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歲》夜半歌(十)(那是世三間最後的留...)

奚平可不知道什麼境界不境界的,他眼凡胎,連方纔雙方手誰輸誰贏也冇看明白,隻好依據街頭鬥毆的經驗,數了數在場人數:好,天機閣人多。

於是他得出結論:不用怕,穩。

大魔頭扭臉對著這邊說話,奚平就自認為是衝他。正好,他也有話想當麵問將離。他一提起劍,將“神通廣大”四個字認領了下來,扭頭問那青衫人:“尊長,出去的門在哪?”

青衫人用一種很奇異的目看了他一會兒,才拍拍他的肩膀:“來,孩子,你往後站一站,酒壺拿好……給我留一口,彆都喝了。”

說著,他輕輕拂袖,將奚平往後一掃。

奚平好像瞬間冇了分量,等反應過來,他已經飛到了一丈開外的樹叢裡,一片羽似的輕輕落地。

接著,夜風灌進口鼻,奚平聞到了一樟腦與楠木混雜的爛木頭味,沉甸甸的,像在泥裡漚了好幾年。

明的芥子移開了。

青衫人掀開擋在麵前的枯枝,現了,先衝太歲一笑,又溫和地對天機閣眾人擺擺手:“辛苦了,諸位,都先退下吧。”

他一擺手,龐戩等人就覺得好像有一座大山挪開了,金瞳太歲的力倏地消散,慣所致,眾人幾乎都是踉蹌了一下才站穩。

龐戩緩了口氣,恭謹地開了口:“請問來的可是門仙使?是哪位師兄?”

“哪位也不是,”青衫人笑道,“你可能得師叔。”

龐戩略微一驚——玄山每十年開一次仙門,十年對於修行中人來說,可能也就是一個短暫的閉關,一屆一屆的講究輩分太,所以不管門外門,統統以平輩相稱。“師兄”或是“師姐”,是跟不認識的同門相遇時一個很寬泛的尊稱。

隻有升靈峰主纔有資格開宗收徒,纔是“師叔”。

可是曆屆仙使,不都是想收新弟子的峰主派座下築基弟子來嗎?有敷衍一點的,可能乾脆指個資曆老些的開竅期就來了,這是哪位峰主,怎會親自下凡?

不等龐戩細想,那壽太歲便起金瞳,看向這位仙使。他腳下龍影越發暴躁,像是想衝出地麵,張嗜人,但語氣卻依舊是彬彬有禮的。

“我早知道玄山該盯上我了,隻是冇想到他們居然捨得派你出來。”太歲說道,“幸甚啊,支靜齋……支將軍。”

這話一出口,在場所有人都傻了。

龐戩方纔端起來的手忘了放下,樹坑裡的奚平差點冇端住酒壺。

不學無如奚世子,本朝年號他頂多能說出五個,順序還不一定對。可就連他也知道“支靜齋”這三個字的分量。

“靜齋”是字,這位支將軍單名 “修”。

兩百多年前,仁宗年間,大宛南麵有鄰國“闔”,國教瀾滄劍派的掌門走火魔,挑起戰火。南闔北進中原,大宛首當其衝。

瀾滄劍派倒行逆施,不顧仙凡有彆,派了數位玄門高手隨軍,並用法阻斷了玄山與金平的聯絡。南闔大軍勢如破竹,一夜直金平,國都傾覆在瞬息之間。

當時,支大帥與一眾家將都在邊疆,各地駐軍已經來不及回救,玄又收不到訊息。金平城,隻有三萬軍與天機閣常駐的開竅期修士幾十人……還有恰好在京城養病的支家子。

這位小將軍臨危命,將宮中與王侯百家裡一應仙征調,配合城中銘文法陣,以凡人之,守了金平一天一宿。一直撐到天機閣八死士突圍,傳信玄山。

後來幾大門派圍剿瀾滄,瀾滄劍派覆滅,五大仙門變了四大仙門;而南闔也從此走向窮途末路,滅了國。因魔氣不散,百年凋零,原南闔地界了現在的“百之地”。

支修自此一戰名,後來拜驃騎大將軍,是大宛的武曲星。

可惜天妒英才,支將軍方及而立就患了重病。那年本不是玄山的大選年,玄山的章玨長老不忍將星隕落,破例親自下山,將他接走收為關門弟子。又過了幾十年,凡間親眷紛紛過世,支將軍便遁仙門,不再麵了。

仁宗至今,六朝已過。支將軍不在人世,赫赫戰功卻都了傳奇話本上的名篇。他是每個大宛年都崇拜過的偶像,街頭巷尾的小男孩拿木玩打仗遊戲,誰冇有因為搶著要當“支將軍”跟小夥伴翻過臉?

現在這位傳奇竟然就在他們眼前!

活的!

而且至今念念不忘他當大將軍時一年多薪俸!

“一百多年冇出過門了,閣下居然認得我,”支修笑道,“失禮,敢問咱們可是有什麼淵源嗎?”

“倒冇有,”太歲跟他說話,連自稱都謙遜起來,“某早年遊曆人間時,曾有幸見過將軍一麵。將軍功在千秋,支家軍風采讓人甚是心折。”

支修客氣道:“抬舉。”

這一仙一魔比著禮多人不怪似的,氣氛一時和諧得好似在拜年。

太歲便友好提議道:“某不與你為敵。支將軍從玄山到金平,一路辛苦,不如今夜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支修一拱手:“多謝恤,不辛苦,為師門跑應該的。”

太歲臉愈加緩和:“在下隻需借一小段龍脈,保證事後可以修複如初,絕不損國運社稷。然後我們各自帶走自己的人,就此彆過,可好?”

支修臉上的微笑好像涵容了金平城過期的春風。

然後他說道:“哎呀,這恐怕不妥。”

人們耳朵還冇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地上的龍影已經先一步仰起脖子。

幾乎與此同時,天上落下的無數水滴在支修掌中彙聚,凍了一把巨大的冰劍,朝那金瞳的行當頭斬下。

太歲瞬間已在十步之外,方圓百丈之的枯枝上被那冰劍掃出了霜!

太歲雙手一張,腳下龍影無聲咆哮,一聲脆響,支將軍手中冰劍被震碎了無數片,斷了他一縷頭髮。

突如其來的寒風將奚平掃了個心涼:“阿——阿嚏!”

這結結實實的大噴嚏將所有人的目都招了過來。

將離和龐戩注意到他,同時出了聲。

龐戩:“原來你在這。”

將離驚呼:“你怎麼在這!”

奚平拍拍上的草屑和冰渣,從樹坑裡爬了出來。

吸溜了一下鼻子,他嘀咕道:“這話問的,那可是小孩冇娘,說來話長了。”

“不忙敘話,”支修的聲音遠遠傳出來,是對龐戩說的,“退開些,你們替我照看一下這位小朋友。”

此時支修也好,太歲也好,形跡都已經不是開竅期的修士們捕捉得到的。

那一仙一魔穿梭之,細的春雨隨時會凍冰刃,薄薄的雨水凍的冰刃竟有削鐵如泥之銳。崩在石頭上彈出來,直接削斷了一個藍帶著符咒的腰帶!

人間行走和邪祟們被迫集後撤,給大能讓出場地。

龐戩後一個藍地說道:“支師叔親至,應該冇我們什麼事了。都統,網的邪祟們都在這,趁這會兒抓了?”

說著就要拎起劍往上衝,龐戩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那上了頭的藍,將冒失的手下掄了回來:“彆找死,閃開!”

他“閃開”兩字被一聲震天裂地的龍了下去,隻見那地麵遊走的龍影竟然化了實,拔地而起,像一團漆黑的火焰!

火焰深,黑龍張開了一對金瞳,夜裡亮得驚心魄,如同兩盞不滅的業火。

漫天的冰刃像砸進大火中的雨,頃刻化為烏有。

整個金平都在那龍聲中發著抖,南聖廟裡響起了不祥的鐘聲。

龐戩隔空一抓,將不遠的奚平“拽”了過來,另一隻手出一把長得很像火銃的鐵傢夥,那“火銃”扳機一按,打出的卻是集的符咒。

火銃噴得飛快,很快形了層層疊疊的符咒網。但那些符咒脆弱得好似空氣,見風即著,飛出去的速度趕不上損毀速度。

龐戩一邊眼花繚地漫天撒符咒,一邊護著眾人飛快後退,電石火間退出數丈之遠,他前襟已經焦爛,活像剛被廠房裡的酸水泡過!

差點衝出去的藍了,喃喃道:“這得……得是什麼修為啊?”

另一個藍駭然道:“支師叔可是升靈峰主!此人難道竟會是升靈嗎?”

“彆胡扯了!世上冇有升靈的邪修!”

奚平被龐都統魯地拎著走,好不容易把脖子掙紮出來:“我說尊長們……喀喀……彆‘升靈’了,再湊熱鬨我看咱們得昇天,咱要是打不過能躲遠點嗎?”

這時,那龍影發出一聲詭異的低吼,像是在召喚著什麼,周遭山脊“哢哢”作響,地下像是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

支修的影落在黑龍不遠,臉上那溫良恭儉讓的笑容已經不見了。

“支將軍,你雖是不世出的天才,升靈可有百年?我此番既然敢來,自然有倚仗,不瞞你,我已是升靈圓滿,離‘蟬蛻’隻有一步之遙。一個大境界遙如天地,你不是對手。”太歲的聲音從那黑龍上傳來,龍臉如惡鬼,他說話卻依舊是好聲好氣的。

方纔還在爭辯世上有冇有“升靈邪修”的人間行走們目瞪口呆。

如果說“升靈”是“九霄雲上”人,那“蟬蛻”可以說就不是人了。

據說,“蟬蛻”期的大能可以引冬雷震震,仲夏飛雪,點滄海化桑田。民間不節氣祭拜的“神明”,其實就是蟬蛻的前輩。

“我不是不能強奪金平龍脈,之所以這樣迂迴,隻是不願傷及無辜百姓。本想悄悄撬了青龍塔,取一線龍脈就走,諸位何必非我巧取不隻能豪奪?若我強行走金平龍脈,必會引起江南地。仙尊們哪,你們置這城裡城外數以百萬的百姓於不顧就算了,菱河西、皇宮院的貴人們呢,也不管了嗎?”

說到這,那碩大的龍頭又轉向遠的龐戩:“龐都統,打個商量,為了大局,可否請都統將青龍七塔的封印暫解,容我借一點龍脈,咱們誰也不擾民,好不好?”

龐戩冷笑道:“閣下詐都不忘憂國憂民,真讓人佩。”

太歲不理會他怪氣,緒穩定地回答:“修行之人,自當以天下為先。”

龐戩在金平城憋屈得很,一天到晚得裝模作樣,唯獨到了邪祟麵前,他能出點桀驁不馴的真來,當下掌笑道:“難得閣下一個邪魔外道,居然有這份懷。說得好,修行之人當以天下為先,既然這樣,閣下何不立刻自裁?你不在人世間攪合,就算濟世救民了。回頭龐某一定將閣下功德稟明仙門,讓他們給你在安樂鄉裡立個祠,金平百姓必恩戴德,年年香火相奉,豈不皆大歡喜?”

龍頭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冇跟這大放厥詞的開竅螻蟻一般見識,從容不迫地轉向支修:“支將軍,你看如何?”

“現在這些人間行走的年輕人啊,真是牙尖利,我不像他那麼會說。”支修也很平心靜氣地回答,“今天龍脈取不取得,你還是問它吧。”

他說著,手一抹,一把重劍憑空落在掌中。

有藍驚呼道:“照庭!”

“照庭”——就是當年傳說中擋住了數萬瀾滄妖邪與南闔大軍的絕代名劍。

整個金平,冇有一棵樹的樹枝子冇讓小孩撿去扮過的照庭!

黑龍對照庭反應很大,幾乎一照麵,淒厲的龍聲就響徹天地,罩在安樂鄉上空的烏雲驟然濃稠。

龐戩一把按下奚平的腦袋,同時抬手撐開一把貌不驚人的黑傘,將兩人一起遮住,傘撐開的剎那,無數電就砸了下來。

奚平隻覺耳朵裡一陣銳痛,一時失了聰。

一時間,傘外的一切……連同大雨都被雷吞了下去,彆說那二位仙魔,他連近在咫尺的龐戩也看不清。

奚平覺得自己好像了一隻小小的螞蟻,在鋪天蓋地的大洪水中,死死地蜷在一片隨時傾覆的葉子下,他萬念皆飛,心裡竟生出點找不著北的茫然來。

雷暴將安樂鄉整個犁了一遍,支修猛地將照庭釘地麵,地麵詭異的震瞬間停歇,然而與此同時,他整個人也被黑龍捲了進去!

黑龍蟒蛇一般,與支修周鋒銳的劍氣角力,貪婪地盯著青衫男人和他手中的照庭,像是想將一人一劍一起吞了。

耳聾眼花的奚平艱難地恢複了一點五覺到那位不可一世的龐都統按著他頭的手在抖!

隨後,他聽見一聲脆響,龐戩手中的傘麵從中間裂了兩半,傘骨直接折了。

龐戩方纔同太歲照麵時已經了傷,此時再難以為繼,腳下一踉蹌。

奚平忙撐了他一把,龐戩摔在他上,不提防吸了一鼻子上富貴人的熏香,給嗆得扭頭打了個噴嚏。

這一噴牽了暗傷,他一口跟著湧了出來。

奚平:“……”

不得了,他把天機閣的都統大人給熏吐了!

就在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繼續扶著,還是為了龐都統好,把人推一邊的時候,奚平聽見一個氣如遊的聲音:“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奚平撐住了龐都統,循聲去,就看見了披麻戴孝的將離。

方纔那陣雷暴中,不管是天機閣半仙還是邪祟,都各自找遮蔽之,將離被那些人均缺件的同伴拽到了一扇棺材板下。

雷暴方纔一過去,就掙紮著從棺材板下爬了出來。

像是被一口奇異的氣哽著、燒著,非得立刻問明白了不可。

“你為什麼會在這……你怎麼會在這?”將離魔障了似的,目地瞪著奚平,“不、不應該的……”

這會兒人人都很狼狽,隻有奚平被龐戩護著,一也冇掉,無知無畏地嗆聲回去:“那我應該在哪?這位微服下凡的神姑,要麼您給指點一下?”

因為急劇衰老,將離的眼眶骨似乎塌陷了一些,眼窩更大更深了,裡麵蜷著一對渾濁的眼珠。

語無倫次地喃喃道:“你分明被天機閣帶走了,為什麼你冇把那塊生辰玉出去?為什麼你今夜冇有留在天機閣?”

在林中這麼久,奚平就是個傻子也聽明白了——將離肯定是把那什麼驅魂香混在平時飲食裡,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醃了個人形香爐。他本來就是個浪夜貓子,半夜三更染蟲卵的倒黴蛋,自然就把人熏死了。死相很像被搶去做鬼媳婦的害人,於是大家先為主,認定這些人就是被搶了親。

將離指他被天機閣帶走以後,發現自己上的錦囊裡裝了生辰玉,以為自己也是候選“新娘”,屁滾尿流地將石頭上,然後在天機閣尋求庇護。

這樣一來,人間行走們肯定會派人去查將離。但對付區區一個歌,來的人絕不會超過一兩個,他們會順著老車伕刻意留下的線索一路找過來,一腳踩進邪祟們的陷阱裡,被這些邪祟捉去當祭品——想必那時,放的就不是將離了。

了夜,“香爐”混在一幫蟲卵宿主中間,正好能把那幫被鑒花柬上的字嚇得跑到天機閣打地鋪的腳蝦一鍋熏死。到時候金平殭滿地跑,人間行走們人手不夠,必會手忙腳,他們在城裡的同黨纔好趁機龍脈!

想得還他孃的周全,可是給他安排這麼個醜角,事先問過他了嗎?

“我還冇問你呢!”奚平怒道,“你怎麼想的?我會因為一塊破石頭就嚇得不敢出天機閣,害彆人下鎮獄?你憑什麼給我安排這種尿子喊救命的窩囊廢角!那他孃的是我嗎?”

奚平罵上了頭,甚至忘了死者為大,口一句:“那是王大狗!”

將離卻一個字也冇聽進去,此時絕極了,並不是因為計劃失敗——早就做好了獻的準備,冇指能順利捉住天機閣的半仙頂缸。

這一生,願必會落空,期待必會被辜負,冇有例外。早認了自己的命。

驅魂香和蟲卵都是下在醉流華的,下了驅魂香的酒,毫不猶豫地端給了奚平。那是世三間最後的留,破滅了,就“圓滿”了。

聽說奚平“順利”被天機閣帶走,就知道這回萬無一失了,隻等這個不值錢的“玩意兒”再被丟一次。彆人還肯看在的份上哄哄,那冷心冷肺的爺,連都看不上,還有什麼懸念呢?

可是偏偏這一次,“萬無一失”的人竟冇有扔了

讓他們所有的佈置功虧一簣。

偏偏隻有這一次。

就好像命中註定事與願違……不管什麼願。

滿頭白髮的將離淒厲地失聲尖:“可你待我之,分明比水還薄!”

奚平這混球狗屁也不明白,還自覺跟說不通道理,於是理直氣壯地吼了回去:“我不你,就等於我是個窩囊廢嗎?難道你是給人試膽用的葬崗?”

龐戩:“……”

天上仙魔膠著,整個金平城隨時有可能震一片廢墟,到時候他們這些人無一例外,都得化為齏,這二位居然還能空吵一架!

還吵得這麼驢不對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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