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西竹一路上都不說話，車子駛進別墅區時，似乎有些不安，而當車子最終停下，兩個面帶笑容的中年夫妻急急迎上來時，這不安終于變了現實。

西竹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秦放，你是要把我賣了嗎？”

這小屁孩的神腦補，秦放真是啼笑皆非，他先下了車，打開門抱出西竹，西竹兩只小胳膊死抱住他的脖子不放手，哭的肝腸寸斷的：“秦放啊，你賣了我，我再也不喜歡你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你了……”

西竹小朋友這電視劇，確實也看的太多了，不過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上說著不喜歡他了，手上還是摟的死的，生怕有人把抱開了去。

秦放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摟著語寬，又抱歉似的沖著兩夫妻笑了笑。

邢太太很理解的笑笑：“小孩子，認生，正常的。

來，來，屋里坐。”

又忍不住夸西竹：“西西長的真好看啊。”

西竹噎噎的：“好看也不關你的事啊。”

邢先生沒忍住笑：“小丫頭這張……”

一邊說一邊看邢太太：“有你的啊。”

……

邢先生邢太太夫婦，是秦放為西竹找的新的養父母。

這對夫婦他是認識的，之前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幾次往來，極其愉快，對他們的家世、背景、素養都信得過，更重要的是，邢太太極其喜歡孩，可惜連生兩個，都是兒子，一年多前，和秦放閑聊時，就表達過想領養一個孩的意愿。

——“連家里頭那兩個兒子，都整天催我，媽媽，什麼時候把小妹妹領回來啊。”

所以，一說到領養，秦放頭一個就想到邢氏夫妻了。

他低下頭，親了親西竹的臉：“西西你看，多漂亮的房子，樹底下還有秋千呢，西西不開心的時候，可以去秋千啊。”

好說歹說，終于哄的抬起了頭，嗒嗒地打量門前樹下的秋千架。

小丫頭終于哭的沒那麼厲害了，邢太太又驚又喜，小心翼翼地問：“西西，想看看你的房間嗎？”

原本，依著禮數，客人遠道而來，總得坐下寒暄喝茶的，不過現在，西西為大，大家伙一窩蜂地，先上樓看房間了。

一開門，連秦放都嘆為觀止了。

這布置的水晶宮一樣的孩兒房間，說是住了個公主也不為過吧，四壁，輕紗帷幔，水晶珠串的簾子，復古宮廷式的鏡子，起居的地方還真矗立了個小小城堡，臺上各的芭比娃娃排了行，櫥間拉開，那一件件珠寶氣的孩兒……邢太太這兒的夢，做了不止一年兩年吧。

西西臉蛋上還掛著淚珠子，但已經不哭了，眨著眼睛左看右看的，邢太太問：“西西，房間好看嗎？”

西西下擱在秦放肩膀上，手指都要含到里去了：“好看。”

秦放在心里嘆氣：死土豪，就是這樣拼命砸錢贏得無知的心的。

還不止這些，下樓的時候，邢太太對秦放說：“小孩兒嘛，到了陌生地方，玩伴是最重要的。”

走到樓下，拍拍客廳旁邊關著的房間的門：“能出來了，見小妹妹。”

又沖秦放眨眨眼：“兩小魔頭可憋壞了，我早晨說了，不老實的話，不準見妹妹的。”

門幾乎是被從里面撞開的，兩個六七歲的小男生從里頭爭先恐后地往外，一個：“妹妹，妹妹。”

另一個手里攥著花，也不知道從哪個花瓶里臨時來的：“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又仰著臉看西竹：“西西，你下來唄，哥哥帶你玩兒。”

邢家的基因可真不賴，說是兩小魔頭，長的都是小王子的模子，秦放還沒來得及去看西西的反應，耳邊已經響起了的聲音：“噫！”

秦放腦子里輕輕嗡了一下，心說：完了。

這就是西西對他的喜歡，沒架得住邢太太的三板斧，尤其是最后那招，可真狠啊。

秦放心里，有淡淡的失落，那種前浪被后浪拍死在沙灘上的失落。

秦放陪著西竹在邢家住了幾天，不過，看起來，是沒有繼續住下去的必要了，西西有時候接連一整天都想不起他這個人來，偶爾撞見，都是頭也不抬的跟他打個招呼：“秦放！”

然后蹬蹬邁著小短跟著哥哥們跑的沒了影兒了。

秦放偶爾會想起剛到邢家那會，把抱下車時哭哭啼啼說的話：“秦放，我再也不喜歡你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你了。”

真是個說話算話的孩子。

走的那天，他特意選的西西和邢家小哥倆玩的最熱乎的時候，過去先腦袋：“西西，我走了啊。”

正低頭搭著積木，忙的頭也不抬，只顧指揮的小哥哥：“那塊！三角形的，遞給我！”

秦放笑了笑，低頭親親發頂，手里握了把小剪刀，咔嚓一聲，剪下一縷頭發，藏在掌心。

小家伙是一點沒注意，倒是的小哥哥發覺了，指著秦放：“哎，哎，你剪西西的……”

秦放看著他笑，食指輕輕豎在邊。

“噓……”

吃晚飯的時候，西竹才注意到平時坐滿的餐桌了個人，挨個數，邢家媽媽在，爸爸在，小哥哥也在。

“咦，秦放呢？”

邢太太正給夾片，聞言張了一下，含糊地說：“秦叔叔……他有事走了哎。”

說完了，張地看西西，小家伙似乎也沒什麼過激的反應，腦袋歪了半天，說：“噢。”

吃完飯，邢先生回房理公務，邢太太在廚房洗碗，忙完了出來，看到哥倆在客廳里看電視，問他們：“妹妹呢？”

他們比還奇怪：“咦，剛還一起看電視的啊？”

這什麼哥哥，太沒責任心了，邢太太瞪了他們一眼，打開門出去。

一開門就看見了，站在車道上，看著車道往外的方向，小小的影，時不時抬起胳膊，一下臉。

邢太太的眼睛也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西西轉往回走，看到站在門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蹬蹬蹬地向跑過來。

邢太太笑起來，蹲下子張開手臂迎接：“西西，慢點跑。”

時值半夜，秦放的車子在山腳慢慢停下來。

車燈一熄，濃重的黑暗鋪天蓋地而來，他并不知道這是什麼山，中國地圖里，喜歡籠統的點出山系山脈的名稱，昆侖秦嶺山系，阿爾泰祁連山系，殊不知每一山系，萬千山形，行經不同的地，不同的河，都會有不同的名字的。

他不知道這什麼山，當地的老人也說不清楚，只是說：“哦，你要進深山老林啊。”

深山老林，沒有的指代，但每個人都了解它含的意思，傳奇話本里，無數詭異的故事都是在這里發生的，連小孩子都知道，深山有鬼，老林藏妖。

山風凜冽，遙遙傳來讓人骨悚然的怪異聲響，仰頭過去，巨大的山形遮住了大半天空，高的樹影都像是野上附著的皮，飄搖的眼幾不可查。

秦放先想去掏打火機，忽然又覺得似乎與此此景不符，他出車前屜里備著的防火柴，哧啦一聲劃著。

輕微的硫磺氣泛起，細長的火柴梗頭上，冒起一簇小小的焰頭，秦放另一只手籠了罩住，慢慢把燃著的火柴梗移向了什麼點著。

八卦黃泥燈。

燈點燃了，直直的一脈火焰向天，風再大都移不了分毫，只在秦放把手中的細發湊過去時，才忽然躍了幾下，然后火焰慢慢的分了兩脈。

一脈意料之中地向外，另一脈則遙遙指向了面前的深山。

秦放走的很辛苦，這山上有人來，坑洼不平，地上的落枝積了半尺多厚，又有繞足的藤蔓、出地面的枝，稍不留神，就會被絆一個跟頭。

走到半山腰時，甚至看到了幾座清朝時的土墳。

足夠破落，也足夠寂寞，的確像是司藤會來的地方。

再往前走，已經沒有路，這一片應該被雷擊火燒過，到都是攔腰橫斷的樹，有互相倒在一的，也有斜搭著靠在臨近樹上的，經年累月，都是荒草瘋長綠苔橫生，最底下不是積水就是爛泥，覺連腳都邁不下去。

八卦黃泥燈的兩脈火焰，一脈依然向外，另一脈不再指向，巍巍左右晃，像極了指南針被磁場干擾，漫步目的的四下轉。

秦放了一聲：“司藤？”

起先，并沒有靜，也沒有回應，但是慢慢的，秦放聽到了一種聲音。

類似于芽，又像是樹木舒展筋骨，磔磔蕭蕭，聽來分外清晰。

秦放回過頭，夜里，樹影逐漸有了變化，原先攔住了去路堆積靠擁在一起的，緩緩向兩邊分了開來。

秦放笑起來，忽然想起當年在千戶苗寨，司藤為了進沈銀燈的老巢，也曾借勢周遭的林木，那時候，額頭抵住樹，也不知道喃喃說了些什麼，接下來，周圍的樹和藤蔓，就都以眼看得見的速度向著一個方向彎斜、延，幾分鐘的功夫，就在懸崖之上搭出了一座藤蔓樹枝編的小橋。

這一塊林地的深，原來還藏著一棵幾人合圍的老樹，樹冠低垂，像是房屋的頂，司藤就坐在樹下，正抬起頭看他，眼睛亮的像是了碎鉆的星。

猶豫忐忑，卻又如釋重負，秦放原地站了好久，才慢慢走了過去。

司藤說：“聽到你的聲音，還以為是在做夢。”

秦放在邊坐下，把那盞八卦黃泥燈放在腳邊：“我以為你會想，秦放這麼討厭，又跟來了。”

司藤笑起來，忽然覺得，在很多事上，其實對不起秦放。

——最初見到時，他并不想跟著，被半是恐嚇半是利，留下來幫辦事，每一樁每一件，都盡心認真，并不敷衍于，也沒有奉違。

——在千戶苗寨，自己懷疑他跟沈銀燈之間有貓膩，一怒之下要趕他走，再后來不了了之，如此反覆無常，他也并沒有一句抱怨。

——及至后來，和白英兩敗俱傷，心灰意冷之下化形歸山，這世上惦記牽掛，為了東奔西走的，也不過只有秦放一個罷了。

“西西呢？”

“我找了一對心地很好的夫妻，他們收養了西西。”

司藤沒有說話。

秦放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你把西西托付給我，一心想讓我帶著西西，但是……”

那時候，他大致猜到司藤應該是再次分了，但是孔菁華搖頭說：“我也是妖，我知道半妖險象是怎麼回事，這并不是半妖分。”

半妖是兩難之下，無法抉擇，妖的屬使然，悍然分為幾乎勢均力敵的兩部分，倘若和解不就只能作生死廝殺，譬如司藤和白英。

但是這一次，司藤控制了一切。

換了是之前的司藤，一心想著復仇，想著重新為妖，上是不會有西竹的。

關于西竹，秦放想了很久。

西竹到底是誰呢？

毫無疑問，是司藤的一部分，是有了之后司藤心深蘇醒的那一部分，失去的無法彌補的真年代，干干凈凈的世，手上沒有沾過洗不掉的，笑容里沒有一一毫的心事。

秦放，你有理想嗎？

西竹就是司藤的理想，是的好愿，或許不止是這一世，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前，被丘山折磨的時候，掩去本心大肆殺戮的時候，西竹已經在心底萌生了。

就好像只能站在黑暗里的人，想的最多的反而是在白晝的日下肆意奔跑，到不了的地方，得不到的人，永遠彌篤珍貴。

讓孔菁華給他帶話：“秦放，照顧好西西，西西需要你的。”

秦放說的很慢。

“西西沒那麼需要我的，你什麼都為安排好了，那麼好，無憂無慮，應該在最幸福和睦的家庭里長大，跟著我做什麼呢，我整天不開心，不是好的榜樣，西西跟著我，會長林黛玉的。”

司藤微笑：“那孔菁華呢，同意你把西西帶走？”

秦放也笑：“其實你早就料到了吧，孔菁華看到那個一直被自己當兒的西竹其實是司藤，哪里還敢繼續養，但是你說了要送一個兒，又不敢把西西給扔了。

我帶走西西，就差沒給我磕頭了。”

“那西西呢？

西西舍得離開你？”

秦放嘆氣：“西西什麼都好，就是太沒良心了。

看到長的周正的小帥哥，就把我忘到腦后去了。”

“那你呢，怎麼又跑來找我了？”

“因為你曾經跟我說過，人活在世上，得有個目標，有個奔頭。

你的夢想是西西，但是你把留下了。”

司藤沒再說話了。

秦放說的沒錯，囊謙復活那一次，覺得有很多事要做，一二三四五，每一件都刻不容緩，但是這一次，留下了西竹之后，忽然覺得天地茫茫，哪都可以去，又無可去。

無無求，或許是高人夢寐以求的狀態，但對普通人來講，不啻于一場災難，有句話說的切，活著就該心，無無求永無煩惱的，那是死人。

秦放說：“你說你不需要我，西西才需要我，我不這麼覺得，我覺得，陪在你邊更重要，你把好的都留給西西，自己帶了太多負面的東西離開，又跑到這樣一個深山老林里，整天這麼坐著，長此以往，會神分裂的，俗稱變態。”

司藤看了秦放一眼。

秦放權當沒看見：“來之前我想過，你又看到我，或許會煩我。

可是有我煩著你，你至還會皺皺眉頭，說說話，我要是再遲點來，你大概要在樹底下坐化了。”

“如果我確實煩你，讓你走呢？”

秦放一下子愣住了。

八卦黃泥燈的燈焰飄忽了幾下，就快要燃盡了，火映在司藤的臉上，的神，不像是開玩笑。

為什麼還要這樣呢，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為什麼還這麼不近人呢？

秦放覺得自己真是憋屈的厲害，不止是這一次，從一開始就憋屈，從遇到開始，就很憋屈。

秦放看著司藤，口起伏的厲害，司藤一直盯著他看，到后來，忽然噗的笑出來。

手握住他的手，說了句：“好了，我不說了，再說，你要哭了。”

燈焰就在這一刻，撲的滅掉了。

秦放后來覺得奇怪，這個時候，他應該想很多很多事啊，比如司藤為什麼握住了他的手，這里面有什麼含的意義嗎，再比如必須要去分辯，自己沒有想要哭，又不是小孩子，怎麼會不就哭呢。

但是都沒有，那個時候，他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以后，大概也再也用不著這盞燈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