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極境洲的總理事專機上。

白長老和霍執先是對視一眼，然后往角落的位置瞥了過去。

顧晦一個人坐在那兒，一黑，皮是病態的蒼白，口罩鴨舌帽也沒摘，一雙眼睛被帽檐遮了大半，偏頭似乎在看飛機窗外。

他很安靜。

和顧肆一樣大的年齡，兩人的氣場卻相去甚遠。

顧肆不發火的時候，是桀驁的，張狂的，特立獨行的；發火了，他大多是笑著的，就連要你命的時候都是帶笑的。

又狂又野。

顧晦則完全不同，他的上除了沉，就是戾氣。

又抑，又冰冷的戾氣。

眼神里的殺氣比102訓練基地的暗衛和死士還要重。

那種似乎隨時都會傷人的攻擊，讓他十分的不合群，不易接近。

顧晦主提出回極境洲，而不是跟著顧芒，白長老原本以為顧芒會找他談談顧晦的事，可顧芒沒有。

沒說讓他們小心顧晦，沒說讓他們防備顧晦。

一個字都沒說。

但是霍執和白長老還是本能的對顧晦有些警惕。

顧晦是徐瀛養大的，似乎從小就被徐瀛灌輸他是顧家舍棄的垃圾，沒有人記得他，他死了連塊碑都沒有。

仿佛他連存在的資格都不配。

在這樣的長環境下，顧晦的心理會非常極端，有反社會人格，很容易出事。

顧肆跟顧晦過手。

據顧肆所說，顧晦的手很變態，不在他之下。

以至于他好不容易才逮著機會，只想著趕把顧晦弄暈，這才下手沒了輕重。

針都扎斷了。

若不是顧肆跟顧芒學了很長一段時間醫，對人的各個弱點了解到了極致。

兩個人誰勝誰負，只怕結果未知。

霍執給顧晦做過心理評估，不是很好，顧晦很危險。

種種原因，即便顧芒沒吩咐，白長老心里還是把顧晦當外人，小心防備。

顧晦選擇回極境洲的原因有兩個。

第一個原因是，他真的怕顧芒，不敢跟顧芒回京城。

徐瀛被灰大廈抓了。

他不傻，看得出這是顧芒的手筆，徐瀛哪怕僥幸不死，這輩子都別想活著走出灰大廈的重型監獄。

計劃了那麼久，甚至拖上了總統府，自以為周全到無懈可擊，卻被顧芒和陸承洲兩個人不費吹灰之力，連老巢都給剿了。

可想而知顧芒和陸承洲的恐怖勢力。

至現在，顧晦覺得他沒那個本事跟顧芒作對。

第二個原因是，顧肆對他很熱，不是那種虛假的熱，而是發自心的，他能到。

他雖然討厭這種熱，但是比起待在顧芒邊，每天提心吊膽自己被教訓被揍，他倒是寧愿回極境洲。

至顧肆對他有稍微有點兒耐心。

顧芒對他沒任何。

顧晦思索著回極境洲之后他要做什麼，漸漸出了神。

一瓶旺仔牛突然出現在他眼底。

顧晦眸底的微滯了滯。

“給。”顧肆抬了抬手，示意他拿著。

顧晦余落在顧肆拿著紅易拉罐的手上。

那只手拇指上有一顆小小的的痣，和他手上的痣的位置一模一樣。

他和顧肆真的就像照鏡子，偏偏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生。

顧肆，可比他幸運太多了。

102基地，顧肆出了事，白家可以犧牲那麼多天才去救他。

甚至因為這麼多天才的犧牲，白家從此衰落，地位一降再降，變四大家族中的末流，也在所不惜。

顧晦想到那麼多人愿意為顧肆做出犧牲，卻沒有一個人管他，多看他一眼，救救他，眼底愈發鷙。

他沒理會顧肆，目從那罐上挪開，看著窗外一無垠的云層。

不過才和他認識幾天，就真把他當同胞兄弟了。

可笑。

連白長老和霍執都防著他。

他就不信顧肆看不出來。

顧肆那麼聰明，在總統府知道他要冒充取代他，故意拉著他打一架，將計就計，還演得那麼像，連徐瀛都騙過了。

怎麼會看不出他回極境洲是因為沒得選擇，他對極境洲沒有任何好，甚至厭惡那里。

——那個曾經拋棄他，把他當垃圾，甚至當他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地方。

顧肆見他不接，直接單手勾著拉環，咔的一下打開旺仔牛，放到顧晦面前的桌上。

“我和姐說好了，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哥。”顧肆在顧晦旁邊坐下，哥倆好的搭著他的肩膀，“你聲哥，以后哥罩你。”

顧晦瞳仁稍微偏了偏，沉沉的眼神，下眼白偏多，是一雙冷漠無的眼睛，高傲深沉。

淡淡瞥了顧肆一眼，撲面而來的不屑和譏嘲。

顧肆從這眼神里讀出兩個字——

傻。

向來只有他罵別人的份，什麼時候有人用這種眼神鄙視他？

顧肆皺眉，瞇起眼睛，“你這啥眼神兒？”

“手沒地兒放，不如我給你剁了。”顧晦冷冰冰的聲音從黑口罩后面傳出來，沒有溫度，偏稚的眉眼滿是戾氣。

顧肆睨一眼自己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我行我素，沒挪一點兒。

他十分認真地看著顧晦，“你可不能跟我這麼說話，你要知道我是你哥！長兄如父懂不懂？你這是大逆不道！”

顧晦聽他一口一個我是你哥，抿抿，一開口，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別我揍你。”

顧肆下一抬，“你別我扎你。”

顧晦：“……”

在總統府，他就是栽在顧肆的銀針上。

霍執和白長老見顧晦不說話了，就那麼不爽的瞪著顧肆，似乎很氣憤，卻還要忍著，不由愣了愣。

顧晦這幾天的存在一直都很低，安安靜靜的，也不說話，木著一張臉，吃飯都是單獨的。

拒絕和人接。

完全沒有任何緒。

但他們都知道，不能把顧晦當小孩，也不能對他放松警惕，顧晦的實力不比顧肆差。

今天見到顧晦這樣緒外，倒是很難得。

好半晌，顧晦冷冷吐出兩個字，“等著。”

說完，他肩膀甩開顧肆的胳膊，又轉頭看向飛機窗外。

“等啥？”顧肆見好就收，胳膊撐在桌上，支著臉，側著看他，“等你學會針法？”

顧晦語氣沉，“這仇不報我就不姓顧。”

“顧啊。”顧肆眼睛帶了點兒笑意，“那你就是承認自己姓顧，我是你哥了？”

顧晦抿抿，語氣別扭道：“說錯了，這仇不報我就不姓徐。”

顧肆挑眉，理所當然的出聲，“你本來就不姓徐。”

顧晦平日里寡言語，完全說不過顧肆那張，徹底不理他了。

安靜了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

飛機上其他人來回走都腳步放輕了。

顧肆把旺仔牛往顧晦那邊推了推，“別生氣，來，喝罐消消火。”

顧晦：“……”

顧肆角勾了下，小大人似的語氣，“你想學針法還不簡單，哥教你啊。”

“滾。”顧晦扔出一個字。

“嘖，你說你哪來的這麼大脾氣，你在姐面前，乖的不行，在我面前這麼囂張，不就是仗著我對你好嗎。”顧肆一邊嘆著氣，一邊拿過桌上折疊稱致形狀的白餐布，抖開。

顧晦似乎被中了心里最真實的想法，眼神不自然的有些躲閃，角抿直，轉過頭下意識要辯解什麼。

卻見顧肆目在桌上尋找著什麼。

似乎是沒找到，他起朝前面那一桌的唐意走過去，“糖糖，把你筆借哥哥用下。”

“好。”唐意乖乖的應，從自己的小小黑背包翻出一筆，遞給他。

顧肆接過來，又回到顧晦旁邊坐下，鋪平那張白餐布，拿著筆在上面畫著什麼。

顧晦眉心微蹙了下，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顧肆手中的筆尖上。

他下筆十分隨意，簡單流暢的線條勾勒著什麼，不過幾秒，人肢廓清晰地呈現在白餐布上。

一幅人廓圖被顧肆一筆連描繪出來，簡潔又漂亮。

接著，他開始在這幅圖上添加臉部五，線條，以及經絡和脈絡。

筆下速度很快，行云流水，揮灑自如，似乎已經畫過無數遍。

顧肆的醫學繪圖是顧芒親自教的，他學的第一幅醫學繪圖就是——人經絡圖。

繪圖一氣呵，顧肆把白餐布拉到兩人中間，左手支著臉，翹著二郎，漫不經心的出聲，“聽好了，你哥我只講一遍，人有十二經絡和奇經八脈，貫穿各個位，十二經絡排列的是正，一共365，加上奇經八脈的位，一共720個位；52個單，309個雙，50個經外奇，先給你講重點……”

顧肆在人圖上標位置的時候，沒看顧晦，也沒管他聽著沒，駕輕就般往下講。

“720個位里頭，有108個要害，其中36個是致命，也死。死分麻，昏眩，輕和重四，各種都是九個。”

顧晦看著顧肆說一個位，在他畫的人經絡圖上標注出來一個，并且給他講位在人的位置。

108個要害，顧肆全部都畫的非常清楚，一個不差。

甚至連下針的手法分寸和要注意的問題都講的簡明扼要，條理清晰。

可見他對針灸的悉程度有多變態。

顧肆接中醫不過才一年，就能達到如此高度，連霍執和白長老眼底都浮現幾分震。

顧晦看著白餐布上的人經脈圖，聽到死的分類，他出聲問，“昏眩？”

顧肆這才抬眸，看著他，吊兒郎當的笑，“來興趣了？”

顧晦：“……”

真、煩。

顧肆沒得寸進尺的逗他，把握分寸，繼續給他講，“就是昏眩，針灸麻醉，聽過沒？”

顧晦沒聽過，他沒接過中醫方面的知識。

顧肆就給他講死的位置和作用。

講的差不多了，顧肆問他：“記住了嗎？”

很難得的，顧晦點頭回答他：“嗯。”

“不錯嘛小伙子，我講的這麼快你都能記住。”顧肆似乎覺得很驕傲，隨手指在一個位，“這是什麼？”

“啞門。”顧晦道。

顧肆挑眉，“我現在有自己的醫學實驗室，姐之前給了我一個人模型，特別真，跟真人一樣，針沒扎對地方會響，以后這實驗室就是咱兄弟倆的了，回了極境洲，你就用那個人模型練習針刺。”

顧晦沒應，而是問他：“你是不是隨都會帶幾銀針？”

顧肆從自己腰帶的暗扣里取出一針，劍指夾在指尖，銀針極細，泛著冷亮的。

明明是醫生救人的工，在顧肆這兒，卻亦正亦邪，甚至莫名的，有了幾分旁門左道的意味。

“學中醫的，當然得隨帶幾針。”顧肆微抬著下。

“我可以看看嗎？”顧晦上的戾氣淡了一些，似乎對這個很好奇。

顧肆十分大方的遞給他，“哥的就是你的，咱們不分彼此，看吧。”

顧晦接過來，盯著針尖，眼底深閃過一什麼。

“你那天扎我的位置是哪個位？”顧晦問。

“這兒。”顧肆先是點了點自己畫的那張經脈圖上的位，轉而又覺得紙上談兵意義不大，就看著顧晦，“來，我給你在你后脖子指我扎得哪兒。”

顧晦一幅虛心好學的樣子，沒反抗，甚至摘掉鴨舌帽，配合的低頭把后脖子出來。

顧肆原本說給他指就是試探，眼下見他對自己這麼信任，都愿意把自己的致命點給他看，人有點激，抓著他的手，按在那個位上，“就是這兒。”

顧晦了那個位置，是在后發線那里，凹陷。

“針刺的深度會有不同的作用。”顧肆說，然后收回手。

“知道了。”顧晦應了聲，然后也抬手按向他的后脖子，顧肆很配合他，也低下頭。

顧晦到顧肆后脖子那個位，問他：“是這兒？”

“對！”顧肆驕傲道：“聰明的嘛，不愧是我……”

話還沒說完，顧肆只覺得后頸驟然一刺疼，整個人瞬間失去意識，倒趴在桌上。

“小爺！”

“顧肆！”

霍執和白長老大驚失，立刻起大步朝這邊走過來。

唐意也從自己的位置上跳下來，小臉張的跑過來，“顧肆哥哥。”

霍執眉頭鎖，第一時間先了顧肆的側頸，又轉過來他的手給他把脈檢查。

“不過就是扎暈了，死不了。”顧晦冷冷的瞥了一眼他們，譏嘲的輕呵一聲，扣上鴨舌帽，又看向了窗外。

霍執檢查完，確定顧肆只是暈了，看著顧晦，語氣也變冷了，“沒有下次，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唐意小抿了抿，“顧肆哥哥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要傷害他？我不喜歡你。”

顧晦掀了掀眼皮，一雙眸子冷漠無溫，“用不著你喜歡。”

反正從來沒人喜歡他。

他本來就被所有親忘。

徐瀛也不過是為了利用他才養著他。

唐意氣憤的瞪著他，攥了攥拳頭，似乎想揍他，卻又忍著沒手。

霍執盯著顧晦，眸發沉，最終沒說什麼，抱起顧肆，把人帶去休息室放在床上。

他拿出手機想把這件事告訴顧芒，最后想到顧芒如今懷孕，又作罷。

出了休息室。

霍執看向顧晦，他依舊坐在那個角落的位置，著窗外，一不。

……

顧肆醒來已經是三小時后。

他氣沖沖從休息室出來。

唐意見顧肆醒了，跑到他跟前，擔心道：“顧肆哥哥，你沒事吧？”

顧肆了的腦袋，“哥哥沒事。”

說完，顧肆大步走到顧晦面前，眸子里滿是怒火，“你剛才都是裝的？”

“廢話。”顧晦轉過頭，站起來，摘掉鴨舌帽呵口罩，出那張和顧肆一模一樣的臉，眉間眼里，戾氣深重，“要打架奉陪。”

“你！”顧肆第一次不知道說什麼，下頜繃，瞪著他。

過了幾秒。

顧肆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后抬手做了個運氣的作，自言自語，“親的，親的，親的，這是我親弟，不生氣，打架要傷了我還得心疼，不劃算，不劃算，扯平了，扯平了。”

“……”

顧晦眼底的戾氣就那麼僵滯住，人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以為照顧肆那脾氣，一醒就要找他打架。

沒想到他竟然會是這個反應……

他傷了他會心疼嗎？

顧晦著鴨舌帽的手指無意識的了。

顧肆自己勸自己了幾句，出一個大大的笑，豎起兩個大拇指，“扎得好！扎得真好！不愧是我弟！我示范一次！你就立馬學會了！牛！你還想試哪個位，要不我再讓你扎幾針？”

沒罵顧晦，也沒找顧晦打架，反而還夸他。

霍執和白長老角了，除了顧芒，應該還沒人能讓顧肆心甘愿吃悶虧……

顧晦看著顧肆一臉自豪的肯定表：“……”

真傻。

“不打是吧。”顧晦聲音冰冷，“不打就別再煩我。”

他重新戴上口罩和鴨舌帽，坐回去，繼續擺出那個看窗外的姿勢。

盯著云層看了一會兒，顧晦腦子里出現剛才顧肆豎起大拇指夸他扎得好的畫面，幾秒后，他眼底深漾出一抹微不可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