆了好，你還是搬到正常人住的地方，周圍環境這麼偏僻，的確容易疑神疑鬼……”

福瑞含糊地應了幾聲，聲音中的落寞非常明顯。

兩人爬出地之后，都沒注意到邊多了兩個人，只是低頭忙著拍打上的灰土，直到司藤突然問：“你們誰是丘山的徒弟？”

“我啊。”

乍聽到有人提丘山，福瑞下意識應聲，看清楚來人之后，有些發愣，“你們……找我？”

“丘山可真是出息，我可不是生在青城，連都挖過來了，這不是起我的祖墳麼。”

福瑞糊涂了，第一時間完全不能把司藤和眼前的事聯系起來，腦子打結了一會之后，小心翼翼問：“您是說，我師父挖過您先人的……墳？”

司藤冷笑。

福瑞莫名其妙的，又去看王乾坤。

王乾坤冷笑的比司藤還厲害。

“好玩嗎道長？

我算是明白了，你為了騙我相信你的話，提前找人串通好了。

怪不得剛跑下山就遇到他們兩個，連行頭都置辦了，還旗袍，還演上了，愚昧！簡直是愚昧！”

這個人真是太吵了，司藤臉一沉，兩高的藤條忽然銀蛇般竄過來，刷的左右勾住王乾坤腳踝，倒吊著提到半空，王乾坤腳上頭下，全的都往大腦里沖，殺豬般尖起來。

不還好，他這麼一，顯然讓司藤更加惱火，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兩藤拴著王乾坤開始在半空拋跳繩，那真跟公園里玩的海盜船似的，忽一下到最東，忽一下又到最西，王乾坤的尖聲就這麼忽遠忽近，定時在秦放他們腦袋頂上晃過。

秦放實在是憋不住笑，王乾坤這麼嗷嗚嗷嗚的，真跟人猿泰山似的。

福瑞傻眼了，他終于約猜到來人是誰了。

一直以來，是他自己嚷著妖怪妖怪，可妖怪真正站到眼前，他卻慌了手腳了：不可能吧，這是演戲吧？

福瑞的開始打：“你……你就是那個……司藤？”

司藤走近他：“你師父還跟你說過什麼？”

眼看著司藤越走越近，福瑞嚇得頭發都倒豎起來，他把力鋸往前一橫，手已經摁到開關上：“你別過來，你過來的話別怪我不客氣……”

話沒說完，又是一長藤半空中打過來，一聲脆響，锃亮鋼鋸攔腰被打斷，只剩了跟發機相連的一小部分，開關撳起，幾厘米長的斷鋸嗷嗚著開，居然平添幾分喜。

就在這當兒，后忽然響起了吱呀的開門聲，還有個孩子睡得迷迷糊糊的聲音：“師父，誰在啊？”

完了，福瑞張的手腳冰涼：“瓦房，跑啊，快跑啊！”

司藤的反應真是快到令人咋舌，福瑞話音未落，又是一藤條長龍探海一樣過來，蹭蹭蹭幾下，從腳到脖子，一匝匝把瓦房繞的像個胖線圈，秦放還沒看清楚，藤裹著瓦房已經停到了司藤面前，在離地一米多高的地方一一，跟個燈籠似的。

秦放口喝止：“司藤，別，是小孩！”

瓦房原本一直睡的香，被屋頂上頭有節奏的嗷嗚聲給吵醒了，打著呵欠開門出來看究竟，連覺還沒醒，突然被什麼東西纏了個結實，這一下全醒了，想起師父那句“跑啊，快跑啊”，怕不是以為有人要殺他，嚇得咧就要哭，剛張開，纏住脖子的藤頭翹起，生生把他咧開的給摁住了。

一時間分外安靜，除了半空中回的背景音——要說這王乾坤，神經的確是夠堅韌，了這麼多次了，居然還沒暈過去。

“你師父還跟你說過什麼？”

福瑞想起自己兜里那本線裝書，心頭戰的厲害，司藤冷笑著看他，目落到瓦房上，舌頭突然出，在之間了一下。

這是妖怪要開吃了嗎？

福瑞一顆心差點了八瓣，尖：“別，別，有書，寫到你了，上面寫到你了！”

他抖著手去掏兜，這書是師父留下的，他寶貝的很，還拿油布紙包起來了，抖抖索索一層層揭開，翻到那一頁，雙手捧著送到司藤面前。

司藤不看：“念！”

福瑞哆嗦著，書頁在他手中抖索著響，脆的像是下一刻就會碎掉：“司藤，1910年變于西南，原白藤，俗喚鬼索，有毒，善絞，狠辣，同類相殺，亦名妖殺，風頭一時無兩，逢敵從無敗績，妖門切齒，道門變，幸甚1946年……”

他停頓了一下，下面的有些不敢念，生怕天師丘山鎮殺司藤這一節念出來會激怒這個妖怪，只是稍微這麼一停，司藤的目已經刀子樣掀過來：“1946年怎麼樣？”

“幸甚1946年，天師丘山鎮殺司藤于滬……”

“這一句，再念！”

福瑞被司藤喝的都了：“幸甚1946年，天師丘山鎮殺司藤于滬，瀝其……”

“再念！”

“幸甚1946年，天師丘山鎮殺司藤于滬……”

“再念！讓你停你再停！”

……

不知道什麼時候，上頭的王乾坤已經不再出聲了，或許是累了，或許是被甩暈了，風吹過，周圍的花簾微微拂，白的花瓣挨著，暗香流。

這偌大青城，漫漫長夜，林葉簌簌間，只剩了念經一樣不斷重復的一句……

“幸甚1946年，天師丘山鎮殺司藤于滬……”

秦放察覺出不對勁了，他猶豫了很久，問司藤：“怎麼了？”

司藤沒有看他，的表很奇怪，開始時，像是木然的哀傷，但只是極短的時間，又轉了妖異的嫵，角的笑漸漸牽起，說了句：“殺的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