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第十天早上，天氣晴，溫度4—7度，南風微風。

秦放早上起來，居然看到司藤在上香，細桿的三枚香頭裊裊飄煙，拇指頂香尾，兩手中指食指夾香桿，舉香齊眉，拜東西南北四方，冥冥中太多神圣，佛家三寶、關老爺、太上老君、玉皇大帝，拜哪龕神座？

有哪尊神又會保佑一個妖？

秦放悄悄退回房去，撥了福瑞的電話。

這些天兩人都有聯絡，很默契的只談瓦房吃飯睡覺，秦放不提司藤，福瑞也不說道門，但是今天不同，今天是第十天，王乾坤是生是死，只此一朝。

福瑞的聲音凄苦哀怨：“這都是命啊，可憐王道長，年輕輕輕的，誰知道就要死在一個妖怪手里了。”

“那些名山來的道士，一點辦法都沒有嗎，沒有人會收妖？”

“沒有。”

說完了又想起什麼，“會武功的倒有幾個，有一個說是會一指，說他們門派祖上跟王重吃過飯的。”

放下電話，福瑞喜滋滋問王乾坤：“怎麼樣？

我裝的還像吧？”

王乾坤還虛著，神已經好很多了：“雖然那小兄弟看著面善，但到底是跟著妖怪的，有什麼事不能讓他知道，以防萬一。”

福瑞猛點頭，頓了頓暢想無限：“咱們道門藏龍臥虎，哪里就能讓一個妖怪給制住！你說接下來，觀主會不會把司藤給收了，聽說妖怪臨死前都會現原形，應該會變藤吧？”

扭轉頹勢的好消息是昨兒晚上來的。

輾轉曲折，他們聯系上了九道街居首的黃家門，這黃家原籍徽州，祖祖輩輩出攤，賣梅干菜餅豆腐花。

老話說世出妖孽，蓋因世邪氣升，清氣降，鬼出，妖離巢。

相應的，道士也是盛世開法場世降妖魔，早年天下大，黃家白天不做生意，日暮時才出攤，黃家婆婆推著四板車，車頭擱一盞油燈，搖著搖鈴叮鈴叮鈴一路出街，有好事者尾隨過，但跟著跟著就失了蹤跡。

傳言里說，半夜三更，那深山口、林東，常會出現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烤一手好餅，梅干菜、豬油、末、料酒、白糖，、揪、搟，薄薄的面皮上再抹層香油，一下烤筒香氣四溢，過不了多久，草叢里悉率悉率，忽然就出現個冠楚楚的男人，中山裝或是長馬褂，干干凈凈，還挾一本書，有時是個大姑娘，學生裝戴發箍挎包，又有時是個碎花裳的小媳婦，挎著小包袱哭哭啼啼要回娘家。

都是妖魔鬼怪，自以為不馬腳，坐下要一碗豆腐花，白豆花，放榨菜、木耳、紫菜、蝦皮，淋麻醬香油，就著梅干菜餅，吃的舒心舒肺，黃婆婆坐在邊上陪他們嘮嗑，嘮著嘮著，會突然一聲暴喝：“妖孽，還不現形！”

而那對面的男人人，不管怎生皮相，都會剎那間腹痛如絞面目猙獰，碗碟一推倒地翻滾，掙扎之間就現了形，有時是個野兔，有時又是臂的蚯蚓，五花八門，統統敗在黃家的法之下，道友窺不了天機，眾說紛紜，還有人傳的煞有介事：你當黃婆婆烤的是普通菜餅麼，非也非也，那張餅就是個八卦，分雙魚，抹油的手勢就是個降妖符呢。

黃家在江浙徽州一帶大大有名，1946年丘山鎮妖，特意去拜會了黃家，請得當時的家主黃玉助陣，后來黃玉隨丘山一道了蜀，就在都老街安生，道門中人都以為黃家還在舊居，現在才知道，原來兩千年初，黃家后人就起了黃玉的骨灰回徽州定居了。

黃家這套技法是傳不傳男，第三代沒有孫，算是將絕，所幸黃玉的兒還在，缽后改回母姓，黃翠蘭，年近八十，癱瘓在床已有十年景，腦子倒還清醒，和蒼鴻觀主通了話，說的相當確切：“藤殺是可以解的！”

一時間，大家簡直是歡欣雀躍了。

黃翠蘭說，狐死首丘落葉歸，藤條的衰敗折落，一定是斷在藤附近，以其爛腐之后泥護，也就是說，藤有回的天，想救王乾坤，就得善加利用這一點。

所以想解藤殺，要準備四面外都被土封住的屋子，造是在“地下”的假象，屋子中央朱砂畫出八卦，王乾坤居中，各派外圍圍坐，邊放一香爐，里頭盛著道觀香槽中長年累月積下的香灰，再一淋了火油的藤條。

接下來，就要請各派各憑技法，以符咒恫嚇催，藤離開王乾坤的之后，誤以為是在“地下”，必然會就近先附藤條——等的就是這個機會，立刻點火，燒朱砂符紙引燃藤條——只要燒盡，王乾坤道士自會安然無恙。

突然之間，齊聚武當變了“華山論劍”，黃翠蘭不是說了要“各憑技法”嗎？

蒼鴻命令觀里的小道士布置房間挑土折藤的時候，諸人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要說這些個符咒，確實是背畫做的，平時施展，那就是個熱鬧的儀式，如今真格的，自家法靈不靈，不得過別家，就要在此地顯真章了。

轉念又一想：死馬當活馬醫，若是不靈，也是武當山的小道士遭殃。

日落時分，一切準備停當，各家各派挨個進了房間，機會難得，有弟子的都選了一兩個得力的帶進去，想讓徒弟瞧個新鮮，師大的教授白金沒進，他理論是一堆堆，但的確沒得到過什麼祖傳技法，同病相憐的還有福瑞，這麼重要的當事人，還是丘山道長的弟子，就是因為沒正式過道門，扶王乾坤進去之后就被趕出來了，眼睜睜看著武當山的弟子們關上房門，心中好生惆悵。

月上中天，福瑞和白金兩個坐在屋外的臺階上等消息，白金真不愧是學型人才，用拖線板接了電源出來，邊跟福瑞說話邊用筆記本上網搜尋關于藤的一切信息。

福瑞詳細講了前兩天自己屋子外頭藤條長的事，描述樹上倒垂的花簾是多麼好看，又講司藤穿打扮，講了半天沒聽到白金應聲，轉臉一看，白金眉頭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福瑞拿手在白金臉面前晃了晃：“白教授？

白教授？”

白金問他：“你覺不覺得很奇怪？”

福瑞聽不懂：“什麼很奇怪？”

“黃老太太既然知道怎麼解藤殺，說明藤殺曾經被人破解過，或者藤殺的解法已經傳開了——既然這樣，用藤殺對付王道長有什麼意義呢？”

福瑞沒怎麼聽懂白金的問題，又不想顯得自己不懂，跟上去問：“有什麼意義呢？”

白金說：“你把你們走的時候，說的話再跟我重復一遍。”

福瑞想了想：“說，藤殺十天之后不治，讓王道長的師父召齊四道門七道九道街的能人救他命——如果道門沒本事，就讓你們去青城給磕頭，或許會心的。”

白金的眉頭皺的更了。

當時各道門討論的時候，福瑞也把這話重復了一遍，話一出口大家都炸開鍋了，齊云山的劉鶴翔先生激地說，這妖怪簡直是癡心妄想，讓天下各大道門去求，做的千秋大夢！

崆峒的柳金頂先生也拍桌子，大說膽敢挑釁道門，必讓有來無回，說這話時，一顆溜溜的禿頭愈發亮可鑒，當初他媽媽怎麼想到給他起柳金頂這個名字呢？

真是太形象了。

白金覺得司藤的說話值得翻來覆去的推敲，是不是的最終目的，其實本是第一句？

但是用第二句的“磕頭求救”功激起了眾人的怒氣，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道門的榮譽而忽略去想第一句背后可能別有深意？

白金的心慌慌地開始跳，他張地想：如果我是司藤，我想對付各大道門，但是我在青城山只遇到兩個無足輕重的小道士，我怎麼借助這兩個人把道門中人一網打盡呢？

第一步當然是，所有的人都要集中在一起。

——讓王道長的師父召齊四道門七道九道街的能人救他命！

白金猛地站起，問福瑞：“武當山管事的人呢？”

福瑞愣愣指著屋子：“蒼鴻觀主帶著幾個管事的徒弟進去了啊。”

何止蒼鴻觀主，各門各派進去的都是英啊，就是要瞅著這個機會來犯，到時候大家全無防備，幾乎是聚殲的節奏啊！

白金的冷汗涔涔而下，今晚月不錯，很亮的一鉤，云也，稀疏地像拉長的一縷霧，白金的腦子里剎那間涌無數的場景，他覺得，下一刻整個武當山會漫起遮月的烏云，而在那滾滾的云頭之上，站著的正是那個一臉猙獰的妖怪……

白金拎著福瑞的領把他拽了起來：“快，讓觀里的其它道士做好準備，有什麼法都拿出來，有什麼降妖伏魔的符咒都畫在屋子外頭，門上窗上都要畫，快點！”

前九天，王乾坤都是那個最張的人，偏偏到了最后一天，他釋然了。

他坐在八卦中央，前頭是三直橫乾卦，背后是三間橫坤卦，八卦方位各自有人，蒼鴻觀主拿的是天皇號令，張華真人是雷擊木法印，馬丘道長是令旗，上書“敕召萬神”，劉鶴翔先生是步罡毯，柳金頂振金錢劍，潘祈年搖寶葫蘆，所有人之中，以沈銀燈和丁大的法最奇怪，沈銀燈面前就真的擺一盞老銀花枝燈，丁大則一直在撥銅算盤，撥珠很重，隨手一拂，鏗鏘有聲。

這麼多人，都在這，為了救他。

王乾坤很慨，他想起了一句英文諺語，to be，or not to be，然后，他突然對這句諺語的時態到不解，為什麼這里用be，而不用is或者are？

圍觀的人難免唏噓，有人低聲說了句：“想不到王道友這個時候還如此冷靜。”

王乾坤的同門師兄肅然：“師弟他一直中有境界，所謂生出于道，死歸于道，一切皆道化，師弟他生死關頭，一定是悟了。”

令旗忽然獵獵，金錢劍嗡嗡有聲，各人面前的法各有反應，蒼鴻觀主眼皮一翻，一雙老眼睛驀地四，大喝：“現在！”

話音剛落，王乾坤慘呼一聲轟然倒臥，行將就死的魚一樣在地上痙攣掙扎，再然后雙眼暴突，嚨里嗬嗬有聲，無數細藤長蟲一樣從他口中涌出，怕似的四散奔逃，方向正是散在八卦的香爐藤條，爭先恐后，流水一般附將過去，地上拖下無數極細的黑涎。

混中，大家還是看的分明，八卦方位，只有七道黑跡，那麼多藤，居然沒有一道是往沈銀燈邊的香爐而去的。

道門顯真章，果然有濫竽充數的銀樣镴槍頭嗎？

大家上不說，眼底各現不屑，沈銀燈一張俏臉剎那間漲的通紅。

機不可失，覷著藤纏盡，七個香爐瞬間舉火，一時間火頭幾乎沖到屋頂，焦臭的黑煙盤滾而上。

王乾坤著氣從地上爬起來，用袖了黏膩的角，屋里的每個人都有一種相同的不置信：就這樣就行了？

就這樣就挫敗那個妖怪了？

蒼鴻觀主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繼之是邊上的馬丘和潘祈年，接著又是更多的人，嗆咳聲中，忽然響起了沈銀燈驚駭之至的聲音：“毒！這藤燒了有毒！”

眾人拼命到門邊，為了如黃翠蘭所說，造一個“地下”的假相，屋外都堆土封了門，一時間打不開，所有人聲嘶力竭地捶墻砸門，大：“開門，開門哪！”

白金教授正帶著小道士們在屋外的地磚上畫朱符，陡然間子一僵，近乎驚恐地看向屋子，問福瑞：“你聽到屋里有什麼聲音嗎？”

幾乎是與此同時，廊下閉目養神的司藤，眼睛緩緩睜開，角掠過一若有若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