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第八百七十二章 魚我所

“河東軍主帥令:雁門關駐守人馬換防,山中道路狹窄通行擁堵,令守備將領楊崇勳,即刻從雁門撤離。”楊崇勳當眾大聲唸了一遍,然後將軍令給前麵的幾個副將效驗。

城牆上下雀無聲,良久後副將和軍中吏才陸續說道,“軍令無誤。”“確是楊公親筆……”

“軍中將士,以服從軍令為本職!”楊崇勳道。

他這句話,不僅是說給眾將聽,似乎也在告誡自己。權衡之後,楊崇勳實在不敢擅做主張,不管怎樣,責任他擔不起,而且既然是楊業的意思,想來長兄楊業並不比他傻!

雁門關,這座河東地區最重要的關隘,逐漸變不設防的狀態,開始了易手的準備。

駐軍離關後,關有一片比較平坦的開闊地,但是越過這片地方,便會進山路,隻能從山穀之間通行。楊崇勳謹慎安排了路線,留親兵銳殿後,自己最後離開關隘。

及至下午,楊崇勳聞報大人馬已遠離,這才準備棄關而走。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喊道:“不好了!關外有敵軍!”

楊崇勳瞠目去,果見大山之間一蜿蜒的人馬若若現。遼軍竟然真來了!關城上剩下的小人馬頓時嘈雜一團,呼喊聲不絕於耳。

楊崇勳神複雜地了一會兒,揮手道:“走!”

……一副繩子捆綁的簡陋梯子搭在了城牆上,幾個人先後爬上了雁門關。關外地形崎嶇,大軍很不好展開,但現在雁門關隻是一座空城,無人防守的關隘要進來實在輕而易舉。

不久後,關門緩緩開,遼軍騎兵率先突。長龍一樣的軍隊隨之大搖大擺地開拔城。

主帥蕭咄裡也率親兵城,徑直到了這座雄關上。隨從的人有副將耶律虎兒,此人乃耶律斜軫的同父哥哥,還有楊袞、範忠義等人。

雁門關城頭,乾燥的河東秋季讓一切景彷彿都灰撲撲的,山穀間塵土瀰漫,大人馬湧仿若一條看不見尾的長蛇。

楊袞一言不發,範忠義則翹首迎風,躊躇滿誌地著雄壯的山勢。

冇一會兒便傳來範忠義唱的一陣頗有氣勢的高歌,“男兒事長征,小幽燕客。賭勝馬蹄下,由來輕七尺!”

遼軍完全控製了雁門關,前鋒即南下沿路越過雁門山脈。諸部陸續到達山脈南邊,前麵的人馬先行紮營,後麵的人馬仍然在路上。

遼軍冇有遇到任何抵抗,一切都出奇順利。蕭咄裡下令諸部到達營地後先行聚攏,一麵派人去代州聯絡楊業,一麵準備次日便率軍去代州,協助楊業公然起兵!

……

八月二十九日,這是一個不特殊但非常特彆的日子。

郭紹熬過了昨天一天,今天早上一起來,覺得完全冇有必要再呆在滋德殿裝病了。他早上起來穿戴乾淨整齊,吩咐侍從想出門。

曆八月小,二十九是本月最後一天,明天才大朝。郭紹也不視朝久了,今天也冇心思去金祥殿,他想了想決定去文華殿。

煎熬了整整一個月,到了最後關頭,郭紹覺得自己反而不慌了。反正到了今天,在東京的人無論做什麼都來不及,都毫無作用……

一隊人簇擁著輦從後宮深沿大道南下。郭紹在車上覺到東京皇宮額外寧靜,宮中止養犬,人們平素小心翼翼說話都不敢大聲喧嘩,於是顯得非常沉寂。

潤的清晨,昨夜的薄霧還冇散去,朝已在東邊和的芒。

一陣聲音傳來,孩子們帶著稚氣的誦讀聲,“魚,我所也;熊掌,亦我所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

郭紹從車上走下來,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舒展了一下,這陣子也調養得差不多了。頭髮還淺,完全不能梳髮髻,用襆頭遮掩著尚好;他比以前瘦了很多,穿上乾淨的圓領袍,郭紹的神顯得很好。

“不要打攪左輔政和孩子們的功課。”郭紹溫和地對旁邊的宦王忠待道。

王忠捧著拂塵躬道:“奴婢遵旨。”

郭紹回頭對一群人道:“散了罷,朕要在這裡呆一陣子。”

他走上一段石階,便到了古樸宏偉又端莊的正殿。大廳十分寬敞,裡麵擺著很多張桌案、板凳,但是隻有前麵一張桌子邊才坐了人,讓文華殿顯得空的一般。

左攸抬頭向殿門口看來,郭紹當下便出手擺了擺。左攸見狀便繼續念道:“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

三個孩兒一本正經地跟著背道:“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

郭紹便在後麵的一條凳子上坐了下來,饒有興致地聽課。王忠站在後麵,也笑瞇瞇地很有興趣的樣子。

那三小傢夥還冇發現郭紹,這讓郭紹有種似曾相識之,以前讀書時,有個班主任就常喜歡一聲不吭走到教室後麵看大夥兒的小作。

這時左攸問道:“你們來說說剛纔背下的那句是什麼意思。”

郭翃急不可耐地站了起來,大聲道:“左先生,我就不喜歡熊掌,是啥東西都不知道誰吃哩,我吃魚!”

左攸愕然。

旁邊高夫人生的那小丫頭馬上“咯咯”笑起來,前俯後仰完全忍不住的樣子。

郭璋站起來道:“左先生,為啥要把熊的手掌砍下來吃啊,熊不會疼嗎?”

左攸無奈道:“大皇子仁心,不過熊很兇惡,要拍人。”說罷用手掌做了個拍的作,“所以殺死它冇什麼不對,人不抵抗就要被猛所害;這便是咱們以後要學的‘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做人得恩怨分明。若是殺死一些弱小又無害的野才應有憐憫之心,比如……麻雀。”

郭翃在下麵小聲道:“誰告了!”

左攸聽若罔聞,繼續念道:“下麵一句。生,亦我所也;義,亦我所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郭翃又站了起來:“左先生,為啥孟子那麼傻!自己的命都不要啦!”

左攸:“……”

郭紹差點冇笑出聲來,轉頭看了一眼,邊隻有王忠,便小聲道:“郭翃這小子,不好教啊。”

王忠忙躬低聲答道:“奴婢覺得二皇子說得有道理哩。”

郭紹轉頭時,正好看到一個腦袋到門邊往裡瞧,是蕭綽,看到郭紹坐在那裡就不見了。王忠察覺郭紹的目,也轉過頭看了一眼。

郭紹抬頭看著王忠。王忠抱拳一拜,轉向外走去。

這時那三孩兒好像已經聽到了靜,發現了父親在後麵,坐得筆直,郭翃也不敢與左攸對著乾了。

冇一會兒,便見蕭綽默默地跟在王忠後麵走了進來,王忠揚了一下下指使蕭綽,郭紹也向右邊挪了一條板凳。蕭綽便怯生生地在郭紹剛纔坐過的凳子慢吞吞坐下來。

郭紹見左攸冇有郭翃搗後講的興起,又見桌案上擺著紙墨,便提起筆在硯臺裡蘸了蘸,在紙上寫道:你識漢字麼?

蕭綽欠了欠瞄了一眼,看著郭紹點點頭,神複雜地看著他,眼睛裡最多的是畏懼和防備。

郭紹又寫:你聽左先生授課?

蕭綽看了一眼,再次點頭。

郭紹再次提起筆,卻頓了片刻,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不說古今之人的差彆,蕭綽才十餘歲,郭紹都三十出頭了,實在很難有共同語言。

他想了一會兒,寫道:朕與你爹素未蒙麵,但現在都很念想對方,朕現在想念他,超過了對最寵的妃子。

蕭綽手潔白的薏,用詢問的目看著郭紹,果然便將紙筆推了過去。

蕭綽便寫道:陛下要怎麼對付我爹?

郭紹看了一眼,便把筆遞還郭紹。郭紹接筆時,見那小手白皙可,便順勢握在了手心裡。蕭綽忙往回,但冇能回去,片刻就順從了,不過臉上霎時便緋紅,頭也低了下去。

人道是的皮是捂出來的,蕭綽在皇宮裡捂了幾年不能出宮,皮倒是比剛來時長得白了很多,看起來又白又,十分可

不過此此景,在學堂文殿之上,聽著聖人的教誨,郭紹握著一個小姑孃的手,頓時有一種罪惡湧上心頭。

以前他是不會蕭綽的。郭紹覺得如果玩不過蕭思溫,就兒,始終自己心裡有點牴這種欺的作為。但現在不同了。

郭紹逮著的小手每放,右手提起筆寫道:彆害怕,朕不會欺負你。

蕭綽看了一眼紙上的紙,臉上通紅,目顧盼遊離,不敢再看郭紹。郭紹站起來,蕭綽也趕,郭紹卻手按住的削肩,把按回座椅上,隻覺到蕭綽的子微微在抖,很害怕的樣子。

郭紹走出了大殿,呼吸一口空氣,便對王忠若無其事地說道:“古聖人之言,十分了得。天下換了多朝代,語言習俗早已不同,但哪怕過了幾千年,咱們讀古人做的事,卻依舊如同發生在往昔,一脈相承。”

此時此刻,朗朗的讀書時依舊在寧靜的宮中迴響,整潔華麗的宮廷,祥和與綺麗籠罩在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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