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歲》龍咬尾(九)(星君聽見的祈願了,星君...)
太歲低聲嗤笑道:“小小築基。”
奚平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就見羅青石在他脈門上按了半天, 抬起眼,慢吞吞地開了口:“奚士庸,有點意思。”
奚平近乎眼穿地盯住他, 等著他接下來的高論。
然而羅爭氣說完就撤回手, 趾高氣揚地站直了,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
走了。
奚平:“……”
不是……“有點意思”然後呢?到底有什麼意思啊!
奚平本來以為羅青石型既然已經這樣爭氣不凡, 人肯定也是深不可測,敢他那“深不可測”是裝神裝出來的。
他連裝都隻會用“有點意思”一個詞,都不是個語!
渾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在弟子麵前玩砸了的羅青石走上高臺, 一手,一枚晶瑩剔的藍玉就落到了奚平桌上。
他老人家高傲地一抬小尖下:“你的了,祝你早開靈竅。”
有了這塊額外的藍玉, 要是省著點用,白玉咫尺能撐到月底發靈石了。要是早一天拿到,奚平能樂出牙花子。然而此時,他已經全無心惦記靈石夠不夠使這種蒜皮了。
耷拉著一張臉,奚平木然地道了謝,彷彿羅仙尊剛纔祝了他早死。
“畫完的就走吧,”羅青石往碧章椅上一坐,接過稻遞過來的茶, “還在這顯擺什麼呢?”
“師兄,”周樨按捺不住,開口問道, “弟子與這位奚兄幾乎同時完, 可否請師兄指點一下, 弟子的畫哪裡不如彆人?”
羅青石用眼角颳了周樨一眼:“你們手中的紙上,作畫用的靈石有上中下三等, 還摻了些不流的濁沫。我未曾指過你們這些冇開靈竅的眼凡胎能把四個層次都畫出來。可四殿下既然有‘百歲犀角扳指’引路,是否也該比彆人多些察?”
周樨臉微變,下意識地將拇指上的扳指扣在手心裡。
“測靈,是讓你們知道自己從孃胎裡帶來幾斤幾兩,心裡有數。不是讓你急功近利地向我證明,我給你的那句‘資質平平’是錯的。”羅青石不留麵道,“殿下,就算我向你認十次錯,你能就地開靈竅嗎?你要是能,我也不在乎這張老臉,這就跪下給你磕個頭。”
四殿下金尊玉貴,一貫端著“冇架子”的架子禮賢下士,彆人也都配合地給他當“下士”,哪過這種委屈?一時間臉慘白。
羅青石還冇完了:“我勸你們有些人,冇事還是多專注自己修行,等從潛修寺退回凡間進哪個外門,再拉幫結派不遲。現在到賣好有什麼用?冇準彆人一步登天進了門,到時候仙凡有彆,可就與你冇什麼瓜葛了。”
奚平:“……”
就因為四殿下第一天給他打過圓場,羅青石就跟盯上了他倆似的,隨時隨地公然挑唆。當年王母娘娘要是有他這張,早把牛郎織攪合黃了,還用得著每年過七夕?
周樨不缺心眼,當然知道羅青石是故意的,可知道歸知道,他能不這個挑唆嗎?進門的路是條獨木橋,四殿下視之為囊中之,豈容他人覬覦?
何況是永寧侯世子這種近乎於“家醜”的貨?
奚平一對上週樨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和四殿下之間冇來得及“長大人”的已經夭折,並且死相慘烈,一時間簡直心力瘁――但凡羅大能耐這挑撥離間的本領能勻一點在他修行上,也不至於稀鬆二五眼到就會說個“有點意思”的地步。
奚平頭一次被人當嫉恨的對象,要不是此時上有“難言之”,他能得意地開個屏……可是一想起他能被四殿下嫉恨,恰恰是因為這“難言之”給了他作弊的耳目,又笑不出來了。
他冇理會羅青石和周樨之間的口舌司,慢吞吞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站起來,業火灼的痛覺似乎仍殘留在他脈裡,奚平一想起那酷刑就心有餘悸。
然而,就在他走到乾坤塔門口時,耳邊忽然想起了抑的哽咽聲。
奚平回頭看了一眼,心說:至不至於啊,我還冇哭呢。
他找了一圈冇找到哽咽聲從哪來的,卻聽到那哽咽聲中摻了斷斷續續的祈求,大約是“求保佑”什麼的……
那好像是個孩的聲音。
聲音不是從周圍來的……好像是從他眉心響起來的!
奚平手按住眉心,閉上眼,將分散的心神集中在那裡。他眼前忽然出現了一些模糊的圖景……熏得黑乎乎的牆、簡陋的窩棚夾出來的小巷、滿地的垃圾和廢銅爛鐵、油汙裡興盛蔓延的青苔……
怎麼看怎麼像金平南郊。
奚平腳步一頓,全神貫注地往那模糊的畫麵裡看,隨著他心神凝聚,畫麵又清晰了不。
他看見了一個,正飛快地從九曲十八彎的窄巷裡穿過。
說不好多大年紀,看著個頭是不矮,但瘦得三筋支個腦袋,腦袋上頂著一把臭未乾的黃,一看就是個小丫頭。上雖然寒酸,但針腳平整,除了不太合以外,堪稱麵了。
脖子上掛著一塊木牌,不管怎麼跑,木牌都紋不地釘在畫麵中心。於是以木牌為參照,旁邊人和景都晃得厲害。
奚平被晃得頭暈,一睜眼,藏汙納垢的南郊不見了,他依然在仙氣飄渺的靈山中。
“前輩,”奚平踟躕片刻,用生但客氣的語氣試著開口問道,“請問您‘看見’了嗎?”
太歲“嗯”了一聲。
奚平又問:“是誰?是真人嗎?”
“是個走投無路的可憐人。”太歲輕聲說道,“轉生木乃本座伴生之,在供奉吾名的轉生木上滴了,發誓要獻出心,本座這才被喚醒。”
奚平:“……”
三姑姥爺的,原來都是因為!
本來聽見有人哭――特彆是小姑娘哭,他好歹是要問一聲的。但聽了魔頭這話,奚平一點過問的想法也冇有了。
“什麼玩意,死不死,”奚平不聲地把一顆小石子踢開,心說,“小小年紀腦子就壞這樣,藥石罔效了,抓時間重新投個胎吧。”
可他的眼睛能開閉,能選擇靈山而不見塵世,耳朵卻關不上,支離破碎的囈語一直在他耳邊縈繞不去。
奚平從乾坤塔走回丘字院,走了一路,聽喋喋不休了一路,煩不勝煩,遂怪氣道:“前輩,請問您不打算降個什麼神通幫幫人家嗎?”
太歲反問道:“你們每年初一國祭,天子親臨南聖廟祈禱,南聖可曾降過神通?”
“不想幫您還一直聽說什麼?”
“莫能助,你忍一忍吧,”太歲道,“本座是被的喚醒的,隻要心裡求神,本座不想聽也得聽。”
奚平就將這自封“太歲星君”的邪祟和什麼都信的傻丫頭一起,在心裡大罵了一刻鐘,罵到他都想不出詞了,耳邊雜音還冇消停。
奚平徹底冇脾氣了,心想這的是要乾什麼,唸經把他超度了嗎?
他被那雜音乾擾得什麼都乾不下去,實在冇辦法,隻好閉上眼,凝神眉心,看到底有什麼事。
阿響編起了辮子,換了裝――那是唯一一條像樣的,娘彌留之際一針一線的,說要留給嫁人時穿。
可是阿響長了很久,也冇長到能嫁人的年紀,撐不起來的子空地掛在上,看起來像個穿了大人服的小孩。
心裡充滿恐懼,似乎是為了壯膽,將那塊太歲神牌掛在前帶了出來。阿響攥住了那木牌,在“老鼠巷”前徘徊著,發著抖,心裡反覆求神君保佑。
然而保佑什麼呢?
阿響說不出口。
老鼠巷是幾排參差不齊的窩棚出來的暗巷,暗。被危房的房簷、晾在竹竿上的床單遮得不見天日,老遠一看就像個耗子,因此得名。蒼老憔悴的人們衫不整,每到傍晚,就拖著彷彿是累贅的軀,三三兩兩地出“”攬客。客人則大多是那些碼頭廠房裡乾重活的勞工,看著跟人們半斤八兩,也冇多出幾分人樣來。
爺爺已經被抓走一天了,鹹魚伯說,城防那邊要探出點話來,至得二十兩銀子……不保證人能出來。
二十兩啊!
和爺爺就算冇白天冇黑夜地乾活,不吃不喝三年也賺不出來,這讓上哪弄去?
木匠行收舊傢俱,當鋪收細,老鼠巷收人。
阿響無長,走投無路,隻能想到老鼠巷。
一隻手過來,突然抓住了的肩膀。阿響嚇了一跳,驚弓之鳥似的掙開,見來人是箇中年男子,手指關節突出,有點畸形,瞎了一隻眼,上卻穿了條頗為麵的長袍――在南郊廠區,隻有不用親自乾活的工頭纔會穿這樣的長袍。
“妹妹眼生,”他像估量什麼東西似的,上下打量著阿響,那視線像粘膩的蟲子,“怎麼賣?”
奚平方纔就覺得怪怪的,這會兒終於看明白了那姑娘在什麼地方,一聽哆哆嗦嗦地報價格就皺起了眉:“求星君保佑順利把自己賣出二十兩?就為二十兩?這也太賤了。”
“二十兩?就你?”老鼠巷口的男人聽完也吃了一驚,“我的,你是廣韻宮裡的公主還是娘娘啊?”
阿響說不出話來,手腳冰涼,臉卻彷彿要燒起來。有點想吐,襬下的膝蓋不由自主地哆嗦著。
“你要是個雛兒,驗了貨,我給你一千;要不是,到時候得給我打個對摺。”男人手在臉上了一把,“怎麼樣,行就跟了我走。”
阿響本能地揮開他的手。
“整個南郊就冇有值一兩銀子的娘們兒,大哥可憐你年紀小才肯出這個價。差不多得了,彆給臉不要……還二十兩,菱河邊的花魁都要不到這個價,你也配?”那男人罵罵咧咧的,說著要來拉阿響,“就這麼定了,走吧。”
這時,窄巷裡忽然傳來一個尖利的聲音:“喲,今兒可算長了見識,什麼地方飛來的小野,還冇長齊,也敢跑到老孃眼皮底下食。”
中年男子飛快地回手,臉上堆起笑容:“春英姐姐。”
一個高挑的影從老鼠巷裡緩緩踱出來,是個上了年紀的人。然而晦暗的夜與濃妝遮住了臉上的浮腫和皺紋,隻出個朦朦朧朧的影,看起來竟也勉強說得上有幾分風姿。
人啐出兩片瓜子皮,翻了個白眼:“滾/蛋,哪個是你姐姐?”
男人裡著“姐姐”,涎著臉湊過去,被那人一掌推開。接著,老鼠巷裡又出一隻指甲上塗了蔻丹的手,綿綿地揪住男人的領,滴滴地噴出一串汙言穢語,連打再罵地將他拖進了巷裡。
那名喚“春英”的人這才冷笑一聲,粘膩渾濁的目落到了阿響上。
阿響好像被蛇鑽進了服裡,不由自主地將那太歲神牌得更,往後退了半步,卻被一隻枯瘦的手死命掐了一下。
“屁都不夠炒盤菜。”掐的是另一個人,法令紋垂到了角,鼻子還有點歪,像個作祟的鬼。
“鬼”見呼痛,生生把鼻子笑到了腮幫子上,湊近了阿響:“回去吃點,長胖點再來吧。”
阿響一把推開:“走開!啊!”
春英邊冒出來好幾個人,一把揪住阿響。瘦的哪抵得過年人的力氣,阿響很快被幾個人拉扯著頭髮拽到了老鼠巷裡,疼得大大罵。一腥臊的氣味撲麵而來,曖昧的窄巷中,泛紅的燈像一樣,掠過掛在前的木牌。
攥著那木牌,絕地在心裡呼喚:太歲星君!太歲星君!
奚平按住額頭,隻覺此此景不堪目,想堵住的。
阿響猛地被人推進一間小黑屋裡,還冇來得及適應驟然亮起來的燈,臉上就捱了一掌:“小賤/人。”
人的長指甲在臉上劃出了細碎的傷口,耳畔“嗡”一聲,臉頰腫了起來。阿響轉頭回擊:“老賤……啊!”
不等罵完,臉上就捱了好幾個子,有人用力擰的皮,汙言穢語劈頭蓋臉地灌進耳目,比南郊的運河水還臟。
春英越眾而出,將往門板上一搡,啐了一口:“不要臉的下賤胚子,我要是你爺爺,能臊得一頭磕死了。”
阿響腦子快炸了,也冇細想怎會知道自己有爺爺,口道:“反正他也快死了!”
春英聽完一愣,抬手擋住嘻嘻哈哈要往阿響上潑涼水的人,問道:“怎麼回事?”
阿響口劇烈地起伏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春英修一條細線的眉高高吊起,不耐煩道:“哭你孃的喪,你爺爺馬上風了?”
阿響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發狂似的跳起來,掙開按住的人們,臉紅得發了紫,一頭撞了春英一個趔趄:“你放屁!我爺爺是被城防狗抓走的!他是冤枉的!你知道什麼!不許你說我爺爺!”
春英後腰撞在桌子上,茶杯瓜子碗倒了一堆。其他人忙上前扶,春英卻似乎冇在意,問道:“給城防拿去了?他犯了什麼事?”
歪鼻子的人似乎訊息靈通一些,將那些失地農民喊冤的事說了:“城防這兩天拿了不人,說是有人雇他們聚眾鬨事。”
春英便問阿響:“你爺爺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麼?”
阿響聽了這話,快要噴出天靈蓋的火氣突然涼了。是了,魂靈出竅似的想,是因為我。
春英見這小姑娘傻乎乎的,也靠不住,就轉頭問那歪鼻子的人:“抓了多人?”
“不知道,怕是得有幾十上百人了。”
“鬨這麼大?”春英嘀咕了一句,“城防……城防那幫狗孃養的心黑得很,棺材板上都要揩點油。”
說完,又問阿響:“哪個問你要二十兩銀子的?”
阿響此時終於回過味來了:“你……你認識我爺爺?”
春英把有點外凸的眼睛一立,樣子又刻薄了三分:“再/廢話,老孃打爛你的。”
阿響:“……鹹魚伯。”
“哈!”春英尖著嗓子笑了一聲,“老癟三賭輸了錢,連親孃老子都能從墳裡挖出來給人,信他的狗屁,你以前是不是燒壞過腦子?”
說著,披上外袍,翻箱倒櫃地出個小箱子,將裡麵碎銀錠子、零狗碎的首飾一把抓起來,往懷裡一塞,趾高氣揚地對阿響道:“走!”
阿響意識到了什麼,睜大了眼睛。
春英看著的傻樣,眼角一跳:“對了,你多大來著?十幾了?”
“十五……”
“五”字話音冇落,阿響臉上又捱了個結結實實的掌,裡嚐出了味。
“十五你就敢打扮這副樣子到這來,”春英指著,一字一頓地說,“你等死吧!見了你爺爺,打不劈你!”
阿響呆愣半晌,突然發出一陣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亦步亦趨地跟著春英。
願意死,願意捱打挨掌,把打兩半都行,隻要能把爺爺救出來。
星君聽見的祈願了,星君派人來救了。
奚平從讓人不過氣的風塵中回過神來,睜開眼,一時竟茫然不知今夕何夕,耳邊隻有那孩撕心裂肺的哭聲……自以為神仙已經保佑了,於是不再祈告,哭聲漸遠了。
潛修寺的夜寂靜得出奇,窗外傳來稻打更的聲音,院門已經不知何時落了鎖。
“前輩然後呢?你還能看們嗎?”奚平一時忘了附在他上的是個大魔頭,急著問道,“京郊鬨出這靜,背後肯定是大案子,幾塊碎銀子……哪個城防敢放人?這肯定撈不出來啊!前輩你快跟們說……”
太歲淡淡地打斷他:“本座那日幾乎在照庭下形神俱滅,除非有轉生木,否則也隻能看著。”
奚平二話不說,跳起來就去翻他的行李。
可是轉生木十分見,其木質紋不及楠、味不及樟、不及紅木,又柴長得又慢,屬於“三等材”。即便在民間,也大多隻用來做些冥神位之類不大吉利的東西,這上哪找去?
奚平在半偶驚異的目下,把自己隨帶的東西翻了個底朝天,一無所獲……倒是翻出了將離的生辰玉。
“前輩,將離也是這樣嗎?”奚平著那塊有裂紋的玉,問道,“你……能跟我說說將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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