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晚上十點多，福瑞來電，秦放剛撳下接聽，那頭就是兜頭蓋臉怒聲斥罵：“你們這樣下九流，要臉不要？”

什麼意思，王乾坤死了？

秦放心頭一，剛想說什麼，手機聽筒里又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穩重的聲音：“道長，你冷靜一點，讓我跟他說。”

秦放有點莫名，那頭背景音很，像是炸開了鍋，有人拼命咳嗽有人驚聲尖也有人跳腳大罵，那個男人語氣倒是鎮定，問：“司藤小姐在嗎，可不可以跟講兩句話？”

“王道長沒事吧？”

“暫時……沒事。”

沒事就好，秦放一顆心剛要放下，那頭忽然有人暴喝：“跟妖怪談個球！反正是活不了了，拼了算了！”

這不像是平安無事的節奏，難道還牽扯到不相干的人了？

秦放下意識問了句：“怎麼了？”

那頭沉默了一下，末了嘆了口氣：“怎麼說也是一二十條人命，是生是死，全在司藤小姐一念之間了。”

秦放把手機遞給司藤的時候，說了句：“司藤，得饒人且饒人。”

司藤像是沒聽見，也不接手機，只是示意他開擴音，那頭留意到這邊的靜，試探似的問了句：“司藤小姐嗎？”

“哪位？”

“我姓白，白金。”

“九道街烏巷的金陵白家？”

白金有些意外，說話也愈加客氣：“上三代還住烏巷，我父親小的時候就搬了，司藤小姐認識我……祖父？”

“聽說過，當年道門中稱他玉面書生，據說喜歡穿白，白的長衫馬褂，中山裝，有時也穿西服戴禮帽，手里搖一柄檀木扇骨的扇子，正面小楷寫了兩句詩，云‘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尋常百姓家’。”

白金一時怔住，頓了頓低聲說了句：“我是沒那個福氣見到，還沒出生，祖父就病逝了。”

“扇子的反面以詩作畫，三兩墨筆勾出百姓人家，有人說，扇子初制時，上頭的畫面原是只有人家的，白先生收一只妖，扇面上就多一只燕子。”

祖父的扇子？

那扇子，白金是記得的。

白家沒有人繼祖業，雖然自己在高校研究未解之謎神文化，但那到底是科學解析，跟妖氣迷離的世界半點不搭，小時候，見過擱在家里大櫥頂上祖父留下來的那只黑箱子，趁父母不在踩了凳子去看，里頭有些手抄本、穿的發黃的中山裝、懷表、鋼筆，還有那柄扇子。

其它的他都不興趣，適逢天熱，扇子倒還有些用，拿了出來扇涼，夏天蚊子多，扇涼時啪一聲手起扇落，展了扇面來看，燕子邊上好大一只死蚊子。

再后來讀《紅樓夢》，晴雯撕扇，有樣學樣，也把祖父那扇子撕了個大豁口，母親氣的拿掃帚狠狠他，說：“好歹也是長輩留下來的東西，你個敗家玩意兒！”

惋惜歸惋惜，一柄破扇子留著也沒什麼意思，最終好像是扔了，要麼就是并舊家一起賣掉了。

——白先生收一只妖，扇面上就多一只燕子。

原來是那樣一柄扇子，現在才知道后悔莫及，晚矣。

白金有片刻晃神，旁邊已經有人忍不住破口大罵：“白先生，跟這種不要臉的妖怪，廢話什麼！”

司藤聽到了，也不惱：“白先生，你開擴音，我跟諸位道長打聲招呼。”

白金只覺得言語清晰說話斯文，溫溫和和提個要求也讓人不好回絕，沒顧上細想，手就撳了外放。

先前眾人氣歸氣，怒火終歸是找不到承載，手機一外放，突然間所有的發泄都有了出口，每個人都幾乎是目眥裂了，恰好藤毒在這一時刻又是一波發作，皮到肺腑都像是熱油煎過，丁大是北方漢子，脾氣尤為火，起銅算盤就向白金剛剛放下的手機砸過來，白金心說完了，這手機鐵定報廢了，哪知道丁大突然慘呼一聲，捂住心口在地上疼的滾來滾去，福瑞后知后覺地反應遲鈍，怒氣沖沖說了句：“我手機！打壞了你賠！”

司藤笑聲不絕，頓了頓聲說了句：“各位道長暫且息怒，這藤毒固然有個發作的大限，但是平時若想不折磨，就記住不要發脾氣，要心平氣和，多想想開心的事，也可以聽聽戲曲，讀書寫字，閉目養神，如果像剛剛那位道長那樣不就要抄家伙，那可大大不妙，平白落得我看好戲，疼的可是各位道長。”

眾人悚然，忽然想到：此話不假，大家中毒以來都憤怒罵喊打喊殺，個個痛的死去活來，其中以丁大脾氣最，痛的又最狠，難道真如這妖怪所說，要平心靜氣？

不管是真是假，馬上拿來試試，于是每個人都趕撿生活中最舒心的事來想，又不斷提醒自己切莫氣，一試之下果然奏效，中那口氣漸漸順了，丁大倒地的時候，皮上猙獰錯布滿藤狀青筋，這時也慢慢消下去了。

這頭原本鬧哄哄像個磨刀霍霍的菜市場，這時分，居然安靜地像是午夜空無一人的禪堂。

司藤說：“這就好了，耳清凈。

大家都心平氣和，客客氣氣聊點事不是很好嗎，潑婦一樣撕扯罵，或者打個頭破流，總是不面的。”

明明始作俑者，居然說的跟好心勸架的和事佬一樣，這得多厚臉皮才能做到？

一干人想氣又不敢氣，只能個個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聽到。

事發時，只有白金和福瑞在屋外，免于中毒，福瑞多有些愣頭青，和司藤的談判通，全落在白金上，他盡量很有技巧地去接司藤的話：“說起來，還要謝謝司藤小姐手下留。

當時屋子外都封住，這下毒的分量稍微重一重，只怕現在一屋子都是死人了。

能殺而不殺，司藤小姐是有要求的吧？”

司藤并不正面回答：“那頭都是哪路高人啊？”

白金見眾人沒什麼反對的意思，也就把在場的門派介紹了一下，司藤禮數周到，都道了句“久仰”，只是在聽到麻姑時，略一沉，問了句：“當年麻姑的沈翠翹仙姑，仙壽幾何啊？”

這話問的突兀，白金莫名其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沈銀燈冷冷回了句：“我太師父不到三十歲就死了。”

司藤哦了一聲：“英年早逝，真是可惜了。”

沈銀燈氣上涌，想說什麼，恨恨攥著角忍住了，一邊的蒼鴻觀主看在眼里，心頭跳的一突：這司藤跟麻姑應該是有過不快，那自己呢？

自己還跟司藤打過照面，一點異樣的反應都沒有，是因為當時自己太小不記得了，還是故意而不發？

一圈介紹完，眾人的耐也差不多到了盡頭，生死未卜的，誰有那個閑跟寒暄客氣？

馬丘道長最先忍不住，問：“又是下毒又是謀詭計的，你到底什麼意思？”

司藤看著秦放笑，說：“他問我什麼意思呢，你說我是什麼意思？”

莫名其妙，秦放真是想翻白眼，思之再三還是忍住了：“我哪知道你什麼意思，總不見得你是要請人吃飯。”

司藤說：“對，就是要請人吃飯。”

湊近手機話筒，字斟句酌說的認真：“四道門七道九道街，聲名赫赫如雷貫耳，修道慕道之人，無不以一仰真容為榮，只可惜各位高人仙蹤不定，普通人一生也難見一二，更別提我這樣的妖怪了，所以若不使一些手段，哪里能請得到各位道長過來吃飯呢？”

信你才是見了鬼了，馬丘冷冷來了句：“斷頭飯麼？”

“道長過慮了，一來我對道長的頭不興趣，二來各位都是道門英，我真對各位不敬，就是與天下道門為敵，一屆小妖，斤兩輕薄，這種事還是不敢做的。”

原來你也知道忌諱，馬丘心中有幾分得意，倒是白金有些不信，又和確認：“司藤小姐真是要請吃飯嗎？”

“真請吃飯。”

掛掉電話，秦放問的也是同一句：“真請吃飯？”

“真請吃飯。”

秦放無語，頓了頓說：“司藤，大家命是拴在一起的，也算是自己人，你跟那些道士這麼說也就算了，對自己人，不求你十分，個兩三分也行吧，把別人蒙在鼓里很好玩？

顯得你智商高？”

為王乾坤擔了一晚上的心，卻唱了出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秦放不是不窩火的。

司藤抬頭看秦放：“你聽不懂人話嗎，我要請吃飯。

作為助手，你現在應該做什麼？

應該定時間、地點、選飯店、定包間，通知各位客人什麼時候到、去哪吃飯，必要時還要安排接送。

我吩咐的那麼明白，你居然還要問，換了別人，這麼蠢的助手，老早趕出去了。”

就你聰明！你一家都聰明！秦放真是氣的要吐了，知道跟較真沒什麼好結果，忍了忍轉準備回房，又補充了一句。

“飯店要選的有檔次一點，別讓那些道士們說我太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